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巴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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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老酒,本名陈弘士,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两部,有中短篇小说发表在《鸭绿江》《海燕》《中国作家网》等。长篇小说《代价》获第13届辽宁曹雪芹长篇小说奖提名奖(正奖空缺),短篇小说《老张的书摊儿》获“大东北”全国征文大赛三等奖,诗歌《为质量而歌》被多家省级3.15晚会采用,并在央视文艺频道播放。
  从不主动给我打电话的大哥,那天哑着嗓子告诉我说,老巴走了。跟着是他的一声声长叹。至于老巴因何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哥没跟我细说。我了解他此时的心境,便也没去追问。
  老巴是与我哥小学中学同在一个班级的同学。我哥内敛慎微,老巴豁达喜兴,许是性格互补缘故,二人好得穿一条裤子都嫌肥,而且这种“老铁”关系一直延续至今。
  我记得老巴家离学校比我家远一条街,上学也并非要路经我家,而一到早上,我总能听到他在大门口喊我哥。我哥爱看三侠五义一类的闲书睡得晚,赖在炕上懒得起来。老巴喊不到我哥就进到屋里,揪我哥鼻子弹我哥脑蹦儿,直把我哥捅醒弄急才作罢。我哥慢条斯理地洗脸刷牙吃饭,老巴就那么呵呵地一旁站着。
  老巴大号叫巴连弟,这名字缘于他家生有八个姐妹。老巴的爸媽盼子心切,把老巴上边几个姐姐名字都叫了领弟会弟抱弟什么的。老巴的出生,着实让老巴爸妈欢喜了一把,以为名字起了决定性作用,便又依葫芦画瓢地往下叫。而巴连弟却不给爸妈争气,“连”来的竟是三个千金小妹,老巴爸妈无奈泄了气就此打住。巴家一群姐妹被邻居戏称为“娘子军”,老巴也自然成了娘子军的“党代表”。
  不知什么原因,我哥从不随别人管老巴叫“党代表”,也很少叫他大名,只叫他老巴。这也影响了我对他的称呼。老巴脸色黑黝,三岁时麻疹没出好,脸上遗下几颗细麻子。因为那几个坑坑,我时常直逼短处开他的玩笑。有次老巴被我开急眼了,一改呵呵面孔突显怒容,一把将我撂倒横在胸前,又举过头顶抛在空中,吓得我尖叫不止连连求饶。打那以后我再不敢戳他的痛处。
  老巴有个令所有男生不及之处,即与异性接触时毫无羞涩腼腆,犹如一条黄花鱼般地穿梭自如。自习课上老巴时常会向女生主动搭讪,提个问题借支铅笔要个橡皮,每次都轻而易举得手。课下老巴也愿意扎到女生堆儿,同她们藏猫猫抓人儿扔口袋跳皮筋,把一个个女生调理得乐嘎嘎的。决不像我哥那般的男生,还没等跟女生说上一句,脸就羞成一块红布,木讷得拙嘴笨腮。
