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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讲不出拍戏当中的故事，每次都这样，它就是一个工作。采访结束，张嘉译点燃一支苏烟，吐了个大大的烟圈，略略抱憾但不改先前一以贯之慢条斯理的语速说道。联系眼下正在几大上星台热播的谍战大戏《悬崖》，你会觉得这样的回答除了敷衍与谦逊的成分外，还因为他依然没有出戏。
作为生于1970年的“70”后，张嘉译走出北影校门已经满二十年。这期间，他演了18部电影，超过1000集电视剧。可在《蜗居》中的宋思明大火前，他是一名这样的演员：大熟脸，观众心里有他，却常常话到嘴边化成一句夹生的“他不是那谁……谁谁嘛。”然而在导演的圈子里，则大多对他能在2009年后步入上行通道迅速蹿升为国内电视剧一线男星的现象“不以为然”。
《悬崖》里，张嘉译饰演的周乙是一位中共潜伏在伪满警察厅特别行动科的科长，在上世纪三十年代“间谍天堂”的哈尔滨，周旋于同僚以及国民党、共产国际、日本人、苏联人、美国人、英国人之间，更要应对以“组织需要”之名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假妻子的傲娇意气。“也许，正是因为他的不起眼，才能留存到现在。”剧中，他饰演的周乙语重心长地对“妻子”说道。
作为生于1970年的“70”后，张嘉译走出北影校门已经满二十年。这期间，他演了侣部电影，超过1000集电视剧。可在《蜗居》中的宋思明大火前，他是一名这样的演员：大熟脸，观众心里有他，却常常话到嘴边化成一句夹生的“他不是那谁……谁谁嘛。”然而在导演的圈子里，则大多对他能在2009年后步入上行通道迅速蹿升为国内电视剧一线男星的现象“不以为然”。1996年曾和他合作过电影《埋伏》白勺黄建新说，“张嘉译成名是个漫长的过程，他的表演呈现专业人士一看就知道好，但给老百姓接受有个过程。1993年他演《道北人》那个时候的演技甚至超过现在!只是随着观众口味的提高，现在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他演得一直都挺好啊”。
《道北人》是接受笔者专访时，导演刘进、何群、黄建新一致提到在张嘉译演艺之路上绕不开的节点。这部在上世纪90年代初火热荧屏的电视剧，片中的主题歌也曾藉着光头歌手孙国庆吼一嗓子“河水流不断，家在山那边。”当年火爆“恋歌房”——之于现在的年轻人，这个名词多半让他们不知所云。“道北”是依傍着从中原蜿蜒而至的陇海铁路线，在二十世纪后半叶西安的行政区划上才有的区域，也曾因“三不管”而成为古都有名的贫民区。本就是“道北汉子”的张嘉译回忆说，“在大多数西安人的脑子里，那里总带着些传奇色彩：鲜血、拳头，充满着暴力美。道北出了很多有名的人，除了江洋大盗，也有腰缠万贯的老板，玩摇滚的郑钧也是道北人”。张嘉译说自己小时候就是个“野孩子”，“爬树、弹球、自制木枪、弹弓，样样精通”。十五岁时，自知高考无望，他开始在陕西体委练民族跤，那会电视剧里在天桥撂地的“甄三儿”是他的偶像。这本事让他日后能把北京电影学院的体育老师一个跟头撂倒在地，也造成了他二十来岁脊椎就出现病变而“荧屏形象总有些哈腰驼背”。时也运也，两年后若非《西安晚报》上一则二指宽的招生简章，便没有今日的“白玉兰视帝”张嘉译了。
就像是张嘉译此次饰演的特工周乙直到曲终人散才被老奸巨猾的上司看破身份，现实中还原他这个人竟也是件费力的事体。导演滕华涛曾说张嘉译是目前国内影视圈男演员里“最像官员的演员，走路说话都像。”而提及他，“这人够哥们儿、仗义、平和、亲切、踏实、霸气，让人和他在一起很舒服”圈里人也是有口皆碑。但深一层问问相互交集的故事，张嘉译却又好像只给别人留下模糊的背影，往往要想上好一阵才能说出个所以然。导演何群是他的好友，饶是如此也被笔者问急了，对了句“男人间能有什么故事啊?”《悬崖》白勺导演刘进想了又想，在他看来张嘉译是个能在片场和谁都打成一片的人，“他有这样的凝聚力。这个戏拍得很艰苦，候场时间又特别长。在哈尔滨俄罗斯领馆里拍内景，零下二十度，他在现场作为最大的腕儿，一点不端着，弄来四个炭火盆，每天都让助理买来包子、香肠，大家围坐在一起烤着吃，整得其乐融融的”。
