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李甲惊喜地发现，一向跟师兄恩恩爱爱的嫂子夏红，竟然在外面偷人。
他觉得这是自己的机会，马上就有了一个绝妙计划。
李甲的师兄叫王凯，很多年前他们一起师从夏鸿烈学习厨艺。夏鸿烈自创的“海派十二碗”菜系风靡上海滩，一时间成为达官贵人、娱乐明星及乡绅老板们争相品尝的当红美食。夏鸿烈推出“海派十二碗”的饭店只此一家，名叫海鸿饭店，而他一生也只收了三个徒弟。
那年夏鸿烈吃完五十岁的年夜饭以后，就当着三个徒弟的面，称自己身体大不如前，想在徒弟中找个接班人，把“海派十二碗”的菜谱传给他。他让徒弟们从现在开始钻研，两个月后，三个徒弟按他的要求，分别做一桌菜，由他评判，然后当场确定谁是“海派十二碗”的传人，接班人可以留在饭店里继续效力。落选的两个徒弟也从当日出师，从此作为夏鸿烈的门徒，可以在外自立门户。
三兄弟听说后，各自努力操练。他们很清楚，平时从师傅那里学到的十二碗技艺，只是皮毛，关键环节师傅每次都是关起门操作，从不示人。所以十二碗真正的内涵，全在菜谱里记着。并且师傅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小师妹夏红又出落得秀丽聪慧，温润贤惠，若是能够成为师傅选中的接班人，留在夏家，那么也必定有幸跟小师妹成双配对，岂不美哉。
最后的角逐，以大师兄王凯的胜出而结束。这让李甲伤心了好一阵子。他伤心并非因为没有赢得小师妹，而是念叨那本菜谱。因为一旦成为“海派十二碗”的唯一传人，他在上海滩餐饮界必定如鱼得水，江湖地位无人能及。到了那时，你想要什么样的小师妹都行。
但李甲也知道，自己的厨艺在师兄弟三人当中，肯定排末尾。他还有一个师弟名叫周超，技艺也远在他之上。师傅当年就说过，李甲聪明过人，但不肯用功，光想着另辟蹊径，难有大成。
从此李甲就在外面租了个门面，自诩“海派十二碗”传人。无奈手艺差了些，生意一般。而师兄王凯则娶了师妹，秉承了师傅的十二碗嫡传，生意和生活都蒸蒸日上。为此李甲好不遗憾。
自从发现师妹在外面偷人以后，李甲就想到，他完全能够以此为要挟，逼迫小师妹把菜谱偷偷抄一份交给自己。这样一来，他李甲不也就成为“海派十二碗”嫡传了吗？
李甲找到了师妹，跟她摊牌。夏红感到非常意外，但又无可奈何。最后答应李甲，去把菜谱抄录一份交给他，换取他为自己保密。
而今天就是夏红交給他菜谱的日子。李甲在郊外的一个树林里等了一刻钟后，才看到夏红坐着一辆黄包车，急匆匆赶到。
两人见面后，李甲看到夏红神情萎靡，眼眶红肿，显然是刚刚大哭过一场。而这在李甲眼里，却并不显得特别突兀。
“嫂子来啦。”李甲假惺惺地打着招呼。与此同时，他看到夏红的左手小手指被纱布缠裹着，血迹斑斑。另外，她的左右手掌及衣襟两侧也都有血迹。
“嫂子，你这是怎么啦？”李甲不由得警觉起来。
“没什么事。不小心伤着了小手指，断了一截。”夏红鄙夷地望着李甲，低着头，轻声说道。她的胳膊里，始终勾着一个又大又好看的皮包。
李甲觉得，夏红一定把菜谱放在了这个包里。
“真的啊，那该去医院包扎一下呀！”李甲假装关心道。
夏红抬起头望着李甲，说道：“菜谱我没带来。”
李甲一惊，连忙道：“哎呀，嫂子，我们不都说好了么，你怎么又改主意了呢？”
夏红盯着李甲，一阵恶心，冷冷道：“你别妄想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帮你做这件事。菜谱是我父亲的心血，现在它属于你师兄。”
李甲不禁一愣，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道：“师妹，你这样出尔反尔，难道就没有考虑过后果吗？”
夏红沉默了一阵，随后说：“李甲，你这是要挟我吗？”
李甲一怔，开始失去耐心，道：“师妹，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也是为你考虑。要是那事让师兄知道了，你这辈子也就完蛋了。”
夏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的确对不起大师兄。但我已经错了一次，就不会再错第二次了。李甲，你别做梦了，我是不会把菜谱给你的。”
李甲恼怒道：“师妹，你这是在逼着我干傻事。其实我即便得不到菜谱，也照样可以生活，但你就不同了。你没有选择，更没有退路，对不对？”
夏红沉默了一阵，幽幽说道：“也许吧。但或许师兄肯原谅我呢？”
“原谅你在外面偷人？这太不可思议了。”李甲冷笑道，“师兄在上海滩，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
“我愿意冒这个风险。”夏红说着，扭头望着随风摇曳的树梢，神色坚定。
夏红受伤的手指还在流血。一阵剧痛，让她脸色惨白，紧皱眉头，忍不住叫出声来。
李甲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他盯着夏红的皮包，有些怀疑，就靠过去抢夺皮包。夏红惊叫一声，跟他撕扯，但她哪里抢得过李甲？非但皮包被抢走，之前草草包扎的纱布也在拉扯中脱落，露出断了一截的小手指，并且手指又开始流血，触目惊心。
李甲也被夏红的伤口所震惊。但他此时只顾着伸手进去，在皮包里摸索。他很快发现，皮包里真的没有菜谱。出乎他意料的是，皮包里竟然藏着一把菜刀。
李甲愣愣地把菜刀拿出来，端在手里细看。他发现菜刀刀刃上有一些血迹，颜色鲜艳。
夏红看到菜刀，有些慌乱，道：“把包和菜刀给我。里面没你要的东西。”
“你拿着菜刀干什么？”李甲愤怒不已道，“师妹，你可真是倔，看来真没打算带东西来。”
“我带什么不关你事。反正我就是不带菜谱。”夏红忍着痛，上来抢夺。
李甲怒火中烧，举起菜刀，威胁道：“师妹，我好心帮你，你却不肯帮我。那就别怪我不讲情分。”
“怎么，你还想杀了我不成？”夏红道。
李甲听到一个“杀”字，浑身战栗了一下。
“我告诉你，我非但不会把菜谱交给你，还会把这事告诉你师兄，让他认清你这个人，以后多防着你点。”夏红继续刺激李甲。 “师妹，你别欺人太甚。”李甲咬牙说。脸色变成了猪肝色。
“别废话了。我今天过来，就是想把事跟你挑明。你要把事情告诉师兄，我也不拦着。我既然做了对不起师兄的事，就愿意接受他处置。反正菜谱我是不会给你的……”夏红面色平静，看来她是下定决心，要拒绝李甲了。
李甲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女人羞辱，他恼羞成怒，左手掂着菜刀，威胁说：“师妹，你这样说，我只能不仁不义了。”
“你想杀人灭口，掩盖你想要获取菜谱的野心？你若有这个胆量，就把我杀了好了。反正，我也没什么脸去见师兄……”夏红说到最后，黯然低下了头，面露愧色。
李甲咬牙切齿，一口气无处宣泄，茫然地站在夏红跟前，忽然把菜刀交到右手，然后举起左手，反手就给了夏红一个耳光。
这一记耳光，聚集了李甲的愤怒和绝望，力量极大。夏红整个人朝右边一斜，连着退出去好几步，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她站定之后，用手一摸，发现脸上居然被划了一道很长的口子，还有鲜血渗出。