  那时的学校时常搞一些革命文艺汇演,而且每个班都要出节目。一次,我哥那个班不知谁给老师出了一个主意,其实是想出老巴的洋相,让老巴和一群女生跳芭蕾。没想到竟歪打正着让老巴火了起来。老巴自导自演,排练了一个红色娘子军练兵的片段。汇演那天,老巴的扮相一点不亚于样板戏里的那位党代表,一招一式相当带劲儿,手里大刀片耍得光影翻飞,一溜儿扫蹚腿,一圈儿大“旋子”下来,下面掌声震天。最后还加演了一个“倒踢紫金冠”,引来台下一片欢呼。这让男生个保个地羡慕嫉妒恨,而在女生眼里,老巴成了英雄化身,脸上坑坑也成了美的符号。其中有个叫二华子的小美女动了真心思,给老巴写了一封情书,以致影响到老巴后半生。
  先前我哥只是听说老巴拜师学过点武,这次眼见了他的武把儿操,便也要想学。老巴让我哥先从压腿蹲马步下腰开始,我哥吃不下起早贪黑那份苦,只练了三五日便拱手告饶。
  老巴这一露相,惹怒了两个被学校除名的小流氓。某天放学那两人横在校门口找茬儿挑刺儿。老巴不卑不亢不理不睬低调绕道而行。我哥胆小怕事,叫老巴说点软和话了结。老巴不听,只让我哥这几天上下学避开他点。两个小流氓以为老巴怕了,胆子越发大了起来,终于有一天在学校旁的一个胡同里向老巴动了手脚。
  那天我在班里值日扫除放学得晚,目睹了那场恶战。
  两个小流氓都是有备而来,一个套了摔跤褡裢手攥三截棍,一个着了肥大黑绸跑裤拎着七节鞭,两人将手里家伙摇动得哗啦啦响。个子高点的歪着脖梗子对老巴出口不逊,说会翻俩鸡巴跟头就美出鼻涕泡了,也不端个尿盆照照自己长得什么模样。个子矮点的腆个肚子臭白老巴,说老巴是老母猪鼻子插大葱硬装非洲象。说二华子都给拿下了,你他妈的能耐大啦。
  老巴将肩上书包撂到地上,两手倒背岔着腿说,我跟你们无怨无仇,为何屡屡难为我。矮子将七节鞭横在老巴眼前,说你小子到现在还装大瓣蒜,文绉绉的,驴驴还马马呢。说着就要朝老巴抖鞭子。高挑子像是怕被抢了风头,一个箭步蹿到矮子身前,将那三截棍摆了个“U”字型,说收拾这小崽子哪能让哥亲自动手,看我怎么教训他。话音一落,那棍子横着就朝老巴后腰扫了过来。老巴一个剪子腿“嗖”地腾空而起躲到一边。高挑子紧接着把三截棍抖作“一”字猛劈过来,老巴一个旋子翻到高挑子身后,朝他右手腕点了一下,那三截棍霎时飞到空中,越过围观人群落到道边水沟里。再见那高挑子蹲在地上抱着手腕直哼哼。人群中有人开始叫好。矮子见此情景摆出要亲自上阵架势。此时已有好心大人上前拦挡。矮子虽还逞能叫嚷着,眼里已没了刚才霸气。
  回到家里,我向大哥讲了老巴孤胆揍流氓的事儿。我哥说怎么像武侠小说中的情节,问我有没有添油加醋。我说要有一点撒谎是这大个的。我把五个指摁到桌上,那是当时流行的一个骂人狠话。我哥见我起誓发愿的,终究相信了,脸一瞬间羞得通红。
  我哥那个年级中学毕业时,还没有高中大学可上,一部分留城进工厂上班,一部分下乡接受再教育。我哥稀里糊涂被老师划到了接受再教育那伙儿。还好,去的地方离平城市内只有十五公里。原来老巴说也要和我哥一起去,可实际情况发生了根本性变化。用我哥的话说,这小子来了个金蝉脱壳,没下乡也没留城,鬼鬼道道穿上了黄棉袄,一瞬间大了我哥一辈儿,成了解放军叔叔。
