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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缺电严重是因为“缺煤”,但第一大产煤省山西的电厂拉闸限电的程度“仅次于浙江”!
2003年虽然山西关停了6000座小煤矿,但产煤总量在4.8亿吨左右,比2002年增加4000万吨!
“有一次,明明调度把我们厂的煤装上车要发货了,人家秦皇岛一家厂过来要煤,临时就改道了。” 太原第一电厂的宣传部长刘彤唉声叹气地说。
太原第一热电厂日用煤1.4万吨,他们目前只能每天从西峪煤矿进当天所需的煤,而且还得要用现钱交易。尽管这样,西峪煤矿对他们也是爱搭不理。
为了保证机组不停,太原第一电厂现在“天天想办法去找煤”,办法包括给煤矿调度一点小钱让他们把煤优先发过来。而这种事情,换在前几年,电厂和煤矿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
第一大产煤省山西的电厂拉闸限电程度“仅次于浙江”,原因也一样:发电厂缺煤!
目前这个局势还没有任何改观的苗头。煤矿和电厂相持不下,在政府的压力下,只是勉强的合作。只要一方突然哪怕是出语不慎,合作就可能随时停止。
前段时期舆论对山西发电用煤供应紧张的解释多强调了一些短期因素:一、山西省关停了6000多座小煤矿。这些煤矿以前平均供应电厂的价格是60元-70元,这个价格比国有煤矿低了一半。据说山西的电厂长期以来都习惯用小煤矿的煤。二、南方今年干旱,水力发电骤减,不得不大力依靠火力发电。
也被舆论提及的一个长期因素是,1997、1998年间,受亚洲金融危机和国家经济结构调整以及全社会用电量增长缓慢、电力供应相对富余的影响,政府在编制电力工业“十五”发展规划时,对“十五”期间“我国宏观经济发展形势估计不足,对电力发展速度预测明显偏低,电力项目计划新开工规模过小,使得近年来投产容量严重不足。”与此同时,煤矿在此期间被定性为“夕阳”产业。国家当时的有政策“5年不建新煤矿”。
这些是真正的原因吗?
《经济》杂志在山西省煤炭销售办公室看到的是一片繁忙景象。这里每天的工作是接待本地的、外地的电厂,制定电煤调运日报,参加省经贸委组织的各种协调会、碰头会。
“要说缺煤,只是以前60元、70元的煤没有了,160元的煤有的是,怎么能说缺煤?”山西省煤炭销售办公室说。
2003年12月初,煤炭销售办公室给出的数据是:省内供暖电煤是每吨120元-130元,省内电煤140元-160元,省外电煤160元-170元,省外市场价是190元-200元。综合售价是171元。
据当地的数据表明,2003年虽然关停6000座小煤矿,但山西产煤量在4.8亿吨左右,比2002年增加4000万吨。
显然,所有问题的中心是煤炭价格上涨。
电厂方面的要求很简单:或者电价和煤炭价格一起“联动”,煤涨了电也得涨;或者由政府出面压低电煤价格。“否则,我们也没办法,要涨价就反映到上面去。”一位电厂的负责人说,“反正政府肯定是不敢让城市停电。”
煤矿方面的态度也很直接:或者你接受涨价,或者我卖给别人。
地方政府则两处为难。“现在是市场经济,再像过去那样由政府部门强压人家煤矿‘顾全大局’低价供煤,肯定是说不过去的。我们只能是劝说双方都让让步”。山西省经贸委能源处处长温元伟说。
按照正常的市场逻辑,建材价格上涨只会导致商品房价格上涨,而不会导致商品房停建。那么煤炭价格上涨为什么会导致电荒?
