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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读的生活寂寞清苦,我早就听说过,也因此犹豫了很久,但还是捱不过吴城的软泡硬磨,跟他来到了这个德国小城。
工作只得放弃,经理挽留了我很久,最后还是叹口气,送我一本德语教材,就此告别。
多年的打拼,就这样化于无形。离开时,才发现自己惦记的太多,甚至连工作的敌手都恋恋不舍,他们是证明我价值的人。
可吴城是我的丈夫,大多数女性,因为担心孤独而终被猫吃掉,只得对丈夫虚以委蛇,更何况我天生怕猫,最后连被吃掉的资格都没有,除了顺从丈夫,还有什么选择?
我们之前没有多少存款,到了德国,吴城也没有申请到奖学金,还得打工养家,而我因为陪读身份不能工作,只好乖乖做寄生虫,每天整理家务,看国内带来的几本书。
留学生大多找不到好工作,吴城的德语还刚刚起步,在德国人那里谋事几乎不可能,只能给一些中国老板打工,做的都是体力活,薪水还少得可怜,我们节衣缩食,过得很清苦,每天的乐趣就是傍晚在公寓边的小森林里散步,森林旁还有一片墓地,里面枝枝丫丫竖着许多十字架,初次看到顿觉战栗,后来竟渐渐习惯了。
一天,我指着一块十字架下的墓碑,问吴城:上面写着什么?
吴城凑上前去,艰难地阅读:卡蒂娅·伯斯女士,生于1921年,死于1993年……孤独……世界……玫瑰……
什么乱七八糟的!吴城自己竟不耐烦了,继而开始沮丧,学了这么久,一点长进都没有。连死人的东西都搞不懂。
呸呸,我敲他的脑袋,在这里不要乱开口,得罪老人家?你也不怕。
吴城竟一把推开我,语气中充满蔑视:你以为你在哪里?磕头上坟么?这是欧洲,世界文明的峰顶,你满脑子不合时宜的封建迷信,配得上骂我?
我惊呆了,来了这么久,吴城第一次对我出言不逊,以前也不记得他这样粗鲁过。
我想还击,但按捺住了怒气。自己的丈夫,难道还不了解?这么大的生存压力,莫名的自卑、焦虑、歉疚,应该给他一个发泄口。
那天之后,散步也失去了乐趣。
吴城道歉了,但那股怒气还是来来回回,发作越来越频繁,我尽量不顶撞他,免得又生事端。没事就坐在厨房里看自己带来的书,或打开小电视呆呆看着屏幕。吴城除了打工,就是坐在小书桌前念德语看讲义,他的时间太宝贵,我巴不得把自己的也给他。
来了不久,欧盟货币统一,物价顷刻涨了大半,生活愈发窘迫,吴城只得再打一份夜工,经常只有三四个小时的睡眠,学校的课程虽然不紧,但要看懂那些奇妙的语言结构,进而领会其意义,实在是艰难。吴城本来也不是一个语言天分很好的人。我努力帮他,他不在时,我帮他查那些复杂词汇的意思,用中文在一旁作出注解。
令人难过的,是我和他的交流越来越少,我吃饭时他多在睡觉,或在外面奔波,回来累得不言不语。我们连眼神的交接都不多。
为什么非要放弃国内的一切,执意出来闯荡呢?因为他想要更大的认可,然后会有更多机遇、成就。
然后呢?然后我们就能相亲相爱,无忧无虑地过下去。可是,在那之前,谁来帮我们修补彼此间的这种冷淡和焦虑?
