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狐5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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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动物会让人可怜,而我真正可怜过的动物只有一只,名字叫5054。其他的动物,顶多能够叫“恻隐之心”吧。
  5054实际上是个山的名字,叫5054高地,意思是海拔5054米的独立山头,2011年因为工作原因在这里待了差不多有3个月的时间。
  5054高地的风景非常壮观,是一个峡谷大草原里面的一个制高点,每天24小时都在不断上演着大自然壮丽的景色,早上日出洒出万道金光,上午云彩在草原上投下油画般的光影,半夜银河寂静地流淌,蛮荒与绚烂会让你很快忘了自己是个纠结而复杂的人类,让你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5054是一只藏狐,就是那种长相颓丧、国字脸的狐狸。这家伙的家就在附近,尽管我这个人比较二,但还是没有二到给一只野生狐狸取名字的程度,所以多年以后,我们就叫它5054吧。
  藏狐这东西非常鸡贼,主要是靠刨兔鼠吃为生,偶尔也会吃土拨鼠。兔鼠和土拨鼠是草原上的害兽,数量爆炸式增长的话,草场很快就会退化。藏狐是它们的天敌,所以藏族群众还是很爱护这种益兽的。藏狐胆子很小,看见人就拼命逃窜,又会偷偷跑到人类居住地附近找吃的。5054跟我认识就是因为我们的垃圾堆里经常有吃的,刨垃圾堆可比刨兔鼠省力多了。
  5054是一个“准父亲”。
  藏狐都是一夫一妻制,母藏狐怀孕期间,公藏狐负责出去找吃的。我怀疑5054这家伙是个标准的暖男,我从来没见过它吃独食,每次在垃圾堆里翻到吃的,叼起来扭头就走,不一会儿就会回来继续翻。我试过悄悄跟踪它去找它的窝,每次它都会回过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搞得我很尴尬。
  我这个人在面对野生动物的时候非常讨人嫌,任何野生动物都想要按倒撸一会儿,曾经撸过野猪、老鹰、野生鹿、黄羊、旱獭,5054也最终没有逃脱我的魔爪。
  食物毕竟是拉近距离的最佳武器,不然为什么人类谈事情都喜欢在饭局上谈呢?使用食物勾引,花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就让5054放下了戒心。5054意识到我是个拥有无穷无尽食物来源的家伙,并不在乎它身上那几斤肉,虽然它并不知道“军事后勤学”是什么东西,它也能够感觉到自己并不是我的食物。
  到了后来我们的关系已经非常铁了。如果我睡懒觉没起床的话,这家伙居然会跑来刨我的帐篷门要吃的。因为我总是主动给食物,5054有了很多空闲时间,跑回去把老婆喂饱了以后,偶尔它会跑来找我玩儿,给我表演刨兔鼠。
  它刨兔鼠是一把好手,三下两下就能刨出一只来,然后叼到我面前来给我吃。可惜我不吃,让它非常失望。我只好给它表演垒石头,把几块石头垒得老高,让它叹为观止,并且对我灵巧的双手佩服得五体投地。
  5054跟我玩一会儿就得回去,照顾老婆要紧。我试过好几次去它家,它都不让,带我兜圈子并且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
  2011年我也是个准父亲,前妻那时候怀孕了,我又在部队不能回去。5054高地风景虽然很好,可惜手机信号非常差,得跑到半山坡一块大石头脚下,能够勉强有一格信号。我只要走得开就跑去打电话,家里的长长短短,孩子的情况,前妻的心情,营养。有一次在石头下面打电话的时候,突然听到5054的惨叫。我的垃圾堆并不是只有5054一个翻,还有一群野狗。藏狐实际上从来不敢跟野狗起冲突的,野狗总是成群结队,藏狐永远形单影只,它根本惹不起野狗。
  5054跟我太铁了,它可能是对垃圾堆产生了领地意识,我不在,它决定保护我们的垃圾堆,跟一群野狗杠上了。
  我撒开腿跑回去,5054在跟狗群兜圈子。我扯开嗓子就喊,这些狗虽然野化了,但是人类的权威是写在基因里的,听见我喊,愣了一会四散而去。
  5054并没有吃太大的亏,别看它长得肥肥胖胖的,其实那些都是毛。它那么大一坨,其实也就不到10公斤的样子,狗咬它往往只能咬到毛。浑身上下只有左前腿有一个很深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
  我把它按倒止血包扎,它居然试图咬我。我也不敢含糊,戴上军用手套把它按倒绑住,止血包扎好,关在一个木头箱子里。
  我想把它留到第二天早上,看看伤口情况再放回去。5054一点都不领情,使劲咬木头箱子,木头渣子把它嘴角扎破了,满嘴都是血,我没办法,只好把它放出来。这家伙,出来就死命撕扯前腿上的绷带,扯下来头都不回一瘸一拐地跑了。
  我一夜都在想著5054,它会不会被我吓到了,会不会再也不来找我要吃的,它受伤了怎么去捕猎,它抓不到吃的那一家老小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我就爬起来,坐在给5054表演垒石头的那个石包上等着,拿着一块五花肉。
  不一会儿就看着5054在刚刚爬起来的阳光里爬山,掂着受伤的那条腿,爬一会儿山,喘一会儿,接着埋头爬山。
  我拎着五花肉下山给它,一人一狐在半山腰见了面。它叼着五花肉并没有马上离开,陪我坐了一会儿。我看了看它伤口,血没有流了,但还没结痂。它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5054瘸着腿消失在地平线那边,我不敢去跟踪,它现在这个样子绝对没办法带我兜圈子。我看它眼神都有点散了,怕是再也没办法像看傻子一样看我。
  要不说咱怎么是搞农业的呢,鬼点子就是多。我把消炎药,头孢、阿莫西林啥的,磨碎了放到肉里面腌一晚上,第二天5054来了就给它。它也不知道,就这么吃了一个星期的掺了药的肉,居然结痂了。
  后来有一天,5054再也没来,大概是孩子生了吧。
  过了几天我也撤收回去了,我的孩子也即将出生。
  过了几年,我再去5054高地拍照片,也没有看见5054。
  藏狐只有9年的寿命而已。
  我可怜5054,大概是因为我敬佩它吧。如果一个动物不值得敬佩,也就不值得可怜。它只会呼呼长肉,有什么好可怜的呢?
  任何一个刚刚组建家庭、拼命维护家庭的年轻人,都是值得敬佩的。
  5054也不说变个狐狸精来找我啥的,还是怪想它的。这个倔强、活泼、顾家的年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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