早年都在西影厂，又是张嘉译“贵人”的黄建新回忆拍《埋伏》选角时，一眼就看中了“站着晃晃悠悠，不是一板一眼的，身上又有股匪气”的张嘉译。“他身上有种天赋，不是单向度的，而是潜在着的亦正亦邪。正邪间的形象很多演员一看就固定了，但是张嘉译可以跨。跨的过程本身很痛苦，但对张嘉译来说太自如了。他表演走心，你只有看到剪辑完成，才会领会这种微妙。”黄建新介绍说全世界的科班演员都知道有教科书式的演法，“那是过往优秀舞台与银幕表演方式累积的，说白了是电影学院都会教的。但张嘉译每次能给你别的方法，他能把导演要求他做到的心理表达，捅回到自己独特的表演流程，再漫不经心地表达出来，最后的效果殊途同归，特别让导演惊喜，也能让观众琢磨。更关键的是，他的活儿从不和别人打架，就是在专业角度看，他的表演不伤害整体的效果，它合群，不会把所有人都弄别扭，所以他出得来”。
有了良好的合作，黄建新在十余年前把张嘉译介绍给了何群。何群对于照片中张嘉译的第一印象一般。到《使命》的片场试镜，起初谁都觉得他演不了刑警队长，结果剪辑出来都大吃一惊，“他演戏时是这样，你在现场拍段落时，不觉得他所有的设计会呈现出戏剧节奏。如果组接完再看，他的设计潜在张力很大。别看他白白净净像个书生，但骨子里有点劲儿，有玩世不恭的感觉，又有强硬笃定的一面，关键是有爆发力。他身上有一股子英雄主义情结，演到勇于献身时，身上就有能量冒出来”。何群说好演员首先要有心理节奏，其次是形体节奏，如此把握戏的轻重缓急起承转合才有味道，“这点上他心理特别有数，到片场就能让你感觉很踏实。明天要拍他的戏，这让人很放松”。
“我和她在一起，不是生活，是生存。”“当歌曲和传奇都归于缄默，只有建筑还在说话。”《悬崖》中张嘉译饰演的周乙简直成了“台词帝”，口中的金句名典源源不断。联想到《蜗居》中的宋思明忽悠海藻一怔一怔的“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之类的说辞，张嘉译的台词功力便可见一斑。当下的观众对于银幕上正面人物的语录或有板有眼的说辞先天多有抵触，但甭管什么义正言辞引经据典的话，只要从张嘉译嘴里说出来，大家就愿意信。“这就是好演员的特质，他和姜文一样，天生是演员的料，台词是长在身上的。有的演员是扁的，附加上一些东西就会破。但张嘉译纵向很深，这是先天后天复合在一起的。”黄建新说。
“他是演员里看书比较多的。据说上中学时，很长时间是翘课在图书馆度过的。”何群说张嘉译绝对是聪明人，且丝毫不奇怪现在张嘉译title前的“艺术总监”一职，“他做过副导演，写过剧本，身上具备了这个行业里其他的实践和技能。其实他把每部戏都当成自己的台阶，累积起强大的气场。而男演员真正成熟一定是35岁之后， 这才真正能有男人味，他施展的余地会越来越大。”“余地”在哪里?已经拿到“视帝”的张嘉译下一步总要转向更大的银幕以确立自己的行业地位，比如参演眼下冯小刚正如火如荼赶拍的《温故1942》。而他“能不能在大银幕上出来?只待机会，能力早就没问题了。”黄建新替他信心满满地说。
BQ=《北京青年》周刊
ZH=张嘉译
“一看到有你的戏，就知道这是西安拍的”
BQ：当初报考北影厂，你的故事并没有跳出明星们“误打误撞”的故事框架。现在回忆，你觉得自己能被马精武老师看中，靠的是什么?
ZH：当时就是走投无路，考大学无望。考北影这个决定是我自己做的，从小就是自己拿自己的主意。当时家里人都没当真，就看我去西影厂的考场玩票。考前辅导的老师也说你这次别紧张，就当是练兵，真想考明年再说。我声乐不行，唱歌老跑调，吼信天游?你杀了我吧。唱《打靶归来溉而且老师特别强调只须唱一段，再唱就得跑调(笑)。形体我也不会，只能算协调，但摔跤是特长，就做了段广播体操。演小品剧就更不明所以然，当时我演弟弟，姐姐在家管着我，我要出去玩，姐姐不让我出去，我就跟姐姐闹，什么手段都用了……我这人胆大，不怯场，就记得台下哄哄大笑。但好还是坏?完全无从判断。其实老师是当喜剧演员招的我，看中我的也许就是质朴吧，完全无意识地撒欢，白纸一张。
BQ：拿到“视帝”回首来时路，你觉得真正在表演上开窍，是什么时候?
