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云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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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小富不见了,与我没一点关系,可他爷爷赵乡长,说是我把他既聪明又可爱的好孙子小富给拐卖了。我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赵乡长为官二十几年,已是头发斑白的老人,适逢春暖花开时告老还乡了。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奋斗几十年连县官都没捞上,心里就像长了瘤子,自觉很失意。儿子大富不争气,混了十年还是个税务员,眼看是没指望了,没有实现的愿望只有寄托在孙子身上。他怕左邻右舍不学好的孩子影响小富,总是守着他,怕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燕子学飞禽,不让他跟伙伴们玩。没守住的时候,小富总喜滋滋地推开我家虚掩的门,像耗子一样,往我房间钻。我刚参加完高考,在家等成绩。心情就像炎夏的天气,时烦时躁。如果是看在他爷爷份上,我会把小富的两只脚倒提着往外扔他,之所以我没扔,还给小富好脸色,是因为用小富的手给我挠痒或摇扇子很靠得住。小富也很乐意躲开他爷爷去村东的桥头小店,为我发信和买烟,而且,他从来都是坚定不移地拒绝我给他的犒劳品。
  一天,小富给我抓痱子时突然问我:“我叔叔、舅舅,还有好多表哥表姐都去深圳了,你为什么不去?你妈说你每天像豆芽一样,闷在屋里……”我拧他的头说:“你一只小毛虫,懂什么?”小富仰着头说:“深圳可好了。我们幼儿园老师说,深圳是天堂呐!”
  我是后来才知道,小富老往我房里钻,是因为我书桌的玻璃下压着很多相片,这些相片有我的同学,我姐我妹的同学。他很爱看。这家伙!才芝麻大就好女色,将来长大了可不得了。
  又一天,小富抱着他心爱的胖猪存钱罐到我房里,像个小地主似地仰着头对我说:“我可有钱啦!都是我爷爷给的。”他把罐里的钱往我床上倒,青一色白花花的一元硬币。
  小富脱了鞋爬上床,跳了几跳,就翘起屁股数起来。数到一百,他说:“下个月,我爷爷生日,我妈说我肯定能收到几百块钱。”小富在骄傲和自豪中又接着往下数钱。我被他的执著感染,欲将他点过的硬币往胖猪里塞,小富用手势阻止我不要装进去。我不解地望着他,直到他数完了,把硬币铺开躺上去,并在钱上打滚。他说:“在钱上睡觉感觉真舒服!”
  “他妈的!”我心里骂了一句。你小富不是命好摊上了一个好爷爷,你凭什么?但小富毕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乖孩子,我没和他计较。“三百块!整整三百块呀!”小富在我床铺上手舞足蹈,忘乎所以。
  这地主崽子!将来要是接了他爷爷的事业,没准是个贪官污吏。我想试试他,就对小富说:“小东西,我想买几本书,向你借点,你借不?”想不到小富十分爽快地点头。我又问:“你肯借我多少?”小富没有马上应答,而是一手抱紧钱罐,一手抓头皮,最后指着床上那堆玩艺儿说:“是你借,都给你!”
  “你是说要是别人你还不借?”我一边佯装找纸和笔,一边继续试探,“我写张借条给你!”“用得着多此一举吗?”小富拍着胸膛说,“我信得过你。”我说:“我要是还不起呢?”他咧嘴说:“没关系。反正,下个月,我就又有了。”
  “小富,你几岁?”我问他。他摇摇头,眼巴巴地望着我。
  “不会吧?你小子这么聪明,说话就像是大人,几岁了都不知道?”小富还是摇头:“我真的忘记自己几岁了。要不,我去问我爷爷吧!”
  我在县城读的高中。我借赵乡长的自行车去学校询问高考成绩。小富听说我去县城,就缠着他爷爷,求他发话,让我带他去县城玩。天热路远,骑着自行车,我不可能带他去。可就是在这一天,小富失踪了。
  得知高考成绩后,我整个人都软了。十分沮丧地去了县城一个同学家,本想在他家暂住几天,因为我不敢回家。同学的爸把电话打到小富家找我爹,他老人家语重心长加和风细雨,跟我爹说了好半天,最后,让我听电话。爹在话筒里说:“这次没考上没关系,只要你有决心、有信心、有志气,大不了我累死拼活让你再复读一年。明年再考,说不定还能考上清华呢!”
  我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当然爹的话无形中也给我带来了一股巨大的压力,可是更要命的是爹爹在我要放下电话的那一刻,说出的一句话,让我在骑车回家的路上恍惚不定,差点被车给撞死。我爹在电话里大声说:“你赶快带着小富回家吧,路上小心,千万可别把人家孩子掉下来了。”
  黄昏时分。我满头大汗地刚踏进村口的桥头,翘首以待的小富爷爷奶奶拦住了我。见没有小富,一听说我根本就没带小富去,赵奶奶眼睛一闭,头一歪,当场晕了过去。赵乡长跳起脚大叫:“小富呢,小富呢?我孙子小富呢?我亲眼看到他跟着你出门的!你这个王八蛋,我好心借你自行车,你却拐带我孙子。快说,你把小富拐到哪里去了?赶快带我去找回来!”
  容不得我解释。赵乡长大手一挥,在小店里胡扯乱吹的几个年轻人都瞪着牛一样大的眼睛向我靠拢来,他们似有利可图地把我团团围住。我自行车一扔,直想哭。赵乡长不容分说,威风凛凛地命令道:“给我把拐骗小富的人贩子押到派出所去!”
  我双眼急得泛白。情急之中,我哥帮我逃脱了。在夜幕掩护下,哥哥把我送到县城火车站,已经没车了,哥哥逼上梁山,硬是托起我的屁股,把我推上了一列即将开往南方的运煤车。几经辗转,我黑不溜秋地到了深圳。
  如今,十三年过去。我已经三十一岁,仍然孤家寡人。家对我早已变得遥远而陌生。头几年,多少次,我联系过几个要好的同学,他们都曾去我家,可是给我的信息都一样,那就是,我家早已人去楼空。同学们说,赵乡长一天都没有停止过向我家要小富,像躲瘟疫一样,我的家人早已悄悄逃离了家乡,不知去向。我常常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头,泪水盈满双眼。
  这些年来,在深圳,我像只丧家犬。头几年,东藏西躲根本不敢抛头露面,做建筑,扛水泥,尽量不到人多的地方去,其实工地上并非清净之地,民警去查过几次证件,我一点事也没有,我一下子变得好轻松,像被彻底解放了一样,就进厂当了学徒,后来当了主管,就此生存下来。寂寞中,我无数次想起家,可我无家可归。我也无数次地想找到小富在深圳的那些亲戚,可我不敢付诸行动。我怕他们像赵乡长一样问我要小富。
  男大当婚。我想有个自己的家。我渴望着,我渴望有家的幸福。可一想到自己肩上背负着“人贩子”的“罪名”,就不敢与人谈情说爱。但我又极其不甘就此下去。
  
