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以来至今，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革命与国家建设可谓时代主线之一。而作为党的根本组织原则和组织制度的民主集中制，则在这一正在展开的历史进程中占据着基础支撑地位。民主集中制的产生有其特殊的历史政治原因，在产生之初就存在认识上的歧异，其后也曾出现过实践上的不同程度的摇摆。列宁最初提出的是集中制而非民主集中制，在孟什维克派和第二国际的反对之下作出妥协，最终形成了民主集中制。民主集中制在中国共产党内的演进发展，也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渐进过程。七大之上刘少奇的报告、“七千人大会”上毛泽东的专门论述、邓小平的“8.18”讲话，是民主集中制历史话语的集中呈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关于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等系列重要党内文件或法规，则进一步奠定了民主集中制的基本制度框架。不过，由于其过于原则，特别是在民主与集中之间存在较大的内在张力，导致出现不少理解上的歧异与实践上的偏差，在具体的制度设置上也存在权利保障、权力制约等方面的不足。以现行党章“民主集中制”的表述为基础，其中涉及的规范性要素分为三个层面和五个关键词：　　第一层面的“民主”与“集中”，是民主集中制的核心理念要素。民主分为四个层次：作为价值理念的民主、作为政体形式的民主、作为组织运作制度的民主、作为工作作风态度的民主。民主集中制中的“民主”，既含有价值理念的成分，也含有权力分配形式的意涵，更不能缺少具体组织运作制度机制的支撑，但作为工作作风态度的民主并不具有太大的规范性研究价值。“集中”也可以区分为三个层次：作为民主内在要求的决策集中、非常情势意义上的集中、作为组织结构形式的集中。在党内，“正确的集中”实际上只有在最后一个层面才能成立。实行“集中”，是与共产党的终极理想目标相一致的，是与深厚的“大一统”文化心理相契合的，也能够对民主的可能失范形成必要的制约与纠偏。但必须注意的是，“民主基础上的集中”和“集中指导下的民主”是在二者不同层次上的运用，必须清晰区分、慎之又慎。民主在价值上优先于集中，但在具体运作中必须受到集中的制约。　　第二层面的“权利”与“权力”，是民主集中制的具体制度支撑。党员权利应当与党员的公民权利区分开来，它本质上是一种“代言权”，是为了保障民主集中制运作尤其是党内民主运行的功能性制度构建，不具有本位价值，必须积极行使而不可主动放弃。基于同一原因，党员权利不能受到压制，必须受到保障，而少数针对党员权利的限制只有在“集中”的层面才可以理解。中国共产党的“权力”以“领导权”的面目呈现，区别于立法权、行政权、司法权等一般国家权力，需要接受宪法和党章的双重约束。党的“领导权”的行使，对外表现为党和国家的关系，对内则通过民主集中制来架构和运作，其需要在宏观和微观两个方面进行规范。宏观方面涉及党内组织架构的横向分权制衡，也即党内决策权、执行权和监督权三者之间的恰切关系。微观方面涉及党员领导干部这个“关键少数”。实践中，“权利”与“权力”往往会在具体的制度配置中形成一定的对应关系，并互相制约、共同发挥功用，比如与民主选举权相关的干部选拔任用制度，与民主决策权相关的委员会制，以及组织生活中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制度。只有在具体制度配置中始终兼顾体现“民主”和“集中”，才能确保民主集中制真正健康有序运行。　　第三层面的“群众路线”，则是民主集中制的内在要求，并为其提供了合法性基础。民主集中制是“群众路线”在党内的延伸，它要求的是党内上下级之间的充分民主、有序集中；而只有在党和人民的关系中常态化践行“群众路线”，民主集中制才不会失去根基，“党领导人民建设国家”的战略模式才富有生命力。引入“群众路线”，是中国共产党民主集中制最为独特的一面。“群众路线”内在蕴含着深厚的政治文化机理，它积极吸收了传统民本政治中的“为民”思想和现代民主政治中的“代表”观念，并进行了实践中的综合超越，并最终形成了党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使得“人民”这一现代政治文化的核心概念更为饱满。群众路线的现实意义，在于能够对政党国家化、政党官僚科层化的一般趋向形成反向的制约，从而为民主集中制运作奠定更为稳固的基础。关于民主集中制，学界存在三种主要疑虑：其一，民主作为现代社会尊崇的基本价值，在民主集中制的框架内，会否受到损害？其二，政党社会学曾有著名的“寡头统治铁律”，中国共产党“版本”的民主集中制能否打破这一“铁律”？其三，民主集中制是否在本质上就有着过大的弹性空间？这些质疑的论证是不严谨的，其背后的普遍主义立场在理论上也存在问题。不过对于民主集中制的健全完善而言，这些质疑也值得我们认真对待。民主集中制虽然有相应的党章条文和系列党内法规作为支撑，但如果不能精准把握其内涵义理，实践中的行动偏差必然在所难免。对于肩负着宪法序言中蕴含的“党领导人民建设国家”历史重任的中国共产党而言，如何通过一套更为规范的话语阐释、一套更为健全的党内法规制度体系，推动民主集中制这一根本组织原则更好地落地生根，仍将是一项非常重大的理论与实践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