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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肉粥】
不知道你们每个人的成长中,有没有过这样一种关系——彼此是发小、邻居、同学、朋友、闺蜜,然后还是……仇人。就如我和小软。
14岁那年的某一个傍晚,胖子忽然跑到我家说,宋楠,快出来看,你家隔壁搬来一个女生,和你很像哪。
当时我在做什么?对,正眼巴巴等着瘦肉粥凉下来。那是我期待了一整天的瘦肉粥,但我依然没有抵挡住我的好奇,丢下瘦肉粥冲出门去,然后,就在我家隔壁,在那条窄窄的巷子的一扇门边,我看到了小软。
胖子没有说错,小软完全就是另一个我。我们有一样的大眼睛,略卷的头发,鼓鼓的额和饱满的唇。老天,我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吗?
小软也吃惊地看着我,看着看着,她指着我笑起来,嗨,你!
多年后,我已完全忘了那天晚上瘦肉粥的味道,但是我一直记得小软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儿自来熟,有点儿不在意,有点儿……肆无忌惮。
是啊是啊,小孩子还能如何分辨同类呢?相貌的相仿一下就将我们拉近,不仅拉近了我和她,还迅速拉近了两家人。
从那个秋天开始,我们便像一对双胞胎,颠儿颠儿地穿梭在临沂城那个陈旧的院落和一所公立中学之间。
那时周围的双胞胎并不多见,我和小软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因为身高的缘故,她也理所当然地被认作了姐姐。
女孩们是愿意这样被认可的吧?慢慢地,我和小软都开始习惯这样一种关系:她照顾我、让着我、保护我、偏袒我,不许任何人欺负我。
小软的妈妈擅长刺绣,开始给我做小软一样的大裙子。我们常常穿着只有口袋或袖口微有不同的衣衫。所有的少女和我们一样,都有过千篇一律的甜蜜。但是……但是岁月,也会无一例外地将这些纯净得过分的甜蜜一点点收回去。
迟早而已。
【荷尔蒙】
2004年,我们读了高中。“女大十八变”的定律中,小软变得越来越人如其名。她依然有着鼓鼓的额头和大大的眼睛,可是她变得白皙、高挑、丰满而柔软。班里的男生,常常在眼花缭乱的英文单词或曲折繁杂的数学题中抬起头来,那么偷偷看她一眼,让青涩的青春透一口气。
荷尔蒙慢慢弥漫着。
那些目光,小软照单全收,并回报微笑。她的笑,越来越柔软而肆无忌惮。
我坐在第一排,和小软相隔整个教室,可我还是看到了这一切。我看到了她鲜亮清晰地盛开,也看到了我在她映衬之下的……暗淡。
是的是的,再也玩不了“猜猜我们是不是姐妹”的游戏,因为我们已经没有任何一点儿相像之处了。同样的大眼睛早已有了不一样的内容,一颦一笑也有了不一样的味道。在168厘米的小软面前,155厘米的我,显得单薄而瘦小。
但小软对我不错,一如既往地照顾我、偏袒我,不许任何人欺负我。我们依然每天结伴而行,在某一个路口见面和分手。
我们已经不是邻居,当初的那个家属大院被拆迁,居民分成两批安置。时移事迁,我丝毫都不介意我和小软的不同,亲密一如从前,分享可以拥有的所有的一切,可口的食物,漂亮的衣衫,颜色艳丽得只能束之高阁的口红,还有……成长中那些细枝末节的小秘密。那秘密多属于小软,她对我,什么都不隐瞒。比如她去偷折校园里的木香花,逃课去听林忆莲的北京工体演唱会,穿高跟鞋和紧身衣哈伦裤,和所谓的社会青年去沂河边约会……
社会青年吻了她,在我们都17岁的那一年。
【花妖】
小软放弃高考,而我去青岛读了大学,陪同我前往的却不是家长,而是小软。并且这场陪同并不短暂。在将我安置好后小软留了下来,在离我们学校不远的山东路开了一家鲜花房。
如果你也去过青岛,如果你曾走过通往五四广场的山东路,也许你会在路边看到这样一家花房,名字叫做小软鲜花。
那一年,有考去沈阳的男生在Q上问我,宋楠,你和小软也太像一对情侣了吧?