  二
  
  街上打出一条宽大的横幅:胡晓梅于五月二十八日在书城签名售卖《说吧,爱情》,那红布白字犹如千钧之重,碰撞我的心扉。我想走进爱情的圣地,想就此得到打开自己爱情之门的钥匙。于是我走进了书城。在冲爱情而来的人群中,左顾右盼的我瞳孔突然大了起来,我挤来拥去总跟着那个戴墨镜的人影。我激动地克制着冲动整整注意他半个小时,跟随他缓缓下楼,大步流星地走过广场,钻进一辆深色小车。
  突然,我反应过来了,事不宜迟地飞奔过去,对小车拳打脚踢并伴着声嘶力竭的呼叫:“小富!小富!”
  车内的人隔着车窗吃惊地看着近乎疯狂的我,我嘴里不停地吼叫着小富,他终于摇下玻璃,眼睛盯着我,然后手指向鼻子,鼓起眼球:“你是叫我吗?”
  “小富!你真是小富!”我满目凄凉地苦笑,“天虽有情人亦老!”我发出悲伤的感慨:“我认出来了,你就是小富,原来你就在深圳……太好了!你不认识我了,你仔细想想……啊?我是……”
  “是你?”他推开车门,伸出双臂热烈拥抱我。瞬间,我感到他滚烫的泪水像雨水一样落在我后肩上。
  “我恨死你了!”这是我上了小富的车后他对我说的头一句话。“我被人拐骗,差一点就卖了,你知道吗?”
  于是,小富把我带进了他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小富说:我早已记不起那一天是个什么日子。你不肯带我去县城玩,我一个人去。我真不该有这样的念头。我以前常坐爷爷的吉普车去县城,路过你学校门口,爷爷说你就在里面读书,让我好好学习,将来也到里面读书。这样,我暗暗记下了你读书的学校。
  可想而知,我坐公共汽车到你学校门口下车,没见到你的人。我等了一个小时,肚子早饿了,可我没敢离开校门半步,怕与你错过了。
  就在我焦急之时,一个大概早就注意了我半天的人,跟我搭话,他说他是学校的老师,问我有什么事。我问他认识你不,他笑着说认识,说你就在里面,还得过好一阵才能出来。我求他带我去里面等你,我说我早饿了。他说学校有规定,小朋友不能进去,就从提包里摸出两根火腿肠给我吃。我看了看他,看了看火腿肠,问他你是好人吗,他笑眯眯地抚摸着我的头问我,你见过人民教师是坏人的吗?实在是饿了。我吃完之后,又喝了他给我的瓶装水,就沉沉的想睡觉,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直到我后来投靠了“老大”才知道,火腿肠的包装上有一条缝,那家伙一定放了迷魂药。
  我晕晕地一觉醒来,已经躺在深圳特区的一间出租屋里,道貌岸然的“教师”不见了,守着我的是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人。我在他的指使下吃饭、洗澡,换上他扔给我的新衣服,再被他按在沙发上看电视。除了在厕所里,我到哪里都是在他的视线之内。我很讨厌他。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儿,对一些记忆更显得很模糊,但我知道,我得溜掉。
  我在第三次上厕所时爬上管道,往通风孔钻,竟然轻易逃了出来,一阵疯跑之后,到了车水马龙的公路边,举目四顾,一切都很陌生。我身无分文,不知何去何从,又累又饿,只好缩在街角,手指抚摸着被通风孔擦破的口子,泪流满面,最后嚎啕大哭。
  我流着口水开始了乞讨生涯。当我知道自己的脚下就是深圳时,我对这里的一切产生了反感,可我无能为力。我唯一的希望是能在街头碰到我认识的人,最好是碰到我的亲戚们。抱着这样的幻想,我安下心来,每天能讨到十几元钱。除了饭钱,还能买一包好烟。我是因为好奇偷偷捡爷爷的烟屁股吸着好玩,结果学着抽烟的。后来我常偷爷爷的烟抽。我有钱但不敢买烟。你每天让我去买烟,我都会把烟盒尾部剥开,掏出两支自己抽……当然那时我只是好玩而已。
  刚开始乞讨,很不习惯,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为了打发无聊,或者说是出于打发时间,也许还有别的因素作怪,但已经决不是好玩,我开始捡拾路边的烟头抽,抽着抽着就抽会了,想抽了,就买着抽。也有没钱的时候,没钱的时候想抽烟,就得由同伙在身上用烟头烫一下后,才能得到一支烟。我到现在仍惦记着家里的胖猪存钱罐。它要在我身边,我不愁没烟抽。
  深圳并不是我幼儿园老师吹嘘的“天堂”。白天乞讨,汗流满面,见了水就想冲洗一下;晚上睡在公园里,蚊子叮得我更想回家。想回家,没有钱,又记不清自己家乡的具体地址。碰不到熟人,回家的梦就此搁浅。我的双脚只好沉重地起落在深圳的土地上。
  繁华的东门从来就不少流浪小孩子的身影。我很快就有了同伴。我的同伴们和我一样都提着一个大塑料袋,靠捡空瓶子卖为生。东门步行街入口处有个卖酸辣粉的小店,那些四川、湖南、江西人买份米粉后,就站在路边吃得津津有味。可能是调味太辣,那些人吃完后都要喝水,这样就可以就地捡到饮料瓶。我大多时候守在那里,可后来,情况不妙,店门口捡的人多了,由于自己势单力薄,好事落不到头上。
  甚至我有几次在垃圾桶前,刨出几样可喜之物,就有大人立即靠过来气势汹汹地喝斥:“一边捡去,这是老子的地盘!”
  我眼巴巴地畏缩到一边,移步到别处去了。以后每天至少要走十里路,最远一次从东门走到沙头角。到下午五点后,各种饮料瓶、废报纸也能撑满一蛇皮袋。易拉罐卖一毛钱一个,报纸四毛钱一斤。
  晚上,我不再睡公园。雅园立交桥草坪的一方下水道水泥盖板下,是我的安身歇脚之所。一床凉席,几件捡来的用于遮体的衣裤,一本破烂的、用于养眼的美女画报,就再也找不出别的家当。和我一样,栖居桥下的还有许多人,他们有的吸毒,白天睡觉,晚上去抢。不过这些人从来没有欺负我。可自从那个曾热心地教我认字、写字查字典,还口口声声说我像她的小孩子的吸毒女死在桥下,恐怖一直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我就想离开那桥下。
  