ZH：演员这行业特逗，这次拍戏和一帮年轻演员一块聊，他们说现在越演越没信心。我告诉他们，这事儿是演员一生都要经历的，我就反反复复好几次，第一次是刚入校，别上校徽，那简直每天迈步都是飘的，钱雁秋、王全安都是我同学。进校门前，我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要千什么，出了校门，我知道这条路再难，我也要当演员。当然，我没他们那么坚定。
BO：是他们没你坚定吧?表演系出身，后来都去当导演了。
ZH：我没他们坚定，他们本来就是要做导演的。(笑)
BO：电视剧作品是你第一部戏，能回忆下吗?这似乎有点角色上的宿命，一直到去年《建党伟业》演绎李大钊。你似乎演绎正面的干部形象多些?
ZH：那会还没出校门，就是一次机缘，而且是学校开证明许可的。我们那会学校管得挺严，平常不让接戏，实习期可以。我小时候喜欢看《平原游击队》，我喜欢当李向阳，可能有点情结吧。当年一毕业，一纸调令让我回了西影厂。
BQ：从北京回去，心里是不是很憋屈?
ZH：哪有?九十年代初西影厂还是很棒的，黄建新、杨亚洲、刘惠宁他们都还在厂里，这段时间我获益匪浅。我参与了大量的剧本讨论，这种严谨的工作方式我一直带到现在。西影厂的传统是不管哪个导演拿到本子，都会把所有人叫来开会，大家在招待所一住几天就是看剧本，完了连续讨论一星期，大家出主意一起来完善剧本，挑毛病。还有那时空闲多，我把街口录像店看空了，不挑食全部细细拉片子。
BQ：可是你在西安那九年，我搜肠刮肚想，也就记得你演过《埋伏》里的刑警队长。似乎警察是你后来表演领域里一个重要类型?
ZH：哈，那是你没注意，这角色很多人挺喜欢的。1993年我拍了公安部的《头发乱了》这是我第一部电影，也是第一次演警察。那时拍戏严谨，我在西长安街派出所体验生活一个月，睡架子床吃住24小时都在那儿。骑着自行车跟片儿警一块下片儿区，看他们处理事情的状态。行业戏就是这样，比如下片儿，你跟有前科的人怎么接触?跟居委会大妈怎么接触?这都不一样。但西安的盘子太小了。姜伟(《借枪》导演)就说我，一看到有你的戏，就知道这是西安拍的。
“宁肯买盒饭，我也不想演自己不认同的角色”
BQ：回到眼下这部《悬崖》演绎伪满警察厅的卧底警官，你如何做功课?
ZH：跟编剧一道看历史查资料，这个过程会打破很多故有的镜像，比如伪满时代的警察素质都很高，剧中我们提到那时上日本人办的委培警察学校，专门要练习观察力，先让你进一间屋子，然后对里边的陈列稍作改动，让你再进去观摩，你得找出哪怕是很细微的一点点微调。
BQ：周乙的形象和《借枪》中熊阔海反差很大，你怎么做调整?
ZH：熊阔海是历史上中共地下党员，反映的是那些多数的低层党员的真实状态，生活很困难，但在适当的时候、地点，成就为英雄。周乙是个高级特务，他的行事支撑就是信仰，“没有阶级，没有皇帝，人民当家做主的国家”。为什么我喜欢演正面角色，或者说主旋律吧，每一个人内心都会向往真善美，都有信的东西，我要找到这种观照。
BQ：这是否和你是西安人有关?那里相对京沪穗深而言，比较拒斥现代性的转变。
ZH：是的，就是贾平凹老师常说的要接地气，我在那呆着就觉得那是生活。在北京，呵呵，生存?(笑)当初我不是没飘在北京过，但就呆了三个月，我觉得太浮躁了，当时我干剧务，整天跟组里买盒饭。当你脚下没根儿的时候，我宁肯买盒饭，也不想去演自己不认同的角色。
BQ：可是现在你一年接这么多戏，我觉得不尽然都是你想演的角色。
ZH：没办法，到一个层面，“人情戏”不接也不行。
BQ：《借枪》之后，你说过不想再演潜伏特务了，可马上你这又食言了?