  老巴一时成了学校的议论中心,有的说老巴叔伯大爷是省军区的副司令,有的说老巴他妈跟市武装部政委有一腿,还有说老巴他爸给接兵的送了一个猪肉柈子。知道内情的只有老巴的班主任邹向前一人,而邹向前又守口如瓶。守口如瓶都赖邹向前当年说错了一句话被打过右派,从此变得沉默寡言。直到后来我上中学时,邹老师的话语才活泛了些。在他成了我的班主任不久的某天中午,像是彩票中了大奖,他把我拉到他的办公室聊了起来。说他曾教过我哥,说我和我哥的性格有水墨之分。对他的突兀话语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见我一脸疑惑,他在手心上还划了我与我哥名字里都有的一个“苰”字。不知怎的我却调转话题朝老师当头一棒,问起老巴当兵的事儿。邹老师抹扯了两下花白头发,沉默一会儿才说,所有说法都是不实之词,全赖巴连弟同学有一身好武功。我当时想说,那个年代崇尚武功的还少吗,在老巴之上的多的是。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   老巴去的部队是某军分区所属的一支地方部队,负责城市巡逻重点目标警戒和武装看押。新兵集训后,老巴就成了团部散打教员。部队讲究论资排辈,兵龄长者为大。老巴虽说档案在团部,还有一身武功,毕竟是个新兵蛋子,一开始没几个人打心里服他,况且老兵们也练过擒敌拳格斗术,一对一地对打都不是吃干饭的。
  某日半夜时分,老巴蹲点的连队营房铃声大作,武装看押的人犯监舍发生了紧急情况,酣睡中的战士们来不及着装,半裸身子提着枪懵懵懂懂进入到白天演练的位置。老巴动作比别人快,脑袋也灵便,没按预案要求死守,而是跑到拉响警铃的哨位寻问情况。得知是三个在押人犯集体越狱,便迅即朝人犯逃走方向追撵。每追上一个,老巴就冲他们锁骨窝点上一指,被老巴撂倒的人犯疼得叽哇乱叫动弹不得。团部因此给老巴记了一个二等功,自此说老巴风凉话的人没了。
  老巴当兵第五个年头,当年接兵的那个干部当了团长。团长一时亢奋,嘴巴头笔头放松,特批老巴可以处对象结婚。家里爸妈得知后高兴得不得了,马上给他寻了一个,寄来了一方大彩照。老巴对长相不太在乎,甚至都没怎么看,给爸妈只回了一句话,能知道孝敬老人就行。从此远离家乡几百里的老巴,靠书信与孝女谈情说爱。到了老巴有探亲假那年,老巴爸妈盼孙心切,与儿子商量,让老巴在短暂假期里完婚,尽早实现造人计划。老巴满口应承,说不但把苗子要种上,还要是个“双黄蛋”。老巴爸妈听了乐颠了馅,东挪西借修缮了新房置办了家具,在附近小吃部订下十多桌婚宴。
  同爸妈立下“军令状”后,老巴对双胞胎开始了琢磨。那时没因特网没“586”,一应资料全靠图书馆里查旧书摊上找街巷中打听小招贴上淘弄。老巴照着中草药药理拆分加减,厚着脸皮向专治不孕不育的老中医请教。觉得差不太多时,便将女用方子寄到家里,嘱咐孝女按要求服用不得有误。对自己的那份也不敢怠慢,花两元钱在旧物市场淘了一个熬药砂壶,每日熬药不止。二人连喝百天,直喝得下腹热流汩汩脉搏宏大有力眼睛炯炯放光,见到异性便混身波涛汹涌难耐,欲彻底攻占加以摧毁。老巴知道是那药力起了作用。
  老巴又把半月假期做了详细规划,细划到几时几分,把看望親朋好友时间压缩得像一张照片那样薄,把与孝女厮守时间充盈得如飞天热气球。