  三
  
  说完头几年的日子,小富眼圈红红的。“我自觉长大了,就不想捡破烂,想进厂,进餐馆洗碗也行,可没人要我!”接下来,小富讲述他变成街头“砸车党”之后的经历——
  每天中午,由两个大人带我去停车多的地方,他们先看好了车,就让我去砸玻璃,我在他们的指挥下靠近车窗,迅速用弹弓把玻璃打破,把车内的手机和包拿出来交给他们,他们再把包交给“老大”。
  不砸玻璃就要挨打。小富说起这段苦难的日子,一脸恐慌。那天,小富连砸三车,可是几个包里都没有值钱的东西,“老大”很生气,他摘下墨镜,脱下皮鞋就猛蹭他的头和后背,骂他是灾星,怎么就这么倒霉,长的什么手,这么臭。
  往后,小富上街砸车玻璃,“老大”都站在四五米远的地方盯着,说起来也怪,从此后的运气都不错,而且一干三年,没出过事,警察一次也没有逮到。
  小富说到这里,有了笑声。他说,相比其他流浪儿,他不再挨饿,也不再挨打,但也觉得“老大”不是好“老大”。“老大”只管饭,不管穿、住、用,于是,山外有山,他跳槽换了新“老大”。那是在东门闲逛时,小富认识了一个专带人抢手机的“老板”,他包吃包住包零用,小富跟了他一年,也嫌他不好。
  小富听见“老板”和他老婆吵架。“老板”的女人说: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就要为他生孩子。一个女人恨一个男人,也会为他生孩子。我是你的老婆,没错。我是你老婆,却怀上了别人的孩子。你该明白,我是对你爱,还是对你恨了吧?
  你别他妈的嘴里含着屎跟我说话。“老板”说,我才不管你怀的是谁的孩子。你也该明白,我对你是爱还是恨。
  “老板”的情场仇敌据说是老二。那天老三趁老二不在时对“老板”说:大哥,我们帮你出气吧!出什么气?不懂不要瞎说。当然,懂也不要乱说。“老板”板着脸说。
  可老三还是约了几个人,把老二五花大绑,押到“老板”面前:跪下!下跪?我这双腿从来还没有弯曲过。老二誓死如归。那几个人不容分说,就拳打脚踢,对老二大打出手,很快老二就被打得血肉模糊。小富和跟着自己一同跳槽过来的小山子吓得直哭。老二说,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我自出生时哭过几声,再没哭过。害得“老板”说,将这两个好哭的扔出去!
  “老板”的女人来了,她双手叉腰说,你们这样对待老二,信不信我叫一伙人来,把你们全部铲除干净?说着就上前麻利地解开老二身上的绳索。
  放肆!“老板”说,你个臭婊子养的,信不信老子送你到工地上去做“鸡”?
  别理他!老二对“老板”的女人说,你看他做老板的这德性,我根本不屑和他说话。你有什么话就放在肚子里吧!“老板”的女人狠狠地扔下绳索,拉了老二就走。下不来台的“老板”对老三说,你这马屁精,专门舔痔疮!
  在这仿佛与世隔绝的环境里,早就想作鸟兽散的兄弟们,只感到太激动、太高兴、太意外。
  过了几天,老二另立山头,小富和小山子投靠了老二。老二对小富和小山子都很亲,总劝两个人少钻投影厅看录像,多翻字典看看书。小富自学文化主要是这段时间。
  可是老二根本就不是当“老大”的料。所以,一段时间,小富的“老大”不断地更迭。
  少年老成的小富上穿一件长袖衬衫,下身穿西裤,脚蹬黑皮鞋,不再是以前的样子。以前身上的衣服只穿不洗,总觉有一层一层的污垢,脚上穿着廉价的跑鞋,头发又长又密又乱,直遮到耳根,一个标准的流浪少年形象。
  