我开始独自散步,在墓园里走来走去,看一块块的墓碑,望着上面的碑文发呆。
国内带来的书,已被我翻了千百遍,几乎要散架。
一天, 吴城鼻青脸肿地走进家门,恹恹地说:工作没了,跟老板打了一架。
我心疼地扑上去看伤口,他有些尴尬地推开了我,他开始排斥我的亲近。
吴城不愿告诉我打架的原因,我便知趣地保持沉默。虽然买了医疗保险,但因为就诊费对我们也很昂贵,他拒绝去看医生,在家静养了几天,然后又出去打工。
留德第二年,日子越发无趣,甚至比以前听说的更糟。为了省钱我尽量不出门,因为车费又意味着支出。由于缺乏运动锻炼,我的身材越来越臃肿。最后我无奈决定,以后徒步出远门,车费省了,运动有了,生活也不会无聊。
自然会经常迷路,因为看不明白路牌,但久而久之,也轻车熟路起来。吴城刚开始时很担心我会走不回来,有几次,我不得不打电话让他到某个陌生的街口接我回家,他又急又气,更加不耐烦,我内疚得很,后来无论如何也自己拼命找路回来,不耽误他的时间。
走远路时,我自带食品。我的家乡有种糯米裹油条的点心,我小时候很喜欢,长大后竟淡忘了。到了德国,忽然无比怀念那种味道,在德国能买到糯米,我便自创了一种做法,将糯米在锅里直接炒熟,夹着烤香肠吃。味道也很好,而且很抗饿,带这种点心出门,甚至可以走一整天。
一次,我坐在一个街心花园里吃糯米肠时,一个红发女孩走来坐到我身边,好奇地打量着我,问我:你在吃什么?
我答道:中国点心。
点心我爱吃,她热切地望着我,我喜欢广东点心。
我笑了,分了一半给她,她很豪爽地接过去嚼起来,我们相视而笑。女孩身后跟着一条大狗,用眼神征得我许可后,她分了一点给狗吃,狗也很开心。
女孩告别离开,我忽然落了泪。因为,这是我来德国后,第一次和丈夫之外的人说话,我对德国社会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中国点心”。
我哭哭笑笑地走了一天,回到家后,吴城并不理睬我,他的心事越来越多,没有一件想跟我分享,而我总是在外面暴走,他也不开心,觉得我不能同甘共苦,只会逃避。
可是我坐在家里看他的脸色,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我们越来越淡漠,几天都难得说一句话,他不理我,我也不敢打扰他。我继续自己的探险,他继续自己的郁闷。我们心底都知道这样不对,但都不愿主动让步,只能任事情向坏的方向渐进。
第二年年底,吴城渐渐找到了感觉,他换了一份条件较好的工作,生活终于有所改善,应付课业也不像之前那样吃力,讲义上的中文注释越来越少。可是,我们的感情却已经降到了冰点。我们讲话比以前竟多了一些,但变得很客气,小心翼翼地拿捏语调,晚上睡觉也尽量不碰对方,觉得别扭。
我承认自己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吴城迷失时,我没有凑前呵护,反而抽身自保。我担心两人的疏离,自尊心却阻止了我向他低眉顺眼。陪读,不能仅仅是陪伴别人的生活。我不是这种生活的主宰者,但也不能屈身为奴。
我究竟要什么?我该怎么做?我不断追问自己,坐在厨房里问,坐在电视前问,走在大街人群中,我还在问。
就这样,有一天,吴城匆匆冲进家门,脸上竟然大有喜色。他的手中拿着两张机票,回中国的机票。原来是航空公司年底打折送超低价机票,他在网上申请,竟然成功拿到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国探亲了。
他非常兴奋,天天张罗着收拾行李,念叨着买各种礼物。我呢,我也开心,心里却有些隐隐的失落。或许是因为长久的思念终于得到解脱,或许是不好的预感,我不知道。
我们回国过春节,拜访亲友,从一个宴席到另一个宴席,热闹得喘不过气。对于我的生活,有人艳羡,有人好奇,有人忧虑。我坦然告诉他们,在国外过得很辛苦,我从没逛过他们向往的名品店,因为买不起所以不想浪费时间;我也没有真正地旅行过,因为交通费远远超过我的承担范围;我所做的,不过是看书,看电视,然后在小城里乱走,把每一条街都走得烂熟。
那儿,他们犹疑地问,你觉得有趣吗?
