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素材化为对人的教育和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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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材之于创作如同泥瓦匠手里的砖瓦,是最基本的依据,作家有了素材,创作才拥有了踏实的依凭和充足的底气。不过,刘庆邦的短篇小说《素材》讲的似乎是关于一个落寞的曲剧名角在代人哭丧时遇到的事情,其实是一个人在其人生某个阶段面临的选择。
   刘庆邦的创作总是与故乡连接在一起的,他的作品中的那些男男女女,背负着土地、历史与文化对他们影响、制约和哺育,艰难地丈量着生活,实现着自己那些卑微愿望,就像这篇小说里的曲剧名角遇到的那样。像我们这样衣食无忧的读者们,当然可以说小说是一个由世事之无常所引发而来的故事,反正主人公离我们还很远,他们经历的事情不会降临在我们头上。于是,我们很可能也就只是把小说当“小说”看看而已,这同样要不得。
   《素材》映现的是社会历史的变化对人命运的影响。我们国家的传统戏剧剧种曲剧曾经是“四旧”,又曾经大放异彩,而相貌好嗓子好的麻小雨作为曲剧团台柱子,原本不管是《卷席筒》,还是《陈三两爬堂》,每唱到高潮处,听众的眼泪就会如瓢泼大雨一样,“麻瓢泼”的外号由此而来。后来剧团被推进市场,风雨飘摇,“麻瓢泼的戏说没人听就没人听了”,演员开不了工资,麻小雨和团里的演员一样,不得不“化整为零,自谋生路”。她尝试过到宴席上给人唱歌,到茶楼去,挂上名牌和曲牌,等着喝茶的人点她的戏,挣点零花钱,然而,酒局酒宴不欢迎传统戏,有的还让女角唱包公戏。她委曲求全,忍气吞声,就是因为“她扳不过钱的手腕儿,钱的手腕儿比较粗,一扳就把她扳倒了”。然而,沦落至此的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被“代哭”所选中。如同代购、代驾、代孕等一样,“代哭”是个新兴的产业。她最初拒绝,不能接受,慢慢也就接受了、投降了,因为“钱的手腕儿比较粗”。故事铺垫至此,庆邦的叙事依然保持着很强的张力,在于他不满足于推进故事,而在于探查人心,挖掘人性。
   好的小说从来都是贴着人写的,《素材》贴着主人公的品格、性情,对美好人性的褒扬从不吝啬。麻小雨的认真、老实就是最美好的表现。而人一认真一老实,便会导致别的事情发生。她为了完成好女老板代哭的委托,哭得真诚一些实在一些,亲自去积累“素材”。不积累不知道,一积累吓一跳。她从女老板老家的村子张家庄打听到,女老板的母亲居然是上吊而死的,而且死了一兩天才被发现,原因呢?村子里的人说,老母亲的三个儿子和三个儿媳妇都对她不好,“都嫌她该死了不死,她还活着干啥呢?”现实再让她震惊,她想不通,“怎么会是这样,我还以为人人都活不够呢!”而《素材》所揭示的农村老人自杀问题,恰恰是当前农村一个触目惊心又普遍存在的事实。
   麻小雨寻找“素材”的过程,同样也是她亲情复苏的过程,她一次次想到自己因食道出问题不做手术,宁愿等死的母亲。自己母亲这样做又何尝不是自杀呢?现实蕴涵着的一个个险滩、一次次惊奇,不单涉及别人,同样涉及自己。艺术来源于生活,代哭的情感来源于素材,麻小雨以老实的态度对待别人的委托,把代哭当作一次创作,完全以死者女儿的口气进行哭诉,凭长期的艺术锻炼将积累的“素材”统统化为哭腔与唱词,不肯舍弃其中的一点一滴、一枝一叶。她的哭声感动了女老板,使对方“突然以膝代脚,向麻小雨跪行而去”,哭诉着悔不该找代哭,她自己本身就有满肚子倒不尽的泪水。
   小说极强的现实性在于,以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对现实的荒谬与存在的问题进行了无情揭露与鞭挞。当人们以金钱衡量一切之时,文化变成市场的奴婢,传统艺术堕入尘埃,昔日打动人心、名动四方的名角麻小雨,不得已经常用自己的艺术良心与金钱“扳手腕”,然而,“钱的手腕儿比较粗,一扳就把她扳倒了”。她到酒席上卖唱,到茶楼里兜售曲剧唱段,直到代人哭丧,一步步退却,一次次丧失自己的底线。曲剧名角沦为代哭者,是时代的悲哀,是文化的悲哀。如果说由麻小雨的代人号丧,揭露的是文化的沦落,那么,由麻小雨代哭“素材”的积累,则有力地揭露了世风的堕落在农村的发展蔓延。礼崩乐坏,人心不古,老人被儿女无情抛弃,这些症状如同黑死病一样,在农村迅速蔓延,成为时代典型病症之一。如何疗救,或许不是作家的事情,刘庆邦以自己敏锐的观察,真实而富于感染力的细节描写,揭露出生活的真相。麻小雨寻找“素材”的过程,同样是发现自我、发现人性的过程,她由女老板的母亲联想到自己的母亲,一辈子受苦受难,患绝症而拒绝就医,她不给子女添麻烦,要安乐死。世间的苦,都被这些平凡的人所承担,而麻小雨凭自己“倾心”的“艺术加工”,最终感化女老板,令女老板良心发现,忏悔自己的行为。人心的疗救可以靠他人的启发,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的自觉,作品告诉我们,人性终归会绽放不可抗拒的力量。
   刘庆邦不愧为短篇小说的圣手,作品篇幅不长,却布局合理,张弛有度,夹叙夹议,看似波澜不惊,却对人性和人的精神贫困作了极富于洞察力穿透力的表达,感人至深。
  责任编辑 王 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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