对面的李甲望见夏红脸上的口子，抬手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神色不定。
“李甲，难怪我父亲以前一直说，你李甲聪明不假，但吃不了苦，人也不厚道。他真没说错……”夏红还在继续刺激李甲。
李甲想到自己因为不受师傅待见，半辈子过去了，一事无成，本来心里就郁闷，又被夏红这样鄙夷了一通，哪里还控制得住？他把菜刀重新交到左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挥起菜刀，狠狠地朝夏红砍了下去。
二
有人当天就在小树林里发现了夏红的尸体，又认出她是海鸿饭店的少东家，就连忙通知了海鸿饭店。
王凯带人赶过去后，看到倒在血泊里的果然是妻子夏红，悲痛万分，连忙喊人把尸体带回家去收殓，同时又通知了法租界巡捕房。
周凤岐对他们的做法很是不满。因为他们擅自把尸体运回家里，破坏了现场及可能存在的各种线索。但又一想，他们又不是侦探，自然不晓得保护现场的重要性。一般人撞上案发现场，也大多缺乏报警意识。况且作为家属，一看到家人死在荒郊野地，第一个反应就是把人收殓起来。
死者带回家以后，已经被擦身更衣，所以有价值的线索基本上别想找到。值得庆幸的是，家属在擦身时，总算有些常识，没有去碰脸上和颈部的几处伤口，说是有意留着给侦探查看，所以周凤岐才有幸看到没有被破坏的脸部。
夏红的致命伤是在颈部左侧，凶手一刀下去，砍断了死者的颈动脉，也几乎把夏红的大半个脖子砍断，所以夏红的脖子被缠了很厚的纱布。
周凤岐就在王凯家里拆开纱布，看清了那致命伤口的特征。他很快就断定，死者的致命伤就是她随身携带的那把菜刀留下的。据王凯说，那把菜刀确实是他们家厨房里的，但不知道怎么会到夏红的皮包里去的。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夏虹去了小树林，还把自家厨房里的一把菜刀随身带上了。最终，她又死于这把菜刀之下。这一点很奇怪。
而菜刀柄上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
周凤岐提出要把尸体运回去尸检，王凯恳请他尽量不要再去破坏夏红的身体。周凤岐想了想，答应尽量办到。
另外周凤岐还发现，死者的左手小指被齐刷刷砍掉了一截。从伤口状态来看，跟致命的伤口基本上是在同一个时间段内发生的。
凶手既然要殺害夏红，为什么又要特意去砍掉她的手指呢？有什么用意？
另外，最令周凤岐关注的，却是死者脸上的那道伤痕。虽然这不是致命伤，却格外让周凤岐注意。
周凤岐由此判断出，死者生前左脸曾经挨过一个巴掌。
这或许是因为打人者在动手时，他的手上有污渍，所以夏红左脸上清晰地留下了几个手指印。再加上那个很长的拉伤痕迹，足以令周凤岐浮想联翩。
这个伤痕应该跟这个巴掌是同一时间留下的。那么问题就来了，究竟是什么样的举动，会造成眼下这种奇特的状况呢？
周凤岐伸出右手掌，对着死者的脸摆了个打巴掌的姿势，发现这样一巴掌下去，很难形成那样的伤痕，除非行凶者手心里有东西。但假如有人摊开手掌去打别人耳光，掌心里又怎么放得住东西？
周凤岐比划了几下，突然意识到，如果行凶者戴着一枚戒指，单单从位置上看，倒是跟伤痕的位置基本符合。
但是如果行凶者戴着戒指，也不可能在死者脸上留下这样的伤痕，因为手心部位的戒指大多很光滑。就算他戴着一枚嵌宝戒指，但嵌宝部位一般都在手背那一面，一巴掌下去，也不会在死者脸上留下这样的伤痕，因为没有人会把嵌宝部位放到手心一侧去。总之这是个很奇怪的案子。
王凯的亲戚朋友纷纷赶来。周凤岐站在一边，尽量不去打扰。而王凯家几个近亲，以及闻讯而来的好友则开始忙碌起来，准备大殓。其间，周凤岐经王凯介绍，认识了王凯的两个师弟，一个叫李甲，另一个叫周超。
李甲年岁稍长，帮着师兄忙里忙外。而周超看上去特别伤心，多次守在夏红尸体旁边，号啕大哭。即便是在做事，也从未停止过抽泣。
周凤岐首先找到李甲了解情况，李甲知无不言。周凤岐注意到李甲是个左撇子。
这一点周凤岐起初并没太往心里去，一直到他看到李甲左手手指上的一个痕迹。
这是一个长期戴戒指留下的痕迹。不同于其他部位，这一圈皮肤相对白嫩，又符合戒指的佩戴位置，完全可以肯定。
看到这些，周凤岐的脑海里突然就闪现出一个画面。他恍然大悟，又有些吃惊。
他马上联想到，夏红左脸上的伤痕，很有可能是一个戴着嵌宝戒指的左撇子留下的。凶手站在死者跟前，抬起左手，反手抽过去，刚好抽到死者的左脸部。他戴的嵌宝戒指因为嵌宝部分在手背上，就自然会在死者脸上拉出一道伤痕。
那么或许凶手就是一个左手戴着嵌宝戒指的左撇子。
这个发现令周凤岐开始谨慎起来。当晚离开时，周凤岐吩咐两名巡捕看守尸体，随后又去找了王凯。 “周探长，你查到什么了没有？”王凯悲伤之余，急于知道真相。
“不会那么快。不过有一点眉目了。”周凤岐吊了吊王凯的胃口。
王凯果然急了，追问：“周探长，你查到什么了？”
周凤岐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问：“你师弟李甲，是不是左手经常戴着一枚嵌宝戒指？”
王凯点点头，说：“对呀。平时他都戴着这枚戒指。师傅在世时，时常让他在做菜时摘下来。但师傅去世后没人管了，他就从不摘下来。说是嫌麻烦。”
“可是我看今天他没有戴任何戒指呀。”周凤岐纳闷地问。
“哦，这倒是少有的……”王凯还没把这事往深里想，又问，“周探长，那你究竟查到什么了？”
周凤岐想了想，说：“我估计凶手是个左手戴着嵌宝戒指的左撇子。”
王凯感到很惊讶。周凤岐嘱咐：“我把这个告诉你，是想请你核实一下你身边的人，看看有谁符合这个特征，左手戴嵌宝戒指，左撇子。我明天来听你的消息。”
王凯茫然点点头，有点紧张。
周凤岐早就看到王凯的紧张，只嘱咐他千万保密，便离开了。
王凯一阵狐疑，当晚趁着守灵时，悄悄把李甲喊到一边，问起李甲的戒指。李甲说戒指前几天就丢了。
“李甲，侦探说凶手很可能是个左手戴着嵌宝戒指的左撇子。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
李甲望着师兄，诡异地笑笑，道：“师兄，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去害嫂子？”
王凯狐疑地望着李甲，无法决断。李甲也看着王凯，突然拿出几张照片，说：“师兄，有件事说出来很难堪，但我必须告诉你。”
王凯接过照片，赫然看到，全是夏红和师弟周超在僻静处的独处照片。在一张照片中，夏红和周超并肩坐在备菜处，周超的手搭在夏红的肩头，两人看上去非常亲密。
李甲观察着王凯的神色变化，不失时机地说：“师兄，嫂子跟师弟有染，铁证如山。唉——”
王凯惊愕地望着照片，无言以对。照片中两人的神态举止，远远超越了师兄妹之间的界限。而且从夏红的衣着判断，这些都是近期发生的事。
“你怎么会拍到这些照片的？”王凯问。因为戒指，所以王凯对李甲很是警惕。
“我很早就发现嫂子跟师弟关系不一般，便留意了一下，这次终于被我撞见，并拿到证据。”李甲愤慨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王凯问。
“唉，我担心你接受不了呀，师兄。一个男人，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事了。”李甲偷眼观察着王凯，目光闪烁。
