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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兵荒马乱像是深海里一只鲸对鱼群的屠杀，海面上却是一如往常的祥和。
1
记得四年前6月7、8号，我高考那两天。爸妈没有来送考，他们回老家去参加太爷爷的葬礼，但在回去之前，特意打电话给顾老师，恳恳切切地将我托付给了他。
顾老师教数学，不是我们班班主任。爸妈选择把我托付给顾老师，肯定是因为我总在饭桌上提顾老师的原因。
“顾老师是A大毕业的，名校，长得还特别特别帅！”
“顾老师说我太粗心了，填空题第8题都能错。”
“顾老师今天给模拟卷的最后大题居然解了四种解法，标准答案上才两种”
“顾老师……”
我想，都是我的错，是我喋喋不休的念叨，才让爸妈觉得顾老师很喜欢我，而他被我爸妈托付的时候，肯定有些苦恼。但身为一名老师，他不能拒绝。
“曲安安。”
周围嘈杂的人声中，我一下听到了他在喊我的名字，那声音和他讲课时一样，从容坦然，不带一丝感情。我回头，看见他就站在那儿，距离恰到好处，离我不近不远，手插兜，低头看我，难得温和的姿态。
“别紧张，好好考。”他语气微微轻松了些，玩笑似地补充道，“正常发挥，清北随你上。”
我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对。
“我挺喜欢悬铃木的”我当时说，“我想上A大”
就是那个，你曾经在课堂上回忆过的，图书馆门口有两排金灿灿的悬铃木的A大。
2
顾老师是高三分来的数学老师。第一节课，他自我介绍都没有，发了教学提纲就开始上课。
他上课从不用课本，永远只有教学提纲。
我开始还有点不习惯，拿着薄薄的一张纸发牢骚：“这什么玩意儿啊，高三就全凭这张纸了？”
坐我前面的人回头看我，笑嘻嘻的没个正形，回头想揶揄我，结果脸色一变，立马灰溜溜地转了过去，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坏了。
一只修长的手从我肩边伸过来，拿起了我放在课桌左上角的数学书，随意翻了两下，看到了我的名字。开口时声音淡漠疏离：“曲安安，老师帮你们减压，还不乐意，嗯？”
说完，从我旁边过去，走之前用数学书轻轻敲了敲我的脑袋，手指带着薄荷味洗手液的味道，碰到了我的刘海，我眨眨眼，就瞧到了白净的指尖。
顾老狐狸绝非那种会给学生减压的老师。被我低估的薄薄的一张教学提纲要了全班人的小命，从第一页第一题开始就有人“阵亡”，好容易过了这个坎，再下次上课时，又有新的教学提纲。因此数学课上我们必须高度集中，才好能在这几张纸下面“存活”。
“这题挺好，”顾老师双手撑在讲台上，手指夹着白粉笔，眼神一撩落在了我身上，“就跟红楼梦里贾宝玉初见林黛玉似的，曲安安感同身受，这个题目她见过的，而且疯狂见过。”
全班哄堂大笑。
“这次又错了吗？”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等我回应。
我沉默片刻，扶额，屈辱地点头。
于是全班又是哄堂大笑。
顾老师适时将矛头转移到别人身上，我才稍微放松一点。
“顾老师也太变态了……”我小声嘀咕，“连谁容易错什么题他都知道。”
大概是开学那天我小瞧教学提纲的行为太让顾老师印象深刻，他一直觉得我是讨厌数学的，实则不然，我选理科最大的原因就是数学。让顾老师对我印象改观大概是那次。教学提纲14页上有一道例题，题目求圆锥曲线的表达式，他在耐心地从圆方程一步步推导，即便是顾老师，也无法改变枯燥的解题过程和炎热的夏天让高三毫无惊喜可言的事实，当时我顶着一脑门儿的薄汗，灵光一闪，福至心灵，是惊喜来了。
我颤颤巍巍举手，说了一句足够我骄傲整个高三的话。
“顾老师，这思路太累赘了。”
全班热烈的目光齐刷刷射来，不是看学霸，而是看勇士，仿佛在说，敢质疑顾老师，曲安安你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顾老师反应没有围观群众这么热烈，只淡淡地说：“哦，那你来解。”
我也没客气，拎着粉笔就英勇地上去了，于是，顾老师用了两黑板没算完的题，我换了个刁钻的捷径，半黑板写完。
两种迥异的字体亲密地挨在一起，一个随性一个秀气，要说违和之处，就是我秀气的“综上可得”四个字却是他常用的行楷，明显是模仿过他的字体。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艳，又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笑容，不是对学生学业有成的欣慰，而是很直白的欣赏。
顾老师说：“不错，曲安安，才思敏捷。”
我和他一样站在讲台上，离他那么近，我才看到了他表情的转换，而且我确定，只有我看到了。没由来地，我联想到了那天闻见他指尖上有洗手液的薄荷味，顿时觉得夏天一片清凉，舒适得直教我想溺死在这一刻。
心跳连着全身血管都在忙着“扑通扑通”地小鹿乱撞，我没细细琢磨究竟是什么奇怪又复杂的感情把我卷进了这场无声的风波中。后来再想想，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眼神，让我意识到顾老师和其他人的不同。
这是一种只会对独立个体才能产生的欣赏之情，尤其是来自老师的尊重与欣赏，对一个向来被认为是“学习机器”的高三生而言，意义太重大了。在那一瞬间，我切肤感受到了被尊重的甘甜滋味，甚至让我彻底爱上数学。
但数学如此内敛深厚，而一个高三的学生又那么肤浅青涩，以至于，我自以为是的爱只停留在了数学的“外交部发言人”，也就是顾老师身上。
此后我发愤图强，迷上了数学各种类型的题目，颇有衣带渐宽终不悔的架势，等到一模考试成绩出来，我的数学意外得了个全市第一。喜出望外下，我拍着胸脯对着全班吹了一句：“在下曲安安，老顧的得意爱徒！”
“老顾的爱徒”一名不胫而走，后来英语老师上课的时候甚至调侃式地提了一句“下面请老顾的爱徒来给大家解释一下这个空为什么选C”，我才意识到可能整个教师办公室都知道了我的豪言壮语。 我当时虽然壮着胆子认了，实则内心又害羞又慌乱，还有些小埋怨——偏偏顾老师，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
顾老师是有表示的，且是含蓄却不容置喙的表示。随着我的数学水平实现了智商上的飞跃，顾老师不仅默默接受了我自封的“得意爱徒”，还隐约有把我当成左右手的趋势。
有次体育课下课，我回教室经过顾老师教的另一个班，被他一招手叫了进去。
“怎么了老师？”我当时大大咧咧进去了，眨巴着眼睛看他。
他本来神色不太好，看到我的时候缓和了一下，把粉笔递给我，指了指PPT上的题目：“来把这题做一下，我讲不动了。”
他叹了口气，似乎是被这个班的学生给气得不轻。
我识趣地没多问，接过他的粉笔，洋洋洒洒地边写边讲，顾老师就斜倚在窗边看向操场的方向，似乎完全不在乎这边的进度，留一个好看的侧脸对着我们。
我瞄了眼他的侧脸，一下走了神，讲到离心率公式的时候卡住了，他转头对上我的眼睛，像是要指责，却最后又放弃，无奈地摇头，走到讲台边来，把他的教学提纲翻到某一页递给了我。