  婚期一到,老巴背了大号双肩包早早上了路,装了稻香村糕点闷倒驴老白干道口烧鸡红袄花围巾情侣套装。他要先坐一段长途汽车坐一段绿皮火车再坐一段长途汽车,花去一天时间才能到家。也是好事多磨,火车那段路途发生了意外,遇上了百年不遇的山洪爆发,有一段路基被冲塌了,绿皮车只好退到一处高地。虽说当地政府送来了吃的喝的,可人心不稳乱成了一锅粥。一夜之间老巴嘴角起了一排水泡。乱时出济世英雄,也出趁火打劫的坏蛋。当晚有两个流氓混到车厢,将一个单身女孩骗到车下图谋不轨。女列车长带着女列车员找解放军叔叔求助。老巴一股使命感陡然跃胸,按着女列车长的指引追撵坏蛋。两个坏蛋见是个不高不大不壮的兵蛋子,嚣张气焰不减还亮出刀子同老巴叫号。老巴根本没把两个坏蛋放在眼里,从地里扯了两棵高粱秆闪电般刺去,两个坏蛋知道遇到了高手,一身泥水落荒而逃。
  老巴灰头土脸回到家时,假期已经过半。见家里也遭了洪灾,新房天花板水渍大圈套着小圈,屋里家具电器均遭洗劫,订下的酒店也闭门歇业。老巴爸妈血压蹿升到一百七八,双双躺倒在床,所有计划全被打乱。不怪是在大学校里锻炼过的人,老巴表现得异常镇定,先是安慰爸妈,说你儿终身大事一定要办还要办好,绝对不耽搁二老抱孙子大事。随后学着部队首长样子,召集五姐三妹开会,把一团乱麻事宜只半个时辰就都理清。在五姐三妹眼里老巴是巴家天然的宝贝疙瘩,都毫不计较地领了任务分头去办。三天后所有计划内的事宜全都恢复就绪。老巴爸妈满面愁容化作一抹笑脸。
  趁着五姐三妹忙活空当,老巴与孝女会了一面,见真人比照片上还漂亮三分,自然喜从心生,再也按捺不住欲望,搂着对方就要上床干那好事。孝女说与你做爱事小,坏了我俩美梦事大。这一说老巴突然醒悟过来,重新扣了风纪扣,端正了军帽,坚定地说一切按过去方针办。
  老巴的新婚之夜,也是老巴婚假的最后一晚,二人一反常态表现都非常从容,像是要履行一项庄严使命,各自服了最后一包药才宽衣熄灯。次日清晨,老巴怀着复杂心情依依不舍踏上回程。
  两个月后,妻子信中报喜说怀上了。老巴只微微一乐。
  五个月后,说是个“双黄蛋”。老巴美出了鼻涕泡。
  九个月后,说还是个龙凤胎。老巴喜极一跃将木板铺蹦塌。
  老巴这辈子也不都是顺风顺水好事儿,当兵第六个年头就遇到一个难题。团长找到老巴,说费了好大力气算是把党给你入了,提干的事就不好办了,空出一个位置有十好几号人大眼儿瞪小眼儿地盯着,何况你老爸还有说不清的历史问题。老巴对团长说的这话心知肚明。自己老爸早年读过伪满洲国大学,去过日本受过大战犯东条英机训话。就这一条让老巴的老爸半辈子直不起腰来。老巴嘴上没说什么,内心犯了驴脾气: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到哪都能讨口饭吃。一到年根底便写了退伍报告,打背包回了平城老家。
  城市户口兵政府是包分配的。老巴被分到一家大型国企保卫科。保卫科有点人满为患,算上老巴共有八员大将,一正六副,都是能对老巴指手画脚的领导。一间办公室本来已挤得满满登登,老巴的到来,在他们眼里成了多余的人。科长皱着眉头把黑白参半的“板儿寸”抹扯好一会儿才说,厂区大门警卫一直是个薄弱环节,正好你来,具体就分管那里的工作,人也在那里办公。