ZH：那不一样，这个剧本是另外一种真实，那不是《借枪》中更加接近大众，更世俗化的真实，而是一种相对更隐秘，更小众的“真实”。这种“真实”在荧屏上很泛滥，但是真正好的作品并不多，关键就是你得先说服自己相信，才能去演绎真正有信仰的人。在剧里有这样的表现，之前他可以眼睁睁看着别人为自己牺牲，因为他认可自身的重要性，最后他完全暴露了，自知作为隐蔽战线的职能已经丧失，他要转身去拯救别人。这个剧一直贯穿着一种真实压抑的氛围，没有用喜剧的色彩去渲染去插科打诨去所谓有张有弛，但我们展现的确是一种高尚的人生，而这，曾经确确实实出现过。
BQ：生活中，你也是一个低调的人，你是不是也这样理性?
ZH：完全不是，我是个感性的人，属于冲动型的，但是也有理性的一面。比如跟我看剧本，我会比较较真去抠。
BQ：你怎么评价自己的长相?
ZH：当初我刚来北京上学时，在班里实在平常无奇，单眼皮，虎头虎脑的，我老婆王海燕看我入学时的班级合影，都找不出我在哪儿。我的长相居中吧，好在让我能有更多的可塑性，塑造得不好就是演再多大家也记不住你。
BQ：但你的鹰钩鼻，从麻衣相法来看，你其实挺适合演绎一些貌忠而实伪的角色的。
ZH：(大笑)不能这么去评判吧。就说宋思明有致命的缺点，但也有他作为男人的魅力。“只要我演得很开心，这就够了。”
BQ：在电视领域你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对于电影你有何打算?特别的，我注意到你曾和80后的杨庆导演合作过，怎么个机缘?
ZH：杨庆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有想法，思路又很清晰。我不挑导演，只挑剧本，只要剧本有意思，我就演。 BQ：但你在《夜店》中戏份并不吃重。
ZH：我一向是看每部戏是否好看，然后再说你这个人演得如何的。
BO：你是个特别有全局观的人吗?
ZH：这点不假。我跟黄建新做导演助理时，黄导说过句话，我特别认，你要做一个好演员，你得先做个好导演。不是说真的去当导演，而是要能站在导演的角度看问题，读剧本。
BQ：能谈谈你这一路走来，帮扶过你的贵人吗?
ZH：很多了，你这让我提谁不提谁呢。就说一个吧，1993年，我23岁，跟黄建新老师第一次合作，《背靠背脸对脸》中演一开发商，就九场戏。完了他给我很高的评价，不光如此，他还跟高明老师提了我，后来有一次在厂门口，高明截住我说黄导说你今后一定是腕儿，呵呵，挺美的。演员这个职业在初期真的需要别人的认可以获得自信。黄导当初就说过“小童，我—定给个机会演主角。”现在，他还欠着我一部戏呢(注：圈里人都叫张嘉译小童)。
BQ：演了这么多年戏，近几年才熬出头，你怎么保持自己的心态?
ZH：你们老把我说得这么可怜，我其实一直都很嗨(笑)。我演了那么多戏，从毕业就没断过。再说被人说也不见得是好事，有一种快乐叫自得其乐。往往有些角色，你们都不当回事，但我演得很开心，这就够了。
BQ：作为好演员，或者说如何当个好演员，你的心得是什么?
ZH：我拍戏的习惯是得认真看剧本，看完第一遍我会合上它，三四天都不动，我要去想象，去还原这个人物的言行貌心。我特别反感有些年轻演员来到片场撕剧本，就撕他演的那两页，这习惯很糟糕，你应该把每一个角色都关注到，哪怕他和你没对手戏，哪怕他的角色并不起眼都得扫到，完整地体会剧本故事的全貌才可以演好自己的角色。
BQ：作为演员，你的偶像是谁?
ZH：达斯汀·霍夫曼、罗伯特·德尼罗、杰克·尼克尔森，那都是海腕儿，其实美国八十年代那批演员，真正是不可复制的。尼克尔森演的《飞越疯人院》，谁也不能超越，就是罗伯特·德尼罗来也演不了。但是话说回来，你让尼克尔森演《愤怒的公牛》也不成，那角色就是德尼罗的。为了演好角色，德尼罗请来拳击世界冠军当陪练，那陪练后来说，罗伯特要是真上拳台，世界前二十名没跑。所以，你看人家是怎么演的?那才是每个演员最向往的状态。
BQ：这种巅峰体验，你至今有过吗?