上面是好看的行楷，连数字和字母都很好看，我一眼就发现了那个公式，接着就从善如流地讲了下去，仿佛从没卡过。
后来隔壁班有不少人来打听我的消息，我没往心里去，在我认为，我并不是给他们讲题，而是在给顾老师展示他的爱徒到底有多能干，而他也明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后来他累了，就会把我拉起来讲题目，有时候卷子批不完也会把我拉到办公室去“做苦力”。
其实一点也不苦，能趴在顾老师的桌上，和他一起安安静静地做同样的事情，怎么会苦呢？
一言以蔽之，顾老师把爱徒宠上了天。
3
回忆起当年高中的事情，明明泛黄的记忆却似乎依然鲜活，带着热烈的希望和含蓄的疯狂，还有纯粹的无忧无虑。
与之相较，我现在的生活，竟如同一潭死水般无趣。
盯着手里精致的请柬，我心想，其实故事发展到这里也不错，我是优秀的学生，有同学的羡慕和老师的欣赏，如愿从母校考上了心仪的大学，青春不留遗憾，并且一派灿烂。
可事与愿违是普遍规律。
幸福与快乐模糊不清，疼痛却向来刻骨铭心，当我终于不再是当年那个莽撞的姑娘，渐渐成长中，自然也明白了一些道理，比如说，能让人刻在脑子里的只有遗憾，在感情一事上尤其如此。
4
在很多人的眼里，顾老师的爱徒嚣张到了极点。
顾老师有意无意的宠爱也慢慢奠定了我的地位。我偶尔也看韩剧，那时候流行一句话叫做“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现在想想，这话用在学生身上，显得有些无病呻吟，但是当时我对这句话却极为感同身受。
顾老师的肯定，顾老师给的殊荣，这些都是我的王冠，我要固本，最起码要保持全市第一的数学成绩。
说实话，当时我确实太过自傲了，我不害怕别人的冷嘲热讽与嫉妒，也不屑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警句。风无法摧残我这棵树，我百分之百信任顾老师，只要顾老师在，他肯定会保护我，我不必面对这些。
我对数学的痴迷到了一个地步，印象中有一次考数学时太累了，最后一题瞄了一眼就睡过去了，阖眼之前看见顾老师朝我笑，他看见了我睡觉也没叫我，让我有点闹情绪，心想等我休息一下再收拾你，果然，我睡醒之后思如泉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答案写了下来。
古有曹孟德梦中杀人，今有曲安安睡觉解题。
在学习方面，付出多少努力就能收获多少回报。除了学习，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么划算的事情了，在大多数事情上都是回报远比不上付出，甚至丝毫没有回报。
但此时，努力有成效，并且非常有成效，在我的高三生涯里，直到最后高考结束，数学也照样是第一。但是也因为在数学方面太努力了，其他科目上难免落了下乘。
我被物理老师提溜着去办公室苦哈哈地补作业的时候，就趴在顾老师的办公桌上，当时他在隔壁班上晚自习。
说起来，物理与数学其实差别不大，仔细想想，物理更符合我的性格，物理灵活，数学更需要缜密的逻辑过程，且必须极有耐心。
但奈何物理老师是个光头，而顾老师的颜值又是爆表的水平，其实我当时已经做出了选择。
“你们这些学生，都喜欢数学，物理课都满脑子数学，”物理老师一边捧着保温杯一边看我写作业，语气里都是幸灾乐祸，“不管小顾给你们喂了什么迷魂药，现在你还得老老实实写物理吧。”
我抬头冲他扯出一个笑，接着就继续补作业了。
物理老师很感慨：“其实，老师我年轻的时候，就和小顾现在一样帅。老了，你们这群孩子上赶着去做他的爱徒，剩我孤家寡人一个。”
我依然埋头苦干，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没想到办公室门被推开，彼时二月初八，冷风从门缝刮进来，冻得我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抬头，就看见顾老师进来，一身大衣灰色围巾，肘弯里放着的卷子和他镜片上都堆了一小层积雪，不过，无论什么姿态，他都好看得令人发指。
看到我霸占着他的桌子时，顾老师抿了抿嘴，像是要生气，最后像往常一样归于无奈：“曲安安，胆大包天。”
我朝他露出一个我能做出的最灿烂的笑容。
物理老师笑呵呵地说：“是啊，怎么能霸着数学老师办公桌写物理作业呢，太不给你们顾老师面子了，小顾，快骂骂她。”
我转而看向物理老师，觉得挺委屈，明明是你要我写的，桌子也是你要我用的，不然我哪有这个勇气没事靠近顾老师的桌子，这可是整个学校和他最亲近的地方啊。
平时我也就是看着大胆，其实内心又慫又怕。
顾老师当然不会生他爱徒的气，笑了笑没说话，往旁边闪开，跟进来一个女生，应该是隔壁班的。
他皱着眉回头，对她说：“别抱怨了，刚好有人跟你作伴了，去，坐那边把今天卷子订正完了再走。” 她耷拉着小脸特别不情愿。
顾老师揉了揉额角，似乎对她这样的学生感到很头痛：“都把你带到办公室吹空调了，还想怎么样？”
“我想回家。”那个女生倔强地说。
顾老师冷下脸：“没门。”
我好奇地盯着他们瞧，却被光头老师“啪嗒”打了一下脑袋，于是委屈巴巴地低头继续写物理，那个女生看上去比我更委屈，笑比哭还难看。悻悻地走到我旁边，我就让了让，和她一起趴在顾老师的桌上开始写作业，她写数学，我写物理。
后来我才知道，她可不是什么坏学生，反而挺优秀的。她是隔壁班的物理课代表，和我正好相反，几乎恨死了数学。
此刻我俩凑在一起完美互补，眼神交流一会儿，产生了英雄惺惺相惜之情，了解对方的作业后，迅速交换了过来，我帮她订正数学，她帮我补物理作业，分工合作下，双方效率都大大提高。
当然，我们俩人都用铅笔，过后再分别写上自己的答案，避免让那两位老师透过笔迹看出端倪来。
我敬佩她的物理思维快狠准，她景仰我数学思维路子野。
于是，接连一个礼拜在办公室会师，我和她终于成为了好朋友。
哦对了，她叫秦思。
5
我和秦思的爱好完美重合，都喜欢看动漫、看韩剧。不仅如此，她偶尔会给我推荐黑格尔，我就随手和她讨论叔本华，两个理科女偏偏都喜欢哲学，也是难得的奇葩。
唯一的不同就是，我崇拜死了顾老师，对光头物理老师爱不起来，而她则深深地尊敬着光头，对小顾这种长得好看的类型避之不及。
我俩周末一起去图书馆写作业，凑在一起聊天，会从哪个明星长得帅讨论到马尔库塞是否属于激进派，但最常说的还是和老师之间的趣事。
光头物理老师怎么调侃折磨我，她听得乐不可支，顾老师在上课时候非逮着她问问题，她回答不上来就被气得抿嘴冷哼，也让我觉得可爱忍俊不禁。
我和秦思是最好的朋友，尽管认识的时间短，但这没法改变我们之间一见如故的友谊，情至浓时，甚至认真讨论过未来能不能和对方结婚的问题。
秦思知道我所有秘密，但不包括我喜欢顾老师这件事。
她也从未问过，大概以为我对顾老师的感情，就和她对物理老师的感情一样，只是单纯的崇敬。但是怎么可能呢？我怎么舍得仅仅崇拜顾老师？
于是，在二模成绩出来的那周，秦思颤抖着手捧起我的满分数学卷痛哭流涕：“曲安安，让我从了你吧，是什么使你征服了数学这个小妖精！”
