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菲尼 天书与秋千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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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本刊记者 梁辰

是鹿易吉,不是路易吉


  白发白须的塞拉菲尼在我对面坐下来:“Hello, I’m Luigi.”他举起手指作犄角状,摆在脑门上晃:“Lu, a deer.”
  通常,意大利名Luigi被翻译为路易吉,但鹿易吉·塞拉菲尼(Luigi Serafini)不愿意。他跟中国出版商强调,一定要印“鹿”,而不是“路”。我问为什么,他笑得狡黠:“你看我更像鹿,还是更像路?”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他什么时候知道,在遥远的中国,这两个字义的区别。就像他记不清楚,他什么时候知道了8和6是中国人的幸运数字。他的脑瓜里,总是塞满了细碎的有趣东西。
  被问到过去66年里他做过的最有趣的事情是什么,他毫不犹豫地把答案给了面前堆着的大书《塞拉菲尼抄本》。
《鳄鱼》

  1976年9月的一天,27岁的年轻设计师塞拉菲尼,在罗马圣安德列德拉弗雷特路30号破旧的顶楼,开始绘制他无人能懂的百科全书。他还不知道这本书将会被称为“世界十大神秘天书”之首。绘制的感觉来得“突然而不由自主”,许多年后他解释:“对我来说它成了必需品,我必须去做这件事。”他感到自己恍恍惚惚,卷入其中,根本停不下来,除非完成它。直到现在,他依然以这种方式工作,哪怕是做工业设计,他也并不着重于规划。他说:“事实上,我不是在工作,我只是在放空自己,想法自会跟着需要而实现。”
  绘制《塞拉菲尼抄本》的过程持续了近三年,塞拉菲尼过着苦行僧的生活,杜绝了社交,整天坐在两扇窗之间的桌子前描绘着他的幻想世界。惟一陪伴他的是一只白猫。他一连三天在罗马街头遇见它,便把它带回了家。白猫常爬在他的肩膀上,蜷着呼呼入睡,尾巴垂到他胸前,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有时还会随着梦境动弹一下。许多年后,他仍会想起这只白猫,在文章里调侃“白猫才是抄本的真正作者,而我不过是一个平凡的抄写员”。
  1981年,《塞拉菲尼抄本》在威尼斯首次出版,限量4000套,每套分两卷。第一卷关于自然科学(植物学、动物学、畸胎学、化学、物理学和机械学),第二卷关于人文科学(解剖学、人种学、人类学、神话学、语言学、烹饪、游戏、时尚和建筑等)。这开启了神秘世界的大门,塞拉菲尼有了来自全世界的拥趸。三十多年间,《塞拉菲尼抄本》共出版了6次,授权给7种语言。现在,在AbeBooks、eBay等可交易旧书的网站上,初版的《塞拉菲尼抄本》价格高达4000-8000美元。
  塞拉菲尼回答问题的风格天马行空,基本很少正面回答。难得一次,他直接提到了“金钱”。他说:“如今艺术家这个词包含了很重的金钱暗示,好像你的作品开始卖到了百万欧元,你才被认为是一个艺术家。这就是为什么我对‘艺术’这个词感觉不是很好,我更愿意称自己是一个诗人,这个词还没被金钱层层包围。”

秋千哲学


  塞拉菲尼迷恋变形,迷恋不同事物间交集的部分。正如著名作家卡尔维诺给《塞拉菲尼抄本》的评论里所说:“像奥维德和他的《变形记》一样,塞拉菲尼相信,在所有存在的事物之间,都存在着一种相互渗透的关联性。”
  塞拉菲尼记得童年时在伯父的图书馆里翻到的东方游记中,有一只植物上长出的小羊,这让他着迷。他现在还可以随手画出它来。《塞拉菲尼抄本》里:指甲的末端是钢笔头;双腿安在一对轮子上;树木从土中拔出根来逃跑,游泳去新的地方;鞋带是一条小蛇,会咬人一口;一片森林的幼苗从人的脑袋上冒出,顺着双腿蜿蜒,掌心被草原覆盖;最著名的一组图是,一对情侣在床垫上做爱,渐渐地合成了一只鳄鱼。
  他在随身带的小笔记本上写下“秋千”两个汉字,这是他刚刚学会的汉字。他说:“这是我的哲学。”2008年,塞拉菲尼在瑞士和意大利交界处的小城参加艺术会议,两国交界处有墙相隔。他在墙边建了一架秋千,白红相间的框架上顶着《塞拉菲尼抄本》里出现的小人儿。两块秋千坐板上,一块印着瑞士国旗,一块印着意大利国旗。“荡到这边就是瑞士,荡到那边就是意大利。这是我的哲学。每一个领域之间都会有一些交集。”塞拉菲尼说。
《鹿》