王凯的神色变幻不停，最后盯着李甲，问：“你的戒指哪天丢的？”
“嗯，一个礼拜前吧。”李甲胡乱说道。
“一个礼拜……这件事侦探肯定会去查，李甲，你要说实话。”王凯逼视道。
李甲显然有些后悔说出具体时间。但他转念一想，便又镇静下来，道：“师兄，退一万步说，即便师妹真是我杀的，那我也是为了你呀。你想想，这样的女人，还留着干什么？有人替你出了这口恶气，你应该感到舒心才对。另外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还了解到，周超准备让嫂子偷走你的菜谱，然后这对狗男女准备把你一脚踢开，另起炉灶，过他们的快活日子去。大家都知道，我们还在学艺时，师妹最中意的不是你，而是师弟周超。这一点师傅在世时也知道。看樣子他们一直没有斩断情丝，这次旧情复燃，勾搭成奸不算，还准备刨你的老底。师兄呀，你一直被蒙在鼓里……”李甲叹息道。
学艺的时候，师妹夏红确实最中意周超，这一点王凯是了解的。他听到这里，内心不免一阵惊惧。
随后王凯快步回到房间，打开一个柜子，再打开里面一个上锁的抽屉，翻遍抽屉，却始终没有找到菜谱。
“师兄，是不是菜谱没有了？”李甲在后面问。
“没有了。这个柜子只有我和夏红有钥匙。”王凯愤然说。
李甲的脸色也有些异常，道：“完了，菜谱一定是被嫂子拿走，交给师弟了。”
“周超，我要杀了他。”王凯愤怒道。
“师兄，别冲动。”李甲见到自己的计策已经生效，暗自得意。
“我不能放过周超。”王凯愤然，又盯着李甲，问，“不对。既然他们准备拿走菜谱私奔，那为什么周超又要杀了夏红呢？周超不戴戒指，又不是左撇子，所以……凶手是你吧？”
李甲心里一直为那一巴掌后悔不已。这个破绽已经被侦探察觉，很容易被巡捕房穷追不舍。但事已至此，后悔无益。他只有唆使王凯，把嫌疑引到周超身上去。
至于巡捕房所怀疑的左撇子等因素，不过是猜测而已。只要自己死不承认，他们奈何不了自己。夏红脸上的那个伤痕，也不只是左撇子才能造成。
关键是自己有了夏红和周超私通的证据，那么巡捕房也必定会把注意力集中在周超身上。现在夏红已经死了，周超再怎么辩解，也死无对证，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会被巡捕房认定是在狡辩，因为他的嫌疑最大。
最后就是那本菜谱。既然夏红不愿意把菜谱交给自己，那她为什么要把菜谱拿走藏起来呢？现在这本菜谱究竟在谁手里？
李甲想到这些，努力让自己安心：“师兄你开玩笑，我干吗要杀师妹？说不定是因为我抓住了周超和师妹的把柄，他才急着将师妹灭口，然后又故意设计这样一个迷魂阵，假装师妹临死前曾经被一个左撇子打过耳光，有意把嫌疑推到我身上来的。”
王凯心思纷乱，无心跟李甲争辩。他随后就去找了周超。
三
当王凯沉着脸站到周超跟前时，周超不免有些心虚，垂下目光，不敢去看师兄的眼睛。王凯一看，更加确定妻子和师弟之间确有丑事。
“师弟，夏红现在躺在门板上，你老实跟我说，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勾搭上的？”王凯站在灵堂门外，指着灵堂内妻子的尸体，强忍着愤怒说。
周超见王凯胸有成竹，料定他已经掌握了证据，便也不想争辩，想了想，道：“也就半个月的时间吧。是二师兄告诉你的吧？” 王凯见师弟承认，更加恼怒，呵斥道：“你们这对狗男女。说！你们是怎么勾搭到一块儿去的？”
周超想了想，说：“师兄，你不要这样骂师妹。你也知道，我跟师妹在学艺时就两情相悦。后来我考试败给了你，离开师门，师妹不得不遵从父命，跟你结了婚。我们也接受了现实，平时处处自律，从来就没有私下里走动过。即便遇到师门团聚，也从来没有多看对方一眼。一直到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怎么啦？”王凯追问。
“半个月前的一天，师妹突然来到我家里，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当时我看到师妹神色抑郁，又有些愤怒，就问缘由。没想到师妹进屋后，突然……突然就抱住我大哭……”
王凯听得火冒三丈。
“我当时很吃惊，就问发生了什么事。但师妹不肯说，只是紧紧抱住我，嘴里不停地说‘师兄，我对不起你，你是个可怜的人’。我很不理解，但师妹就是不肯说出原因，她说她今天来，只是想表达一下对我的歉意。”周超神色黯然地回忆说。
“然后你们就上床了？”王凯强忍怒火问。
“没有。那天师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们只是拥抱了一下，然后她就走了。两天以后，她又来了。那天她穿得很漂亮，头发也梳成了结婚之前的那种长辫子，让我一下就想起学艺时跟她两情相悦的那些快乐日子……我当时非常感动，没有忍住，就跟她……”
“够了！”王凯怒吼，打断了周超的叙述。
“但是师兄，我们真的就只有那一次。后来我很后悔，师妹也说下次绝不可以。她说她同意我胡作非为这一次，也是想了结一下和我之间的感情。后来每次想起师妹，我就忍不住偷偷去约她。但她很少答应见面，说是担心我情不自禁。偶尔见面，也只是在外面僻静处坐坐。”
“她这次遇害，跟你有关吗？”王凯说完后，发觉自己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我不知道……”周超说完茫然若失，紧张极了。
“什么叫你不知道？”王凯追问。
“昨天早上，师妹又来找我了。”周超沉重地说道。
“昨天早上？那她就是你杀害的了？”
周超连连摇头，道：“师兄，我怎么可能去害师妹呢？昨天早上她来找我，是来告诉我两件事。”
“赶紧说。”
“第一件事，她是来告诉我，我跟她之间的事已经被二师兄捏到把柄。二师兄要挟师妹，让她偷走你的菜谱。但她说她绝不会去做这种事。”
王凯狐疑。这跟李甲的叙述并不一致。
“第二件事，是她告诉我，过了今天，我们再也不要私自见面。她觉得很对不起师兄你。我当时还舍不得，没有答应，她就从包里拿出一把菜刀，说以后我们之间一定要保持好距离，斩断旧情，如果我不答应她的话，她就自残给我看。我稍微一个迟疑，师妹就把左手五指张开，放在桌上，然后手起刀落，生生砍下了自己的小手指……”
王凯深深吸了一口气，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海派十二碗’的菜谱失踪了。你觉得会在谁的手里？”王凯又问。
“真的啊？师妹最后也没有说她要把菜谱交给二师兄呀。”周超惊讶。
“那后来夏红去了哪里？”王凯接着问。
“我帮师妹草草包扎了一下，想陪她去医院。但师妹不肯，说是要去见二师兄，然后再去医院，坚决不让我跟着去。”周超悔恨地说，“唉，要是我跟着去，或許她就不会遇害了。”
王凯觉得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他都不知道该信谁的了。
周超离开后，王凯守在夏红尸体旁边，掀开毛巾，看着她灰白的面容，痛心疾首，继而号啕大哭。
亲戚们以为王凯是伤心过度，纷纷过来规劝。但王凯越发悲伤，不能自已。大家见状，也纷纷落泪。夏红死得太惨了。
