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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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
   我是在散步的时候,认识老刘的。
   一大早,在一条并不很宽的水泥路上,我从一边过来,一个中年男人从另一边过来。我往一侧让开,中年男人也往一侧让开;我往另一侧让开,中年男人也往另一侧让开。然后我俩都笑了。我让开一侧,示意中年男人先走。中年男人朝我一点头,就走了过去。
   隔一天,我和中年男人又在水泥路上碰到了。我继续让开一侧,说,哥们,你先走吧。中年男人说,昨天是我先走的,今年应该你先走。如此,我俩就熟了,中年男人知道了我姓张,便叫我老张;我也知道了中年老人姓刘,便叫他老刘。
   和老刘闲聊中得知,老刘是从外地来上海的,在附近的一个新楼盘工地做一名建筑工人。
   我说,建筑工人可是又苦又累呀,不仅爬上爬下的,还要担心自身安全。
   老刘说,是呀,但是我来上海几年,也打了好几份工。看来看去,也只有做建筑工人收入最高了。
   我说,你有几个孩子呀?
   老刘说,就一个儿子,也在上海。已经参加工作了,还挺孝顺的,知道我在工地上干活危险,整天都劝我,让我别干了,别干了。一说起儿子,老刘脸上的兴奋度瞬时上升,说得真是口沫横飞、神采奕奕。
   我和老刘自此成了朋友,互留了手机号码。
   晚上,我没事会散步到老刘他们的工地转转,老刘就住在工地旁的彩钢板房里。闹哄哄的搭着上下铺的一间间房,每个房间可以睡上八到十个人,当然,我是不愿意进去,里面的那股浓重的味道让人无法忍受。
   我会和老刘站在他们房间不远处。
   我说,老刘,你住的这房,太差了。
   老刘笑笑,说,没办法啊,出来赚点钱,是这样的。这可不能和你们上海人比啊。不过,时间久了,习惯也就不觉得了。
   我说,你们吃得怎么样?
   老刘说,填个饱吧,我们这吃得就是大锅饭,不管怎么样,能把肚子喂饱就行了。
   我说,改天,晚饭你别吃,咱哥俩到外面去吃吧。
   老刘摇头,说,算了算了,我在这里吃饭挺好的,别浪费钱了。
   有一天,我看了一则新闻,有一处新建的商品房。居民们入住没几个月,两栋相邻10来米的高楼,高楼之间莫名其妙的发生倾斜,到后来,两栋楼的楼顶竟是靠在了一起。
   那一晚,我又去看了老刘,那也是我们第一次发生争执。
   或许是受了那新闻的影响,我的口气也不大好,我说,老刘,你们造的这楼,不会有什么质量问题吧?
   老刘听出了我的不善,瞪着我,说,老张,你想表达什么呢?
   我说,你看新闻了没有,就是两栋相邻的高楼,发生了倾斜,楼顶都靠在了一起。
   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老刘显然很恼怒,说,那楼又不是我造的,你为什么要把怀疑转到我身上呢?而且,我在这里造楼打工赚这钱,我可都是摸着良心在干活。
   我说,老刘,我不是说你,你也知道,现在这城市的房,真的是太贵了。很多老百姓,甚至都是拿一辈子的积蓄来买这房,你说买到这样的房,不是太糟心了吗?
   那一晚,我们不欢而散,有过很长一段日子,我没去找过老刘,老刘也没联系我。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老刘他们造的那房,已经到了粉刷外墙的阶段。
   很意外地,一个下午,我接到了老刘的电话,说,老张,你来我这儿一趟吧,见个面。挂了电话,我犹豫了下,要不要去?想了一会,我还是决定去吧。
   在工地的门口,老刘已在那里等我,见到我来,朝我挥了挥手。我赶紧走了过去。
   老刘说,老张,我们可有日子没见了吧?