  四
  
  后来小富总算是碰上了一个好“老大”,“老大”叫林木根。管吃管住还和手下分成。他不干别的,专门抢女人脖子上戴的项链。林木根是个很开朗的人,他逢人就讲他小时候的故事。
  林木根小时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打不死的“程咬金”。乡亲们眼见着长势喜人的红苕或红萝卜,快要到手了,林木根却用一根扁担赶一群猪去拱。那些猪,吃饱了,拱累了,就堆在一起谈恋爱似的卿卿我我,恩恩爱爱。林木根看这些东西入迷了,被人狠揍了几扁担,歪歪倒倒不敢回家,就到处流浪开来。那年,他十三岁还不到。他老爸五十岁,刚当上小学校长。小富听了想一想就觉得好笑,林木根的老爸当校长,儿子成了这样,他是怎么当的家长,这样的家长还当着校长。小富又想,那学校一定不怎么样,肯定是不如老家县里的学校。
  忽然,小富的心跳加速,他居然在这个时候由县里的学校想起了县城的名字,他好一阵兴奋,兴奋过后,他大哭起来,小山子问他哭什么,他说突然想起来县城的名字了!
  小山子问,叫什么,叫什么?小富答不上来,连连眨眼睛说,真的,刚才还记得的。
  我好奇打断小富:“小富,你说的是真的吗?”
  小富点头算是回答。他接下来换了一种口气继续说:林木根第一次带我“出工”,抢的是一个白净的年轻女人,那是一条很有些份量的白金项链。那好像是个爱情刚破镜重圆的女人,她欣喜得一边走一边甜美地唱着歌,我们抢了她,她吭都没吭一声,继续唱她的歌直往前走。这类女人脖子上的东西来得容易,特别好抢。好多被抢的女人都不吭声,好像被抢的不是她们,旁观者见有人被抢,还有人在后面大喊“抢劫啦!快抓住他!”而被抢的女人不关她事似的。
  林老大看上了一个看店铺的东北女子。听说那高大粗犷的东北女子,从小缺乏亲情,她极想在林老大身上得到弥补。可是林老大越满足她,她越有贪欲。这种女人都有一种贪欲。女人不该有太多的贪欲。尤其是她过于想一步到位,竟然狮子大开口,向林老大一下子要多少万。有一次,林老大把几天抢得的赃物卖了两万元,全给了她,她几天时间,挥霍得一干二净。林木根当众骂她,你他娘的,给老子记住,抢来的钱更是钱!
  仅一个月,她就和林老大走进了下一站——同居。接下来,林老大让她以她的小店作掩护,专门瞄准夜间无人的店铺。有她帮着踩点、望风、销赃,我们的生意好得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起来。
  小富说到这,又显出得意的笑。那笑显得异常苍白和无力。稍停了下,他就又开始绘声绘色讲起来:
  林老大说太能花钱的女人为人不会踏实。不踏实的人靠不住。做老大的,女人要是靠不住,弟兄们迟早要遭罪。这样,林老大慢慢地疏远了东北女人。她却看上了另一帮的一个哥们。这个哥们是林老大的亲叔叔。林老大知道后,不但没有从中作梗,反而不怕将来称呼上的麻烦,亲自为她做媒,还为她准备婚礼。就在这打动人心的温情时刻,有一个穿一身黑衣服的女人来找林老大。后来,她成了林老大后来的女朋友。
  林老大和他女朋友住在黄贝岭,偶尔也听到她说要亲自和我们一起干。林老大始终没有答应,说一个妇道人家凑什么热闹。这样,就有一个光荣的使命落到我小富的肩上。林老大说小富机灵乖巧又实在,就让我住在老大租的房子里,业余时间陪护“嫂夫人”。
  早上起来,林老大叫上我一起跑步,边锻炼身体边切磋“手艺”。晚上林老大请客吃饭,邀我举杯:小兄弟,跟着我,我不会亏你。
  我每天只做两单生意就可以收工了。剩下的时间,常常被“嫂夫人”邀去看电影。这样的日子,让我觉得跟有工作的正常人上班没两样,还不用像上班的人总受别人欺辱,所以对生活也开始有了新鲜感和激情。