此时只有王凯心里明白，自己这样号啕大哭，一方面是在哭爱妻，另一方面也是在为自己曾经的肮脏行为感到无地自容。他甚至怀疑，师妹突然会跟师弟旧情复燃，是跟自己有关。
下半夜时，王凯走进房间里，开始整理夏红的遗物。就在这个时候，他从夏红的梳妆盒里，找到了一个大信封。打开一看，居然就是那本菜谱。另外还有一份抄写了一小半菜谱的小册子，以及一封写着“王凯亲拆”的信。
王凯的心在颤抖，拆开信封阅读。
王凯：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表明我已经不在人世了。我这次犯了个大错，没有颜面求得你谅解。但是我也不必请求你原谅，因为这是你咎由自取。
半个月前，我得知我们家以前的一个老佣快死了，就去他家看望他。老佣对我说出了一个秘密。他说当年我父亲考核你们师兄弟三人时，你买通了老佣，偷偷让他在三师弟周超的食材上做了手脚，导致他在做决定命运的那一桌菜时，大失水准，令我父亲非常失望。而你则趁机上位，成为最后的赢家，并成为我的夫君。
我觉得老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会骗我。而且他一直保存着你赠与他的五十块大洋，这次还给了我。他说他不忍心花这种钱，以前也没有勇气说穿这件事。
周超太冤枉了。王凯，我觉得你必须为你的卑鄙付出代价。所以我去见了周超，并且默许自己跟他亲热了一次。我知道这是周超梦寐以求的，也是他该得的。我不想说我这么做没有过错，但在这件事上，你根本没有资格跟我谈论对错，不是么？你的卑鄙让我蒙受了羞辱。这是我必须做出的仅有的一点反抗。
我们的事被李甲捏住把柄，他要我把菜谱抄录一份给他。我起先很想抄录一份给李甲，作为对你的报复，然后把你赶出夏家。但抄到一半又想想还是算了，毕竟我们夫妻一场。这么多年你对待我还是不错的，对发扬‘海派十二碗’也算尽心尽力。另外我也不想一错再错。
明天我要去跟周超和李甲做个了断，可能会有不测：如果李甲一定要把我跟周超的事公之于众，那我就对他不客气，所以我会带把刀过去。整件事都是我捅出来的，我要替夏家掩盖这个丑事，惩治落井下石的李甲，最主要也是想守护好你和周超师兄的名誉，以及夏家的名誉……毕竟整个事情都跟我们夏家有关，不光彩。 师兄，你有过错，但现在已经遭受惩罚。我必须给我喜欢过的人一个交代，哪怕我是在用错误的方法，惩罚别人的错误。你好自为之……
王凯看完信，默默走到夏红尸体跟前，伏在她身上，再次痛哭流涕。
四
第二天周凤岐赶来时，王凯把他掌握的信息全都告诉了周凤岐。
周凤岐分析了一下，断定李甲有重大嫌疑。他通过外围，已经了解到李甲在案发前一天，有好多人看到过他手上的嵌宝戒指。而案发当天，他的戒指就不见了。这也足以证实周凤岐的猜测是准确的。而且在案发时间段内，李甲也拿不出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他有作案动机，也有作案时间。
“李甲，你在发现周超和夏红有染后，就要挟夏红，替你把菜谱偷出来作为交换。遭到拒绝后你怀恨在心，又担心事件败露，索性杀人灭口，是不是？”周凤岐质问道。
但是李甲死不承认，对此周凤岐也没有办法。因为所有的作案动机和手段过程都只是猜测。虽然没人能证明李甲在案发期间不在案发现场，但也无法凭借这一点，就断定他一定就在杀人现场。
周凤岐还缺乏一個关键证据。
李甲暗自高兴。因为他听说周凤岐办案，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从来不抓人。他不像有些探长，基本靠嫌疑人的口供破案。
但他依旧不放心。下午他看到周超，就把他喊住。
“师弟，刚才周探长找你谈话了？”
周超点点头，道：“对。他怀疑是你害死了师妹，然后问我有没有这方面的线索。二师兄，果真是你害死师妹的吗？”
“哎呀，那都是他乱猜的。他要是有证据，早就抓我了。”李甲急了。
周超想了想，点点头说：“我也这么想。但愿他是在胡说八道。”
说着周超就要离开，李甲继续追问道：“那你知道周探长找到什么线索了没有？”
周超摇摇头，道：“我看他一筹莫展，什么线索都没找到。所以他准备明天再去案发现场找找，如果能找到点线索，那就最好了。”
李甲“哦”了一声，突然心神不宁，匆匆离开。
李甲那天狠狠抽夏红的一个反手耳光，导致戒指上的宝石磕落。事后李甲慌里慌张的，竟然忘记把宝石捡走。现在周凤岐说要重新勘查现场，李甲就觉得有些不妙。因为宝石的反面有一个“甲”字，很容易辨别。那是师傅当年送给师兄弟三人的纪念物。
这天晚上，李甲带着手电筒赶到小树林里，在草丛里一寸一寸地寻找，终于在一个泥坑里找到了宝石。他急匆匆擦去宝石表面的淤泥，清楚地看到宝石底部有个“甲”字。
就在这时，四周突然亮起了无数手电筒的光束。李甲明白，他遇到麻烦了。
来人正是周凤岐以及众多巡捕，后面还跟着王凯和周超。
巡捕把李甲从地上揪起，押到周凤岐跟前，开始搜身。很快就从李甲身上搜到那枚宝石。
“这是什么？”周凤岐问。
“我戒指上的宝石掉了，还没来得及拿去修理。”
“这不是你刚才捡到的？”周凤岐追问。
“不是。”李甲狡辩。
周凤岐一个示意，几个巡捕一拥而上，将李甲绑了起来。
“你凭什么抓我？你有证据吗？”李甲反抗。
周凤岐拿起宝石，道：“我借了王凯戒指上的宝石，让人磨掉原来的字，改刻了个‘甲’字，偷偷丢在这里。然后我放出风去，说要重新勘查现场，目的是逼迫真正的凶手露面……”
李甲恍然，暗自懊悔。他不甘心，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宝石的？”
“因为依据夏红脸上的伤痕，我猜测这一定是被戒指上的宝石划伤的。然后我进一步猜测，这有可能会令宝石掉落。如果凶手把宝石掉在现场，那他一定会找机会来把宝石捡走，否则很容易暴露。然后我就按照这个猜测，假设了一个场景，结果你真的上当了。”
“那我原来的宝石呢？还没找到吗？”李甲问。
“原来的宝石我们找到了，所以我对这次的诱捕很有把握。但我不能用你的宝石做道具，因为这很容易被你狡辩，就如你刚才那样。但如果我换一个宝石，而你继续说这是你自己的那枚，那我对付你就容易得多了。”周凤岐笑笑。
李甲只能认输。
周超慢慢走近李甲，趁着巡捕不备，一拳狠狠打在李甲左脸上，李甲清晰地听见自己牙齿断裂的声音。他刚刚把头朝另一侧避开，王凯随后又在他右脸揍了一拳。
李甲被带走了。王凯和周超站在原地，望着黑漆漆的现场，各自流泪。
“夏红的死，责任在我。”王凯黯然说。
周超冷冷地注视着王凯，道：“她被李甲捏住把柄，都是我造成的。我不该这么自私，只想着要拥有她，却从没想过这样做会令她有多么为难。她是个好女人，既想着补偿我的失落，又心怀惭愧，最后还想着要替我们留住颜面。师妹，我对不起你呀……”
周超大哭，王凯也在簌簌落泪。两个男人静静伫立，在黑暗中悲伤成河。
最后王凯拿出一个小册子，递给周超，道：“这个菜谱夏红只抄写了一半，现在我替她抄写完成了，你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你才是‘海派十二碗’的最理所当然的传人。”
说完，王凯离开了。
周超在黑暗中凝视着小册子，又把它贴在脸上，似乎是感受到了夏红的柔情，听到了她的悦耳笑声。
好久以后，他才把册子点燃了，放在夏红殒命的位置，平静地看着火苗跳动，默默伤怀。
〔原载《东方剑》2017年第11期〕