   我说,是,最近有点小忙。说出这话,我察觉了自己的言不由衷。
   老刘叹一口气,说,我知道,你还怪我。不得不说,造楼的人,确实许多人都是昧着自己良心的。但我在这里造这楼,我都会时时告诉自己,要好好做,要对得起自己拿的这份钱。
   我愈加发现自己之前的冒失了,我说,老刘……
   老刘朝我笑笑,说,没事,没事。我要走了,明天一早,我就要启程回老家了,这里的工地结束了。晚上要整理下衣物什么的,所以现在叫了你来。
   老刘还说,对了,我儿子,他也要买房了,就在上海。我真希望儿子能住我造的楼……
   说着话,老刘抬着头,仰望着身边,那一栋一栋的高楼,好久,好久。
   我忽然鼻子有些酸酸的,我想说,老刘,晚上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话到嘴边,我却说不出来。
  路
   2005年,我在苏城,待了有半年多。
   我是被公司派来,监理某一段马路两侧绿化的。被翻挖过的路两侧的绿化地,和在它们中间的那一条旧的柏油马路,都像是个灰头土脸的顽皮孩子一般,有些不堪入目。
   工期有些紧。
   我带着负责绿化工程的几家公司的项目经理,去临时会议室开会。开完会,我再坐着他们其中一个的车,来到施工现场。
   路面有些不平,我坐在副驾驶座,被颠簸的厉害。有几个崎岖不平处,都把我颠得有些头疼了。
   那个项目经理说:“李工,您看这工期,建设单位真的是安排的太紧了,您就不能给我们通融一些?”
   我说:“季经理,你是知道的,作为建设单位,他们也实属无奈。你们绿化先赶上去,接下去其他的单位,才能跟着干。譬如马路,绿化不早点种好,新的柏油马路又怎么浇灌,不被你绿化给弄脏了?”
   季经理无奈地朝我笑笑。
   为了节省种树的时间,树木都是晚上送的,近的是从几十公里开外,远的就需要几百公里了。
   一大早,我上施工现场。    三辆送树的卡车不远处,已等好了几十名拿着绳子、棍子,等待卸树的工人了。一侧的绿化带里,有好多个早已挖好的树穴。
   我拿出身上必带的胸径尺,上车丈量尺寸。
   几棵树量下来,我皱了眉头,说:“不行,这些规格都不到!”一旁的季经理适时地上了车,走近我,悄声说:“李工,通融下吧,您看这工期那么紧,我们真的是找不到那样规格的树。下一次,下一次,我们一定超规格送来。”季经理还说:“李工,晚上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我们公司的刘总,一直想见见你。”
   我没有搭季经理的话,我指了指车子下的柏油老马路,说:“季经理,你觉得我们脚下的以后的新马路,会怎么样,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坑坑洼洼呢?”季经理愣了一下,说:“当然不会吧。”我说:“那如果,将来这一条新马路,也像你种的树一样,偷工减料下,那你说,会怎么样呢?”季经理的脸,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三车树,退了近两车。我就站在现场,看着不合格的树,被送走。
   离开了季经理的标段,我又去了另一个张经理的标段。
   张经理据说有关系,很牛的一个人,不要说像我这样的监理,连建设单位的人都不在他眼里。
   我去的时候,张经理不在。
   几个工人正扛着几棵树,往树穴里放。远远看过去,那几棵树的树形,有些偏冠。按标准来说,是肯定不行的。
   我看到工头,说:“停下来,别种了。种了也是要拔掉的。”
   工头看我一眼,赶紧拨了张经理的电话。
   一会,张经理就开着车来了。车门打开,张经理微笑地走近我,说:“我说是什么贵客来我工地呢,原来是李工啊。”我说:“贵客不敢当,就是你这些树,树形实在太差了,要换。还有,这些树好像也没通过我的检查,怎么就种上了呢?”张经理给我点上一支烟,说:“李工,你看,这树形呢,从这面看,到那面看都是不一样的。你就给通融下吧。”我摇头,说:“张经理,你也是老绿化了,你该明白,这样的树形,算合格还是不合格。”
   张经理的面色顿时变了,说:“小李,你可别不识抬举,我市里有人,你应该知道。你可别逼我。”我笑笑说:“行啊,那你让你市里的人,打电话给建设单位,只要建设单位的人来现场,说这样的树形没问题,我决无二话。或者,我们也可以把这件事上升一下,反正这个是市府工程。”张经理很认真地看了我几秒,说:“行,算你狠!”张经理没再看我,径直跑到几个工人处,喊:“别种了,赶紧给我拔掉!”
   绿化工程,比原定的工期,提前了一周完成。
   验收完毕后,我就回到了上海。
   多年之后,我正好去苏城见一个朋友。去朋友家的路上,是不经过当年我监理的那个绿化工程的马路的。我特地开车绕了个圈,去了那里。
   我一路开过去。
   两侧的绿化经过多年的种植,早已是枝繁叶茂、生机勃勃。还有,就是我开过的柏油马路,平稳,洁净。
   谁又能说,柏油马路是路,两侧的绿化,不是路呢?一条一条绿化而美好的路。
  车
   大杨常说,那些开得那么快的车,真该死!