Z：没有，所以我一直在期盼从心理到生理能无限靠近一个角色，这对演员职业来讲是一种尊重。
作为生于1970年的“70”后，张嘉译走出北影校门已经满二十年。这期间，他演了18部电影，超过1000集电视剧。可在《蜗居》中的宋思明大火前，他是一名这样的演员：大熟脸，观众心里有他，却常常话到嘴边化成一句夹生的“他不是那谁……谁谁嘛。”然而在导演的圈子里，则大多对他能在2009年后步入上行通道迅速蹿升为国内电视剧一线男星的现象“不以为然”。
《悬崖》里，张嘉译饰演的周乙是一位中共潜伏在伪满警察厅特别行动科的科长，在上世纪三十年代“间谍天堂”的哈尔滨，周旋于同僚以及国民党、共产国际、日本人、苏联人、美国人、英国人之间，更要应对以“组织需要”之名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假妻子的傲娇意气。“也许，正是因为他的不起眼，才能留存到现在。”剧中，他饰演的周乙语重心长地对“妻子”说道。
作为生于1970年的“70”后，张嘉译走出北影校门已经满二十年。这期间，他演了侣部电影，超过1000集电视剧。可在《蜗居》中的宋思明大火前，他是一名这样的演员：大熟脸，观众心里有他，却常常话到嘴边化成一句夹生的“他不是那谁……谁谁嘛。”然而在导演的圈子里，则大多对他能在2009年后步入上行通道迅速蹿升为国内电视剧一线男星的现象“不以为然”。1996年曾和他合作过电影《埋伏》白勺黄建新说，“张嘉译成名是个漫长的过程，他的表演呈现专业人士一看就知道好，但给老百姓接受有个过程。1993年他演《道北人》那个时候的演技甚至超过现在!只是随着观众口味的提高，现在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他演得一直都挺好啊”。
《道北人》是接受笔者专访时，导演刘进、何群、黄建新一致提到在张嘉译演艺之路上绕不开的节点。这部在上世纪90年代初火热荧屏的电视剧，片中的主题歌也曾藉着光头歌手孙国庆吼一嗓子“河水流不断，家在山那边。”当年火爆“恋歌房”——之于现在的年轻人，这个名词多半让他们不知所云。“道北”是依傍着从中原蜿蜒而至的陇海铁路线，在二十世纪后半叶西安的行政区划上才有的区域，也曾因“三不管”而成为古都有名的贫民区。本就是“道北汉子”的张嘉译回忆说，“在大多数西安人的脑子里，那里总带着些传奇色彩：鲜血、拳头，充满着暴力美。道北出了很多有名的人，除了江洋大盗，也有腰缠万贯的老板，玩摇滚的郑钧也是道北人”。张嘉译说自己小时候就是个“野孩子”，“爬树、弹球、自制木枪、弹弓，样样精通”。十五岁时，自知高考无望，他开始在陕西体委练民族跤，那会电视剧里在天桥撂地的“甄三儿”是他的偶像。这本事让他日后能把北京电影学院的体育老师一个跟头撂倒在地，也造成了他二十来岁脊椎就出现病变而“荧屏形象总有些哈腰驼背”。时也运也，两年后若非《西安晚报》上一则二指宽的招生简章，便没有今日的“白玉兰视帝”张嘉译了。
就像是张嘉译此次饰演的特工周乙直到曲终人散才被老奸巨猾的上司看破身份，现实中还原他这个人竟也是件费力的事体。导演滕华涛曾说张嘉译是目前国内影视圈男演员里“最像官员的演员，走路说话都像。”而提及他，“这人够哥们儿、仗义、平和、亲切、踏实、霸气，让人和他在一起很舒服”圈里人也是有口皆碑。但深一层问问相互交集的故事，张嘉译却又好像只给别人留下模糊的背影，往往要想上好一阵才能说出个所以然。导演何群是他的好友，饶是如此也被笔者问急了，对了句“男人间能有什么故事啊?”《悬崖》白勺导演刘进想了又想，在他看来张嘉译是个能在片场和谁都打成一片的人，“他有这样的凝聚力。这个戏拍得很艰苦，候场时间又特别长。在哈尔滨俄罗斯领馆里拍内景，零下二十度，他在现场作为最大的腕儿，一点不端着，弄来四个炭火盆，每天都让助理买来包子、香肠，大家围坐在一起烤着吃，整得其乐融融的”。