李甲惊喜地发现，一向跟师兄恩恩爱爱的嫂子夏红，竟然在外面偷人。
他觉得这是自己的机会，马上就有了一个绝妙计划。
李甲的师兄叫王凯，很多年前他们一起师从夏鸿烈学习厨艺。夏鸿烈自创的“海派十二碗”菜系风靡上海滩，一时间成为达官贵人、娱乐明星及乡绅老板们争相品尝的当红美食。夏鸿烈推出“海派十二碗”的饭店只此一家，名叫海鸿饭店，而他一生也只收了三个徒弟。
那年夏鸿烈吃完五十岁的年夜饭以后，就当着三个徒弟的面，称自己身体大不如前，想在徒弟中找个接班人，把“海派十二碗”的菜谱传给他。他让徒弟们从现在开始钻研，两个月后，三个徒弟按他的要求，分别做一桌菜，由他评判，然后当场确定谁是“海派十二碗”的传人，接班人可以留在饭店里继续效力。落选的两个徒弟也从当日出师，从此作为夏鸿烈的门徒，可以在外自立门户。
三兄弟听说后，各自努力操练。他们很清楚，平时从师傅那里学到的十二碗技艺，只是皮毛，关键环节师傅每次都是关起门操作，从不示人。所以十二碗真正的内涵，全在菜谱里记着。并且师傅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小师妹夏红又出落得秀丽聪慧，温润贤惠，若是能够成为师傅选中的接班人，留在夏家，那么也必定有幸跟小师妹成双配对，岂不美哉。
最后的角逐，以大师兄王凯的胜出而结束。这让李甲伤心了好一阵子。他伤心并非因为没有赢得小师妹，而是念叨那本菜谱。因为一旦成为“海派十二碗”的唯一传人，他在上海滩餐饮界必定如鱼得水，江湖地位无人能及。到了那时，你想要什么样的小师妹都行。
但李甲也知道，自己的厨艺在师兄弟三人当中，肯定排末尾。他还有一个师弟名叫周超，技艺也远在他之上。师傅当年就说过，李甲聪明过人，但不肯用功，光想着另辟蹊径，难有大成。
从此李甲就在外面租了个门面，自诩“海派十二碗”传人。无奈手艺差了些，生意一般。而师兄王凯则娶了师妹，秉承了师傅的十二碗嫡传，生意和生活都蒸蒸日上。为此李甲好不遗憾。
自从发现师妹在外面偷人以后，李甲就想到，他完全能够以此为要挟，逼迫小师妹把菜谱偷偷抄一份交给自己。这样一来，他李甲不也就成为“海派十二碗”嫡传了吗？
李甲找到了师妹，跟她摊牌。夏红感到非常意外，但又无可奈何。最后答应李甲，去把菜谱抄录一份交给他，换取他为自己保密。
而今天就是夏红交給他菜谱的日子。李甲在郊外的一个树林里等了一刻钟后，才看到夏红坐着一辆黄包车，急匆匆赶到。
两人见面后，李甲看到夏红神情萎靡，眼眶红肿，显然是刚刚大哭过一场。而这在李甲眼里，却并不显得特别突兀。
“嫂子来啦。”李甲假惺惺地打着招呼。与此同时，他看到夏红的左手小手指被纱布缠裹着，血迹斑斑。另外，她的左右手掌及衣襟两侧也都有血迹。
“嫂子，你这是怎么啦？”李甲不由得警觉起来。
“没什么事。不小心伤着了小手指，断了一截。”夏红鄙夷地望着李甲，低着头，轻声说道。她的胳膊里，始终勾着一个又大又好看的皮包。
李甲觉得，夏红一定把菜谱放在了这个包里。
“真的啊，那该去医院包扎一下呀！”李甲假装关心道。
夏红抬起头望着李甲，说道：“菜谱我没带来。”
李甲一惊，连忙道：“哎呀，嫂子，我们不都说好了么，你怎么又改主意了呢？”
夏红盯着李甲，一阵恶心，冷冷道：“你别妄想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帮你做这件事。菜谱是我父亲的心血，现在它属于你师兄。”
李甲不禁一愣，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道：“师妹，你这样出尔反尔，难道就没有考虑过后果吗？”
夏红沉默了一阵，随后说：“李甲，你这是要挟我吗？”
李甲一怔，开始失去耐心，道：“师妹，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也是为你考虑。要是那事让师兄知道了，你这辈子也就完蛋了。”
夏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的确对不起大师兄。但我已经错了一次，就不会再错第二次了。李甲，你别做梦了，我是不会把菜谱给你的。”
李甲恼怒道：“师妹，你这是在逼着我干傻事。其实我即便得不到菜谱，也照样可以生活，但你就不同了。你没有选择，更没有退路，对不对？”
夏红沉默了一阵，幽幽说道：“也许吧。但或许师兄肯原谅我呢？”
“原谅你在外面偷人？这太不可思议了。”李甲冷笑道，“师兄在上海滩，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
“我愿意冒这个风险。”夏红说着，扭头望着随风摇曳的树梢，神色坚定。
夏红受伤的手指还在流血。一阵剧痛，让她脸色惨白，紧皱眉头，忍不住叫出声来。
李甲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他盯着夏红的皮包，有些怀疑，就靠过去抢夺皮包。夏红惊叫一声，跟他撕扯，但她哪里抢得过李甲？非但皮包被抢走，之前草草包扎的纱布也在拉扯中脱落，露出断了一截的小手指，并且手指又开始流血，触目惊心。
李甲也被夏红的伤口所震惊。但他此时只顾着伸手进去，在皮包里摸索。他很快发现，皮包里真的没有菜谱。出乎他意料的是，皮包里竟然藏着一把菜刀。
李甲愣愣地把菜刀拿出来，端在手里细看。他发现菜刀刀刃上有一些血迹，颜色鲜艳。
夏红看到菜刀，有些慌乱，道：“把包和菜刀给我。里面没你要的东西。”
“你拿着菜刀干什么？”李甲愤怒不已道，“师妹，你可真是倔，看来真没打算带东西来。”
“我带什么不关你事。反正我就是不带菜谱。”夏红忍着痛，上来抢夺。
李甲怒火中烧，举起菜刀，威胁道：“师妹，我好心帮你，你却不肯帮我。那就别怪我不讲情分。”
“怎么，你还想杀了我不成？”夏红道。
李甲听到一个“杀”字，浑身战栗了一下。
“我告诉你，我非但不会把菜谱交给你，还会把这事告诉你师兄，让他认清你这个人，以后多防着你点。”夏红继续刺激李甲。 “师妹，你别欺人太甚。”李甲咬牙说。脸色变成了猪肝色。
“别废话了。我今天过来，就是想把事跟你挑明。你要把事情告诉师兄，我也不拦着。我既然做了对不起师兄的事，就愿意接受他处置。反正菜谱我是不会给你的……”夏红面色平静，看来她是下定决心，要拒绝李甲了。
李甲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女人羞辱，他恼羞成怒，左手掂着菜刀，威胁说：“师妹，你这样说，我只能不仁不义了。”
“你想杀人灭口，掩盖你想要获取菜谱的野心？你若有这个胆量，就把我杀了好了。反正，我也没什么脸去见师兄……”夏红说到最后，黯然低下了头，面露愧色。
李甲咬牙切齿，一口气无处宣泄，茫然地站在夏红跟前，忽然把菜刀交到右手，然后举起左手，反手就给了夏红一个耳光。
这一记耳光，聚集了李甲的愤怒和绝望，力量极大。夏红整个人朝右边一斜，连着退出去好几步，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她站定之后，用手一摸，发现脸上居然被划了一道很长的口子，还有鲜血渗出。
对面的李甲望见夏红脸上的口子，抬手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神色不定。
