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谈《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妖怪形象塑造及其精神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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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是冯梦龙《警世通言》中的一篇,主要讲述了许宣如何与白娘子相遇,并且因白娘子盗窃而受到官司,以及最后在法海的帮助下收服白娘子的故事。由于白娘子是“三言”众多短篇小说当中的一个妖怪形象,从关于白娘子的形象塑造的分析,就能对了解其他的妖怪形象塑造有一定的借鉴意义。本文旨在基于对《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叙事分析,厘清小说整体的循环叙事结构,然后从心理描写的角度把握其中白娘子蛇妖形象的塑造,并且根据白娘子形象与许宣二者的双线索故事情节挖掘整个小说中关于儒释道三教的精神内涵。
  关键词:《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叙事分析 妖怪形象 儒释道三教
  一、以故事性为主、辅以人物性的叙事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作為冯梦龙“三言”拟话本小说中的一篇,自然已经具备了相对成熟的拟话本的体制,即包含了题目、篇首、如话、头回、正话、篇尾等几个方面,且每个方面的特点也很鲜明,因此,这是一篇体制完整的拟话本小说。根据拟话本小说的这一体制,笔者首先将正话部分的故事事件进行归纳分类,分成故事性叙事和人物性叙事两类,如下表。
  首先,由于拟话本是从话本小说演化而来,因此在其中不免会有或者就是以话本小说中常见的“才子”这一叙事视角进行小说叙事,例如许宣在镇江与白娘子相遇,就有叙述者评论的加入:
  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a
  如果说,“正是”之后的诗句是话本独有的形式,那“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则是对许宣责骂白娘子行为的补充。作者有意插入这一句,就表现了作者对许宣行为的强调,凸显此时许宣的性格特征。
  除了“才子”的叙事视角外,拟话本作为一种由话本过渡为纯文本的形式,因其面对的读者层次具有多样性,写作的目的就不仅仅像在茶坊说书一般,以激发人的兴趣,获得观众的打赏,这一方面就表现为以故事性叙事为主。还有要为了迎合文人读者,因此在情节方面再下功夫,力求曲折婉转,与此同时,在对人物性格的刻画上面也有了一些着墨。正是这样才形成了整篇小说以故事性为主、辅以人物性的叙事,从而能够达到雅俗共赏的效果。
  文中的故事性叙事多是由于突发人物或者事件引发的,同时也应该注意,这些突发人物或者事件的出现也是按照一定的规律出现的,笔者将这些故事情节以故事空间的不同进行分隔,正是因为发现故事空间的转移并没有使故事情节的结构安排有太大的差异,在临安、苏州、镇江以及再次回到临安所经历的有着相似的结构,都是因为白娘子的出现打破了许宣原有的平稳生活,然后会出现另一个人物打破许宣与白娘子之间的平稳生活,以至于许宣在原有的故事空间内无法再继续生活,因此再搬离到另一个故事空间,这样相当于进入到了全新的环境,白娘子和许宣之间的故事又会继续循环。作者在写作过程中为了使情节更加曲折因此使原有的单个成系统的故事单元多次循环,由于各单元间的结构相差不大,例如,各单元间设置的姓名差异就很小,在临安时有王二,苏州有王主人,镇江也有王公,这样尽管读者漏掉了一段,由于故事的循环性也会自然而然地接连起来,符合说书过程中听众的特点,从而就不会影响“俗”的观赏效果,但是循环往复、曲折婉转的情节又会实现文人“雅”的要求。