“老顾的爱徒，称号加成智商一百点。”我笑眯眯地对她说，“顾老师的精神在考场上也与我同在。”
“靠！”秦思很不爽，“那我的物理为什么没满分！”
事实上我们学校没有物理满分的，秦思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但数学满分除我之外倒还有两个，别的学校怎么样，我倒没注意。
“咱俩对老师的感情毕竟是有差距的，”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我对顾老师的感情肯定不是你对光头的感情能比的。”
秦思哼了一声：“你有什么根据？凭什么怀疑我和光头的师生情？”
根据啊……
“因为……”话题刚打开，我就感觉脸上开始发热，这样的事情仅仅是想到，就足以让我热血沸腾，我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没能鼓起勇气说出来，即便对方是秦思，是我的好友，而我们之间的谈话肯定不会传到第三个人耳朵里。
我这才意识到，我真的太胆怯了，秦思平时总说，她轻松就能把顾老师招惹得原地翻白眼，要知道，顾老师在我们面前向来温润如玉。秦思劝我也大胆一些，太拘束了会和老师有距离感，可这些良言，我一点没学到。
秦思盯着我，疑惑地歪着头，她都要等不及了。
我又想到，假如对面是顾老师，某一天我准备将这句话告诉他，那他肯定更加等不及，毕竟高三时间那么紧，他从来不会等任何一个人，我身为他的爱徒，当然是最了解他的那一个。
最终我还是鼓起了勇气，低着头凑了过去，身子越过图书馆大大的桌子，秦思也配合地趴过来，侧着身子，主动将耳朵凑到我嘴边。我的声音很小，不如心跳声大，甚至我自己都没有听清我的声音，但是秦思肯定听到了。
因为她猛地转头看向我，杏眼睁得大大的，显然是吃惊错愕到无可自拔的地步。
我故作镇定地退回来，说道：“嗯，你的睫毛好长，眼睛也很好看。”
秦思却反常地愣住，长久地无法回应我的调侃，目光中闪过复杂的情绪，隐约还有些失落，我只当她被我离经叛道的念头震慑住了。
“别担心，”我玩笑似的安慰她，“你还是我心中的唯一，顾老师也无法撼动你的地位。”
秦思扯出个笑，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坐回位置上，片刻后，撕下一页草稿纸，上面还有我刚刚给她写的正弦公式，而她又在其下唰唰地写下了另一行字，然后给我递了过来。
——你是认真的吗？
秦思的字很好看，她的钢笔书法是在市里得过奖的。
——当然。
我的字相对幼稚了些。
想到顾老师，就又添了一句：
——我觉得顾老师的字写得也特别好看，比你写的还好看。
秦思坐在我对面，原本忧心忡忡，看到我的回复后被逗笑，夕阳从窗外透进来，给她周围晕染出了一层好看的光晕，她看上去那么温柔。秦思担忧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最后默默变成了无奈，这番表情变化让我想到了顾老师，他也常常这样看我。
她用口型对我说：我保证，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秦思完美地遵守了她的诺言，她从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对顾老师的感情被暴露出来，全部由于我的自作自受。
6
和秦思聊過之后，我就时常做梦，梦到那天下午坐在我对面的不是秦思，是顾老师，他是一贯的冷漠，连续做了一周同样的梦，我次次都没能把话说出口。即便是像那次，悄悄地附耳去说，我也没能做到。 事情发展到最后，让我有点恐惧睡觉，渐渐开始失眠。二模过了，高考迫在眉睫，我的精神状态一天不如一天，上课打瞌睡是常有的事情。
其实到这个关头，每个人的水平如何已经决定了，即便在最后一百天里，我天天上课睡觉，也不一定能退步多少，更不用提我的成绩并没有退步，甚至在秦思的帮助下，唯一的软肋物理也在慢慢提升。
继“睡觉解题”过后，我身上又多了个“睡觉学习”的传说。
同学们的调侃归调侃，但谁都知道，我在课堂上睡觉成绩还能稳住不掉的原因，只能是我把原来睡觉的时间用去学习了。
他们不在乎，老师也不在乎，爸妈也不在乎。我擅长把问题掩盖起来，因此谁都不知道我由于这桩心事，精神状态越来越差。
精神状态差，怎么可能学习稳定呢？
出于这种设想，没人来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仿佛学习成绩是反映我一切状态的指标。我有时候觉得，大人们真是太好糊弄了，可仔细再想，又觉得委屈。
但这些好糊弄的人里，不包括顾老师。
我其实早就预料到顾老师会察觉出我的不对劲，究其原因，还是上学期他表扬我“才思敏捷”时的一笑。我就这么笃信着，顾老师没把我当成一个“必须冲刺高考”的学生，或者说，他更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独立情绪的人。
亦或者只是我下意识在顾老师面前卸下了防备。亦或者我希望他知道我现在很不好。
校庆放假半天，校方会进行一个义卖活动，包括高三生也能享受假期并参与其中，这多出半天的假期让每个人都牢牢记住了学校的生日。
大家都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却困得睁不开眼，倒头伏在一堆卷子中即将入睡。
我坐在靠近走廊的窗边，闭眼之前看到顾老师站在外面，低头挑眉看着我，眼里满是探究，似乎想观摩我表演一个原地睡死，我强撑着对他扯了嘴角，最后果然还是原地睡死了。
我觉得这事很丢人，潜意识里把它当成一个梦——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梦到顾老师。
醒来时，我也不清楚睡了多久，拿出抽巾纸想擦擦口水，看到抽巾纸上有一行字，行楷，是顾老师。
“好好休息，你最近太累了。”
我愣了愣。
接着猛地站起身，满世界找我的“宝物盒”想把它藏起来，等到翻桌肚的时候才想起来我的“宝物盒”是一直放在家里的，果然是睡糊涂了。
我又把它放在手心细细察看，才发现那行字下面还有一个落款。我心头像是抹了蜜，其实他完全不用落款，我认得他的字。
窗台放着我的笔，它的姿势很微妙，仿佛有人是在外面用完随手放下。我于是明白，刚才那一幕并不是个梦，顿时尴尬又害羞。
无论是不是一个梦，此刻我都心花怒放地全盘接受，不管是否丢人，兴奋完全取缔了其他想法，毕竟顾老师主动关心我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巨大突破，也就是在那瞬间，我做了一个决定。
这张抽巾纸不必纳入宝物盒之中，我没法亲口说出来的事情，或许它可以代替我说出来。
我期盼着一个浪漫的结局，那会儿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待感情瞻前顾后，年轻时总是杀伐果决。
我把一行行心事写在那张抽巾纸上，夹在练习册里交上去，希望顾老师知道我的心意，真是仅此而已的单纯，从未奢望过再进一步。其实，即便能有再进一步，也不该是我一人去考虑。
