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在这家咖啡店坐稳、点了饮料之后,才渐渐从刚才在婚介所的办公室里猝不及防的错愕中缓过劲来,彼此微笑着打量对方。一场邂逅发生在分手20年之后,并且被电脑配对为首选佳偶,安排约会。这种尴尬,仿佛当年在学校戏剧排练,两个人都背不出台词时的大眼瞪小眼。
　　记忆是一阵清凉的风,悠然穿越嫩绿、蔚蓝,抵达金黄的季节。深一脚叔本华,浅一脚尼采,和那年少时的青涩、寂寞和叛逆,竟也都堂而皇之地一路走进这个圆融的秋日午后的咖啡馆。
　　当年在他面前,她一直是张扬的,可现在,她不得不掩饰,掩饰着长长一段时光的空白和陌生,以及刚刚错愕之下残余的尴尬,她开始默默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家法国人开的咖啡店,店里两面墙上都挂着黑白老照片,说不尽的光阴故事和岁月沧桑。屋里另一面墙摆着书架,像图书馆一样,一层一层整齐地站着精装书。谁都知道,那些书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不过是一种装饰,但这种不可缺少的装饰和屋里的硬木桌椅都很有岁月的味道。
　　是的,是岁月的味道,他们彼此之间最容易捕捉的也就是这种岁月的味道。时光走过20年,熟悉又陌生的他,像一道和煦的午后阳光,映照出他们彼此谙熟的昔日岁月。
　　从前的他几乎没有安静的时候,现在却能长时间安静在一杯黑咖啡面前,或者说,安静在她的面前。
　　海子说:从明天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马丁·路德金说:I have a dream…
　　海伦·凯勒说: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德兰修女说:我们必须在爱之中成长,为此我们必须不停地去爱,去给予,直到成伤。
　　哈姆雷特说: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他们一直希望能在《哈姆雷特》饰演一对情侣,结果他演哈姆雷特,她饰他的母亲。他们几乎没有在任何剧中扮演过情人,而在生活里,最后也是分道扬镳,各自男婚女嫁。
　　要什么样的甜点?她问。他摇头,医生说我不能吃甜食。她的心底被烙了一下,火烫。他那少年的容颜、毛了边的月亮、以及白天里粉色木槿花的香气,忽然从心底浮起……她为自己点了一份提拉米苏。他们望着这碟小点心久久不语。最后他问,你怎么不吃?她说,我的医生也说,我不能吃甜食。他的眼角热辣起来,这个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子,终于也会生病了,也会内敛了,也会收起浑身的刺,从一株玫瑰,变成月季。
　　还记得我说过的关于提拉米苏的故事吗?他问。她点头,当然她记得,第一次约会,他点了提拉米苏,并告诉她一个美丽的故事:二战时期,一个意大利士兵要出征了,可是家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爱他的妻子把家里所有能吃的饼干、面包全做进了一个糕点里让他带上,那个糕点就叫提拉米苏。每当这个士兵在战场上吃到提拉米苏就会想起他的家和家中心爱的人。提拉米(Tiramisu),在意大利文里,有“带我走”的含义,带走的不只是美味,还有爱和幸福。
　　她看他的目光很温柔,而嘴角却慢慢绽开一个顽皮的微笑:“提拉米苏”。
　　“走”。他一把拉起她的手,走出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