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延门市委常委会开了不到一个小时,主持会议的市委书记魏宏刚突然接到市委秘书长邵伟递过来的一个小纸条:省领导在会议休息室有要事见你,请你宣布休会十分钟,然后马上到会议休息室与省领导见面。
魏宏刚接到条子看了一眼,琢磨了半天没吭声,此时主管教育卫生的副市长钱华涛正在汇报有关工作,看样子还得十来分钟才能结束。他本想问问邵伟是哪位省委领导来了,但秘书长放下条子已经离开了,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站立在常委会会议室门口等着他。
会是哪位省领导呢?又有什么要事?竟然要他中止常委会,马上过去见面。这是从來没有过的情况,也不是秘书长一贯的工作风格。秘书长从来不会这样马虎,竟至于不告诉他是哪位省领导,并且还是命令似的口吻。
突然间,像意识到了什么,魏宏刚的脸色顿时死灰一般。他的双手猛烈地颤抖起来,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汗。他想站立起来,去一趟厕所,但看了一眼会议室门口,发现并不是秘书长一个人站在那里,只好作罢。他想把手机里的一些东西删掉,但两只手怎么也不听使唤,手抖得几乎摁不住手机按键。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公文包,想了想里面并没有什么紧要的东西,也就没去翻动,他也不想再去翻动了。
已经没有必要了,晚了,没有任何意义了。
坐在身旁的副书记、市长郑永清此时看了看他悄悄地问了一句 “书记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事,就是肚子有点难受。你替我主持一下吧,我想去一趟洗手间。等这个议题结束了,宣布休息十分钟。”魏宏刚说。
“好的。”郑永清一边应允着,一边又看了一眼魏宏刚,他有些不放心地说,“一个人行吗?要不要找个人帮忙?”“没事。”魏宏刚很费劲儿地站了起来,转身走出了一步,又回身把手机揣进兜里。
会议室门口除了秘书长邵伟,还有三四个陌生的面孔在等着,魏宏刚看了一眼表情沉重的邵伟,愈发感到了事态的严重。一出会议室,身后和一左一右立刻就贴身紧随了三个人。门口没有看到自己的秘书,自己的预感再次被证实,一定是出大事了!
休息室就在会议室旁边,魏宏刚几乎是被几个人架着走进休息室。他眼前阵阵发黑,浑身瘫软,两腿打颤,衣服已被虚汗湿透。他勉强地站在休息室中间,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省纪检委副书记龚利辛。魏宏刚曾多次在市里接待过龚利辛,此前,龚利辛也曾多次向他征求过有关纪检工作的建议和意见。
此时的龚利辛副书记脸上已经看不到以往的亲切和微笑,只有一脸的严肃和冰冷。龚利辛默默地看了魏宏刚一眼,然后拿出一纸公文一字一句地宣读道:“魏宏刚,经调查核实,发现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根据《中国共产党纪律检查机关案件检查工作条例》规定,经省纪委研究并报省委批准,对你的问题予以立案并实施双规措施,从今日起接受组织审查。要求你在接受审查期间,主动配合,认真对待,不得拒绝、阻挠和对抗,必须如实提供有关情况,实事求是地向组织说明问题。”
宣读结束,龚利辛沉默片刻,然而又十分严厉地问道:“魏宏刚,听清楚了吗?”魏宏刚愣了一下,机械而又战栗地回答:“听清楚了。”“请签字吧。”龚利辛再次严厉地说道。
魏宏刚被扶着坐下来,汗珠子大颗大颗地滴在桌子上。三个字,魏宏刚足足用了差不多一分钟才写完。写完了,魏宏刚看着龚利辛像是乞求似地说:“龚书记,我母亲快八十岁了,请组织暂时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她。”龚利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还有,我现在能回一趟家吗?我想拿一些生活用品。”魏宏刚像是喘不过来气似的说道。“不能。”龚利辛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地拒绝了,“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替你准备好了,没有必要。”
这时,两个工作人员走过来,在魏宏刚身上检查了一番,把手机、打火机和钢笔等东西一并拿走,然后厉声对魏宏刚说道:“走吧。”魏宏刚再次被架了起来。他已经完全虚脱了,根本迈不开步子。
此刻,延门市委常委会仍在进行中,副市长钱华涛的汇报还没有结束。
二
当武祥收回巴掌时,第一个感觉就是下手重了。这么长时间了,他的手心一直还在发烫发麻。整个胳膊转不过筋来,甚至半个身子都在发僵、发颤。武祥觉得自己就像疯了一样,可当时根本就没办法控制自己。
绵绵木然地坐在那里,没看他,没哭,没哼一声,她无漪的情绪似乎正让她进入玄想,她甚至连动也没动,就那么不出声地坐在那里。
武祥一时哑然失语,喉头发憋,觉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没想到会这样。如果她哭起来,嚷起来,或者大喊大闹,那他还可以继续扮演暴跳如雷,愤懑地骂上几句,也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但绵绵什么也没说,什么表示也没有,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绵绵是武祥唯一的女儿,今年十七岁。绵绵长这么大,别说挨打了,就是一个指头他也没碰过。十七年了,今天是第一次。
离高考没剩几个月了。
老实说,虽然绵绵上了高中,但武祥从未考虑过女儿的学习,更没把绵绵的成绩当回事。也就时至今日,绵绵的学习成绩才突然成为家里的头等大事。绵绵妈妈在孩子的学习上帮不上任何忙,武祥虽然对高中课程并不陌生,但是要马上上手给孩子做辅导教师,可绝对是两码事。孩子的成绩一直就这样,虽然很用功,可问题是在一所重点学校的重点班里,水涨船高,想让孩子的成绩短时间内赶到前面去,可能性为零。
这个现实,武祥清楚。既然清楚,干吗要打她!他真的鬼附体了,不知为什么自己一下子就完全失控了。他对自己刚才的举止悔恨不已。在孩子身上出气算什么本事。武祥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出来不是,不出来也不是。他浑身无力、口干舌燥,直觉得心虚身沉、耳热脸烧。他清楚地知道,从今往后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生闷气的日子绵长无尽,他对“坐立不安”这个词有了深刻的体会。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他转过身去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又把身子转回来,任凭铃声一遍一遍地在这沉寂的屋子里顽强地空响。
苍狗白云变幻中。烦人的事情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