年轻的时候太鲁莽，没想过作为一位老师，他会有多困扰。
现在想想，我诚然不如秦思体贴。
隔天我没有去上学，难得让爸妈帮我请了个假，掩盖了那么多天的疲惫显露出来，他们察觉出我确实“压力太大”，于是让我在家好好休息。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我不去想顾老师的回应，或许我潜意识里也认为自己做错了事情，所以才下意识地想要逃避，所以才下意识地不去回想那天的事。
校庆后的第三天我才去上学。
班上的人关切地询问着我的身体状况，老师也会问上一两句，秦思甚至借着上厕所的名头特意溜到我们班来，看我是否平安。
一切都回归正途，仿佛没有什么变化。
实则不然。
顾老师，他……大概是疏离了他的爱徒。
这事发生得太自然，太细微，我确定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就像最初的那个欣赏的笑容，我确定，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这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寻常，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出现时轰轰烈烈，弥散时石破天惊，全是我一人的情绪，无关旁人，连第二人都没有。
我的兵荒马乱像是深海里一只鲸对鱼群的屠杀，海面上却是一如往常的祥和。
数字化的成绩依然沒有受到影响，这个反应我一切状况的指标照样正常，这回，我觉得大人们真的很好糊弄，包括顾老师在内。
高三到了最后，顾老师把他教学提纲上所有复习计划结束，课时还剩下十五分钟，他放下提纲时，颀长的背影顿了顿，周遭慢慢安静了下来，他转过身，扫视着全班，在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之前，我低下了头，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顿了顿，又移开，接着他就开口说话。
“老师能讲的都讲完了，”他手指上还沾着白粉笔，从口袋里拿出湿巾纸擦了擦手指，脸上神色平静，不见喜怒悲欢，“你们的高三也快结束了。”
话题突然转向这里，让大家都有些措手不及。
“结束，意味着分别，”他极浅地笑了笑，“老师带了四届高三，你们是最优秀，也是我最用心，自然也是感情投入最多的一届。”
我低着头，心脏仿佛被他抓住，用针头细密地扎着。
他的语速放缓了，似乎有疲惫：“这届带完，老师就回去带高一，不知道还能不能遇见像你们这样的学生，聪明，大胆，活泼，有朝气，又满怀希望。”
班里安静下来，这种安静不像他平时上课时的安静，此时没有翻卷子的声音，没有笔掉在地上的声音，没有小声讨论问题的声音。 只有顾老师一个人在说话，明明没什么语调起伏，却澎湃着我说不出的情绪，又深又广，我测度不能。
顾老师是个好老师，我们都这样认为，全班没有一个人说过顾老师的不好，他的尽职尽责，每个人都看在眼里。
我也是在那一刻，清晰地认识到，顾老师，真的是一位好“老师”，至始至终，他都没忘记引导我走正确的路。
他说：“我刚上大学那年，在学校里迷路了，走过了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宿舍楼，终于柳暗花明，看到了不一样的地方，一个很大的广场，两边种着两排悬铃木，金灿灿的叶子铺了满地，我抬头，看见了图书馆三个大字。”
“希望你们也如此，未来，或是现在，不管经历了什么事情，迷茫之后，都能看到好看的悬铃木，还有图书馆——学习知识也好，学习生活也好，学习爱人也好，都是学习。”
他这句话是看着我说的，眼神温和，一如既往地带着欣赏，好像我还是那个被他宠上天的爱徒
是啊，是爱徒，是学生。
我感觉心里有什么踏实了下来，又感觉有什么被永远割裂开来，两种复杂的滋味抨击着，混合着高三的离别气氛，我低头便开始扑簌簌地掉眼泪，左眼是为意气风发的自己，右眼是为遥不可及的他。
7
后来我去了A大，才知道原来A大到处都种着悬铃木，顾老师当初在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宿舍楼里迷茫，轮到我时，却是在金灿灿的悬铃木里迷茫。
此处也是悬铃木，那处也是悬铃木，何处是他所见的悬铃木？
我的高中落幕，大学生活如火如荼地开始，新阶段也有新的情怀、新的际遇。我一直保持单身，并非不恋爱，而是觉得我再也没有勇气去说出“喜欢”这种话。
渐渐地，和过去的朋友不再联络，最后得知秦思的消息，是知道她考上了师范大学，说毕业后要回母校当老师，我以为是物理，她却不好意思地说是数学，我的心里就又是一阵抽搐的疼。
再谈到高中，仿佛对过去的遗憾也能慢慢释怀，仿佛一切都有了答案。我已经可以笑着总结过去的痴狂，并且为那场无疾而终的单恋编一个圆满的收场——师生终究是师生，哪有那么多浪漫？
那时的一切都还在我的“宝物盒”里长眠不起，直到我接到秦思的婚礼请柬。
地铁门打开，是我的终点，我站起身，神色平静。从前我就擅长隐藏情绪，如今更是登峰造极。
男方，顾之渊；女方，秦思。
婚礼主题，“我思顾我在”。
高三那年的校庆，我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后想用抽巾纸擦擦口水，却看到上面有一行漂亮的行楷，写着“好好休息，你最近太累了”，并且下面有落款，简洁明了的三个字——
顾之渊。
浪漫是别人的，我什么也没有。
8
旧伤新痛，滋味不同。
我以为开始与结束，都出于一声“爱徒”，但这份请柬却告诉我，事实并不是这样。顾老师是一个好老师，但不意味着他不是个好爱人。拒绝的原因有很多，但相恋的原因却只有一个，无非是真心爱她。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他也可以罔顾一切，仅为了喜欢的那个人。他也不止克制，同样怀有热情。
我不知道他那一面，不过是因为，值得他去做这一切的人不是我。
而我自以為是的开始与结束，不过是一场闹剧。
顾老师说，迷路到了尽头，就看见了漂亮的悬铃木。而我在悬铃木里不断往返，恐怕要一直困在其中，这金灿灿的茫茫一片，处处璀璨迷人眼，使我身陷囹圄不得脱。
个中滋味，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像他最后一节课上，看着我所说的那些话，许多弯弯绕绕，实则都是拒绝，怪他词不达意，怪我愚不可及。
喜欢就是喜欢，哪会在乎身份是什么，我曾经没有勇气去幻想的浪漫，统统被男主角留给了别人，那是她的女主角，与我何干？
至于我被剥夺走的“爱人”的勇气，那什么都不算，和我一样，是自以为是的自以为是，是配角的配角，是偏门的偏门。
感情里同样是成王败寇，如我的故事，只是不值一提的笑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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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四年前6月7、8号，我高考那两天。爸妈没有来送考，他们回老家去参加太爷爷的葬礼，但在回去之前，特意打电话给顾老师，恳恳切切地将我托付给了他。
