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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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被抓住了!再来再来!”雨点般的脚步声跳跃在孩子们的笑声里,从深巷的一点光晕处,向整座小夜城发散出去……
  泥泞的小路舔着我雪白的新鞋,像嚼着巧克力的牙齿一样,每一次踏进泥地里,都会听见酥软绵密的声音,回首又消失在我耳畔疾驶而去的风里。孩子们的游戏是每个夜晚的舞台剧,追逐、奔跑、跳跃、欢笑、成长……我永远忘不了因为弄脏了新鞋而被拧耳朵的滋味,也忘不了梦里想象自己仍在飞奔时的窃喜,新鞋在泥地里呼啸闪烁的鼓点,像歌声,像舞蹈,在自由的心海上浅唱、律动。
  疯狂是孩子天生的权利,我便渴望自己永远是个孩子,在未来五年、十年……欢乐的日子为我一点一点洗去鞋缝的污渍。作为孩子,我的自由就是生活的全部。在炙烈的阳光下大口呼吸,在水塘下的世界捕捉鱼的残影;我一躺下就能装进整个星空,一站起就能驶向铁轨消失的天际线,我一奔跑就能听见巷角飘来的麦芽糖的声音。我小小的、扑通扑通的心停不下追逐时光的热情,就像时光停不下离我们远去的无情。
  告别一座小城,不是因为十年,而是因为我从孩子变成都市人。
  大城市里没有黑夜,只有热闹的孤独。即使是白天,我也会迷失在黑压压的人潮里。小城的记忆被浓缩在了灯火阑珊的街角与呼啸而过的公车里。我抬头仰望,就像猎豹瞥见钢筋水泥的丛林上方,有一层光的牢笼。远方星星的信函,月亮的私语在世上最接近的两端遥遥相隔。攀上最高的阳台,向远方眺望,只能见到被马路纵横切割的棋盘,与自己这个渺小无助的棋子。我始终在黑压压的人潮里舞蹈,却怎么也找不回失去的节拍。我五彩斑斓的鞋要在这灰暗的水泥地上,继续踏满几个春秋呢?镜子里,那双在城市边缘失去光泽的眼睛,为什么就闪烁不出从前的光芒呢?
  我厌倦了,厌倦了孤独与孤独的时间刻下的漫长无际的年轮,而我的生命在燃烧着烟草、酒精、欲望的城市里殆尽。明明是在辉煌发展的大城市生活了十年,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十年,可为什么我不羁的灵魂,只想在梦里再次听到十年前泥土的节奏?像飞旋而过的纸伞送我回到夜灯昏暗的小城,回到自由,自由得像个真正的孩子。
  就在一个灵醒的瞬间,我站起身,冲破城市的铁闸,我要回到十年遥望的远方!像《星际穿越》里两小时的十年转化,我在大城市的十年回忆拼凑起来,不过两小时反反复复的几个镜头;可仅仅是十年前,我在小城里奔跑的一个瞬间,就萦绕着我十年里每一场梦。每一天都在唤醒我——回去,回去,回到自由。
  我顺着十年的轨迹重返小城,内心亢奋而欢喜、激动而不安。十年,会是何等的岁月风光?可否存着十年前,一代人细腻的感触?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画面,像树桠间斑驳的光影,迷人地酝酿我将见到的景致……
  可兀然从我眼前冒出的,是一面铁青的高楼。那是城市牢笼的标志。我浮动的心像从楼顶重重砸向了自己,有些诧异,也有些恍然,还有着自嘲……其实我早该醒悟:我所追逐的时光也在追逐着我自己。小城里每一栋触目惊心的大楼,此刻埋葬了我多少破碎的梦。可会有与我同龄的人,也在为消失的泥土地掩面叹息,或悄悄啜泣。看来没有什么逃得过十年的汹涌波涛,无论是人还是城。人们用铁条设计小城、村庄、田野,却又被自己创造的世界装饰得面目全非。
  我闭上眼睛,遥远地看见有星星的夜晚、昏暗的路灯、馒头铺的蒸汽、湿漉漉的泥土地,还有呼啸而过的,我们。而坚信未来的孩子,也会怀着跟我们同样的信仰,踩着我们的脚印追逐、奔跑、跳跃、欢笑、成长……
  现在,我伶仃一人,孤立于茫茫雾霾中,仿佛站在十年大河的人海口,忽然明白那雨点般的脚步声不是我们的游戏,而是我们追逐十年时光的哽咽。
  “哈哈,被抓住了!再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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