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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那张入法眼的粗坯取下来后,茅毅掀开琴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高压锅蒸气阀模样的木条。把木条放在内板四分之一外,盖上面板后,抽出一根琴弦试音。试完后摇摇头,把琴弦挪开,掀开面板,把木条往里挪一公分后,又重复以上动作。又摇头,又重复;继续摇头,继续重复……
同一个动作重复六七次后才满意。他把放木条处用铅笔画了个记号后,将其用植物胶粘上。直至用木签把琴盖封紧,待他长叹一口气后,两位学生也跟着一声叹息。
“这个木条,叫天地柱。是古琴的定音器。古琴的音色、音质好不好,首先与古琴的材质、型质、做工有关。而最关键一点,便是这天地柱。你别看古琴虽小,却蕴含了中国人的哲学。底板为地、面板为天,而之间的天地柱则是人。这天地柱放的地方恰到好处,这古琴才能得天时、地利、人和!”
茅毅解释:“这也是为什么我要从古琴演奏师变成斫琴师!琴为什么以古为尊?因为古代的斫琴师,首先是琴师,然后才是斫琴师。故宫曾经对收藏的三十多张唐、宋、明古琴做透视,天地柱都是标配。为何天地柱被现代人抛弃了?那是因为天地柱虽然有调节音色的作用,但却消弱了音量,不符合现代人的演奏习惯了。这也难怪,古琴在古时,是和自己谈心的乐器。现在,却变成了和别人交往的道具了!”
髹漆始成千成器
在安好天地柱、定音后,就进入了最后一个阶段:髹()漆。
小张把大漆和鹿角霜按一比三的比例调和后开始做底胎。把它们混合好后糊在琴坯上,就是髹漆。髹漆的目的,就是给古琴穿上钢铁侠的盔甲。 漆坯干了后,有耐酸、耐碱、耐热、耐摩擦的效果。每刮上一层漆胎后,就放在墙上挂起来自然风干,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每道漆风干后,都需要把表面用砂纸打磨干净,然后继续上另一道胎。为了让这钢铁侠的外衣够威武,这漆胎就得多刮几道。

“古代斫琴一般刮三道底胎,我要求他们刮五道!刮完底胎之后就要刮细胎。如果说刮底胎好比是为了让房子更坚固,那么刮细胎就好比贴墙纸,是为了让房子更美观!” 古琴,除了是一种演奏的乐器外,更是一种可观赏的艺术品。茅毅边讲解边指挥徒弟们刷漆。终于刷完了一张琴,师兄弟将其抬起放进库房。
“我也希望能够亲手做完每一道工序,奈何对这大漆过敏!还好,风干的髹漆只有淡淡的木香味!不然我就没办法‘调素琴,阅金经’了。”茅毅也跟着徒弟们来到库房,看到这些“等风来”的琴胎露出无限柔情。
库房一左一右摆着两排木架。每个木架都被竹筒隔成四层,而每个竹隔间上都摆满了黑漆漆的长方形木头,木头表皮都是粗糙的颗粒,看起来就像蟾蜍的表皮。这都是刷完底胎正在等待风干的琴坯。库房的粗胎约有一百来张,再加上挂在堂屋十来张刮过细胎的,还有厢房十来张未刷过漆的,这便是云雪堂一年的全部产量。
过百年的陈桐木打度,纯正的鹿角霜做胎,纯手工打造,每一张琴从下料到出厂最少要耗时三年时间。每斫出一张琴后,茅毅都会将其送到地处南京艺术学院的宅院——岁寒轩。开一场小型的古琴派对。拿出家中珍藏的北宋仲尼式“松雪”琴、南宋宣和式“灵鉴涵天”琴、明仲尼式玉玲珑石琴、清蕉叶式“听松”琴 、将新斫的古琴混入其中,让友人听音辨琴。
茅毅七岁时在广播中听到古琴,就对古琴有了莫名的情愫;回到家,看到墙壁这被高高挂起的各朝古琴,便认为古琴是自己家族命中注定传承的;他准备向祖母学琴,却被告知“将来没饭吃的”而和古琴疏远。再到后来,学过诸多西方乐器、东渡日本学乐器制作理论,回到南京艺术学院教钢琴调音。在拐了一个大弯后,最终又回到家传的古琴上。然而,从小被家传高品质老琴吊高胃口的茅毅却发现,作为职业琴师,自己却对市场上的古琴无法忍受。自己斫琴?——中国文人一向重道轻器。而古琴又是文人的专属乐器。出身于国学世家的茅毅要做个集农民、木匠、泥瓦匠于一体的斫琴师,是一件难为情的事情。但是如果琴之不存,艺之焉附?最终对器的不屑没能扛着对琴的狂热。
以前,成为像祖母高松如、老师梅日强那样的古琴宗师是茅毅最大的梦想。如今,这梦想依然炽热,但是旧的梦想中却生出新的憧憬:做问心无愧的斫琴师,不期望能斫出如家传的那些存百世的古琴,只期望能演奏,不辜负了这诸城派第五代、广陵派第十二代传人的招牌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