顾老师教数学，不是我们班班主任。爸妈选择把我托付给顾老师，肯定是因为我总在饭桌上提顾老师的原因。
“顾老师是A大毕业的，名校，长得还特别特别帅！”
“顾老师说我太粗心了，填空题第8题都能错。”
“顾老师今天给模拟卷的最后大题居然解了四种解法，标准答案上才两种”
“顾老师……”
我想，都是我的错，是我喋喋不休的念叨，才让爸妈觉得顾老师很喜欢我，而他被我爸妈托付的时候，肯定有些苦恼。但身为一名老师，他不能拒绝。
“曲安安。”
周围嘈杂的人声中，我一下听到了他在喊我的名字，那声音和他讲课时一样，从容坦然，不带一丝感情。我回头，看见他就站在那儿，距离恰到好处，离我不近不远，手插兜，低头看我，难得温和的姿态。
“别紧张，好好考。”他语气微微轻松了些，玩笑似地补充道，“正常发挥，清北随你上。”
我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对。
“我挺喜欢悬铃木的”我当时说，“我想上A大”
就是那个，你曾经在课堂上回忆过的，图书馆门口有两排金灿灿的悬铃木的A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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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老师是高三分来的数学老师。第一节课，他自我介绍都没有，发了教学提纲就开始上课。
他上课从不用课本，永远只有教学提纲。
我开始还有点不习惯，拿着薄薄的一张纸发牢骚：“这什么玩意儿啊，高三就全凭这张纸了？”
坐我前面的人回头看我，笑嘻嘻的没个正形，回头想揶揄我，结果脸色一变，立马灰溜溜地转了过去，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坏了。
一只修长的手从我肩边伸过来，拿起了我放在课桌左上角的数学书，随意翻了两下，看到了我的名字。开口时声音淡漠疏离：“曲安安，老师帮你们减压，还不乐意，嗯？”
说完，从我旁边过去，走之前用数学书轻轻敲了敲我的脑袋，手指带着薄荷味洗手液的味道，碰到了我的刘海，我眨眨眼，就瞧到了白净的指尖。
顾老狐狸绝非那种会给学生减压的老师。被我低估的薄薄的一张教学提纲要了全班人的小命，从第一页第一题开始就有人“阵亡”，好容易过了这个坎，再下次上课时，又有新的教学提纲。因此数学课上我们必须高度集中，才好能在这几张纸下面“存活”。
“这题挺好，”顾老师双手撑在讲台上，手指夹着白粉笔，眼神一撩落在了我身上，“就跟红楼梦里贾宝玉初见林黛玉似的，曲安安感同身受，这个题目她见过的，而且疯狂见过。”
全班哄堂大笑。
“这次又错了吗？”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等我回应。
我沉默片刻，扶额，屈辱地点头。
于是全班又是哄堂大笑。
顾老师适时将矛头转移到别人身上，我才稍微放松一点。
“顾老师也太变态了……”我小声嘀咕，“连谁容易错什么题他都知道。”
大概是开学那天我小瞧教学提纲的行为太让顾老师印象深刻，他一直觉得我是讨厌数学的，实则不然，我选理科最大的原因就是数学。让顾老师对我印象改观大概是那次。教学提纲14页上有一道例题，题目求圆锥曲线的表达式，他在耐心地从圆方程一步步推导，即便是顾老师，也无法改变枯燥的解题过程和炎热的夏天让高三毫无惊喜可言的事实，当时我顶着一脑门儿的薄汗，灵光一闪，福至心灵，是惊喜来了。
我颤颤巍巍举手，说了一句足够我骄傲整个高三的话。
“顾老师，这思路太累赘了。”
全班热烈的目光齐刷刷射来，不是看学霸，而是看勇士，仿佛在说，敢质疑顾老师，曲安安你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顾老师反应没有围观群众这么热烈，只淡淡地说：“哦，那你来解。”
我也没客气，拎着粉笔就英勇地上去了，于是，顾老师用了两黑板没算完的题，我换了个刁钻的捷径，半黑板写完。
两种迥异的字体亲密地挨在一起，一个随性一个秀气，要说违和之处，就是我秀气的“综上可得”四个字却是他常用的行楷，明显是模仿过他的字体。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艳，又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笑容，不是对学生学业有成的欣慰，而是很直白的欣赏。
顾老师说：“不错，曲安安，才思敏捷。”
我和他一样站在讲台上，离他那么近，我才看到了他表情的转换，而且我确定，只有我看到了。没由来地，我联想到了那天闻见他指尖上有洗手液的薄荷味，顿时觉得夏天一片清凉，舒适得直教我想溺死在这一刻。
心跳连着全身血管都在忙着“扑通扑通”地小鹿乱撞，我没细细琢磨究竟是什么奇怪又复杂的感情把我卷进了这场无声的风波中。后来再想想，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眼神，让我意识到顾老师和其他人的不同。
这是一种只会对独立个体才能产生的欣赏之情，尤其是来自老师的尊重与欣赏，对一个向来被认为是“学习机器”的高三生而言，意义太重大了。在那一瞬间，我切肤感受到了被尊重的甘甜滋味，甚至让我彻底爱上数学。
但数学如此内敛深厚，而一个高三的学生又那么肤浅青涩，以至于，我自以为是的爱只停留在了数学的“外交部发言人”，也就是顾老师身上。
此后我发愤图强，迷上了数学各种类型的题目，颇有衣带渐宽终不悔的架势，等到一模考试成绩出来，我的数学意外得了个全市第一。喜出望外下，我拍着胸脯对着全班吹了一句：“在下曲安安，老顧的得意爱徒！”
“老顾的爱徒”一名不胫而走，后来英语老师上课的时候甚至调侃式地提了一句“下面请老顾的爱徒来给大家解释一下这个空为什么选C”，我才意识到可能整个教师办公室都知道了我的豪言壮语。 我当时虽然壮着胆子认了，实则内心又害羞又慌乱，还有些小埋怨——偏偏顾老师，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
顾老师是有表示的，且是含蓄却不容置喙的表示。随着我的数学水平实现了智商上的飞跃，顾老师不仅默默接受了我自封的“得意爱徒”，还隐约有把我当成左右手的趋势。
有次体育课下课，我回教室经过顾老师教的另一个班，被他一招手叫了进去。
“怎么了老师？”我当时大大咧咧进去了，眨巴着眼睛看他。
他本来神色不太好，看到我的时候缓和了一下，把粉笔递给我，指了指PPT上的题目：“来把这题做一下，我讲不动了。”
他叹了口气，似乎是被这个班的学生给气得不轻。
我识趣地没多问，接过他的粉笔，洋洋洒洒地边写边讲，顾老师就斜倚在窗边看向操场的方向，似乎完全不在乎这边的进度，留一个好看的侧脸对着我们。