  与此同时,各单元间并不是简单的机械复制循环,而是通过人物性叙事,即体现人物性格的一些支线情节或者是在很长的时间内会经常出现的事件,达到各单元间的细微差异。这些事件对于整个小说的情节发展没有很大推动作用,以至于小说中这类叙事的地方很少,多用一些时间词一笔带过,例如,文中时常出现“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之语。但是其中偶有的这类叙事却能使人物之间的关系更加深刻,也使读者能够在循环的叙事之间,看到不同的故事空间中细微的区别,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人物不是和情节结构一样大致不变的,而是在情节发展的过程中,人物的性格也是不断成长的。例如就两个非常相似的环节而言,即在苏州和镇江与白娘子的再次相遇,在与白娘子的相处过程中,许宣的性格出现了变化:在苏州时,许宣态度坚决,绝不让白娘子进入屋内,而是在王主人一家的帮助下才与白娘子和解;应该注意到的是,在白娘子为自己辩解的过程中,始终是与王主人进行对话,许宣没有插一句话,可见此时许宣是认定了白娘子是妖精的,也才会有后来碰见终南山道士时说道:“我也八九分疑惑那妇人是妖怪,真个是实。”b而在镇江时,许宣已是沉迷麻木之态,对于白娘子的辩解也没有多加反驳,因此才有后来去往金山寺时想要遵循白娘子的话不见方丈。这些细微的变化就表现了许宣在循环过程中,是在不断沉沦其中的。
  因此,小说通过以故事性为主、辅以人物性的叙事就实现了各故事单元间的循环连接,也使人物性格在这种循环中不断成长。同时在艺术表现力上,也达到了拟话本的“雅俗共赏”的效果。
  二、白娘子的妖怪形象塑造
  白娘子作为蛇妖,在小说叙事当中就会有与人的性格描写之间不同的方式,而最能体现妖怪与人的不同的地方就是二者的心理差异,因此笔者主要从心理描写来说明这种不同。
  可以看出,文中对于人与妖采用了不同的心理描写方式,在表现人的心理时,文中用的是直接引语,是能够被读者直接读到的,在说书过程中是能够由说书者扮演该人物说出来的。而在表现妖的心理时,文中用的是间接引语,是不能被读者直接读到,而是由作者或是叙述者转述的。从这一心理描写的不同,可以发现,叙述者其实就将白娘子这一形象放在了和故事中的人物不同的位置上,叙述者站在了和人一样的立场,因此无法读懂妖的心理,可是为了能够表现当时白娘子的内心,在文中不免会加入这样的描写,这一段的加入也使白娘子“人”的形象更加深入,使白娘子“妖”的形象有了一定的弱化。但是由于妖终不能成人,也就只能用间接引语的方式进行书写。可见作者在处理白娘子这一形象的过程中,是有意将白娘子当作人,可是也注意到了其是妖的本质。妖与人的对立就形成了这篇小说的两条线索。   三、双线索故事的精神内涵
  许宣的人世与白娘子的妖怪之间不同的故事走向构成了小说发展的双线索,一方面,许宣在与白娘子的相处过程中,是不断地丧失儒家礼教的,而逐渐追求的是道教、佛教,逐渐接近神佛,因此才会先后求助终南山道士和法海,并且最终皈依佛门;另一方面,白娘子在与许宣的相处过程中,则是不断地学习儒家思想,从而逐渐向人靠拢,而白娘子对道教是不屑,对佛教是畏惧的,因此才会直面终南山道士,而在面对法海时就逃脱了,最后还是被法海收服,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道、佛两者的不同。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不论是故事发生时间宋朝,还是成书时间明朝,都表现出对佛教的保护并且推崇。例如在蒋维乔的《中国佛教史》中就有:“自宋兴以迄于亡,除徽宗稍稍排佛外,累代俱保护佛教。”c而明朝时候,佛教也很盛行。因此在小说中对佛教的描写是相对正面的,而佛教也是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存在,小说中的人们都热衷于参与类似于佛会的活动,而道教相对于佛教就是式微的一方了,尽管宋朝与明朝也有笃信道教的皇帝,例如在蒋维乔的《中国佛教史》中提到明世宗笃信道教,可是“后服道士王金等所献丹药而崩”d。可见道教由于其所从事的炼药画符的不确定性,在皇室尚且各代信仰差异不同,民间所信之人应该就更少了,以至于文中终南山道士混迹于百姓当中卖些道符灵药以谋生,并且还被白娘子戏弄。这样的社会背景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小说中对于佛道两者不同的态度。