早年都在西影厂，又是张嘉译“贵人”的黄建新回忆拍《埋伏》选角时，一眼就看中了“站着晃晃悠悠，不是一板一眼的，身上又有股匪气”的张嘉译。“他身上有种天赋，不是单向度的，而是潜在着的亦正亦邪。正邪间的形象很多演员一看就固定了，但是张嘉译可以跨。跨的过程本身很痛苦，但对张嘉译来说太自如了。他表演走心，你只有看到剪辑完成，才会领会这种微妙。”黄建新介绍说全世界的科班演员都知道有教科书式的演法，“那是过往优秀舞台与银幕表演方式累积的，说白了是电影学院都会教的。但张嘉译每次能给你别的方法，他能把导演要求他做到的心理表达，捅回到自己独特的表演流程，再漫不经心地表达出来，最后的效果殊途同归，特别让导演惊喜，也能让观众琢磨。更关键的是，他的活儿从不和别人打架，就是在专业角度看，他的表演不伤害整体的效果，它合群，不会把所有人都弄别扭，所以他出得来”。
有了良好的合作，黄建新在十余年前把张嘉译介绍给了何群。何群对于照片中张嘉译的第一印象一般。到《使命》的片场试镜，起初谁都觉得他演不了刑警队长，结果剪辑出来都大吃一惊，“他演戏时是这样，你在现场拍段落时，不觉得他所有的设计会呈现出戏剧节奏。如果组接完再看，他的设计潜在张力很大。别看他白白净净像个书生，但骨子里有点劲儿，有玩世不恭的感觉，又有强硬笃定的一面，关键是有爆发力。他身上有一股子英雄主义情结，演到勇于献身时，身上就有能量冒出来”。何群说好演员首先要有心理节奏，其次是形体节奏，如此把握戏的轻重缓急起承转合才有味道，“这点上他心理特别有数，到片场就能让你感觉很踏实。明天要拍他的戏，这让人很放松”。
“我和她在一起，不是生活，是生存。”“当歌曲和传奇都归于缄默，只有建筑还在说话。”《悬崖》中张嘉译饰演的周乙简直成了“台词帝”，口中的金句名典源源不断。联想到《蜗居》中的宋思明忽悠海藻一怔一怔的“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之类的说辞，张嘉译的台词功力便可见一斑。当下的观众对于银幕上正面人物的语录或有板有眼的说辞先天多有抵触，但甭管什么义正言辞引经据典的话，只要从张嘉译嘴里说出来，大家就愿意信。“这就是好演员的特质，他和姜文一样，天生是演员的料，台词是长在身上的。有的演员是扁的，附加上一些东西就会破。但张嘉译纵向很深，这是先天后天复合在一起的。”黄建新说。
“他是演员里看书比较多的。据说上中学时，很长时间是翘课在图书馆度过的。”何群说张嘉译绝对是聪明人，且丝毫不奇怪现在张嘉译title前的“艺术总监”一职，“他做过副导演，写过剧本，身上具备了这个行业里其他的实践和技能。其实他把每部戏都当成自己的台阶，累积起强大的气场。而男演员真正成熟一定是35岁之后， 这才真正能有男人味，他施展的余地会越来越大。”“余地”在哪里?已经拿到“视帝”的张嘉译下一步总要转向更大的银幕以确立自己的行业地位，比如参演眼下冯小刚正如火如荼赶拍的《温故1942》。而他“能不能在大银幕上出来?只待机会，能力早就没问题了。”黄建新替他信心满满地说。
BQ=《北京青年》周刊
ZH=张嘉译
“一看到有你的戏，就知道这是西安拍的”
BQ：当初报考北影厂，你的故事并没有跳出明星们“误打误撞”的故事框架。现在回忆，你觉得自己能被马精武老师看中，靠的是什么?
ZH：当时就是走投无路，考大学无望。考北影这个决定是我自己做的，从小就是自己拿自己的主意。当时家里人都没当真，就看我去西影厂的考场玩票。考前辅导的老师也说你这次别紧张，就当是练兵，真想考明年再说。我声乐不行，唱歌老跑调，吼信天游?你杀了我吧。唱《打靶归来溉而且老师特别强调只须唱一段，再唱就得跑调(笑)。形体我也不会，只能算协调，但摔跤是特长，就做了段广播体操。演小品剧就更不明所以然，当时我演弟弟，姐姐在家管着我，我要出去玩，姐姐不让我出去，我就跟姐姐闹，什么手段都用了……我这人胆大，不怯场，就记得台下哄哄大笑。但好还是坏?完全无从判断。其实老师是当喜剧演员招的我，看中我的也许就是质朴吧，完全无意识地撒欢，白纸一张。
BQ：拿到“视帝”回首来时路，你觉得真正在表演上开窍，是什么时候?