我瞄了眼他的侧脸，一下走了神，讲到离心率公式的时候卡住了，他转头对上我的眼睛，像是要指责，却最后又放弃，无奈地摇头，走到讲台边来，把他的教学提纲翻到某一页递给了我。
上面是好看的行楷，连数字和字母都很好看，我一眼就发现了那个公式，接着就从善如流地讲了下去，仿佛从没卡过。
后来隔壁班有不少人来打听我的消息，我没往心里去，在我认为，我并不是给他们讲题，而是在给顾老师展示他的爱徒到底有多能干，而他也明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后来他累了，就会把我拉起来讲题目，有时候卷子批不完也会把我拉到办公室去“做苦力”。
其实一点也不苦，能趴在顾老师的桌上，和他一起安安静静地做同样的事情，怎么会苦呢？
一言以蔽之，顾老师把爱徒宠上了天。
3
回忆起当年高中的事情，明明泛黄的记忆却似乎依然鲜活，带着热烈的希望和含蓄的疯狂，还有纯粹的无忧无虑。
与之相较，我现在的生活，竟如同一潭死水般无趣。
盯着手里精致的请柬，我心想，其实故事发展到这里也不错，我是优秀的学生，有同学的羡慕和老师的欣赏，如愿从母校考上了心仪的大学，青春不留遗憾，并且一派灿烂。
可事与愿违是普遍规律。
幸福与快乐模糊不清，疼痛却向来刻骨铭心，当我终于不再是当年那个莽撞的姑娘，渐渐成长中，自然也明白了一些道理，比如说，能让人刻在脑子里的只有遗憾，在感情一事上尤其如此。
4
在很多人的眼里，顾老师的爱徒嚣张到了极点。
顾老师有意无意的宠爱也慢慢奠定了我的地位。我偶尔也看韩剧，那时候流行一句话叫做“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现在想想，这话用在学生身上，显得有些无病呻吟，但是当时我对这句话却极为感同身受。
顾老师的肯定，顾老师给的殊荣，这些都是我的王冠，我要固本，最起码要保持全市第一的数学成绩。
说实话，当时我确实太过自傲了，我不害怕别人的冷嘲热讽与嫉妒，也不屑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警句。风无法摧残我这棵树，我百分之百信任顾老师，只要顾老师在，他肯定会保护我，我不必面对这些。
我对数学的痴迷到了一个地步，印象中有一次考数学时太累了，最后一题瞄了一眼就睡过去了，阖眼之前看见顾老师朝我笑，他看见了我睡觉也没叫我，让我有点闹情绪，心想等我休息一下再收拾你，果然，我睡醒之后思如泉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答案写了下来。
古有曹孟德梦中杀人，今有曲安安睡觉解题。
在学习方面，付出多少努力就能收获多少回报。除了学习，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么划算的事情了，在大多数事情上都是回报远比不上付出，甚至丝毫没有回报。
但此时，努力有成效，并且非常有成效，在我的高三生涯里，直到最后高考结束，数学也照样是第一。但是也因为在数学方面太努力了，其他科目上难免落了下乘。
我被物理老师提溜着去办公室苦哈哈地补作业的时候，就趴在顾老师的办公桌上，当时他在隔壁班上晚自习。
说起来，物理与数学其实差别不大，仔细想想，物理更符合我的性格，物理灵活，数学更需要缜密的逻辑过程，且必须极有耐心。
但奈何物理老师是个光头，而顾老师的颜值又是爆表的水平，其实我当时已经做出了选择。
“你们这些学生，都喜欢数学，物理课都满脑子数学，”物理老师一边捧着保温杯一边看我写作业，语气里都是幸灾乐祸，“不管小顾给你们喂了什么迷魂药，现在你还得老老实实写物理吧。”
我抬头冲他扯出一个笑，接着就继续补作业了。
物理老师很感慨：“其实，老师我年轻的时候，就和小顾现在一样帅。老了，你们这群孩子上赶着去做他的爱徒，剩我孤家寡人一个。”
我依然埋头苦干，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没想到办公室门被推开，彼时二月初八，冷风从门缝刮进来，冻得我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抬头，就看见顾老师进来，一身大衣灰色围巾，肘弯里放着的卷子和他镜片上都堆了一小层积雪，不过，无论什么姿态，他都好看得令人发指。
看到我霸占着他的桌子时，顾老师抿了抿嘴，像是要生气，最后像往常一样归于无奈：“曲安安，胆大包天。”
我朝他露出一个我能做出的最灿烂的笑容。
物理老师笑呵呵地说：“是啊，怎么能霸着数学老师办公桌写物理作业呢，太不给你们顾老师面子了，小顾，快骂骂她。”
我转而看向物理老师，觉得挺委屈，明明是你要我写的，桌子也是你要我用的，不然我哪有这个勇气没事靠近顾老师的桌子，这可是整个学校和他最亲近的地方啊。
平时我也就是看着大胆，其实内心又慫又怕。
顾老师当然不会生他爱徒的气，笑了笑没说话，往旁边闪开，跟进来一个女生，应该是隔壁班的。
他皱着眉回头，对她说：“别抱怨了，刚好有人跟你作伴了，去，坐那边把今天卷子订正完了再走。” 她耷拉着小脸特别不情愿。
顾老师揉了揉额角，似乎对她这样的学生感到很头痛：“都把你带到办公室吹空调了，还想怎么样？”
“我想回家。”那个女生倔强地说。
顾老师冷下脸：“没门。”
我好奇地盯着他们瞧，却被光头老师“啪嗒”打了一下脑袋，于是委屈巴巴地低头继续写物理，那个女生看上去比我更委屈，笑比哭还难看。悻悻地走到我旁边，我就让了让，和她一起趴在顾老师的桌上开始写作业，她写数学，我写物理。
后来我才知道，她可不是什么坏学生，反而挺优秀的。她是隔壁班的物理课代表，和我正好相反，几乎恨死了数学。
此刻我俩凑在一起完美互补，眼神交流一会儿，产生了英雄惺惺相惜之情，了解对方的作业后，迅速交换了过来，我帮她订正数学，她帮我补物理作业，分工合作下，双方效率都大大提高。
当然，我们俩人都用铅笔，过后再分别写上自己的答案，避免让那两位老师透过笔迹看出端倪来。
我敬佩她的物理思维快狠准，她景仰我数学思维路子野。
于是，接连一个礼拜在办公室会师，我和她终于成为了好朋友。
哦对了，她叫秦思。
5
我和秦思的爱好完美重合，都喜欢看动漫、看韩剧。不仅如此，她偶尔会给我推荐黑格尔，我就随手和她讨论叔本华，两个理科女偏偏都喜欢哲学，也是难得的奇葩。
唯一的不同就是，我崇拜死了顾老师，对光头物理老师爱不起来，而她则深深地尊敬着光头，对小顾这种长得好看的类型避之不及。
我俩周末一起去图书馆写作业，凑在一起聊天，会从哪个明星长得帅讨论到马尔库塞是否属于激进派，但最常说的还是和老师之间的趣事。
光头物理老师怎么调侃折磨我，她听得乐不可支，顾老师在上课时候非逮着她问问题，她回答不上来就被气得抿嘴冷哼，也让我觉得可爱忍俊不禁。
我和秦思是最好的朋友，尽管认识的时间短，但这没法改变我们之间一见如故的友谊，情至浓时，甚至认真讨论过未来能不能和对方结婚的问题。
秦思知道我所有秘密，但不包括我喜欢顾老师这件事。
她也从未问过，大概以为我对顾老师的感情，就和她对物理老师的感情一样，只是单纯的崇敬。但是怎么可能呢？我怎么舍得仅仅崇拜顾老师？