“李甲，难怪我父亲以前一直说，你李甲聪明不假，但吃不了苦，人也不厚道。他真没说错……”夏红还在继续刺激李甲。
李甲想到自己因为不受师傅待见，半辈子过去了，一事无成，本来心里就郁闷，又被夏红这样鄙夷了一通，哪里还控制得住？他把菜刀重新交到左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挥起菜刀，狠狠地朝夏红砍了下去。
二
有人当天就在小树林里发现了夏红的尸体，又认出她是海鸿饭店的少东家，就连忙通知了海鸿饭店。
王凯带人赶过去后，看到倒在血泊里的果然是妻子夏红，悲痛万分，连忙喊人把尸体带回家去收殓，同时又通知了法租界巡捕房。
周凤岐对他们的做法很是不满。因为他们擅自把尸体运回家里，破坏了现场及可能存在的各种线索。但又一想，他们又不是侦探，自然不晓得保护现场的重要性。一般人撞上案发现场，也大多缺乏报警意识。况且作为家属，一看到家人死在荒郊野地，第一个反应就是把人收殓起来。
死者带回家以后，已经被擦身更衣，所以有价值的线索基本上别想找到。值得庆幸的是，家属在擦身时，总算有些常识，没有去碰脸上和颈部的几处伤口，说是有意留着给侦探查看，所以周凤岐才有幸看到没有被破坏的脸部。
夏红的致命伤是在颈部左侧，凶手一刀下去，砍断了死者的颈动脉，也几乎把夏红的大半个脖子砍断，所以夏红的脖子被缠了很厚的纱布。
周凤岐就在王凯家里拆开纱布，看清了那致命伤口的特征。他很快就断定，死者的致命伤就是她随身携带的那把菜刀留下的。据王凯说，那把菜刀确实是他们家厨房里的，但不知道怎么会到夏红的皮包里去的。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夏虹去了小树林，还把自家厨房里的一把菜刀随身带上了。最终，她又死于这把菜刀之下。这一点很奇怪。
而菜刀柄上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
周凤岐提出要把尸体运回去尸检，王凯恳请他尽量不要再去破坏夏红的身体。周凤岐想了想，答应尽量办到。
另外周凤岐还发现，死者的左手小指被齐刷刷砍掉了一截。从伤口状态来看，跟致命的伤口基本上是在同一个时间段内发生的。
凶手既然要殺害夏红，为什么又要特意去砍掉她的手指呢？有什么用意？
另外，最令周凤岐关注的，却是死者脸上的那道伤痕。虽然这不是致命伤，却格外让周凤岐注意。
周凤岐由此判断出，死者生前左脸曾经挨过一个巴掌。
这或许是因为打人者在动手时，他的手上有污渍，所以夏红左脸上清晰地留下了几个手指印。再加上那个很长的拉伤痕迹，足以令周凤岐浮想联翩。
这个伤痕应该跟这个巴掌是同一时间留下的。那么问题就来了，究竟是什么样的举动，会造成眼下这种奇特的状况呢？
周凤岐伸出右手掌，对着死者的脸摆了个打巴掌的姿势，发现这样一巴掌下去，很难形成那样的伤痕，除非行凶者手心里有东西。但假如有人摊开手掌去打别人耳光，掌心里又怎么放得住东西？
周凤岐比划了几下，突然意识到，如果行凶者戴着一枚戒指，单单从位置上看，倒是跟伤痕的位置基本符合。
但是如果行凶者戴着戒指，也不可能在死者脸上留下这样的伤痕，因为手心部位的戒指大多很光滑。就算他戴着一枚嵌宝戒指，但嵌宝部位一般都在手背那一面，一巴掌下去，也不会在死者脸上留下这样的伤痕，因为没有人会把嵌宝部位放到手心一侧去。总之这是个很奇怪的案子。
王凯的亲戚朋友纷纷赶来。周凤岐站在一边，尽量不去打扰。而王凯家几个近亲，以及闻讯而来的好友则开始忙碌起来，准备大殓。其间，周凤岐经王凯介绍，认识了王凯的两个师弟，一个叫李甲，另一个叫周超。
李甲年岁稍长，帮着师兄忙里忙外。而周超看上去特别伤心，多次守在夏红尸体旁边，号啕大哭。即便是在做事，也从未停止过抽泣。
周凤岐首先找到李甲了解情况，李甲知无不言。周凤岐注意到李甲是个左撇子。
这一点周凤岐起初并没太往心里去，一直到他看到李甲左手手指上的一个痕迹。
这是一个长期戴戒指留下的痕迹。不同于其他部位，这一圈皮肤相对白嫩，又符合戒指的佩戴位置，完全可以肯定。
看到这些，周凤岐的脑海里突然就闪现出一个画面。他恍然大悟，又有些吃惊。
他马上联想到，夏红左脸上的伤痕，很有可能是一个戴着嵌宝戒指的左撇子留下的。凶手站在死者跟前，抬起左手，反手抽过去，刚好抽到死者的左脸部。他戴的嵌宝戒指因为嵌宝部分在手背上，就自然会在死者脸上拉出一道伤痕。
那么或许凶手就是一个左手戴着嵌宝戒指的左撇子。
这个发现令周凤岐开始谨慎起来。当晚离开时，周凤岐吩咐两名巡捕看守尸体，随后又去找了王凯。 “周探长，你查到什么了没有？”王凯悲伤之余，急于知道真相。
“不会那么快。不过有一点眉目了。”周凤岐吊了吊王凯的胃口。
王凯果然急了，追问：“周探长，你查到什么了？”
周凤岐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问：“你师弟李甲，是不是左手经常戴着一枚嵌宝戒指？”
王凯点点头，说：“对呀。平时他都戴着这枚戒指。师傅在世时，时常让他在做菜时摘下来。但师傅去世后没人管了，他就从不摘下来。说是嫌麻烦。”
“可是我看今天他没有戴任何戒指呀。”周凤岐纳闷地问。
“哦，这倒是少有的……”王凯还没把这事往深里想，又问，“周探长，那你究竟查到什么了？”
周凤岐想了想，说：“我估计凶手是个左手戴着嵌宝戒指的左撇子。”
王凯感到很惊讶。周凤岐嘱咐：“我把这个告诉你，是想请你核实一下你身边的人，看看有谁符合这个特征，左手戴嵌宝戒指，左撇子。我明天来听你的消息。”
王凯茫然点点头，有点紧张。
周凤岐早就看到王凯的紧张，只嘱咐他千万保密，便离开了。
王凯一阵狐疑，当晚趁着守灵时，悄悄把李甲喊到一边，问起李甲的戒指。李甲说戒指前几天就丢了。
“李甲，侦探说凶手很可能是个左手戴着嵌宝戒指的左撇子。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
李甲望着师兄，诡异地笑笑，道：“师兄，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去害嫂子？”
王凯狐疑地望着李甲，无法决断。李甲也看着王凯，突然拿出几张照片，说：“师兄，有件事说出来很难堪，但我必须告诉你。”
王凯接过照片，赫然看到，全是夏红和师弟周超在僻静处的独处照片。在一张照片中，夏红和周超并肩坐在备菜处，周超的手搭在夏红的肩头，两人看上去非常亲密。
李甲观察着王凯的神色变化，不失时机地说：“师兄，嫂子跟师弟有染，铁证如山。唉——”
王凯惊愕地望着照片，无言以对。照片中两人的神态举止，远远超越了师兄妹之间的界限。而且从夏红的衣着判断，这些都是近期发生的事。
“你怎么会拍到这些照片的？”王凯问。因为戒指，所以王凯对李甲很是警惕。
“我很早就发现嫂子跟师弟关系不一般，便留意了一下，这次终于被我撞见，并拿到证据。”李甲愤慨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王凯问。
“唉，我担心你接受不了呀，师兄。一个男人，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事了。”李甲偷眼观察着王凯，目光闪烁。
王凯的神色变幻不停，最后盯着李甲，问：“你的戒指哪天丢的？”
