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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美女救英雄
沈云妆裹紧了单薄的披肩,卷地的风吹乱她蓬松的刘海。她站在百乐门的门口,没有卸妆,黛眉香腮都是妩媚的艳丽色彩。
她在背后那华丽的殿堂里做舞小姐已经有三年了,三年时间虽然看不见明显的岁月伤痕,但心却是磨了厚厚的一层茧。
一辆黄包车主动停到了她的面前,沈云妆正要抬脚跨上去,突然听见旁边有人喊她:“云妆,云妆。”
很焦急,又带着欣喜的语调。她循声望过去,看见一名陌生的男子慌慌张张地冲过来,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瞳孔放光,说:“太好了,云妆,我终于找到你了。”
沈云妆愕然,道:“先生,我不认识你。”话虽这样说,但那双手却任由对方紧紧地捧着,好像是极贪恋掌心的温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渴望。
男子的喜悦顿时黯淡了,渐渐松开手。
“你——不认得我?”他失望摇头,说,“我是敬良,方敬良啊!”
正说着,又过来几个穿长衫的地痞模样的男人,叼着烟,或者歪戴着帽。其中一个嬉皮笑脸地朝沈云妆鞠了个躬,说:“沈小姐,我们张老板很有诚意地想邀您过府小聚。”
沈云妆宛然一笑,道:“我有些累了,想回家休息,劳烦转告张老板,改明儿我再向他赔罪。”
“沈小姐,您这不是让我们难做吗?”对方说罢,向前跨了两步,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
在旁边的方敬良也着急了:“你们这些流氓快滚开,否则我要喊巡捕了。”
那抬头挺胸义愤填膺的正气模样,看上去有点滑稽,也有一点心虚。沈云妆忍不住笑了。
几乎是立刻,就见那群人将方敬良狠狠地一推,他立刻跌坐在地上。路人纷纷绕道,黄包车也灰溜溜地走了。
沈云妆猛地意识到这一切并不好笑,可是拳头却已经挥上了方敬良的脸。那方敬良看起来斯文憨直的模样,哪里懂什么拳脚功夫,只是尚且有几丝骨气傲气,也就胡乱地拼了力跟对方周旋起来。
“巡捕来了!巡捕来了!”沈云妆大喊几声,众人纷纷别过头去看。就趁着那间隙,她用高跟鞋狠狠地踹了离方敬良最近的那个人,然后拉起他,飞快地朝小巷子里跑去。她比较熟路,在七拐八弯的巷子里绕了一阵,渐渐地,就听不见背后的叫嚣了。
方敬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笑道:“你和她一样,穿高跟鞋也能跑得飞快。”
“什么?她是谁?”沈云妆有点糊涂了。但是看见方敬良鼻青脸肿的模样,忍不住暗暗心疼,伸手轻轻地抚上了对方的下巴。
为什么总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与亲切感?
二、两个你
方敬良给沈云妆讲了一个故事,很离奇的故事,就算是沈云妆不相信,或者将方敬良当做居心叵测的江湖骗子也很合情理。
但是,沈云妆说:“我信。”
故事是这样的:“如果你将自己生存的这个环境称作时空,那么,在你所无法看见无法感知的某个地方,还有另外一个时空。两个时空是平行的、并存的,彼此并不影响。在这里,所有的东西,也存在于另外的那个时空,只是以不同的状态、不同的性质存在。而我,就是来自那个时空的。”
方敬良说:“在我的那个时空,也有一个沈云妆。她是百货公司老板的千金,賢淑大方,温和得体。她是我的未婚妻。”
说着,他下意识地转动了左手锃亮的指环。沈云妆轻轻一哂,道:“而这里的我,却是潦倒轻浮的舞女,无依无靠。”她忧伤地望着方敬良,似还有许多的话要讲,却都拧在眉间,沉默了。
方敬良顿生怜惜,道:“你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或者,你还能遇见在这里的那个我。”
沈云妆问:“那你为何会来了这里?”
方敬良点头道:“这就是我非找到你的原因了。我的云妆,她有一块神奇的黑曜石,可以带人穿梭,移形换影。”说着,他顿了顿,尴尬地解释,“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是在我的时空,已经有许多关于平行存在和平行穿越的学术著作,在你们看来光怪陆离的事情,在我的时空却平淡无奇。我就是无意间触动了黑曜石,所以糊里糊涂地来了这里。我想,既然云妆有黑曜石,你应该有很大的几率也有那块石头,所以,希望你能借给我,帮助我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沈云妆很认真地听着,思考着,时而皱眉,时而点头。可是,她说:“我从来没有什么黑曜石啊!”