   我们看着大杨,没说什么。
   我们理解大杨。大杨救过很多的人。
   大杨从家到单位,不是太远。大杨每天都是步行来上班的。大杨会穿过几条十字路口,那里,经常会有一些车选择小转弯,可以不看红绿灯,直接就转。那些车转弯的速度,都很快。
   一次,大杨在过路口时,看到一个过绿灯的初中生,很顺理成章的过马路。旁侧,一辆小转弯的车,完全是没有减速,疯了一样的开过来。初中生看到那急速驶来的车,瞬时就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多亏大杨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把初中生一起推开了,才算躲过了一场事故。而那车,像是根本没发生什么,还是那个速度,一溜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有一次,大杨在过路口时,远远看到一个老人在过马路。老人显然年纪很大了,腿脚很不灵便,走起路上极为缓慢。绿灯了,老人缓缓地过马路。不远处,一辆要小转弯的车,以极快的速度开过来。大杨暗念一声不好,赶紧跑快了几步,赶到了老人身旁。在那车快速过来前,大杨一把拉回了老人。那车的司机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边快速开着车,竟然还边朝着大杨他们骂一句:找死啊!说着话,车已极快的速度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尽管大杨救了很多人。但大杨很快发现,这样,根本不行!因为这小转弯造成的交通事故率居高不下,靠他大杨一个人,无法改变小转弯的问题。
   想啊想,大杨有了个主意。
   大杨就在他上班的包里,塞了三块砖头。
   那一天,大杨按往常那样去上班,在过一个十字路口时,又是一辆车,以极快的速度小转弯过来。那速度,已经是赶上在正常马路上开快车了。绿灯了,大杨原本是要过马路,但这样赶过来的速度,谁又敢过呢。
   大杨从包里很快掏出了一块砖头,在车子开到眼前的时候,猛地就把砖头扔了出去。砖头在车子的车头上撞击了一下,随着车速的惯性,又顺势地砸向了前挡风玻璃。只听“砰”的一声,前挡风玻璃碎成了一块块碎玻璃。
   车主是个年轻男人,惊魂未定的他把车停在了路边,迅即气急败坏地奔过来,揪住大杨的衣领,喊,你,你疯啦?!大杨很轻蔑地表情,说,我没疯,是你疯了!年轻男人愣了一下,说,你没疯,那你砸我的车干什么!大杨说,谁让你小转弯时,把车开那么快,你不知道,这样很容易出事吗?年轻男人说,我……大杨说,没事,我已经打电话报警了,等交警来吧。
   交警来了,听了事情的原委。交警对年轻男人说,开得快,是你不对。交警又看着大杨。交警是认得大杨的。大杨经常去找交警,交警队上上下下,谁都认识大杨,谁都躲着大杨。
   交警说,他开得快是他的不对,可你拿砖头砸人家车子,就是你的不对了。大杨盯着交警看,说,他开得快,仅仅是不对就行了吗?交警苦笑着看了眼大杨,转而对年轻男人说,要不你走保险,自己处理吧。年轻男人蒙了,说,他砸了我,就这么算了?交警怒了,说,他女儿被小转弯的车撞了,人没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你赔吗?年轻男人有些明白了,赶紧说,哦,那,那算了,算了吧。    交警说的是实情,多年前,大杨带着他上小学的女儿,在过一个十字路口时,被一辆小转弯的车撞倒,人送医院,治了几个月,欠下一屁股的债,人还是没了。那肇事的车与司机,至今都没找到。大杨的老婆,一个正常的女人,也因此,整天变得疯疯癫癫的。
   接下来的日子,大杨拎着他那只夹带了三块砖头的包,不仅是走他平常上班的路线,有时还走到其他的地方,每次一看到小转弯车速过快的车子,大杨就会毫不犹豫地扔出一块砖头。
   也有较真的车主,揪住大杨的衣服,吵着让他赔。交警来了,也是一脸无奈的表情,说,你们这事,要不自己处理吧?大杨说,我没钱,不行你就把我撞死吧。大杨整个人横在了车子前,任你撞。车主脸上带着苦,他只想着赔偿,哪是想要人命啊!