我没有理会。他不是第一个这样调侃的。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呢?就像后来很多次,我也从不解释同学“你怎么会和小软这样的人做朋友?”这样的疑问。
我只是用目光逼退和瓦解他们的疑问。
我从没想过小软是哪样的人,而我自己又是哪样的人。我只是习惯了和她在一起,像身体的一只手和另一只手。我接受小软的所有一切,包括从她16岁开始,身边便不乏异性穿梭。而小软,她接受所有异性的赞美和讨好,从感情到经济。却又会巧妙搁置他们的想入非非。她是那样游刃有余,开始被称为妖精。
有一次,我跟小软吵过架,也跟风骂她妖精。小软听了,登时僵住又突然哈哈大笑,在她繁花似锦的小店里,她穿着墨绿色的雪纺长裙,真的很像一只花妖。
因为小软,我的大学生活处于小康水平,岁月静好,直到那个男孩出现。
【耳光】
那是2011年夏天,我已大学毕业并顺利应聘到青岛一家报社做了副刊编辑。他来自冰城哈尔滨,海洋大学毕业,在报社广告部做文案,有着干净相貌和书卷气质。我们在那个夏天初遇并一见钟情。
当时小软已经在青岛买了车子房子。我则心安理得地住在她投资的一套小公寓中。后面发生的事始料不及,男友在小软的房子里和别的女孩滚了床单。那女孩,是小软。
怎样开始或者谁诱惑了谁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左手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带着羞耻,我在2011年初冬离开青岛一路向西,来到西安一家对我有意的杂志社。
我知道没有一张创可贴可以贴住那样一个伤口,于是我选择遁形。我走得两手空空,把那些所谓爱情的信物和小软赠我的锦衣华服全部丢弃。
大学住宿时小软曾经一度嘲笑我是个财迷,小小的背包也要塞进大大的东西,连一只靠垫都不肯放过。 我是财迷,我爱钱,但我更爱我的尊严。我选择不告而别。
【号码】
2012年我常常一个人在西安的城墙上走走停停,从西城门到东城门一路靠小吃解决三餐。有时走累了,也会租一辆自行车。我剪了短发,穿自己挑选的衣服,偶尔有路过的男子会吹一声口哨——那是小软在身边的那么多年,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一种来自异性的赞美。
我倔强地解读为:在小软的枝蔓下,没有人看得到我的生长。
立冬那天我遇见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外,他也爱在城墙上行走,他见过我好多次,他用流利的汉语喊我姑娘。
过了一些天,我们开始在城墙上骑双人自行车。我骑得飞快,并一次次想象若穿越到唐朝,他是谁,我又是谁……在这个古朴和时尚交错的城市,我痊愈,并且忘记了小软。我还学会了很多很多事,比如一个人收拾房间、和房东讨价还价、应付陌生人……之前几乎从不曾一个人去做的事。
我学得很快,就像他们所说,我独立而完善,没有依赖感。然后,2014年年初,父亲查出重病,相熟的医生推荐去青岛一家专业的医院找一个知名的专家做手术。
于是,青岛就这样突兀地又被拉到了我眼前。没有任何思索的时间,我知道思索和拖延意味着什么,而我和青岛所有的关联中,我唯一本能地记起的,是小软。
拨出那串号码,我的心忽然一哆嗦。这11个数字被我删掉了,竟然一直阴魂不散地钉在我心里。我已经整整两年没有拨过了。
时间足以治愈很多场失恋,也足以忘记很多人与事。我相信书上所说,人只有老了才会活在念念不忘中。而年轻,年轻从来都是善忘的。
短暂的彩铃之后,电话那端,小软的声音清晰传过来,她说,嗨,是你!
一下子就想起了初见,想起10年前春天的那个黄昏,小软像个女汉子一样提着瑞士军刀在街上将一个男生截住,警告他以后不许诽谤我,吓得那小男生脸色蜡黄。
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少女裙】
站在青岛海慈医院的门前,我看到了那个久别重逢的姑娘。她就站在我面前,光彩依然顷刻就将我吞噬。我跟随她见了专家,找了病房,办好住院手续。她风风火火,更加游刃有余。
但除了父亲的病情,我们没有多说一句话。
那天晚上,她找了有身份的朋友请专家吃饭,因为替我挡酒,她把自己喝多了,最后一直笑一直笑。
父亲的手术很成功。2014年4月,小软开车一路来到西安,她看到了我现在的生活。载着我去了洛阳,去看了我们曾经说好一起去看的牡丹。
洛阳牡丹花会,我们站在大自然这个大魔术师面前,感应到苍老的危机已经逼近。就算她是妖,岁月的刻刀也在眼角割下了错综交替的纹路。
小软忽然开口,宋楠,你在我心里,就是“少女裙”。一直都是。她说,对不起,那天我刚参加完客户的应酬,喝高了,就犯了糊涂。这几年我仍在苦练酒量。
“少女裙”是牡丹花的一个品种,浅粉色,一直在含苞状态,直到凋零都不开放。
我笑,我也有错,虚荣病。我复制了钥匙,骗他说那是父母给我买的房子,让那渣男有机可乘。都过去了。
说的时候,我收到一条信息:宋楠,不许跟那个小软走掉,一定一定要回来。
是那个和我在城墙上骑车的老外,他来自俄罗斯,有西安户口,他视我若珍宝。他见过了小软,只是礼貌地一起吃了一顿饭,他怕我再度回到青岛。
看,是我的,终归是我的。失去什么,从来都不是小软的错。我早就应该学会原谅和释然。
我和小软站在大片大片少女裙前自拍了合影传到空间。上传成功那个“噔”的提示音,像一下子把我心里的刺消融了。
有人跟帖:啊,你们竟然还在一起?
是的,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