我觉得很有趣。我笑着回答。
春节过得很快,到了临行的日子,吴城又开始变得焦躁不安,每每趁我不注意时打量我,欲言又止。我不是傻瓜,已经感觉到气氛的异常。我回避他的目光,因为我也需要时间思考。
正月初九,起床洗漱后,我给吴城泡好茶,帮他叠好带回德国的衣物,然后坐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认真地说:吴城,我不跟你回去了。
吴城并没有震惊的表现,只是有一些措不及防,眼神里写满了如释重负。
为什么?他几乎是很礼貌地问我。
我苦涩地笑:因为你已筋疲力尽,你养不了两个人,我也不想继续做你的负担和阻碍。我也有自尊,不想再过陪读的生活。
那,今后你怎么打算?依我的进度,最少还需要四年时间。
我已经有想法了。我放开他的手,给他续茶。
我们……吴城嗫嚅着。
吴城,我明白,你不用说了。
我们在国内没有房产,仅有的财产也只是寥寥几件家具。离婚程序办得很快。
吴城回德国时,我送他到海关。到了此时,从前的那些压抑和委屈终于可以坦然释放,我们含泪拥抱了很久,还有很多话没有道出口,但我觉得这样也好。
我们再没有联系过。两年后,有朋友告诉我,他又结婚了,跟一个在德留学的女子,似乎是打工时认识的。
这就是我陪读生活的故事。
但,这不是我的全部生活。
我并不懊悔陪读的决定,因为有那两年的经历和积淀,我找到了新的起点。我重回了校园,花了五年的时间读了另一个学位,然后重归工作,发展很顺利。
我重回的校园,是柏林工业大学。
感谢我的经理在我去陪读时送我的德语自学教材,感谢长时间的德语电视听力练习,感谢吴城的教学讲义,感谢那一年的暴走训练,感谢那些在街道上和我搭话、教我说话、帮我找路的德国人,感谢那些令我敬畏而好奇的墓碑,我在两年的时间内,学会了德语。
感谢吴城,帮我结束了陪读生活,让我开启了留学生活。
其实,我在柏林的街道上遇见过吴城。他形色匆匆,和我擦肩而过。我看着他的背影,想叫住他,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我比他早一年毕业回国。
我也曾害怕孤独,但后来我学会了一句墓碑上的德语:孤独是因为你的世界只有一个人。而你的世界有我们所有人—献给终生未嫁的卡蒂娅·伯斯小姐,你是我们的玫瑰。
感谢伯斯小姐,我认识的第一个德国……死者。我尊敬她,但我的勇气还是不如她,我又要嫁人了。
编辑 赵萍
工作只得放弃,经理挽留了我很久,最后还是叹口气,送我一本德语教材,就此告别。
多年的打拼,就这样化于无形。离开时,才发现自己惦记的太多,甚至连工作的敌手都恋恋不舍,他们是证明我价值的人。
可吴城是我的丈夫,大多数女性,因为担心孤独而终被猫吃掉,只得对丈夫虚以委蛇,更何况我天生怕猫,最后连被吃掉的资格都没有,除了顺从丈夫,还有什么选择?
我们之前没有多少存款,到了德国,吴城也没有申请到奖学金,还得打工养家,而我因为陪读身份不能工作,只好乖乖做寄生虫,每天整理家务,看国内带来的几本书。
留学生大多找不到好工作,吴城的德语还刚刚起步,在德国人那里谋事几乎不可能,只能给一些中国老板打工,做的都是体力活,薪水还少得可怜,我们节衣缩食,过得很清苦,每天的乐趣就是傍晚在公寓边的小森林里散步,森林旁还有一片墓地,里面枝枝丫丫竖着许多十字架,初次看到顿觉战栗,后来竟渐渐习惯了。
一天,我指着一块十字架下的墓碑,问吴城:上面写着什么?
吴城凑上前去,艰难地阅读:卡蒂娅·伯斯女士,生于1921年,死于1993年……孤独……世界……玫瑰……
什么乱七八糟的!吴城自己竟不耐烦了,继而开始沮丧,学了这么久,一点长进都没有。连死人的东西都搞不懂。
呸呸,我敲他的脑袋,在这里不要乱开口,得罪老人家?你也不怕。
吴城竟一把推开我,语气中充满蔑视:你以为你在哪里?磕头上坟么?这是欧洲,世界文明的峰顶,你满脑子不合时宜的封建迷信,配得上骂我?