  半年后的一天,听到“嫂夫人”和林老大的对话:你通常惦记一个女人是多长时间?
  你不怕我觉得你花心吗?林老大问。
  我也想正经找一个男人成家。嫂夫人说,你能等我吗?等什么?他说。等我离婚啊!她说。
  我早就想你嫁给我了。
  你这话算是什么?向我求婚?
  其实,我自己一点着落也没有。我要是说结婚,有点太早了。但是,如果没有你,我干起来又没劲。
  这天“嫂夫人”拉我去看电影,我无动于衷。后来,她干脆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
  过了些天,我就对“嫂夫人”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带着我又是歌舞厅又是饭店的。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对一个人好真的需要理由吗?她刮着我的鼻子说。
  就在这一天,林老大突然对我说,虽然社会上暗中一夫多妻制再度流行,我可不能拿下半辈子的幸福做赌注。我要离开你“嫂夫人”!生活是我自己的,谁也替不了。据我所知,她从十八岁入狱两年出来,就不断地开始抛弃男人。
  “嫂夫人”的过去在林老大心里是无法弥补的创伤。林老大说,在我心里,她已经不是我的什么人,而是社会的罪犯。如果我们结合,那我们的家不就成了罪犯窝?
  林老大吃海鲜吃出了急性肠胃炎,住进了医院。吃出病来真是贴钱买难受。出院后,林老大对“嫂夫人”说,我们的家族是为人师表的,很在乎个人名声。刚说了个开头,“嫂夫人”抢着说,你不用说了,你怕我将来抛家弃口,对不对?这样吧,我继续找我的男朋友,你找你的女朋友。从今天起,我就搬出去住。
  搬出去,我看就不必了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两个人还在一起住一屋,你不觉得怪别扭的吗?
  那也是!
  小富,我们走!看电影去。“嫂夫人”吩咐我。我十分为难地看着林老大。林老大说,看着我干嘛,你自己看着办。
  我选择了去看电影。在路上,她说,以后,我和他各不相干。说真的我也不想!只好对不起他对我的宠爱和信任了。
  小富,你知道吗?林老大的意思是他若劳苦一生,不希望后人除了钱财,什么也没有得到。比如名誉什么的。林老大的父亲是他的养父,老头过去受了枪伤,没有生养能力,才认养林老大。林老大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就逃出来了,两年之后,老头就离开了人世。林老大现在良心发现了……他感到我不是他意中人了。我能原谅他,我更能理解他,他现在不想得过且过,想尽到一个义子的责任。
  莫非回头有岸?我瞪大眼睛问,林老大想回头?
  我也想回头。她说。我也想回到从前,给我妈妈一点点精神上的关爱。我们母女十几年来未见面,我们之间有太多的误会。我特别渴望得到家人的帮助。我不能为母亲做什么,但我可以为她保留一个称号。我好想摸一下母亲的脸,对她说,女儿负气出走,一走就是十几年不归。对不起了。
  我沉默地听。这些话深深刺痛了我的心。早已不那么轻易感动的我,被她感动着。
  已经成人的我,虽然被感动,但并没有真正受到感染。我早就不想家,也不想爷爷了,不想离开深圳一步,而且越来越体会到,自己要是有一天不在深圳,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想来想去,还是在深圳好。
  林老大和我进行了一次中肯的谈话,话说得光明磊落。他说:我希望你长期跟我,到时候我会重用你。林老大对你信任才重用你,我将来不希望听到别人骂你无能,骂你无能,等于是骂我林老大混蛋。
  