问题就出在这里:煤电之间的关系并不依正常的市场逻辑。煤炭定价一般由煤矿根据市场行情自行确定,而电价则是国家指导价,没有随行就市。上游放开了,下游还是死的,这样问题自然就出来了。电荒的根子在于煤电体制。
拉锯战:从长沙到青岛
早在2002年年底,会聚全国煤电大户的长沙煤电供货会不欢而散,就为2003年夏延至冬季的电荒埋下了祸根。
“每年的订货会,一谈价格就要打一仗。”山西省煤炭销售办公室的人士说。在2002年长沙供货会上,煤炭行业的谈判底线是,每吨煤涨5元钱,“不答应就不干。”而一些电厂的态度也非常坚决,“对煤矿提出了一个‘三不’要求:不加价、不修改合同、不许少供货。
煤炭行业人士见此场面愤然提前离场。山西地方政府部门曾试图居间调停,但未被接受。
山西省经贸委能源处处长温元伟曾特地约了驻在山西的某电力集团一位燃料部长,从上午10点谈到了中午1点半,希望他们让让步。最后的结果是燃料部长临走时甩下一句“去找发改委汇报”。
长沙会议未果,电煤价格被悬了起来。2003年5月份,国家发改委再一次调停,指导通知发给了山西省和5大发电集团及两大电网公司,建议发电用煤在2002年合同价格的基础上,贫瘦煤和无烟煤每吨提高8元,大同优混煤每吨提高2元。发改委当时强调,煤电双方企业要按照协调价格,在2003年6月底以前把电煤订货合同补签完毕。
事情其实还是没有得到根本的解决。中国煤炭工业协会副会长刘彩英说,协调意见只对山西供应的近9000万吨的电煤进行了价格协调,但还有8000万吨-9000万吨其他省供的电煤等于没有协调,下一步怎么办,并不太清楚。
实际上,山西的9000万吨电煤根本无法满足各地发电需求。9000万吨是根据2002年的合同数字,2003年这个数字已增长了16%--17%。山西煤炭销售量的数字是,2003年达到3亿吨,比2002年同期增长2000万吨,其中发电用煤和冶金用煤是主要增长点。
不管怎样,合同是在高压下签了。但紧接着的是,合同外的怎么办?发改委的要求是:合同内的按合同价格,超合同部分的价格由电力企业主动找煤炭企业协调。
煤炭企业的想法很实在,加个10元8元的可不可以?但电力企业的回答似乎是“不可以”。2003年7月,山西省的电力集团再次在青岛开会,约请发改委和煤炭部门,当时商议的结果是平均下来电煤涨4元多钱,但没有形成强制性协议。一说是涨15元钱,这是电力部门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2003年8月、9月间,电力供应紧张已经出现端倪,电力行业召开会议分析原因。据公开信息,此次行业会议并没有提到煤炭紧张的问题。这让煤炭企业后来抓住把柄,直指电力企业煤炭储存其实很丰富,制造紧张气氛的原因无外乎就是要压低煤价。
煤电大范围的协商行动到此已基本结束。此后山西省煤矿和电力开始的是持久的拉锯。
煤电相煎
山西省河曲县的奥达电力发展有限公司是一家县办的小企业。现在改成了股份制,员工600余人,年发电2.6亿千瓦时,是一个小型发电厂。这家电厂每年所需要的煤大概30万吨,2002年,他们的收入是7000万元,实现利税1000万元。假设电价上升一分钱,直接带来的利润就是250万元。
相比较而言,年产1000万吨煤的山西阳煤集团, 拥有员工10万,是国家首批特大型企业和全国500家最大工业企业之一,也是国务院批准的212户重点国企和重点扶持的千家国企之一,可一年的利润只是1000万元。
这种反差是煤矿提高煤炭价格的理由与动力,也是对发电厂拒不让价感到恼火的地方。
“凭什么卖给别人190元(每吨),卖给电力公司就只有160元?别的企业买煤都交预付款,按预付款供煤,有些电力公司现在还拖着我们的货款。”山西省的一位煤炭行业人士说。
在煤矿企业看来,现在本来利润空间很大电厂还动辄叫喊“(价格)联动”,简直是“无耻”。1997年山西省煤炭综合售价是每吨159元,1999年曾一度降至每吨128元。而电价在2000年前涨过4次。
“电厂那个时候怎么不叫‘联动’啊?怎么不说把电价降一降啊?”山西省煤炭行业一位人士针锋相对。
此外,电厂用煤一般是先用再付钱,拖欠成了习惯。太原第一电厂前几年欠的煤款在山西省电力部门中是最多的,在这次价格战中,山西省煤炭工业局终于逼着政府让太原第一电厂还了钱后才答应供煤。
不管从哪方面考虑,煤矿都觉得自己应该把煤卖给市场。对于向电厂供煤,绝对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而电厂这边也是一肚子苦水。
太原第一电厂宣传部部长刘彤叹着气说,以前的合同都作废了,现在煤矿要求每吨涨15元钱。目前这个电厂负责太原市的用电和供暖,为顾全大局,山西省政府强压着煤矿按2002年的价格供煤。煤矿心不甘情不愿,每天只供电厂1万吨左右,勉强差不多是电厂的日用量,多的没有。电厂对此无可奈何。