“嗯，一个礼拜前吧。”李甲胡乱说道。
“一个礼拜……这件事侦探肯定会去查，李甲，你要说实话。”王凯逼视道。
李甲显然有些后悔说出具体时间。但他转念一想，便又镇静下来，道：“师兄，退一万步说，即便师妹真是我杀的，那我也是为了你呀。你想想，这样的女人，还留着干什么？有人替你出了这口恶气，你应该感到舒心才对。另外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还了解到，周超准备让嫂子偷走你的菜谱，然后这对狗男女准备把你一脚踢开，另起炉灶，过他们的快活日子去。大家都知道，我们还在学艺时，师妹最中意的不是你，而是师弟周超。这一点师傅在世时也知道。看樣子他们一直没有斩断情丝，这次旧情复燃，勾搭成奸不算，还准备刨你的老底。师兄呀，你一直被蒙在鼓里……”李甲叹息道。
学艺的时候，师妹夏红确实最中意周超，这一点王凯是了解的。他听到这里，内心不免一阵惊惧。
随后王凯快步回到房间，打开一个柜子，再打开里面一个上锁的抽屉，翻遍抽屉，却始终没有找到菜谱。
“师兄，是不是菜谱没有了？”李甲在后面问。
“没有了。这个柜子只有我和夏红有钥匙。”王凯愤然说。
李甲的脸色也有些异常，道：“完了，菜谱一定是被嫂子拿走，交给师弟了。”
“周超，我要杀了他。”王凯愤怒道。
“师兄，别冲动。”李甲见到自己的计策已经生效，暗自得意。
“我不能放过周超。”王凯愤然，又盯着李甲，问，“不对。既然他们准备拿走菜谱私奔，那为什么周超又要杀了夏红呢？周超不戴戒指，又不是左撇子，所以……凶手是你吧？”
李甲心里一直为那一巴掌后悔不已。这个破绽已经被侦探察觉，很容易被巡捕房穷追不舍。但事已至此，后悔无益。他只有唆使王凯，把嫌疑引到周超身上去。
至于巡捕房所怀疑的左撇子等因素，不过是猜测而已。只要自己死不承认，他们奈何不了自己。夏红脸上的那个伤痕，也不只是左撇子才能造成。
关键是自己有了夏红和周超私通的证据，那么巡捕房也必定会把注意力集中在周超身上。现在夏红已经死了，周超再怎么辩解，也死无对证，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会被巡捕房认定是在狡辩，因为他的嫌疑最大。
最后就是那本菜谱。既然夏红不愿意把菜谱交给自己，那她为什么要把菜谱拿走藏起来呢？现在这本菜谱究竟在谁手里？
李甲想到这些，努力让自己安心：“师兄你开玩笑，我干吗要杀师妹？说不定是因为我抓住了周超和师妹的把柄，他才急着将师妹灭口，然后又故意设计这样一个迷魂阵，假装师妹临死前曾经被一个左撇子打过耳光，有意把嫌疑推到我身上来的。”
王凯心思纷乱，无心跟李甲争辩。他随后就去找了周超。
三
当王凯沉着脸站到周超跟前时，周超不免有些心虚，垂下目光，不敢去看师兄的眼睛。王凯一看，更加确定妻子和师弟之间确有丑事。
“师弟，夏红现在躺在门板上，你老实跟我说，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勾搭上的？”王凯站在灵堂门外，指着灵堂内妻子的尸体，强忍着愤怒说。
周超见王凯胸有成竹，料定他已经掌握了证据，便也不想争辩，想了想，道：“也就半个月的时间吧。是二师兄告诉你的吧？” 王凯见师弟承认，更加恼怒，呵斥道：“你们这对狗男女。说！你们是怎么勾搭到一块儿去的？”
周超想了想，说：“师兄，你不要这样骂师妹。你也知道，我跟师妹在学艺时就两情相悦。后来我考试败给了你，离开师门，师妹不得不遵从父命，跟你结了婚。我们也接受了现实，平时处处自律，从来就没有私下里走动过。即便遇到师门团聚，也从来没有多看对方一眼。一直到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怎么啦？”王凯追问。
“半个月前的一天，师妹突然来到我家里，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当时我看到师妹神色抑郁，又有些愤怒，就问缘由。没想到师妹进屋后，突然……突然就抱住我大哭……”
王凯听得火冒三丈。
“我当时很吃惊，就问发生了什么事。但师妹不肯说，只是紧紧抱住我，嘴里不停地说‘师兄，我对不起你，你是个可怜的人’。我很不理解，但师妹就是不肯说出原因，她说她今天来，只是想表达一下对我的歉意。”周超神色黯然地回忆说。
“然后你们就上床了？”王凯强忍怒火问。
“没有。那天师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们只是拥抱了一下，然后她就走了。两天以后，她又来了。那天她穿得很漂亮，头发也梳成了结婚之前的那种长辫子，让我一下就想起学艺时跟她两情相悦的那些快乐日子……我当时非常感动，没有忍住，就跟她……”
“够了！”王凯怒吼，打断了周超的叙述。
“但是师兄，我们真的就只有那一次。后来我很后悔，师妹也说下次绝不可以。她说她同意我胡作非为这一次，也是想了结一下和我之间的感情。后来每次想起师妹，我就忍不住偷偷去约她。但她很少答应见面，说是担心我情不自禁。偶尔见面，也只是在外面僻静处坐坐。”
“她这次遇害，跟你有关吗？”王凯说完后，发觉自己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我不知道……”周超说完茫然若失，紧张极了。
“什么叫你不知道？”王凯追问。
“昨天早上，师妹又来找我了。”周超沉重地说道。
“昨天早上？那她就是你杀害的了？”
周超连连摇头，道：“师兄，我怎么可能去害师妹呢？昨天早上她来找我，是来告诉我两件事。”
“赶紧说。”
“第一件事，她是来告诉我，我跟她之间的事已经被二师兄捏到把柄。二师兄要挟师妹，让她偷走你的菜谱。但她说她绝不会去做这种事。”
王凯狐疑。这跟李甲的叙述并不一致。
“第二件事，是她告诉我，过了今天，我们再也不要私自见面。她觉得很对不起师兄你。我当时还舍不得，没有答应，她就从包里拿出一把菜刀，说以后我们之间一定要保持好距离，斩断旧情，如果我不答应她的话，她就自残给我看。我稍微一个迟疑，师妹就把左手五指张开，放在桌上，然后手起刀落，生生砍下了自己的小手指……”
王凯深深吸了一口气，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海派十二碗’的菜谱失踪了。你觉得会在谁的手里？”王凯又问。
“真的啊？师妹最后也没有说她要把菜谱交给二师兄呀。”周超惊讶。
“那后来夏红去了哪里？”王凯接着问。
“我帮师妹草草包扎了一下，想陪她去医院。但师妹不肯，说是要去见二师兄，然后再去医院，坚决不让我跟着去。”周超悔恨地说，“唉，要是我跟着去，或許她就不会遇害了。”
王凯觉得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他都不知道该信谁的了。
周超离开后，王凯守在夏红尸体旁边，掀开毛巾，看着她灰白的面容，痛心疾首，继而号啕大哭。
亲戚们以为王凯是伤心过度，纷纷过来规劝。但王凯越发悲伤，不能自已。大家见状，也纷纷落泪。夏红死得太惨了。
此时只有王凯心里明白，自己这样号啕大哭，一方面是在哭爱妻，另一方面也是在为自己曾经的肮脏行为感到无地自容。他甚至怀疑，师妹突然会跟师弟旧情复燃，是跟自己有关。