   但有一天,大杨还是被带进了公安局。原因是,大杨用砖头,砸伤了一位小转弯车速过快的车主。被砸得脑袋开花的车主不依不饶,说,他要告大杨。
   我们去拘留所看大杨。大杨坐在里面,从里到外看着我们。
   一位年轻的同事说,杨哥,你放心,我想那位车主,他如果听到你女儿的故事,一定会放弃告你的。
   这是一种痛,提一次,就痛一次。我们想拦,可同事话已经说出口了。
   似乎,大杨已无我们想象的那样脆弱。大杨淡淡地说了句,我宁愿,我宁愿那个车主哪怕能告到我坐牢,我是多么希望我的女儿还好好活着啊。
   说着话,大杨流了一脸的泪。
  路
   晚上,父亲给儿子打了个电话,说,儿子,爸想你了,回来一趟吧。
   父亲是很少给儿子打电话的。还是第一次,父亲打电话里让儿子回来。
   儿子在一个异乡当官。当一个不小的官儿。
   儿子还是很尊重父亲的,尽管手上的公务很忙。听到了父亲的召唤,儿子还是很快安排好了手上的事儿,然后请了个假。儿子坐飞机回了老家。
   到家时,已是午后。
   父亲正低着头蹲坐在门口,很怡然地抽着旱烟。一吸,一吐,烟就丝丝缕缕地往外冒。儿子走上前,喊了声,爸。父亲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了儿子。父亲堆满皱纹的脸上多了一丝笑容。
   整个一下午,儿子只陪着父亲聊天。儿子问到了父亲让他回来的目的,不知怎么地,父亲总是回避着这个话题。儿子很纳闷,父亲这是怎么了?无意中,父亲说,你堂弟要娶媳妇,前几天过来想借点钱。儿子说,那就借呗。你若没有就我来掏。父亲瞪了他一眼,说,你很有钱吗?儿子不说话了。
   当晚,儿子就在家里睡了下来。有一些年头,儿子没在老家睡觉了。以前儿子很快就能睡着,现在折腾了老半天,还是睡不着。儿子想着,明天非要问问父亲,到底是什么原因喊他回来的。儿子又想了会,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儿子还在睡梦中呢。忽然被一个声音吵醒,是父亲的声音。儿子睁开了眼,看到一旁站着的父亲,说,爸,有什么事吗?父亲说,有。父亲还很神秘地说,我一会带你去一个地方。儿子想,看来父亲是要到他此行的中心思想了。
   一切完毕。父亲带着儿子,就站在了公路边。看见有一辆出租车过来,父亲赶紧就招了手。儿子有些愕然地看着父亲,在儿子的感觉里,父亲是太过节省,以至从来都没想过要坐出租车的。这和人有没有钱没关系,也许,这是一种习惯吧。
   出租车载着他们到了一条马路,看起来离家还有点距离的。父亲喊了声,就到这儿吧。车子就停了下来。儿子刚想掏钱,父亲已经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张钱,父亲还喊了声,不用找了。出租车急弛而去时,儿子不解地看着父亲,想,父亲这是怎么了?
   有一会,父亲站在马路边上,一直在看着这里的路牌:光明路。儿子看了一眼,没什么特别啊。父亲还在看着。儿子也不由多看了一眼,还是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儿子刚想问什么呢,父亲已经迈开了步子,一个人已经向前走了,就沿着这条马路。儿子干巴巴看了父亲一眼,只好也跟着。
   走了有一段路,儿子忽然有些察觉了。确实,这条柏油马路建的质量是不错,齐齐整整,看不到任何的高低错落之感。儿子在异地,负责的工作之中,也有道路建设这块,父亲带自己来的意思,不会是想告诉自己,要建这样高质量的柏油马路吧?父亲还在前面走着,还是也没回头看儿子。儿子其实是很想问的,想告诉父亲,他一定会按照父亲的意思去做的。
   这条马路似乎是挺长的。父亲走了大半天,才算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前面,已经不是光明路,是另一条马路了。父亲停下来,看着后面跟上来的儿子。也许是很少走路的缘故,也许是这条马路确实是太长了些,年轻的儿子反而不如父亲,已经有些气喘吁吁的了。
   终于,父亲说,儿子,你看这条马路怎么样?儿子说,不错啊,爸。这条马路建的很有质量,相信这里的施工建设单位是下了很大一番努力的……儿子正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父亲突然打断了儿子的话。父亲说,儿子,你看这条马路长吗?儿子说,有点长,爸,说实话,现在建公路,很少能建这么长的了。父亲说,儿子,你知道这条马路是怎么建起来的吗?儿子有些纳闷,说,不是政府投资建的吗?父亲摇摇头,说,不是。这条马路是政府没收了那些贪官贪污受贿的钱建造起来的,可想而知,那些贪官是有多贪了。父亲还说,花自己清清白白赚的钱,每一分每一厘都用得心安啊。
   父亲说着话,眼睛已经看向了儿子,极其凌厉。儿子张了张嘴,其实是很想说话的。可儿子的话还没说出来,泪就先掉下来了。
  电影
   那一段日子,何来真的是太忙了!
