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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作大面积入侵了我们的生活。在网络时代,炒作以其出位的方式吸引公众眼球。但是,随着公众的窥私欲被不断激发和放大,炒作也变本加厉,一次次突破伦理、道德甚至法律的底线。炒作无罪,每个人都有权展示个性,但不应伤及他人;每个人都有权躲避崇高,但不应标榜低俗。
“和尚兄弟”现形记
一对“和尚兄弟”搂抱着异性在地铁车厢里酗酒、去酒店开房、在ATM机前“秀”百万巨款。舆论很快被挑动起来,公众开始质疑、谴责他们的行为。很快,两人穿着的海青服暴露了他们的假和尚身份,不过这并不妨碍两人继续疯狂——去法源寺拍照。最终,他们被警方带走。
随后,“和尚兄弟”的友人向媒体表示,两人的真实身份是北漂歌手,此举只是行为艺术,试图以此方式来揭露和表现“假和尚”,引起媒体和佛教人士的重视。这种说法反而令人费解,公众更愿意相信这又是一次无底线的恶意炒作。
“修行!何故拘泥于形式!”
4月1日,愚人节。一段50秒的视频在网络上流传:北京地铁1号线,两名穿着海青衣的“和尚”,分别搂着自己的女伴,打开啤酒和白酒狂饮。粉衣女子对年纪稍大的“和尚”说:“你还能不能喝啊?咱干半瓶。”随后两人举瓶共饮。接着另一个“和尚”极为亲昵地搂住了粉衣女子。而年长的“和尚”又对身旁的黑衣女子说:“你看俺媳妇啥实力?打开。”对于这段视频,起初网民们认为是愚人节的恶作剧。但事态很快升级。网上开始疯传这四人前往高级酒店开房的照片。
此时,有网友开始质疑此为炒作行为,同时,更多的人认定这是佛教徒的腐化和堕落。事情远未结束。4月2日,在一段2分32秒的视频中,还是两个“和尚”以及两位女伴,在ATM机前掏出包中的11摞百元现钞。黑衣的女子搂着年长“和尚”的脖子问:“咱这是多少钱?”对方回答:“一百多万吧。”蹊跷的是,四人并没有干预视频拍摄者,而在视频结束时,也未见他们办理业务。
这一“和尚炫富”行为继续刺激着公众的神经。不过,宗教界人士一眼就识出了其中的破绽。他们穿的黄色僧服被称为“海青”,是出家人在听经、议事等重要场合才穿的衣服,而外出只会穿大褂等便装。由此便知,二人是假和尚无疑。
4月3日,网友发现一个名为“北京和尚兄弟”的微博,头像就是此前炒作事件中的一名“和尚”。许多宗教界人士在微博上对其留言质问,二人不仅没有回答,还在自我介绍出写着:“修行!何故拘泥于形式!”
细心的网友发现,视频的拍摄者并非偷拍,被拍摄者亦无阻挡,同时“和尚兄弟”在多个场合出现均有人拍摄,且视频和照片上传时间前后相差较短,极有可能是专人的策划炒作。然而,公众的热议未能阻挡他们进一步的举动。
“我犯法了吗?为什么抓我,拿法律给我看看”
如果料到被抓,这对“和尚兄弟”是绝不会来法源寺的。
4月7日下午5点左右,“和尚兄弟”出现在法源寺大雄宝殿的香炉前拍照。而他们并不合体的海青衣引起了一位居士的注意,两人甚至还主动向这位居士打招呼。之后不久,做完晚殿(出家人的晚课)的一百多名学僧从大殿里走了出来,居士将这一情况告诉一位师傅。这位师傅突然拍脑袋道:“假和尚,网上的假和尚!”