  而作者自身在安排这两条故事线索的过程中,有意设置了人妖对立的形象。白娘子学做人,首先学的是儒家礼教,女子要知书达理,所以文中白娘子言行举止不急不缓、得体大方,才会在许宣又回到临安之时,白娘子已经被许宣的姐姐姐夫接纳并住进了家中。可是,白娘子始终摆脱不了妖的兽性,因此才会屡次盗窃财物,并在最后拿全城百姓的性命威胁许宣。而白娘子的人情确实是已经具备了的,不过是处在了由妖向人的过渡阶段,于是在最后白娘子被收服的时候,才会有她不愿意显出原形让许宣看了害怕,并且“复了原形,变了三尺长一条白蛇,兀自昂头看着许宣”e。可见儒家在这个过程中,起到的是区分人性和兽欲的作用,可是教化的手段难免使兽欲也会有些许保留下来,这也正是人的特征,约束兽欲,遵循礼仪教化。
  既然白娘子还没有学会做人,就更加无法理解神佛,因此作者关于神佛的态度只能通过已经为人的许宣来展现。在与白娘子的相处过程中,许宣多次对白娘子产生怀疑,可见人与妖之间的不同不是不能发现的,例如在许宣因为穿了白娘子盗窃的衣服饰品被抓之后,差人前往王主人家寻找白娘子,王主人的反应是“细细禀覆了,道:‘白娘子是妖怪。’”f而这时,白娘子还并未露出破绽,而且最初王主人一家还劝说许宣与白娘子成婚,可见,定是在日常生活中白娘子流露了与人不同的反应。而文中对于许宣与白娘子之间的感情描写也多侧重于情爱,白娘子以为这就是爱情,因为兽类之间都是如此,而许宣却只是将其作为了情欲。欲望能够迷惑许宣一时,但是经过佛道指点就会顿然醒悟,当许宣不再沉迷于兽欲之时,他的人生也就缺少了情色的方面。人的一生不会没有情色,只有进入佛门才能真正断绝,因此在法海的帮助下许宣收服了白娘子,并最终皈依佛教。作者也就在这两条线索间完成了人如何为人,是因为有了儒家礼教的约束,可是当情色掩盖了儒家礼教之后,即当兽欲掩盖了人性之后,唯有断绝情欲才能根除祸患,而道教在其中充当的作用却是治标不治本的,能看到情欲的灾患,但无法根本解决。而宋朝和明朝社会商业的发展都使儒家思想的地位产生变化,在世俗社会中,商业逐渐消解了儒家教化的传统,也在小说中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体现,因此才有佛教的彻底净化。
  四、结语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通过循环式故事性叙事的安排以及作为点缀的人物性叙事,使得情节推动的过程中人物性格获得成长,而其中对于白娘子的妖怪形象的塑造就使文本的叙事形成了雙线的结构,双线共同成长,相互制约发展,从而在白娘子的成长中,交代人性与兽欲的冲突以及儒家的教化,在许宣的成长中交代佛道对人生情色各自的净化,最终落实到佛教的“色即是空”的理念,也就展现了这篇小说丰富的精神内涵。
  abef〔明〕冯梦龙:《警世通言》,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454页,第449页,第464页,第452页。
  cd蒋维乔:《中国佛教史》,商务印书馆2015年版,第212页,第217页。
  参考文献:
  [1]冯梦龙.警世通言[M].北京:中华书局, 2014.
  [2]蒋维乔.中国佛教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 , 2015.
  [3] 姜良存.三言二拍与佛道关系之研究[D].曲阜师范大学,2012.
  [4] 高洪鈞.冯梦龙集笺注[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 , 2006.
  作 者: 廖泊宁,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2017级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
  编 辑: 张晴 E-mail: 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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