方敬良还有些咳嗽,大概是那天打架的时候伤了气门。沈云妆留他在家里休养,亲手给他做饭煎药。
这样的日子有一种行云流水的自在感觉,内心富足。
沈云妆贪恋这种惬意,对方敬良的深情关怀,仿佛与生俱来。他们都觉得奇怪,无法解释,也许是那个平行空间的强大气场冥冥之中带来的影响。
沈云妆总喜欢刨问方敬良的恋爱故事,听他的唇齿间吐露出自己的名字,云妆。虽然她知道那个人和她没有任何的干系,可她就是沉迷,幻想她就是那个云妆,跟方敬良如何的山盟海誓恩爱无疆。
然而,刻骨的惋惜和寂寞,总会在曲终人散的时候,悄悄地腐蚀了心脏和眼眶。她是饮鸩止渴,但甘之如饴。
三、求娶
那天,有人到百乐门捧沈云妆的场。张桂明,也就是先前派人来请她的张老板,叼着一根大雪茄。
沈云妆见惯了风月场的斡旋应酬,摆着纤细的腰肢,笑微微地上前招呼:“好久不见,张老板您来了。”
张桂明眯着眼睛,笑:“我专程派人来请沈小姐,沈小姐却跟一个小白脸跑了,我可是伤心得很啊。”
沈云妆端起桌上的酒杯送到张桂明嘴边:“张老板别听那些小的瞎说,我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能忘了张老板对我的恩情啊。那可不是什么小白脸,是我从家乡来的穷亲戚,手头有些紧,想跟我拿几个钱花。”
“是吗?”张桂明摇摇头,“我也懒得管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沈小姐,你答应我的事情,我在想,是不是最近就办了吧?”说着,一挥手,旁边的随从就递了一个原木的小匣子过来,“沈小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打开看看是否喜欢。” 沈云妆没有作声。
身体如陷沼泽,挣扎无力,她知道张桂明是越发按捺不住了。很久以前,他就总是来捧她的场,给她送名贵的珠宝甚至现金,变着花样讨好她,他的目的是要娶了她做家里的六姨太。
百乐门的姑娘都说她是前世修来的福份,可她却并不稀罕,总是支吾应对。她也知道张桂明财雄势大,自己是得罪不起的,拖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惹麻烦。
可是,偏偏出现了方敬良,她千疮百孔的痛苦就更加深刻起来。
这风雨飘摇的乱世,身为女子,尤其是风尘女子,能觅得一点依靠,也算是一条不错的出路了。
她伸手缓缓地接过木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条精致的项链。但是,她再看时,那项链的坠子,像一滴眼泪的形状,不就是一粒加工过的黑曜石吗?
四、替死
方敬良笑逐颜开,握紧了项链的坠子,不停地说:“就是它就是它,我可以回去了。云妆,谢谢你。”
“你可以看到你的云妆了。”她苦笑道。
方敬良尴尬起来,不知道说什么。
沈云妆又是一哂,笑着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方敬良想了想,说:“后天吧。”沈云妆一怔,为什么不是立刻,或者明天?
方敬良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生日也是跟她一样的,就在明天。”
是的,明天是沈云妆的生日。这样特别的日子,这么多年,她都是一个人,或者跟那些垂涎她美貌的男子逢场作戏虚情假意。她没有想到方敬良愿意留下来陪她过生日,而不是立刻回去陪伴他的云妆。
她忽然湿了眼眶,忍不住扎进方敬良的怀里。她听见均匀的心跳,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每一口呼吸都贪婪而霸道。
最后,沈云妆将自己的处子之身献给了方敬良——她从天而降的男子,她苦苦寻觅且再不会拥有的良人。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
那是她最华美的成人礼,他也曾一度躲避,退却。可是她却用乞怜的目光哀求他,说:“就当做是你对我的报答。”
方敬良感到心疼,這个女子纵然有着跟云妆一模一样的脸,她的身世却那么悲苦。谁能真正怜惜她,谁能够拯救她?
他心中一动,将她狠狠地揽进怀里。那个夜晚,她听见他不断地呢喃:“云妆,云妆。”可是,他惦念着的,究竟是哪一个云妆呢?
半个月之后,沈云妆穿了嫁衣,张桂明也算待她不薄,做足了礼仪,还办了风光的酒席。酒席上宾客满座,觥筹交错。
张桂明开怀大笑,她亦步亦趋,整个面部的肌肉越来越僵硬。
突然,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一片嘈杂的喧哗,然后整个酒筵都混乱了。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枪响,宾客们纷纷抱头鼠窜。
沈云妆愕然地站在原地。她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举着枪,嘶声怒吼道:“张桂明,你这奸商,你害死了我父亲,我方敬良今日便要为父报仇。”
方敬良?沈云妆动弹不得,她就那么远远地望着混乱中的男子。望着他走近,漠然地视她如无物。她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许多许多的画面。她看见张桂明拔出了枪,对准发了狂浑然不觉的男子。
她扑过去,“砰!”子弹穿透了她的身体,她失重地倒下去,正倒在方敬良的脚边。方敬良显然被这措手不及的变故震惊了,望着她。她微微一笑,吃力地张开嘴:“我叫,沈云妆。你要记得我。”
说完,身体一僵,眼皮重重地合上。
方敬良怎么会不记得。百乐门里,最忧伤的眼神,最低沉的婀娜。不似普通风尘女子那么妖冶招摇。
沈云妆,她的名字和她的人,一直,都悄悄地滋长在他的心上。
但是,他只在昏暗的角落里观看,像观看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藏。因而她无从知晓。他们错过了许多天,许多年。
终于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