事实上,义愤填膺的学僧们早就在网上关注着“和尚兄弟”一举一动,认为两人的行为是对佛教的诋毁和侮辱,迫切地想了解两人的真实身份和目的。没想到“两人竟送上门来了”。
法源寺是北京城内现存历史最悠久的古刹,也是中国佛学院、中国佛教图书文物馆所在地。假和尚进了真寺庙,“这简直不可思议,这就像是小偷大摇大摆来公安局偷东西。”中国佛学院副教授理净法师对《中国新闻周刊》打比方。
四五十名学僧分头在院子里搜寻,但并未找到假“和尚兄弟”。搜到最后,只剩下公厕。一位学僧发现,公厕内的一个小门是关着的,低身一看,里面有四只脚。“藏在这里。”这位学僧喊道。所有学僧把厕所围了起来。“千万别撞门,这就出来。”里面略显颤抖的声音答道。
门打开后,参与搜寻的学僧宏正发现,两人已脱了海青衣,但僧鞋还没有来得及换。随后,学僧们把两人拉到了隔壁的中国佛学院的院子中。“和尚兄弟”似乎被这阵式吓到了,不敢大声说话,“估计是怕我们打他们。”宏正分析说。
学僧们将两人包围后,问其佛教的一些常识性问题,但两人置若罔闻。不过,兄弟二人很快判断出形势,包围他们的学僧只是质问他们的身份,似乎没有动手之意,两人便一改前态。“我犯法了吗?为什么抓我,拿法律给我看看。”这个高个子年轻人反问:“你们是佛吗?你们是和尚吗?”场面虽然紧张但并不混乱。高个子年轻人甚至还给出了解决方案:“你们报警没有,让警察来解决。”
争执了二十多分钟后,牛街派出所的警察赶到,将两人带走。当晚,学僧们就将图片与视频上传网络,“看视频就能判断出是假和尚,这算是还佛教清白吧。”宏正说。
“为什么别人能红,我自己不能?”
就在事件处于风口浪尖时,两个假和尚的好友、北京福盛天成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总经理姜欣欣于4月12日证实,两人系北漂歌手赵文博和任传坤。高个子的赵文博,来自黑龙江佳木斯,而年纪稍长的任传坤是安徽亳州人。
对于两人此举的初衷,姜欣欣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赵文博曾加入一家唱片公司,从亲属那里借了10万元,与公司签约对其进行包装。后来,赵与公司闹翻,诉诸法律,法院判定该公司赔偿赵60万元。因为该公司老板信佛,所以赵就想通过假和尚的行为艺术方式,引起全社会关注,证明每个群体里都有坏人。
今年26岁的赵文博出生于佳木斯的一个普通工人家庭,一米八的个子,俊朗的外表,颇有明星相,还有一副好嗓子,他一直都梦想能成为歌星。中学毕业后,赵文博进入大连警校,可没上多久,就退了学。2004年,只身来北京闯荡。
姜欣欣2003年前后经朋友介绍与赵文博相识。他曾对姜欣欣说,为什么别人能红,自己就不能呢?赵到北京后,朋友给他介绍了声乐老师,此时,老家的父母已无工作,靠四处打零工过活。为了养活自己,他经常到酒吧演出,一场一百元。“怎么惨怎么来。”姜欣欣说,直到今天,赵文博还住在通州土桥一间十几平米冬冷夏热的出租屋内。
2008年底,赵文博签约北京天乐华语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商定自筹15万元,由该公司为其打造专辑、MV等作品,并为自己取了一个艺名——赵子皓。该公司时任总经理张海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赵文博最终只筹到10万元,但公司仍然帮其推出专辑《初雪的忧伤》,并拍摄成MV。此外,公司每月还给赵1000元的生活费用。“但他比合同少出了5万块钱,所以专辑出版和推广工作都延缓了。”张海说。
然而,一份《承诺书》却引来一场风波。2011年4月,赵文博要办信用卡,来公司开收入证明。张海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因当时正与客人谈事情,就让赵自己盖了公章。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两周后,他收到了北京东城区人民法院的传票——赵文博将自己告上法庭。
赵文博依据的是一份《关于履行〈艺人合同书〉的承诺书》。在这份张海称“从未见过”的《承诺书》中规定,公司按时完成其专辑制作以及网络推广等工作,否则公司退还10万元合同款,并不再要求支付剩余的5万元,同时赔偿其经济损失50万元。
张海说,公司所有的合同都有法人代表签字,而这份合同只有公章,他坚信是赵利用开收入证明之机,自己私盖的。“这个合同太脑残了,公司注册资金才20万,给你做了专辑,不但退还10万,还主动再赔50万?”张海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不过,法庭却是用证据说话。东城区法院一审判决张海赔偿赵60万元,北京市第二中级法院在二审中又驳回张海的上诉,维持原判。张海声称,此后赵文博曾两次纠集社会闲杂人员来公司闹事。尽管张海败诉,但他仍然认为赵文博是一个“单纯的孩子”,既听话又懂礼貌,笃信佛教的张海至今还觉得赵文博是被人利用了,否则以他性格是不会这样做的。