太原一电厂现有职工3000多人,退休职工1000多人,据说今年亏损有1亿元。大多拜电力体制改革所赐。“重新划分资产,债务、欠款留下来了,大修的钱自己负担。”刘彤说。
假如煤价一吨涨10元,一天用煤1.4万吨,就是14万元,一年的成本凭空就增加5000多万元。而且山西的电价比全国的平均水平要低。太原一电厂的上网价格是每千瓦时0.10元-0.20元。煤炭涨价很可能让太原一电厂2004年减亏的想法付之东流。
山西漳泽发电股份有限公司婉拒了《经济》的采访要求,他们担心,接受采访可能导致煤矿停止供煤。
山西省政府的斡旋之策
对目前的形势,山西省政府深感头痛。
“对于这个大疙瘩,只能尽力协调解决,尽可能保证正常发电。”省经贸委能源处处长温元伟说。他们迫于煤电双方压力,曾多次牵头召开大大小小的协调会议和“紧急”协调会议。
山西省经贸委的大原则是先省内后省外、先生活后生产、先重点后一般,优先安排和保障省内发电、供气、供热、重点钢厂、大型焦化厂的煤炭供应。
他们最近做出的安排是:一、切实保证电厂发电用煤。“立即召集各方对煤炭供应时限、价格、数量、质量达成协议,确保落实到位”。价格的要求是“根据相对合理的价格”。二、要求对省内工业与民用煤炭供应进行监控。“及时发现问题,及时解决,解决不了的及时上报”。三、煤矿尽可能增加产量,努力增加向省内用煤供应量。
不过,对于煤矿和电厂,政府内心的态度还是有区别的。
原因有二。一是煤炭相对电力来说,属于弱势一方,更容易获得同情;更重要的在于,煤矿大部分属于地方企业,与地方政府利益攸关,特别是像山西这样的煤炭大省,比如山西省煤炭工业局负责人兼任省经贸委副主任。而电厂因为电力体制改革,划归到5个电力公司,与地方交往不多,直接利益关系不大。
山西省政府的态度很明确,希望省内电煤的价格“慢慢”赶上省外价格。省经贸委的建议性意见是,合同外的加价15元。这基本上是省外电煤的价格。
对于这个价格,其实省内电厂很少执行,通常采取的策略是和煤矿一对一谈判。漳泽发电股份公司下属的河津电厂一度缺煤“检修”,现在与省煤炭销售办公室谈妥的价钱是每吨加10元钱。
为山西省会供暖供电的太原第一电厂熟知自己的分量,合同外部分依然比照合同价格执行,煤矿慑于政府压力不敢不供。不过这种局面能维持多久就很难说了。
基本上,在山西境内不缺煤的电厂都是被省煤炭销售办公室认定的“主力电厂”。这些电厂是:大同一电厂、二电厂、太原二电厂、阳城电厂、阳泉二电厂、神投一、二电厂。这几家电厂用煤的价格有高有低,最高的属大同二电厂,达到了每吨160元,最低的是120元,达到煤炭部门的底线。
最好的权宜之计
当煤电双方焦头烂额之际,有一家电厂正在没事偷着乐,这家电厂是山西奥达电力发展有限公司。
奥达的前身是山西河曲县二电厂,建于1988年。现在他们用的煤折合价是每吨25元,并且能保证供应。原因是,他们在2003年开春时和一个个体老板各出资50%合买了一家村办煤矿。
这个村办煤矿的名字叫郝家沟煤矿,年产煤15万吨,因其规模小,河曲县让其停产,但村里舍不得,2002年冬便找到奥达电厂,希望能卖出去。
主动上门的郝家沟煤矿让奥达欣喜万分,倒并不是奥达已经先知先觉2003年的煤电形势,而是当时奥达正在为一件事情犯愁:投资44亿元的河曲电厂在2004年底将建成发电。这个电厂山东鲁能占股60%,规划容量是2400MN。财大气粗的山东鲁能2002年8月一上马电厂,就与当地政府部门达成了协议,买断河曲境内60%-70%的煤炭采探权,一期已经投资5亿元用于煤矿开采。同在一县内的奥达感到自己生存受到威胁。
“煤炭被他们一垄断,不知道我们以后要多花多少钱买煤!”奥达副董事长辛瑞说。
2003年初买来郝家沟煤矿后,就眼睁睁地看着煤炭翻着价地往上涨。开始的出厂价是35元,后来是60元,到现在,有电厂愿意出100元来买河曲小煤矿的煤。辛瑞喜滋滋地说,当初买这个小煤矿时价钱可很低。
按奥达电厂的规模,3*12MW的装机容量,职工600人,扣除工资,即使煤炭价格升到35元,大约每千瓦时电的成本是0.08元,现在上网的含税价格是每千瓦时0.1987元。算下来,可以赚到0.07元一千瓦时。再扣除一些财务费用、贷款利息和折旧费,依然每千瓦时可以盈利0.01元左右。
好事接二连三,河曲县政府现在正想把一家停产2年、濒临倒闭的国有煤矿卖给奥达。这家煤矿有年产10万吨的能力,奥达已投资1000万元对其进行技术改造,年产量大约可以增加到30万吨。鉴于今年煤炭如此紧俏,奥达不让其他人参股,以500万元的价格从政府手中一气买下。
“对于奥达,30万吨的产量基本上可以满足了。”辛瑞说。
一位业内人士说,解决煤电矛盾,在电价和煤价无法同时放开的情况下,煤电联营是最好的权宜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