  五
  
  日后林老大见了“嫂夫人”,一天到晚还是甜言蜜语,假惺惺的。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问她:你不是说过你要离婚,怎么到现在连一点离婚的动静也没有?她说,我们两个人相遇就已经不容易,再加上相爱又不能在一起,所以我们还要在对方面前保持自己的形象。
  说的什么狗屁!林老大说,既然你走出去了,就别再回头。别老是来影响我的情绪。
  你信缘吗?缘分是要几辈子才能修得到的。“嫂夫人”对小富说,这些日子里,我一直在思考,我究竟爱谁多一点。我明白,我越爱越是害人。我不想再这样下去。我想去跳深圳河算了。
  那就跳吧。小富说,深圳河又没有盖子,你分分钟可以跳。
  你别拉我哟。
  我不会拉你的。
  我真的想到了死呀,我想死。这个世界对我已经没有意义,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留恋的,那就是你啊,小富!小富,我想杀人!
  你别瞎想。你知道我喜欢你吗?好好活着!就算我求你。
  爱就是爱,不能有一丝同情。小富,你在同情我。同情我曾经被男人抛弃。女人被抛弃是挺惨的。其实,林老大是要抛弃我。“嫂夫人”凝视着小富。小富安慰说,你只要天天这样看着我,就是对我天大的赏赐。她说:好多女人先折磨别人的老公,再折磨自己的老公,最后自杀。我也想。小富说,难道说,你真想吃安眠药,或者跳楼?你的命比我们金贵得多。
  你平时看我像八婆吗?她说,我试过,我做不到。要真有自杀那天,我选择跳水。小富说,别做傻事。再说了离婚也算不了什么。她说:离婚的女人像被人扒下一层皮,我是早有准备。我若离了婚,会尽快找到新的情感寄托。
  是吗?小富说,那不就得了。她说,是呀。我是过来好几次的人了。我看到你眼神里有一种异样的东西,才对你说这样的话。小富马上追问:什么东西?她答:不用我说出来了吧,其实,你比我清楚你自己。
  小富笑了:婚我没结过,恋爱我没谈过。我不知道我眼里有什么,我只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有,只是有一点帅气。她说:你以为,光帅气有屁用?男人好色要有钱。女人找有钱男人才有安全感。曲折浪漫的爱情故事,没有钱滋补是长不了的。
  小富说:我现在才明白,你说我眼里带色!呵呵,我看你今天与以前大不一样。你说过,你在做每一件事之前都做好心理准备,你今天准备和我做什么?
  去我那儿干那个事。
  哪个事?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是那个。常听电视里说,你跟她那个了?我想过那个,但我现在不想。也不想跟你那个,当然除了那个以外的事,我什么都想跟你干。OK?
  其实,我现在也没想好。我想,要是我真和你干了,林老大会把全深圳搞得天翻地覆,会有许多私家侦探天天跟踪我。
  那是为什么呀?
  你现在还不懂。因为你没钱。
  那你就离婚,和他重新住一起吧。
  那你呢?阿富!你已经是成人了!这个二十五岁的女人,显得格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她隐忍有余地为小富设成人宴会。都知道她爱着小富了,但她对小富的爱不说出口,悄悄咽到肚子里埋着。她有过几段婚史,她没有把自己的过去讲给林老大,但林老大早就听说过,也从没有隐瞒小富。她也觉得林老大日后会靠不住,认为小富才是她可以牵手一起走到头的人。所以她暗暗做出了大胆的决策。
  后来在不经意间,小富总取悦她。所以她看上去更朝气蓬勃,打扮得更像是花季少女。面对她的主动,小富已经毫不掩饰地响应。小富一脸幸福感地当众吻了她。她大声惊叹:我可是“老板娘”啊!
  她居然毫不含糊,当着林老大的面,拿出价值上万的钻戒套在小富的手指上。他拥抱她,迫不及待地。她如同落入初恋,表现得惊世骇俗般的率真可爱,萌动的青春,遭遇势如破竹的骚乱,情不自禁中她有些眩晕。小富有些担心。一些日子后,林老大并没有为难他。接下来,她送手机给他,大把钱给他花。从此,他拥有穿不完的名牌和永远都是满满的话费。
  她对小富说,你带我回家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小富异常地沉重起来。远处的乡村老家成了他永远回不去的记忆。最后小富和她说,我倒是非常想找回家乡去。可是……
  她沉默过后头头是道说,也好,好男儿志在四方,还找什么小家啊!
  小富想起来,与她发生恋情,就再不愿面对这件非常悲凉的事。
  半年后,似梦醒般的小富,不知不觉中想摆脱她,看看能不能自己找回家去,结束过去的一切。可是,小富刚脱离她,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打破了他的梦想。
  