ZH：演员这行业特逗，这次拍戏和一帮年轻演员一块聊，他们说现在越演越没信心。我告诉他们，这事儿是演员一生都要经历的，我就反反复复好几次，第一次是刚入校，别上校徽，那简直每天迈步都是飘的，钱雁秋、王全安都是我同学。进校门前，我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要千什么，出了校门，我知道这条路再难，我也要当演员。当然，我没他们那么坚定。
BO：是他们没你坚定吧?表演系出身，后来都去当导演了。
ZH：我没他们坚定，他们本来就是要做导演的。(笑)
BO：电视剧作品是你第一部戏，能回忆下吗?这似乎有点角色上的宿命，一直到去年《建党伟业》演绎李大钊。你似乎演绎正面的干部形象多些?
ZH：那会还没出校门，就是一次机缘，而且是学校开证明许可的。我们那会学校管得挺严，平常不让接戏，实习期可以。我小时候喜欢看《平原游击队》，我喜欢当李向阳，可能有点情结吧。当年一毕业，一纸调令让我回了西影厂。
BQ：从北京回去，心里是不是很憋屈?
ZH：哪有?九十年代初西影厂还是很棒的，黄建新、杨亚洲、刘惠宁他们都还在厂里，这段时间我获益匪浅。我参与了大量的剧本讨论，这种严谨的工作方式我一直带到现在。西影厂的传统是不管哪个导演拿到本子，都会把所有人叫来开会，大家在招待所一住几天就是看剧本，完了连续讨论一星期，大家出主意一起来完善剧本，挑毛病。还有那时空闲多，我把街口录像店看空了，不挑食全部细细拉片子。
BQ：可是你在西安那九年，我搜肠刮肚想，也就记得你演过《埋伏》里的刑警队长。似乎警察是你后来表演领域里一个重要类型?
ZH：哈，那是你没注意，这角色很多人挺喜欢的。1993年我拍了公安部的《头发乱了》这是我第一部电影，也是第一次演警察。那时拍戏严谨，我在西长安街派出所体验生活一个月，睡架子床吃住24小时都在那儿。骑着自行车跟片儿警一块下片儿区，看他们处理事情的状态。行业戏就是这样，比如下片儿，你跟有前科的人怎么接触?跟居委会大妈怎么接触?这都不一样。但西安的盘子太小了。姜伟(《借枪》导演)就说我，一看到有你的戏，就知道这是西安拍的。
“宁肯买盒饭，我也不想演自己不认同的角色”
BQ：回到眼下这部《悬崖》演绎伪满警察厅的卧底警官，你如何做功课?
ZH：跟编剧一道看历史查资料，这个过程会打破很多故有的镜像，比如伪满时代的警察素质都很高，剧中我们提到那时上日本人办的委培警察学校，专门要练习观察力，先让你进一间屋子，然后对里边的陈列稍作改动，让你再进去观摩，你得找出哪怕是很细微的一点点微调。
BQ：周乙的形象和《借枪》中熊阔海反差很大，你怎么做调整?
ZH：熊阔海是历史上中共地下党员，反映的是那些多数的低层党员的真实状态，生活很困难，但在适当的时候、地点，成就为英雄。周乙是个高级特务，他的行事支撑就是信仰，“没有阶级，没有皇帝，人民当家做主的国家”。为什么我喜欢演正面角色，或者说主旋律吧，每一个人内心都会向往真善美，都有信的东西，我要找到这种观照。
BQ：这是否和你是西安人有关?那里相对京沪穗深而言，比较拒斥现代性的转变。
ZH：是的，就是贾平凹老师常说的要接地气，我在那呆着就觉得那是生活。在北京，呵呵，生存?(笑)当初我不是没飘在北京过，但就呆了三个月，我觉得太浮躁了，当时我干剧务，整天跟组里买盒饭。当你脚下没根儿的时候，我宁肯买盒饭，也不想去演自己不认同的角色。
BQ：可是现在你一年接这么多戏，我觉得不尽然都是你想演的角色。
ZH：没办法，到一个层面，“人情戏”不接也不行。
BQ：《借枪》之后，你说过不想再演潜伏特务了，可马上你这又食言了?