  看大门的老王头是个精明人还好管闲事,见老巴上班就在门卫室里一坐,就说,爷们儿你这么年轻,应该想想进步的事。见老巴不吭声,老王头又说,你应该每天先上科里报个到。老巴觉得老王头说的在理,于是每天去保卫科转悠一圈儿再转回门卫室。老王头又说,爷们儿想不想进步快点?老巴点头。那只转悠一圈儿哪行,得在上面多待会儿,把科头们的桌抹了地擦了水打了茶沏了。老巴这回没觉得老王头说的在理,反驳说一屋子大活人坐得蛋儿疼,凭什么就得我干。老王头抖了两抖披着大衣的肩膀,直勾勾地盯了老巴半老天,突然竖起大拇指说,你小子还有点骨气,够个爷们儿。   不知是被这老王头忽悠的还是早有想法,一个星期过后,老巴向科长递交了辞职报告。保卫科长端着大茶缸子乜斜着那张纸,说你小子脑袋灌水啦还是叫驴踢啦。老巴说可能都有吧,反正高低不想干了。科长摸了一把腰里没一点烤蓝的狗牌撸子说,是不没给你安排到科里办公没给你配枪的缘故?老巴说那是科长大人的工作需要,我想都没想。保卫科长见老巴铁了心了,在上面签了字,说你们年轻人想一出是一出,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说到这应该唠唠我哥了。我哥在乡下修理了三年地球,抽回到平城市里,到的也是老巴的这家国企,不过我哥干的是三班倒的纺纱工。好在有一回工厂原料告急救了我哥。他求助远在四川我的一个舅舅搞了二十八个车皮的原麻,解了工厂燃眉之急,我哥就此告别三班倒的苦大累,当上了叫人羡慕的保全工。
  老巴退职的次日,请我哥喝了一顿羊汤,我哥以为老巴冲的是两人交情,感动得一口气将“闷倒驴”小烧连干了六盅。老巴盘腾出他肚藏的大美词冲我哥一顿忽悠,见把我哥整得晕乎乎的,老巴才抛出“钓竿”,说他下岗不假可马上又要上岗了。说他观察了一个礼拜,认定他家门口那个老刘头修车行当是个玩意儿。说他估算了一下,正常情况下,一天能挣个一二十块,一个月下来最少也有三百多块,比那看大门的活儿强百倍。我哥傻呵呵地顺着老巴抛的“钓竿”往上爬,说那也不是一般人都能干得了的。老巴说他要干肯定比那个老刘头干得漂亮。那你有家伙什儿吗?我哥还蒙在鼓里。这不找你帮忙呢嘛。老巴狡黠地乐了。我哥这才明白自己上了钩。
  我哥被逼无奈干了有生以来仅有的一次见不得人的事——陆陆续续从厂子里给老巴顺了钳子扳子螺丝刀榔头大小十多件修车用的家什儿。老巴只当是应该的,没说一个谢字。后来见我哥一副忿忿样子,老巴才笑嘻嘻地说,等明个儿再请你喝顿羊汤。
  起初,老巴干得不太顺手,一个月下来,挣的比他上班的三十八块六没多多少。第二个月老巴动了点脑筋,把修车点挪到了一所中学门口,加之修车手把儿也熟练了些,一个月下来收入翻了番。到第三个月,老巴进一步调整打法:打气免费、男生修车八折女生修车七折特困生修车免费。这招挺灵,车摊前一下子排成了长龙,老巴忙得没空喝水吃饭,撒尿都得带着小跑,更没工夫兑现请我哥喝羊汤的承诺。有一回我哥下班路过老巴的修车摊,一问起有关钱的事儿,老巴就把我哥往沟里带。我哥说你老巴懂得金银不露白了。老巴见遮掩不住,便嬉皮笑脸地说,也就多挣条烟钱,明个儿倒开空一定请你喝羊汤。
  老巴修车行干得顺手时,家里老婆却给他添了点懊糟,莫名其妙得了一个怪病。先是发现装扮的变化:与大波浪头发告吹,剪得像个假小子;皮夹克牛仔裤取缔了以往的红袄花裙;鼻梁上多了一副变色太阳镜。后来又发现嗜好的变化:叼上了烟卷端上了酒盅学会了吹口哨迷上了惊悚片。白天里与老巴还挺亲,巴哥长巴哥短地叫着,一到夜里便换了嘴脸,把男女之事烦得要命,防贼般地与老巴分床和衣而睡。老巴施以骚语哄诱兼或动手死扯硬拽均不能得手,弄得老巴脸色青紫眼睛冒火星子。老巴还发现老婆与本单位一女同事交往甚密,言谈话语听得他恶心欲吐。莫不是当年那药的后遗症?老巴不敢往下想。