  六
  
  和他一样不想再蹉跎下去的小山子,愿意陪同小富一路找家。小富回家后,他再回家。他对自己的家记忆犹新,不像小富那样模糊不清。就在他俩悲喜交加正要往车站移动时,小富遭一群不明身份的人殴打,惨状目不忍睹。小富住进了医院。小富的伤还没好全,小山子也患了重感冒,两人没钱了,又都病了,还怎么找回老家?
  就在他们要不要回头重操旧业的两天犹豫中,小富病情日渐好转,小山子却一天天加剧。病情越是恶化的小山子此刻越是要回家。小富答应他,先送他回家。可是,没有钱了,两人就蒙生了恶念。小富和小山子策划抢出租车。
  两人坐进出租车后,小山子老是咳嗽。司机忍不住问,先生,你没事吧?没事。小山子一边回答,一边继续咳嗽。
  老这么咳嗽还说没事,这样吧先生,我把车靠边,司机说,你下车去买药。总这样咳嗽,怎么受得了。
  出租车在一个药店对面停下了。小山子看了小富一眼,小富下了车,朝那药店跑去。一会儿就回到了车上。小富说,他妈的,什么破药店。买瓶感冒药,那妞居然说没零钱找。
  其实是他手上的钱根本就不够买药。司机连忙摸出一把零钱,递给小富说,你就再跑一趟吧。小富飞奔过去买了药,扔给小山子。小山子捡了药,看看司机,又看看小富。小富说,我忘了买水。司机说,喝我的。他拿出一瓶矿泉水,晃了晃,说,没开过的。
  小富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他犹豫了,抢还是不抢。小山子看出了小富的心事,给小富眼神:不抢也得让他送我们一程。
  车又上路了。走了不到一公里,小富双手按着肚子要下车。小山子跟着下车,小声说,老弟别打退堂鼓。不抢我们还怎么回去?我们作恶那么多,还计较这一次,虽然我们发誓金盆洗手。
  这次可是抢车啊!和以前的抢不同的。
  别说了,抢什么也是抢,就这一次。上车。
  不行!就是我们抢到了车,可是我们两人谁都不会开车啊。
  车到山前必有路。小山子说,抢了再说。
  出租车又向前行了一个多小时。司机说,你们究竟要去哪?小山子把手中的感冒药一扔说,少啰嗦!往前开!说着就亮出了明晃晃的军士刀,顶住了司机的腰。想不到司机非常冷静。他慢慢地停住车,说,你们抢车?好,车我给你们,身上的钱你们也拿去,手机我也给你们。你们放心,我不会报警的。再说了,这地方远离市区,又是荒郊野外,我报不了警的。就是报了也没警来的。
  你下车!小山子手上的刀发出寒冷光芒。司机下车了。小山又对司机说,坐到副驾座上。司机不紧不慢坐上去。
  小富开车!小山子说完用手上的长刀在司机脸上比划着说,你给我老实地教我老弟开车。司机不慌不忙地用嘴教小富发动车子。小山子又抽出一把刀,是一把锋利的菜刀,对着司机的头。
  出租车在小富手下像喝多了酒一样,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小富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眼看就要与一辆迎面而来的大卡车相撞,司机身子一歪打过了方向盘。
  不抢了!小富说,司机大哥,求求你,把我们送到有车站的地方,我们下车。
  司机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重新坐回驾驶位。三个人都暗中长长地吁了口气。前面出现了一个小镇。在汽车站门口司机停稳车,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每人发给两百元钱:出门在外,你们是遇到难处了,不然不会冒险。
  小富和小山子两人很感动,不过还没来得及离开小镇,准确地说离开车还有一小时,两人正在乐哈哈地大口吃着方便面,司机就带着警察来指认了他们。小山子十分意外,指着司机说,你说话不算数,报警了?司机点点头说,我要是不报就是我的不对了。两人对司机的话听清楚了的,但似懂非懂。不过,警察还没开始正式对他们进行审讯,他们就已经对抢出租车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司机后来居然去探监。
  半年后,两人因抢劫未遂,法院判小富两年、小山子八个月。小山子出来后,再也不说回家了。他径直去找小富的相好——他们的“嫂夫人”。狗改不了吃屎,小山子投她重操了旧业。
  “嫂夫人”得知小富的事后,扑向监狱大门。小富从此在里面好吃好喝。出来时,“嫂夫人”去接他,他迫不及待地要和她那个,把忍了二十年的劲全用到了她的身上。
  到了深圳,她教他开车。他现在什么事都不用做,只管在她身上发泄。
  曾经的爱情已经死去,她对昔日的一堆男友,一个个都打上对爱情不忠的烙印后,就不再对他们的爱有信心,现在,她决心与小富将爱情进行到底。她对小富说,她有追求终极幸福的权利。她不能因为曾经的经历就一定要夹着尾巴,垂头丧气。她也不由得小富试图弑杀她对爱情的痴狂和热烈。
  小富听之任之地接受了“爱情”——他畸情的爱让一个灵魂早逝的女人,保持了青春的魅力。
  