于是，在二模成绩出来的那周，秦思颤抖着手捧起我的满分数学卷痛哭流涕：“曲安安，让我从了你吧，是什么使你征服了数学这个小妖精！”
“老顾的爱徒，称号加成智商一百点。”我笑眯眯地对她说，“顾老师的精神在考场上也与我同在。”
“靠！”秦思很不爽，“那我的物理为什么没满分！”
事实上我们学校没有物理满分的，秦思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但数学满分除我之外倒还有两个，别的学校怎么样，我倒没注意。
“咱俩对老师的感情毕竟是有差距的，”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我对顾老师的感情肯定不是你对光头的感情能比的。”
秦思哼了一声：“你有什么根据？凭什么怀疑我和光头的师生情？”
根据啊……
“因为……”话题刚打开，我就感觉脸上开始发热，这样的事情仅仅是想到，就足以让我热血沸腾，我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没能鼓起勇气说出来，即便对方是秦思，是我的好友，而我们之间的谈话肯定不会传到第三个人耳朵里。
我这才意识到，我真的太胆怯了，秦思平时总说，她轻松就能把顾老师招惹得原地翻白眼，要知道，顾老师在我们面前向来温润如玉。秦思劝我也大胆一些，太拘束了会和老师有距离感，可这些良言，我一点没学到。
秦思盯着我，疑惑地歪着头，她都要等不及了。
我又想到，假如对面是顾老师，某一天我准备将这句话告诉他，那他肯定更加等不及，毕竟高三时间那么紧，他从来不会等任何一个人，我身为他的爱徒，当然是最了解他的那一个。
最终我还是鼓起了勇气，低着头凑了过去，身子越过图书馆大大的桌子，秦思也配合地趴过来，侧着身子，主动将耳朵凑到我嘴边。我的声音很小，不如心跳声大，甚至我自己都没有听清我的声音，但是秦思肯定听到了。
因为她猛地转头看向我，杏眼睁得大大的，显然是吃惊错愕到无可自拔的地步。
我故作镇定地退回来，说道：“嗯，你的睫毛好长，眼睛也很好看。”
秦思却反常地愣住，长久地无法回应我的调侃，目光中闪过复杂的情绪，隐约还有些失落，我只当她被我离经叛道的念头震慑住了。
“别担心，”我玩笑似的安慰她，“你还是我心中的唯一，顾老师也无法撼动你的地位。”
秦思扯出个笑，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坐回位置上，片刻后，撕下一页草稿纸，上面还有我刚刚给她写的正弦公式，而她又在其下唰唰地写下了另一行字，然后给我递了过来。
——你是认真的吗？
秦思的字很好看，她的钢笔书法是在市里得过奖的。
——当然。
我的字相对幼稚了些。
想到顾老师，就又添了一句：
——我觉得顾老师的字写得也特别好看，比你写的还好看。
秦思坐在我对面，原本忧心忡忡，看到我的回复后被逗笑，夕阳从窗外透进来，给她周围晕染出了一层好看的光晕，她看上去那么温柔。秦思担忧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最后默默变成了无奈，这番表情变化让我想到了顾老师，他也常常这样看我。
她用口型对我说：我保证，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秦思完美地遵守了她的诺言，她从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对顾老师的感情被暴露出来，全部由于我的自作自受。
6
和秦思聊過之后，我就时常做梦，梦到那天下午坐在我对面的不是秦思，是顾老师，他是一贯的冷漠，连续做了一周同样的梦，我次次都没能把话说出口。即便是像那次，悄悄地附耳去说，我也没能做到。 事情发展到最后，让我有点恐惧睡觉，渐渐开始失眠。二模过了，高考迫在眉睫，我的精神状态一天不如一天，上课打瞌睡是常有的事情。
其实到这个关头，每个人的水平如何已经决定了，即便在最后一百天里，我天天上课睡觉，也不一定能退步多少，更不用提我的成绩并没有退步，甚至在秦思的帮助下，唯一的软肋物理也在慢慢提升。
继“睡觉解题”过后，我身上又多了个“睡觉学习”的传说。
同学们的调侃归调侃，但谁都知道，我在课堂上睡觉成绩还能稳住不掉的原因，只能是我把原来睡觉的时间用去学习了。
他们不在乎，老师也不在乎，爸妈也不在乎。我擅长把问题掩盖起来，因此谁都不知道我由于这桩心事，精神状态越来越差。
精神状态差，怎么可能学习稳定呢？
出于这种设想，没人来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仿佛学习成绩是反映我一切状态的指标。我有时候觉得，大人们真是太好糊弄了，可仔细再想，又觉得委屈。
但这些好糊弄的人里，不包括顾老师。
我其实早就预料到顾老师会察觉出我的不对劲，究其原因，还是上学期他表扬我“才思敏捷”时的一笑。我就这么笃信着，顾老师没把我当成一个“必须冲刺高考”的学生，或者说，他更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独立情绪的人。
亦或者只是我下意识在顾老师面前卸下了防备。亦或者我希望他知道我现在很不好。
校庆放假半天，校方会进行一个义卖活动，包括高三生也能享受假期并参与其中，这多出半天的假期让每个人都牢牢记住了学校的生日。
大家都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却困得睁不开眼，倒头伏在一堆卷子中即将入睡。
我坐在靠近走廊的窗边，闭眼之前看到顾老师站在外面，低头挑眉看着我，眼里满是探究，似乎想观摩我表演一个原地睡死，我强撑着对他扯了嘴角，最后果然还是原地睡死了。
我觉得这事很丢人，潜意识里把它当成一个梦——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梦到顾老师。
醒来时，我也不清楚睡了多久，拿出抽巾纸想擦擦口水，看到抽巾纸上有一行字，行楷，是顾老师。
“好好休息，你最近太累了。”
我愣了愣。
接着猛地站起身，满世界找我的“宝物盒”想把它藏起来，等到翻桌肚的时候才想起来我的“宝物盒”是一直放在家里的，果然是睡糊涂了。
我又把它放在手心细细察看，才发现那行字下面还有一个落款。我心头像是抹了蜜，其实他完全不用落款，我认得他的字。
窗台放着我的笔，它的姿势很微妙，仿佛有人是在外面用完随手放下。我于是明白，刚才那一幕并不是个梦，顿时尴尬又害羞。
无论是不是一个梦，此刻我都心花怒放地全盘接受，不管是否丢人，兴奋完全取缔了其他想法，毕竟顾老师主动关心我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巨大突破，也就是在那瞬间，我做了一个决定。
这张抽巾纸不必纳入宝物盒之中，我没法亲口说出来的事情，或许它可以代替我说出来。
我期盼着一个浪漫的结局，那会儿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待感情瞻前顾后，年轻时总是杀伐果决。