我惊呆了,来了这么久,吴城第一次对我出言不逊,以前也不记得他这样粗鲁过。
我想还击,但按捺住了怒气。自己的丈夫,难道还不了解?这么大的生存压力,莫名的自卑、焦虑、歉疚,应该给他一个发泄口。
那天之后,散步也失去了乐趣。
吴城道歉了,但那股怒气还是来来回回,发作越来越频繁,我尽量不顶撞他,免得又生事端。没事就坐在厨房里看自己带来的书,或打开小电视呆呆看着屏幕。吴城除了打工,就是坐在小书桌前念德语看讲义,他的时间太宝贵,我巴不得把自己的也给他。
来了不久,欧盟货币统一,物价顷刻涨了大半,生活愈发窘迫,吴城只得再打一份夜工,经常只有三四个小时的睡眠,学校的课程虽然不紧,但要看懂那些奇妙的语言结构,进而领会其意义,实在是艰难。吴城本来也不是一个语言天分很好的人。我努力帮他,他不在时,我帮他查那些复杂词汇的意思,用中文在一旁作出注解。
令人难过的,是我和他的交流越来越少,我吃饭时他多在睡觉,或在外面奔波,回来累得不言不语。我们连眼神的交接都不多。
为什么非要放弃国内的一切,执意出来闯荡呢?因为他想要更大的认可,然后会有更多机遇、成就。
然后呢?然后我们就能相亲相爱,无忧无虑地过下去。可是,在那之前,谁来帮我们修补彼此间的这种冷淡和焦虑?
我开始独自散步,在墓园里走来走去,看一块块的墓碑,望着上面的碑文发呆。
国内带来的书,已被我翻了千百遍,几乎要散架。
一天, 吴城鼻青脸肿地走进家门,恹恹地说:工作没了,跟老板打了一架。
我心疼地扑上去看伤口,他有些尴尬地推开了我,他开始排斥我的亲近。
吴城不愿告诉我打架的原因,我便知趣地保持沉默。虽然买了医疗保险,但因为就诊费对我们也很昂贵,他拒绝去看医生,在家静养了几天,然后又出去打工。
留德第二年,日子越发无趣,甚至比以前听说的更糟。为了省钱我尽量不出门,因为车费又意味着支出。由于缺乏运动锻炼,我的身材越来越臃肿。最后我无奈决定,以后徒步出远门,车费省了,运动有了,生活也不会无聊。
自然会经常迷路,因为看不明白路牌,但久而久之,也轻车熟路起来。吴城刚开始时很担心我会走不回来,有几次,我不得不打电话让他到某个陌生的街口接我回家,他又急又气,更加不耐烦,我内疚得很,后来无论如何也自己拼命找路回来,不耽误他的时间。
走远路时,我自带食品。我的家乡有种糯米裹油条的点心,我小时候很喜欢,长大后竟淡忘了。到了德国,忽然无比怀念那种味道,在德国能买到糯米,我便自创了一种做法,将糯米在锅里直接炒熟,夹着烤香肠吃。味道也很好,而且很抗饿,带这种点心出门,甚至可以走一整天。
一次,我坐在一个街心花园里吃糯米肠时,一个红发女孩走来坐到我身边,好奇地打量着我,问我:你在吃什么?