  七
  
  “小富,你跟我回家吧!我可是被你害苦了。”我再次在他的车内求他。
  “回家?回家干嘛?”小富两眼往上一翻,吐着烟圈对我说,“我现在好好的,不愁吃,不愁穿,不愁用,不愁住,回家干嘛?”
  “要不,你给你家写封信,说你在深圳挺好的。”
  “我是在深圳挺好的。你看大街上有多少人,为吃、穿、用、住发愁。”见他摇头,我急切地说:“要不,你给我住址,我回家把你爷爷、奶奶接来见你?”
  “为什么?你想干什么?”小富拍打着方向盘说,“你这不是成心和我过不去吗?两个老人家来了,见了我,我还能再呆下去吗?你不能这样做,你要为我想一想,啊?”
  “反正你要证明你离开家那天,不是和我一起,我没有带你出门,更没有拐卖你。只有这样做,才能归还我的清白。”
  “清白很重要吗?”小富说,“可我觉得没有必要这样做。即使是你真的清白了,那又能怎么样?你现在不清白是吧,可你不照样还活得好好的。”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天边卷起了乌云。小富摘下墨镜擦着,尽管他的眼睛闭着,但我还是看出来,小富有一只眼睛是瞎的。
  “小富,我想问你……”
  “你下车吧!”小富不由得我再说什么,他变得冷漠地说,“你什么也别想问,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一个知道我美好童年的人,进到我现在的生活里来,搅浑我平静的心湖。我早已忘掉了童年。在没有爷爷、奶奶的日子,我照样好好地过来了。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也不想让任何亲人见到我现在的样子。我还告诉你,三年多以前,我非常想回家,做梦都在想,就是在狱警的眼皮底下,我都想溜回家。可是一切在一年前彻底改变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小富回忆说,一年前,在一次火拼中,我失去了一只眼睛……
  我一年前就见到过你,还有我的叔叔、舅舅、表哥、表姐,还有你家里玻璃板下压着的一些女人。但我一个都不想认……
  你告诉我,你是在哪儿见到他们的,总该可以吧?
  小富没有说话,他使劲推开车门,不住地按车喇叭:我就不请你吃饭了,后会有期。他以这样的方式逼我下车。我下了车,脚一着地就后悔了。小车从我身边驶过,轻得没发出一丝声音,没留一点痕迹,我紧跟着车追,但我跑了十几米就跑不动了,我记住了车牌,想拦一辆的士跟上,但好久都没出现一辆的士,我哭丧着脸站在马路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要是小富还我清白,那他的不清白就……彻底暴露了。
  唉!想不到十三年一见,是这样的结果。但我还是很兴奋,沉不住气连夜启程往家赶。在路上,我把烙印在脑海中的小富的车牌翻出来无数次,见到小富的爷爷、奶奶,我告诉他顺藤摸瓜,就一定能见到小富,我的冤屈随之就大白于天下了。
  
  八
  
  十三年过去,家乡有了些许变化,但还是缺少应有的生机,远远地看到桥头那个店还在,显然不久前翻新过,那里还是有那么几个人在胡扯乱吹,只是我还没到跟前,就有一个人先发现了我,接着都围了过来,都叽叽喳喳的,声音大的我听出来了:真有你的,你一家人昨晚才搬回来,你今天上午就到了!
  搬回来了?
  是啊!胡家两个老的死八九年了……
  天哪!我仰面长叹,忽然发现蓝天下悠悠飘荡的云彩,轻柔曼妙,很美,很美……
  
  责任编辑:鄢文江
  题图插图: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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