   一早,爸打来电话时,何来已经到了工地上,在给一帮工人安排今天的活儿。正说到关键处,何来接了电话,说:“爸,等我空了再说吧,好吗……”
   中午,爸打来电话时,何来坐在工地上的一处水泥台阶上吃盒饭。阳光洒在何来身上,暖融融的。何来边吃着饭,边在看图纸,想着下一步的工作安排。何来接了电话,说,爸,我现在忙着呢,等我忙完再说好吗?    ……
   爸是从千里之外的老家给何来打来电话的,爸想儿子了,何来也想爸。可爸打来电话时,何来多半都在忙着。何来是个建设者,要建设这座城市核心位置的一个商业中心,未来,这里会被叫作万同天地。何来说,爸,等这里建成了,我把您从老家接到这里,好好参观下。何来还说,爸,我听说这里还有电影院呢,到时我带你来看电影,好吗?爸兴奋的声音,说,好,好。何来能深深地感受到,电话那头爸激动而快乐的表情。
   那一天,来得似乎是有点迟,似乎又不迟。
   上午,何来带着爸,出现在了已落成的万同天地。万同天地很大,分割成南、北两块商业区,边走,何来边给爸做着介绍,万同天地复制的是上海新天地,他们的开发商,其实也就是上海新天地的开发商……
   爸,您当心前面的台阶!走着路,何来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高低平台,忙叫了一声。爸说,好。爸回过头,朝何来满是疼爱地看了一眼。
   走了几步,不远处是一家饮料铺,何来说,爸,我给您点杯鲜榨果汁吧,您看看想喝点什么?爸摇摇手,不要。何来说,爸,没事的,我还从来没给您买过果汁呢。爸很坚定地摇头。何来只能作罢了。
   电影院在商场的6楼。
   何来带着爸,围着万同天地转了好大一个圈儿。进到商场的一楼,何来和爸,站在自动楼梯上,一层一层往上,爸还没站过自动楼梯,站起来还真有些慌张,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它吞噬一样。何来痴痴地笑着,说,爸,没关系的,您看那楼梯与楼梯之间是不是有条缝,那缝啊,往上就分成一个个楼梯了,您只要不站在这缝上就没问题。何来还说,爸,您看,到上一层的时候,因为楼梯是滚动进去的,您就要快点走上去了。尽管何来说得很清楚,爸站得还是很不自然,在楼梯到上一层的时候,何来拉了爸一把,爸才安全地走出了楼梯。
   电影院就在眼前,何来和爸到了售票口。
   一个美丽的女服务生问,您要看什么电影?何来说,有什么推荐吗?女服务生说,港产搞笑片,最近看的人挺多,看吗?何来说,好,就这个了,两张票。何来看向爸,爸微微点着头。
   这还是爸第一次看电影吧!
   检票口的灯光有些暗,何来把两张票递上去。检票员说,两个人?何来说,是啊。检票员很狐疑地看了眼何来,又看了眼何来的身边的爸。何来看了一眼爸的衣服,又看了一眼暗淡的灯光,想,还好这灯有些暗,不然爸的这身装束,不知道能不能被允许进这电影院呢。何来也暗暗责怪自己,怎么没想过给爸买一身新衣服呢,自己想到也太不周到了。
   坐在电影院里,冷气打得很低,有些凉意。何来看了眼身旁的爸,低声说,爸,你冷吗?爸摇摇头,示意不冷。
   这电影一如它宣传的一样,主人公和小舅因不同目的来到香港,展开了一段阴差阳错、啼笑皆非的旅程,最终两人获得友谊并懂得了人生真谛。很精彩,里面一个个的搞笑环节很有连贯性,那些啼笑皆非的情节让人感觉停不下来。影院里,好几次,引发观影的人一阵笑声。不知怎么地,何来却是始终也笑不出来。?
   电影散场,一个个观影的人从座位前站了起来,向场外走去。整个电影院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就空了。
   何来的世界,其实早就空了。空荡荡的。
   何来还坐在座位上,爸也还坐在座位上,没有站起来。电影的大屏幕上,一个个演职人员的名字很快播完了。
   真的是完全散场了吗?
   何来看向爸,想说,爸,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这次,爸没有回应何来,何来也看不见爸。何来的眼前,早已是模糊了一片。
   今天,是爸去世后的“三七”。
   何来请了一天假,陪爸来看场电影。
  崔立
  《读者》杂志签约作者,小说、散文150万字散见于《小说选刊》、《读者》、《青年文摘》、《青年博览》、《意林》、《格言》、《特别关注》等400多家报刊。出版有小说集《那年夏天的知了》、《大嘴王大元》、《策划时代》、《风雨后的阳光》、《春水淌心间》、《一棵茁壮成长的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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