  某天老巴郑重其事地告诉自己老婆,要带她到省城医院看医生。对方一听扑哧乐了,说巴哥你这是哪一出,想咒我呀,我无病无灾的。老巴咬牙放出狠话。老婆也撂了脸子,说俺俩真有一个是病了。在老巴眼里,自己老婆病得愈发严重,僵持到最后,冷落得他连热乎饭都吃不上了。武把操在身的老巴想给老婆来一顿猛削,可手未扬起心就软了。憋得实在难耐,老巴只好拿锅碗瓢盆撒气。
  一天晌午,老巴坐在修车摊上嚼着干巴馒头啃着咸萝卜条,有人从背后甜甜地叫了一声“党代表”。老巴回头一看好个面熟,一时竟想不起是谁。见老巴懵懂懂木讷讷的,那人给老巴报了自己小名。“二华子是你!”老巴眼里顿时放出光芒。
  打那以后,二华子每天准时来给老巴送热乎饭吃,老巴舒坦得边干活边哼歌,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日子一长两人忘了都是拉家带口的人。某日晚相约去了平城一家酒店,二华子脱了衣服,老巴看到了她青一块紫一块的身子。二华子讲了自己的不幸。老巴把一口杯酒都干了。二华子还没穿上衣服,门外闯进一干人来,不等老巴做出解释,上来就冲老巴劈头盖脸一顿猛削。以老巴的武把操对付这一干人那是小菜一碟,可老巴昂着头像根棍儿似的挺在那儿叫人捶。
  末了老巴把脸上血揩了,对那个自称二华子男人的说道,我和二华子是小学同学,而且是要好同学,如果你以为我占了谁的什么便宜,那这账今天也算清了。老巴伸出左胳膊,说不过我也警告你,二华子是你老婆,也是我发小哥们儿,今后你再敢动她一根毫毛,这胳膊就是你的下场。说着冲自己左臂就是一掌,那胳膊便钟摆似的荡浪下来。
  大约三个月过后,老巴又到那所中学布摊修车。以往总在老巴摊上闲聊的人又纷纷聚拢过来,调侃说他有点像开国总理。老巴只是一笑,说不耽误修车就中。有好信儿的往深里透话儿,让他讲讲那胳膊的稀罕事儿。老巴当然避而不谈。平时同老巴好开玩笑的直接问老巴跟老婆一月还能得手几回。老巴知道不是啥好话,说到了撒尿滋脚面子的岁数,还不都跟你和你老婆一个熊样。不过这些人也有新发现,老巴对京剧有了兴趣,时不时就能听他哼上一段儿,懂点门道的听出来是《群英会》中马连良的西皮二黄。
  老巴每天仍然能吃上热乎饭,只是送饭的改成了年轻小伙儿,车后厢印着街上流行的外卖标记。有人当老巴面儿算了一笔账,说老巴这几年最少也能攒个四五百万。老巴当即予以否认,说比不得你们坐着闲聊兜里就生钱的人。不过一会儿他又自诩卖瓜的老王,说他那俩宝贝儿的婚配购房购车钱可是都挣够了。
  要多说两句的是,对老巴死因说法甚多不下有七八种。有说是娶儿媳那天的酒喝大了高兴死的;有说是被二华子老公暴打恶气窝在肚里憋屈死的;也有说是叫他那变态作妖老婆给气死的;还有说是当年服那偏方慢性中毒毒死的。总之,老巴死因就像当年他当兵一样成了一个谜。我想我哥应该知道些什么,便打电话给他。他很木讷,木讷得有点像当年那个邹向前老师。在我的一再追问下,我哥只说了一句,这事比死还重要吗。
  責任编辑/乙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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