我把一行行心事写在那张抽巾纸上，夹在练习册里交上去，希望顾老师知道我的心意，真是仅此而已的单纯，从未奢望过再进一步。其实，即便能有再进一步，也不该是我一人去考虑。
年轻的时候太鲁莽，没想过作为一位老师，他会有多困扰。
现在想想，我诚然不如秦思体贴。
隔天我没有去上学，难得让爸妈帮我请了个假，掩盖了那么多天的疲惫显露出来，他们察觉出我确实“压力太大”，于是让我在家好好休息。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我不去想顾老师的回应，或许我潜意识里也认为自己做错了事情，所以才下意识地想要逃避，所以才下意识地不去回想那天的事。
校庆后的第三天我才去上学。
班上的人关切地询问着我的身体状况，老师也会问上一两句，秦思甚至借着上厕所的名头特意溜到我们班来，看我是否平安。
一切都回归正途，仿佛没有什么变化。
实则不然。
顾老师，他……大概是疏离了他的爱徒。
这事发生得太自然，太细微，我确定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就像最初的那个欣赏的笑容，我确定，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这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寻常，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出现时轰轰烈烈，弥散时石破天惊，全是我一人的情绪，无关旁人，连第二人都没有。
我的兵荒马乱像是深海里一只鲸对鱼群的屠杀，海面上却是一如往常的祥和。
数字化的成绩依然沒有受到影响，这个反应我一切状况的指标照样正常，这回，我觉得大人们真的很好糊弄，包括顾老师在内。
高三到了最后，顾老师把他教学提纲上所有复习计划结束，课时还剩下十五分钟，他放下提纲时，颀长的背影顿了顿，周遭慢慢安静了下来，他转过身，扫视着全班，在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之前，我低下了头，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顿了顿，又移开，接着他就开口说话。
“老师能讲的都讲完了，”他手指上还沾着白粉笔，从口袋里拿出湿巾纸擦了擦手指，脸上神色平静，不见喜怒悲欢，“你们的高三也快结束了。”
话题突然转向这里，让大家都有些措手不及。
“结束，意味着分别，”他极浅地笑了笑，“老师带了四届高三，你们是最优秀，也是我最用心，自然也是感情投入最多的一届。”
我低着头，心脏仿佛被他抓住，用针头细密地扎着。
他的语速放缓了，似乎有疲惫：“这届带完，老师就回去带高一，不知道还能不能遇见像你们这样的学生，聪明，大胆，活泼，有朝气，又满怀希望。”
班里安静下来，这种安静不像他平时上课时的安静，此时没有翻卷子的声音，没有笔掉在地上的声音，没有小声讨论问题的声音。 只有顾老师一个人在说话，明明没什么语调起伏，却澎湃着我说不出的情绪，又深又广，我测度不能。
顾老师是个好老师，我们都这样认为，全班没有一个人说过顾老师的不好，他的尽职尽责，每个人都看在眼里。
我也是在那一刻，清晰地认识到，顾老师，真的是一位好“老师”，至始至终，他都没忘记引导我走正确的路。
他说：“我刚上大学那年，在学校里迷路了，走过了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宿舍楼，终于柳暗花明，看到了不一样的地方，一个很大的广场，两边种着两排悬铃木，金灿灿的叶子铺了满地，我抬头，看见了图书馆三个大字。”
“希望你们也如此，未来，或是现在，不管经历了什么事情，迷茫之后，都能看到好看的悬铃木，还有图书馆——学习知识也好，学习生活也好，学习爱人也好，都是学习。”
他这句话是看着我说的，眼神温和，一如既往地带着欣赏，好像我还是那个被他宠上天的爱徒
是啊，是爱徒，是学生。
我感觉心里有什么踏实了下来，又感觉有什么被永远割裂开来，两种复杂的滋味抨击着，混合着高三的离别气氛，我低头便开始扑簌簌地掉眼泪，左眼是为意气风发的自己，右眼是为遥不可及的他。
7
后来我去了A大，才知道原来A大到处都种着悬铃木，顾老师当初在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宿舍楼里迷茫，轮到我时，却是在金灿灿的悬铃木里迷茫。
此处也是悬铃木，那处也是悬铃木，何处是他所见的悬铃木？
我的高中落幕，大学生活如火如荼地开始，新阶段也有新的情怀、新的际遇。我一直保持单身，并非不恋爱，而是觉得我再也没有勇气去说出“喜欢”这种话。
渐渐地，和过去的朋友不再联络，最后得知秦思的消息，是知道她考上了师范大学，说毕业后要回母校当老师，我以为是物理，她却不好意思地说是数学，我的心里就又是一阵抽搐的疼。
再谈到高中，仿佛对过去的遗憾也能慢慢释怀，仿佛一切都有了答案。我已经可以笑着总结过去的痴狂，并且为那场无疾而终的单恋编一个圆满的收场——师生终究是师生，哪有那么多浪漫？
那时的一切都还在我的“宝物盒”里长眠不起，直到我接到秦思的婚礼请柬。
地铁门打开，是我的终点，我站起身，神色平静。从前我就擅长隐藏情绪，如今更是登峰造极。
男方，顾之渊；女方，秦思。
婚礼主题，“我思顾我在”。
高三那年的校庆，我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后想用抽巾纸擦擦口水，却看到上面有一行漂亮的行楷，写着“好好休息，你最近太累了”，并且下面有落款，简洁明了的三个字——
顾之渊。
浪漫是别人的，我什么也没有。
8
旧伤新痛，滋味不同。
我以为开始与结束，都出于一声“爱徒”，但这份请柬却告诉我，事实并不是这样。顾老师是一个好老师，但不意味着他不是个好爱人。拒绝的原因有很多，但相恋的原因却只有一个，无非是真心爱她。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他也可以罔顾一切，仅为了喜欢的那个人。他也不止克制，同样怀有热情。
我不知道他那一面，不过是因为，值得他去做这一切的人不是我。
而我自以為是的开始与结束，不过是一场闹剧。
顾老师说，迷路到了尽头，就看见了漂亮的悬铃木。而我在悬铃木里不断往返，恐怕要一直困在其中，这金灿灿的茫茫一片，处处璀璨迷人眼，使我身陷囹圄不得脱。
个中滋味，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像他最后一节课上，看着我所说的那些话，许多弯弯绕绕，实则都是拒绝，怪他词不达意，怪我愚不可及。
喜欢就是喜欢，哪会在乎身份是什么，我曾经没有勇气去幻想的浪漫，统统被男主角留给了别人，那是她的女主角，与我何干？
至于我被剥夺走的“爱人”的勇气，那什么都不算，和我一样，是自以为是的自以为是，是配角的配角，是偏门的偏门。
感情里同样是成王败寇，如我的故事，只是不值一提的笑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