ZH：那不一样，这个剧本是另外一种真实，那不是《借枪》中更加接近大众，更世俗化的真实，而是一种相对更隐秘，更小众的“真实”。这种“真实”在荧屏上很泛滥，但是真正好的作品并不多，关键就是你得先说服自己相信，才能去演绎真正有信仰的人。在剧里有这样的表现，之前他可以眼睁睁看着别人为自己牺牲，因为他认可自身的重要性，最后他完全暴露了，自知作为隐蔽战线的职能已经丧失，他要转身去拯救别人。这个剧一直贯穿着一种真实压抑的氛围，没有用喜剧的色彩去渲染去插科打诨去所谓有张有弛，但我们展现的确是一种高尚的人生，而这，曾经确确实实出现过。
BQ：生活中，你也是一个低调的人，你是不是也这样理性?
ZH：完全不是，我是个感性的人，属于冲动型的，但是也有理性的一面。比如跟我看剧本，我会比较较真去抠。
BQ：你怎么评价自己的长相?
ZH：当初我刚来北京上学时，在班里实在平常无奇，单眼皮，虎头虎脑的，我老婆王海燕看我入学时的班级合影，都找不出我在哪儿。我的长相居中吧，好在让我能有更多的可塑性，塑造得不好就是演再多大家也记不住你。
BQ：但你的鹰钩鼻，从麻衣相法来看，你其实挺适合演绎一些貌忠而实伪的角色的。
ZH：(大笑)不能这么去评判吧。就说宋思明有致命的缺点，但也有他作为男人的魅力。“只要我演得很开心，这就够了。”
BQ：在电视领域你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对于电影你有何打算?特别的，我注意到你曾和80后的杨庆导演合作过，怎么个机缘?
ZH：杨庆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有想法，思路又很清晰。我不挑导演，只挑剧本，只要剧本有意思，我就演。 BQ：但你在《夜店》中戏份并不吃重。
ZH：我一向是看每部戏是否好看，然后再说你这个人演得如何的。
BO：你是个特别有全局观的人吗?
ZH：这点不假。我跟黄建新做导演助理时，黄导说过句话，我特别认，你要做一个好演员，你得先做个好导演。不是说真的去当导演，而是要能站在导演的角度看问题，读剧本。
BQ：能谈谈你这一路走来，帮扶过你的贵人吗?
ZH：很多了，你这让我提谁不提谁呢。就说一个吧，1993年，我23岁，跟黄建新老师第一次合作，《背靠背脸对脸》中演一开发商，就九场戏。完了他给我很高的评价，不光如此，他还跟高明老师提了我，后来有一次在厂门口，高明截住我说黄导说你今后一定是腕儿，呵呵，挺美的。演员这个职业在初期真的需要别人的认可以获得自信。黄导当初就说过“小童，我—定给个机会演主角。”现在，他还欠着我一部戏呢(注：圈里人都叫张嘉译小童)。
BQ：演了这么多年戏，近几年才熬出头，你怎么保持自己的心态?
ZH：你们老把我说得这么可怜，我其实一直都很嗨(笑)。我演了那么多戏，从毕业就没断过。再说被人说也不见得是好事，有一种快乐叫自得其乐。往往有些角色，你们都不当回事，但我演得很开心，这就够了。
BQ：作为好演员，或者说如何当个好演员，你的心得是什么?
ZH：我拍戏的习惯是得认真看剧本，看完第一遍我会合上它，三四天都不动，我要去想象，去还原这个人物的言行貌心。我特别反感有些年轻演员来到片场撕剧本，就撕他演的那两页，这习惯很糟糕，你应该把每一个角色都关注到，哪怕他和你没对手戏，哪怕他的角色并不起眼都得扫到，完整地体会剧本故事的全貌才可以演好自己的角色。
BQ：作为演员，你的偶像是谁?
ZH：达斯汀·霍夫曼、罗伯特·德尼罗、杰克·尼克尔森，那都是海腕儿，其实美国八十年代那批演员，真正是不可复制的。尼克尔森演的《飞越疯人院》，谁也不能超越，就是罗伯特·德尼罗来也演不了。但是话说回来，你让尼克尔森演《愤怒的公牛》也不成，那角色就是德尼罗的。为了演好角色，德尼罗请来拳击世界冠军当陪练，那陪练后来说，罗伯特要是真上拳台，世界前二十名没跑。所以，你看人家是怎么演的?那才是每个演员最向往的状态。
BQ：这种巅峰体验，你至今有过吗?
Z：没有，所以我一直在期盼从心理到生理能无限靠近一个角色，这对演员职业来讲是一种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