自称佛教徒的姜欣欣也认为赵文博是简单善良的人。据姜欣欣回忆,有一次赵看到饭店宰羊,就说自己有钱就会把羊买下来。并且,赵文博还是一个容易被“忽悠”的人,曾有唱片公司劝其签约,保证过不了多久地铁上全是他的海报,身边会有四个保镖,他都会信以为真。
虽然赵文博与任传坤的新浪微博认证信息均为北京福盛天成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签约歌手,但作为公司负责人的姜欣欣说,两人并未与其签约,只是出于朋友情义,让他俩挂上公司名后方便在外演出。事实上赵、任两人认识时间仅一年多。据姜欣欣介绍,今年37岁的任传坤曾是一名健身教练,跟随著名健身教练马华。马华去世后,他就转行做了歌手。
姜欣欣称,赵文博早在事发一两个月前透露过要用这种方式引人关注,但直到看到视频才知道他们行动了。“我打电话问他情况,他回答说正在进行中,但我没想到会被抓。”姜欣欣说,4月8日凌晨,他去牛街派出所接回被释放的赵、任二人。赵告诉姜,两人只是分别写了两份检查。姜问其为何要去法源寺。赵答,只为拜佛而已。然而,一天之后,赵任二人再次被叫到派出所,至今没有回来。
张海向《中国新闻周刊》坦承,他已就赵文博在之前的涉嫌诈骗一事向公安机关举报。在他看来,“和尚兄弟”事件是有策划的炒作事件,有幕后团队支持。
“在这方面还是比较尴尬”
对于事后,假“和尚兄弟”辩解自己做行为艺术的说法,中国佛学院副教授理净法师颇不以为然。“现在出来解释,只能是越描越黑。”理净法师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二人若是为了以假和尚之名骗钱或可原谅,若是为了侮辱宗教,是绝不能饶恕的。
4月9日,中国佛教协会新闻发言人普正法师在全国性宗教团体新闻发言人记者见面会上表示,“假僧人”事件当事人的所作所为是对佛教形象的诋毁,伤害了广大佛教徒的感情,也违反了中国的宗教政策法规,佛教界对此极为愤慨。普正法师呼吁有关部门对事件进行严肃查处,以保护真正佛教僧人的合法权益,并希望社会各界,对此类事件进行深刻揭露和澄清,还佛门一个清净。
实际上,除了以和尚身份进行炒作之外,一些假冒僧人进行诈骗等犯罪活动的事件也屡次发生。如今,假和尚犯罪成为一种趋势,并向着团伙作案方向发展。不过,与假和尚犯罪相比,公众更为关注的是,此次“和尚兄弟事件”中,两名当事人是否涉嫌违法?最终会以何种理由处理?
而且,尽管他们的行为是对佛教的亵渎和侮辱,但按照宗教相关政策法规又难以处理。中国佛学院副教授理净法师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中国在2004年颁布了《宗教管理条例》。条例中只限定了宗教活动场所依法管理的内容,并未涉及到宗教场所之外。“他不在宗教场所,所以管不了他,在这方面还是比较尴尬。”理净法师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七条第二款规定:冒用宗教、气功名义进行扰乱社会秩序、损害他人身体健康活动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一千元以下罚款;情节较轻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我认为这是一次炒作事件,并且恶意中伤佛教,用意明确,他们在视频中的所作所为是佛教最大的禁忌,拿佛教最不能触犯的戒律开刀,完全是恶意的。这跟穿着警察的衣服(去作恶)性质是一样的。假和尚的问题也反映出在法律层面上这一领域的尴尬和空白,希望能够出台或完善法律法规应对这一局面。”中国佛教协会新闻发言人普正法师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而中国佛学院副教授理净法师担忧的是,从社会范围而言,一些信仰者盲目信仰,不信仰的人又缺乏对宗教的了解,以致真假和尚难辨,所以需要普及宗教常识,骗子就不会得逞。同时宗教界也要加强自身管理,提高素质。“只靠法律不行,靠行业自身也不行,这要靠全社会的努力。”理净法师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
(实习生祝伟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