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不记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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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夏昼的时间是如此漫长,可就算再贪玩的孩子也知道,五点半,该回家写作业了。我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门口来回踱步,略带艳羡地看着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地被父母接走,从人来人往水泄不通到空无一人,甚至连保安也不愿继续坚守岗位时,我终于焦虑了。从包里翻出不常用的电话卡插进电话亭,拿起话筒的一瞬间却又不知道该打给谁好。
  也许爷爷在路上堵车了呢?晚霞打在凄清街道上的画面令我不由得确定:爷爷没有来接我。我哭丧着脸坐上公车回到了家,在家门口却看见了匆忙慌张的爷爷。“乐啊!怎么自个儿回来了?多不安全啊!”爷爷紧张地抱住了双眼通红的我,我啜泣着摇摇头。“唉!都怪我,年纪大了,健忘!本来打算先去买点你爱吃的蟹黄饼再去接你,不知怎么回事儿就走回家了,不中用了!”爷爷懊悔地抚摸着我的头,那一如既往粗糙宽大的手掌在我看来,却隐隐有些冰凉。
  爷爷记得回家,却不记得我了。
  正午将至,整整一个上午的数学补习后,那一声下课不仅让我的头脑得到了解放,肚子也如释重负地撒起欢来,叫得愈发频繁了。

  我按响了熟悉的门铃,却没有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爷爷呢?”我着急地把脑袋往猫眼上探去,却只看到了一团模糊。爷爷不在家。“怎么会不在呢,我打过招呼过来吃饭的呀。”背上的书包似有千斤重,肚子也不满地鼓乐齐鸣着,可我却迟迟没有盼来我的爷爷。
  当我蹲在门口,百无聊赖地重新开始第三遍尝试俄罗斯方块第九关时,爷爷终于出现在我眼帘之中。“乐,你怎么?哎呀!我这破记性!”爷爷终于好像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地给我递来一块蟹黄饼,“快垫垫肚子,真是的,我就奇怪了,我买完这饼子忽然就觉得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真是!”我嚼着最喜欢的蟹黄饼,却突然觉得它变了味,苦涩又硬梆。
  爷爷记得买饼,却不记得我了。
  高中的学业突然重起来,本来就马不停蹄再加上那连轴转的补习班,慌得我焦头烂额,停下来算一算,竟已有些日子没有去看望卧病在床的爷爷了。正欲停笔,父亲便急急催促我:“快走吧。你爷爷又不按时吃药。唉,谁说都不听。他根本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这么一把年纪还犟什么啊!”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压抑得我心更加烦闷,满目的白色却令我忽然腾升出了恐惧。爷爷已经老了。
  在神经科的病房外,我踯躅半晌,还是推开了门。没有想象中的蛮不讲理,鬓发皆白的爷爷安静地睡着,奶奶在一旁服侍忙碌,疲惫不已。“奶奶,爷爷还在休息吗?我过来帮您吧。”我悄声走过去,奶奶困倦的双眼望着我,抚着我的手说:“好孩子,爷爷这阵子总念叨你呢。”爷爷总念叨我?我没有应答,心中的惶然却没有散去,爷爷还记不得我吗?
  “谁来了?”爷爷睁开了睡眼,既朦胧又浑浊。可我却从没有一刻比此刻更坚强,竟然忍住了夺眶而出的泪水,合上了爷爷粗糙的大手。那是一双皱纹遍布的大手,多少个炎热的夜晚,在我身边为我扇去暑气,直到更深夜半才迟迟入睡;多少个寒冷的严冬,在我身边为我买来热气腾腾的蟹黄饼,即使那双年迈的大手一直颤抖不已。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双沟壑纵横的手,在风中竟拿不稳一袋小小的烧饼。
  爷爷,我来看您了。爷爷浑浊的眼中似乎揭起了迷雾。“哎,乐,你今天过来吃饭呀。”爷爷无神的双眼在那一瞬间绽放出光彩,“瞧,我这记性,又忘了。我去给你买些蟹黄饼。”他竟欲起身下床。
  “爷爷,不用了!”我鼻头一酸。这里是医院,不是家中。 “爷爷,我已经不爱吃那个了。”
  “啊!那你现在喜欢吃什么,告诉爷爷,给你买去。”
  “不用不用,我在这里看见爷爷就很高兴了。”泪水再也含蓄不住。
  爷爷告诉我,楼下那些孩子们最近很热闹,都问他我什么时候过来一起玩呢。可是不会再一起玩了,他们早已各自奔天涯,在各个高中拼搏。
  爷爷告诉我,明天晚上的表演很精彩,一定要来看,结束了再去桥上买一支麦芽糖,是我最喜欢的祥龙形状。可是不会再看到表演了,那个戏台子在五年前就已经被拆掉,变成了大酒店的停车场了。
  爷爷不记事了,却还记得我。爷爷忘记了现在,忘记了将来,却记得我的过去,我的点滴。此刻我寫下这些文字,潸然泪下。
  (编辑/张金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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