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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萧瑟时,我裹挟着大衣走在梧桐树下,母亲打来电话,问:“你何时回家?”我一时并未想好该如何回答。紧接着,她又说:“树上只剩下最后一颗秋梨了,你真的不回来吗?”
我愣住了,脚步不再往前迈。往事如枯黄的梧桐叶“簌簌”地往下掉,掉在我的眼前,也掉在了我的心上。树上的最后一颗秋梨还在,但为我守着梨子的人已经不在了。
年幼时,我特别羡慕村子里长着梨树的人家,每逢梨子成熟之时,我总是趴在院墙上望着别人家树上泛黄的梨垂涎三尺。母亲看出了我对梨子的喜欢,特意在春天买了棵梨树苗,种在我们家的庭院里。可不知为何,母亲种的梨树只开花,却结不出果子。
外婆从母亲那儿得知此事后,用自己挑野菜换来的钱买了两棵梨树,种在她的小菜园里。那时,外婆身体很好,勤劳能干,自信满满。梨树种下的那个早春,她穿着蓝色碎花的衬衫,盘着一个发髻,在梨树下浇水、施肥,忙得不亦乐乎。
果然,在外婆的悉心照料下,那两棵梨树在第二年春天就开了一树的梨花。外婆高兴地拉着我的手在梨树下转圈,梨花洁白如雪,微风一吹,轻缓缓地飘落,落在我们的发梢,落在我们的肩上,落在我们的手心。
那時啊,青翠的麦田尽头有两棵开着花的梨树,梨树下坐着一老一少,老人的菜篮子里装着菜园里的青菜、豌豆等,少女的篮子里装着乡野里的荠菜花、婆婆纳等,她们从未谈及幸福,可她们嘴角的笑容明媚了整个春天。那时啊,她们眼前的世界很小,内心的世界很辽阔。
从春天花开,到夏天梨子一点点膨大,再到初秋梨子成熟变黄变甜,我和外婆在梨树下一起等待,一起见证自己种的树结出我们希望的果。犹记得吃第一颗梨子时,外婆挑了一颗又大又圆的,一脸得意的样子说:“娃子,这梨子保准水分足,比蜜还甜。”我欢喜地点着头,梨皮都不削就咬了一大口,甜津津的梨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外婆用她的拇指一揩,笑着说:“你个馋丫头!”
后来,梨树越长越茁壮,梨花开得一年比一年多,梨子也结得一年比一年多。可是,我去看梨树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会忘了梨子已经成熟。外婆有几年还穿过麦田,拎着一篮黄澄澄的梨子,敲着我家的窗户,唤我开门:“丫头,吃梨子啦!又大又甜呢!”但无情岁月压弯了外婆的腰,凉风吹疼了外婆的腿脚。渐渐地,她拄着拐杖,挪着小步,一天也走不了多远的路。而我呢,离开家乡,越走越远。
“丫头,我给你守着梨树,你想吃了,有空了,就上外婆家来哈。”外婆说这话时,拿着一根长杆,驱赶着啄梨的白头翁,认真又执着。我望着她佝偻的身影,心疼地接过她手中的长杆,拉着她坐在板凳上休息。
那一年,外婆的牙齿几近掉光,早就咬不动脆梨了,却为了我而守着树上的梨子,一直在家乡等着我回去看看。母亲多次在电话里说:“外面的世界再精彩,还是要回家看看,有人在等着呢。”后来,我利用假期回去,看了外婆,在梨树下和她说了说话,一起看着稻田,一起吹着秋风。
那是最后一次我陪在外婆身边,最后一次听着她说菜园、梨树、飞鸟和野花,她遗憾人老了,再也不能为子孙做什么了。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会永久地失去她,还不懂得她守梨的意义,只是云淡风轻地说着宽慰她的话。
外婆离世得很突然,我没有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她没有留下几样东西,当母亲从她的床底下发现几罐梨罐头时,我一下子泪流满面。那是外婆学着做的,她想为心心念念的外孙女做点什么,她心疼孩子在外没有照顾好自己,咳嗽大半个月还不见好……可惜,她没等到我回去,梨罐头至今没有开封。
外婆走后,梨树上挂着的最后一颗梨子也掉落了。从那之后,梨树无人再守。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又是一年秋天,又是一年的思念。当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时,我隐约地看见一位老妇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向我走来,她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梨子放到我的手上,轻轻地说:“乖,不哭,吃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