  他喜爱的鹿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秋千,因为“鹿的角每年都会掉落,再生长。虽然是动物,但感觉像植物一样。鹿就相当于植物和动物间的秋千”。
  中文版的《塞拉菲尼抄本》被要求在意大利本土印刷,再运往中国。塞拉菲尼说,这不是因为担心印刷质量,而是他喜欢那种荡秋千一样的交流感觉。意大利印刷的书登上大船,去往北京,“漂洋过海,鱼一样,来到中国,像丝绸之路。这个是纸张之路。”他甚至想到了太平洋中间的那个垃圾岛,比整个德克萨斯州都大,来自全世界的垃圾经过洋流聚集在那里。“这些书可能会从这些垃圾中经过,多有意思。”塞拉菲尼翻开抄本,指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戴面罩的鱼:“鱼可能这样才能活下来,这是全世界共同面临的一个问题。”原来,他的天马行空里不仅有幻想的世界,还有一点现实的担忧。
  塞拉菲尼并不愿意详细谈论,抄本成书后的三十多年里,他还做了些什么。实际上,他做展览,做实验室,为著名的照明品牌设计灯具,为著名的芭蕾舞者设计舞台和戏装,他还参与制作了著名导演费里尼的最后一部电影《月吟》。他不愿评论,除了《塞拉菲尼抄本》外,他生活中的哪一部分更为有趣,因为他喜欢所有,“要说哪一个最有意思的话,很不公平。”

孩子们在教我们读这本书


  6月,来到北京,塞拉菲尼牵挂着要去的地方是利玛窦墓。但到那却遇上铁栅围绕、铁门紧闭。突然,草丛里走出一只白猫,就像三十多年前罗马街头的那只白猫。塞拉菲尼开心地跑过去和白猫打招呼,他喜欢这样的巧遇。没多久,一行人遇上墓地看管人,又是巧合。看管人拿出钥匙,带大家进入墓地,讲解墓碑上每一个图腾的意味,讲述利玛窦在中国的故事。
  塞拉菲尼喜欢讲述巧合和偶然。比如《塞拉菲尼抄本》的首版出版商弗朗哥·马里亚·里奇(Franco Maria Ricci)是利玛窦的后人,而塞拉菲尼的故乡就在离利马窦出生地马切拉塔很近的地方。再比如,《塞拉菲尼抄本》的中国出版商韩志生于1976年10月,正是塞拉菲尼开始绘制抄本的时候。而韩志的父亲,正与塞拉菲尼同龄。
  塞拉菲尼还喜欢提起弗朗哥·马里亚·里奇的迷宫。这位意大利著名的出版商退休后,花十几年时间在帕尔马自己的家族故地建造了一座由12万棵竹子组成的八角星形迷宫,今年刚刚完成。迷宫占地近7万平方米,里面还包含着一座里奇家族图书馆,除了各种奇异藏品,还收藏里奇出版过的所有图书。塞拉菲尼在中国几次讲起这个故事,讲起竹子作为东方元素,讲起这像他作品的来源:“像一棵树,一株植物,突然就盛开了,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植物一样,我们要回到我们的土地当中去,回到我们的背景当中去。”
  他罩着普通T恤和外套,面料柔软,有些起皱。初看简单,细看却有小奥秘。T恤领角和胸口印着《塞拉菲尼抄本》里的独特符号。天色暗下来,它们就开始绿莹莹发光。原来,这些衣服是相恋11年的女朋友每年找同一个裁缝定制的特别礼物。
  塞拉菲尼最常被问到,他写下的那些符号是什么意义。甚至有语言学家专门研究它们。出版很多年后,保加利亚的语言学家宣布,破解了《塞拉菲尼抄本》里的数字系统。塞拉菲尼笑着说:“数字当时是有意义的,但我写完后就忘记了,语言学家破解后,我才想起来那些规则。其他文字是没有意义的,靠感觉写下。”
  听说塞拉菲尼到了中国,话剧导演孟京辉专门赶来参加活动,就为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孟京辉太喜欢《塞拉菲尼抄本》,小心翼翼献宝贝般,拿给9岁的儿子看。儿子一看,平淡地说很好。“对小朋友来说,这很正常,他觉得世界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对大人来说,这个酷,这个不一样,有一些晕眩的东西。”
  讨论会上,一位老师询问塞拉菲尼:“那些图案小朋友很喜欢,但那些文字,我实在没有办法给他们解释。我不想错过每一页的信息。我应该怎么去给小孩子们讲述那几篇文字呢?”塞拉菲尼回答:“你应该让孩子们自己当老师,而不是你去教他们。我觉得倾听这些孩子的理解是最好的理解这些文字的机会。这些孩子知道如何去理解,如何去想象,某种程度上,是孩子们在教我们读这本书。所以这次让孩子们承担他们的责任吧!”
  抄本的最后一页,所有文字四散逃逸,脱离纸张,化成堆在墙角的尘埃,写字的手骨散落其中。似乎调子一下悲凉起来。但塞拉菲尼解释:“其实并不是,你看这里有一些小昆虫,蹦来蹦去的,象征着新的生命循环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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