下半夜时，王凯走进房间里，开始整理夏红的遗物。就在这个时候，他从夏红的梳妆盒里，找到了一个大信封。打开一看，居然就是那本菜谱。另外还有一份抄写了一小半菜谱的小册子，以及一封写着“王凯亲拆”的信。
王凯的心在颤抖，拆开信封阅读。
王凯：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表明我已经不在人世了。我这次犯了个大错，没有颜面求得你谅解。但是我也不必请求你原谅，因为这是你咎由自取。
半个月前，我得知我们家以前的一个老佣快死了，就去他家看望他。老佣对我说出了一个秘密。他说当年我父亲考核你们师兄弟三人时，你买通了老佣，偷偷让他在三师弟周超的食材上做了手脚，导致他在做决定命运的那一桌菜时，大失水准，令我父亲非常失望。而你则趁机上位，成为最后的赢家，并成为我的夫君。
我觉得老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会骗我。而且他一直保存着你赠与他的五十块大洋，这次还给了我。他说他不忍心花这种钱，以前也没有勇气说穿这件事。
周超太冤枉了。王凯，我觉得你必须为你的卑鄙付出代价。所以我去见了周超，并且默许自己跟他亲热了一次。我知道这是周超梦寐以求的，也是他该得的。我不想说我这么做没有过错，但在这件事上，你根本没有资格跟我谈论对错，不是么？你的卑鄙让我蒙受了羞辱。这是我必须做出的仅有的一点反抗。
我们的事被李甲捏住把柄，他要我把菜谱抄录一份给他。我起先很想抄录一份给李甲，作为对你的报复，然后把你赶出夏家。但抄到一半又想想还是算了，毕竟我们夫妻一场。这么多年你对待我还是不错的，对发扬‘海派十二碗’也算尽心尽力。另外我也不想一错再错。
明天我要去跟周超和李甲做个了断，可能会有不测：如果李甲一定要把我跟周超的事公之于众，那我就对他不客气，所以我会带把刀过去。整件事都是我捅出来的，我要替夏家掩盖这个丑事，惩治落井下石的李甲，最主要也是想守护好你和周超师兄的名誉，以及夏家的名誉……毕竟整个事情都跟我们夏家有关，不光彩。 师兄，你有过错，但现在已经遭受惩罚。我必须给我喜欢过的人一个交代，哪怕我是在用错误的方法，惩罚别人的错误。你好自为之……
王凯看完信，默默走到夏红尸体跟前，伏在她身上，再次痛哭流涕。
四
第二天周凤岐赶来时，王凯把他掌握的信息全都告诉了周凤岐。
周凤岐分析了一下，断定李甲有重大嫌疑。他通过外围，已经了解到李甲在案发前一天，有好多人看到过他手上的嵌宝戒指。而案发当天，他的戒指就不见了。这也足以证实周凤岐的猜测是准确的。而且在案发时间段内，李甲也拿不出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他有作案动机，也有作案时间。
“李甲，你在发现周超和夏红有染后，就要挟夏红，替你把菜谱偷出来作为交换。遭到拒绝后你怀恨在心，又担心事件败露，索性杀人灭口，是不是？”周凤岐质问道。
但是李甲死不承认，对此周凤岐也没有办法。因为所有的作案动机和手段过程都只是猜测。虽然没人能证明李甲在案发期间不在案发现场，但也无法凭借这一点，就断定他一定就在杀人现场。
周凤岐还缺乏一個关键证据。
李甲暗自高兴。因为他听说周凤岐办案，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从来不抓人。他不像有些探长，基本靠嫌疑人的口供破案。
但他依旧不放心。下午他看到周超，就把他喊住。
“师弟，刚才周探长找你谈话了？”
周超点点头，道：“对。他怀疑是你害死了师妹，然后问我有没有这方面的线索。二师兄，果真是你害死师妹的吗？”
“哎呀，那都是他乱猜的。他要是有证据，早就抓我了。”李甲急了。
周超想了想，点点头说：“我也这么想。但愿他是在胡说八道。”
说着周超就要离开，李甲继续追问道：“那你知道周探长找到什么线索了没有？”
周超摇摇头，道：“我看他一筹莫展，什么线索都没找到。所以他准备明天再去案发现场找找，如果能找到点线索，那就最好了。”
李甲“哦”了一声，突然心神不宁，匆匆离开。
李甲那天狠狠抽夏红的一个反手耳光，导致戒指上的宝石磕落。事后李甲慌里慌张的，竟然忘记把宝石捡走。现在周凤岐说要重新勘查现场，李甲就觉得有些不妙。因为宝石的反面有一个“甲”字，很容易辨别。那是师傅当年送给师兄弟三人的纪念物。
这天晚上，李甲带着手电筒赶到小树林里，在草丛里一寸一寸地寻找，终于在一个泥坑里找到了宝石。他急匆匆擦去宝石表面的淤泥，清楚地看到宝石底部有个“甲”字。
就在这时，四周突然亮起了无数手电筒的光束。李甲明白，他遇到麻烦了。
来人正是周凤岐以及众多巡捕，后面还跟着王凯和周超。
巡捕把李甲从地上揪起，押到周凤岐跟前，开始搜身。很快就从李甲身上搜到那枚宝石。
“这是什么？”周凤岐问。
“我戒指上的宝石掉了，还没来得及拿去修理。”
“这不是你刚才捡到的？”周凤岐追问。
“不是。”李甲狡辩。
周凤岐一个示意，几个巡捕一拥而上，将李甲绑了起来。
“你凭什么抓我？你有证据吗？”李甲反抗。
周凤岐拿起宝石，道：“我借了王凯戒指上的宝石，让人磨掉原来的字，改刻了个‘甲’字，偷偷丢在这里。然后我放出风去，说要重新勘查现场，目的是逼迫真正的凶手露面……”
李甲恍然，暗自懊悔。他不甘心，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宝石的？”
“因为依据夏红脸上的伤痕，我猜测这一定是被戒指上的宝石划伤的。然后我进一步猜测，这有可能会令宝石掉落。如果凶手把宝石掉在现场，那他一定会找机会来把宝石捡走，否则很容易暴露。然后我就按照这个猜测，假设了一个场景，结果你真的上当了。”
“那我原来的宝石呢？还没找到吗？”李甲问。
“原来的宝石我们找到了，所以我对这次的诱捕很有把握。但我不能用你的宝石做道具，因为这很容易被你狡辩，就如你刚才那样。但如果我换一个宝石，而你继续说这是你自己的那枚，那我对付你就容易得多了。”周凤岐笑笑。
李甲只能认输。
周超慢慢走近李甲，趁着巡捕不备，一拳狠狠打在李甲左脸上，李甲清晰地听见自己牙齿断裂的声音。他刚刚把头朝另一侧避开，王凯随后又在他右脸揍了一拳。
李甲被带走了。王凯和周超站在原地，望着黑漆漆的现场，各自流泪。
“夏红的死，责任在我。”王凯黯然说。
周超冷冷地注视着王凯，道：“她被李甲捏住把柄，都是我造成的。我不该这么自私，只想着要拥有她，却从没想过这样做会令她有多么为难。她是个好女人，既想着补偿我的失落，又心怀惭愧，最后还想着要替我们留住颜面。师妹，我对不起你呀……”
周超大哭，王凯也在簌簌落泪。两个男人静静伫立，在黑暗中悲伤成河。
最后王凯拿出一个小册子，递给周超，道：“这个菜谱夏红只抄写了一半，现在我替她抄写完成了，你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你才是‘海派十二碗’的最理所当然的传人。”
说完，王凯离开了。
周超在黑暗中凝视着小册子，又把它贴在脸上，似乎是感受到了夏红的柔情，听到了她的悦耳笑声。
好久以后，他才把册子点燃了，放在夏红殒命的位置，平静地看着火苗跳动，默默伤怀。
〔原载《东方剑》2017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