我答道:中国点心。
点心我爱吃,她热切地望着我,我喜欢广东点心。
我笑了,分了一半给她,她很豪爽地接过去嚼起来,我们相视而笑。女孩身后跟着一条大狗,用眼神征得我许可后,她分了一点给狗吃,狗也很开心。
女孩告别离开,我忽然落了泪。因为,这是我来德国后,第一次和丈夫之外的人说话,我对德国社会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中国点心”。
我哭哭笑笑地走了一天,回到家后,吴城并不理睬我,他的心事越来越多,没有一件想跟我分享,而我总是在外面暴走,他也不开心,觉得我不能同甘共苦,只会逃避。
可是我坐在家里看他的脸色,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我们越来越淡漠,几天都难得说一句话,他不理我,我也不敢打扰他。我继续自己的探险,他继续自己的郁闷。我们心底都知道这样不对,但都不愿主动让步,只能任事情向坏的方向渐进。
第二年年底,吴城渐渐找到了感觉,他换了一份条件较好的工作,生活终于有所改善,应付课业也不像之前那样吃力,讲义上的中文注释越来越少。可是,我们的感情却已经降到了冰点。我们讲话比以前竟多了一些,但变得很客气,小心翼翼地拿捏语调,晚上睡觉也尽量不碰对方,觉得别扭。
我承认自己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吴城迷失时,我没有凑前呵护,反而抽身自保。我担心两人的疏离,自尊心却阻止了我向他低眉顺眼。陪读,不能仅仅是陪伴别人的生活。我不是这种生活的主宰者,但也不能屈身为奴。
我究竟要什么?我该怎么做?我不断追问自己,坐在厨房里问,坐在电视前问,走在大街人群中,我还在问。
就这样,有一天,吴城匆匆冲进家门,脸上竟然大有喜色。他的手中拿着两张机票,回中国的机票。原来是航空公司年底打折送超低价机票,他在网上申请,竟然成功拿到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国探亲了。
他非常兴奋,天天张罗着收拾行李,念叨着买各种礼物。我呢,我也开心,心里却有些隐隐的失落。或许是因为长久的思念终于得到解脱,或许是不好的预感,我不知道。
我们回国过春节,拜访亲友,从一个宴席到另一个宴席,热闹得喘不过气。对于我的生活,有人艳羡,有人好奇,有人忧虑。我坦然告诉他们,在国外过得很辛苦,我从没逛过他们向往的名品店,因为买不起所以不想浪费时间;我也没有真正地旅行过,因为交通费远远超过我的承担范围;我所做的,不过是看书,看电视,然后在小城里乱走,把每一条街都走得烂熟。
那儿,他们犹疑地问,你觉得有趣吗?
我觉得很有趣。我笑着回答。
春节过得很快,到了临行的日子,吴城又开始变得焦躁不安,每每趁我不注意时打量我,欲言又止。我不是傻瓜,已经感觉到气氛的异常。我回避他的目光,因为我也需要时间思考。
正月初九,起床洗漱后,我给吴城泡好茶,帮他叠好带回德国的衣物,然后坐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认真地说:吴城,我不跟你回去了。
吴城并没有震惊的表现,只是有一些措不及防,眼神里写满了如释重负。
为什么?他几乎是很礼貌地问我。
我苦涩地笑:因为你已筋疲力尽,你养不了两个人,我也不想继续做你的负担和阻碍。我也有自尊,不想再过陪读的生活。
那,今后你怎么打算?依我的进度,最少还需要四年时间。
我已经有想法了。我放开他的手,给他续茶。
我们……吴城嗫嚅着。
吴城,我明白,你不用说了。
我们在国内没有房产,仅有的财产也只是寥寥几件家具。离婚程序办得很快。
吴城回德国时,我送他到海关。到了此时,从前的那些压抑和委屈终于可以坦然释放,我们含泪拥抱了很久,还有很多话没有道出口,但我觉得这样也好。
我们再没有联系过。两年后,有朋友告诉我,他又结婚了,跟一个在德留学的女子,似乎是打工时认识的。
这就是我陪读生活的故事。
但,这不是我的全部生活。
我并不懊悔陪读的决定,因为有那两年的经历和积淀,我找到了新的起点。我重回了校园,花了五年的时间读了另一个学位,然后重归工作,发展很顺利。
我重回的校园,是柏林工业大学。
感谢我的经理在我去陪读时送我的德语自学教材,感谢长时间的德语电视听力练习,感谢吴城的教学讲义,感谢那一年的暴走训练,感谢那些在街道上和我搭话、教我说话、帮我找路的德国人,感谢那些令我敬畏而好奇的墓碑,我在两年的时间内,学会了德语。
感谢吴城,帮我结束了陪读生活,让我开启了留学生活。
其实,我在柏林的街道上遇见过吴城。他形色匆匆,和我擦肩而过。我看着他的背影,想叫住他,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我比他早一年毕业回国。
我也曾害怕孤独,但后来我学会了一句墓碑上的德语:孤独是因为你的世界只有一个人。而你的世界有我们所有人—献给终生未嫁的卡蒂娅·伯斯小姐,你是我们的玫瑰。
感谢伯斯小姐,我认识的第一个德国……死者。我尊敬她,但我的勇气还是不如她,我又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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