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中国人口老龄化已经进入快速发展阶段,日益庞大的老年人口对社会造成了巨大的养老压力,也对养老保险制度的可持续性和公平性构成了巨大挑战。中国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城镇职工基本养老金平均替代率呈逐年下降趋势,这不仅直接影响老年群体福祉,更关乎社会整体公平。收入分配状况一直备受政府与学界关注,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当今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已经转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如何通过调节收入分配缩小收入不平等是摆在政府与学界面前的重要课题。养老保险一直被视为调节收入分配的重要制度工具,在人口老龄化冲击下,养老保险制度调节收入分配的政策效果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这是一个值得我们深入思考的理论与现实问题。养老保险制度内在的缴费受益关联机制、收入再分配功能、代际收入转移、储蓄替代效应和人力资本激励效应等,势必会影响不同收入群体的“储蓄-教育”决策和收入不平等演化。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中国不同收入家庭间的“储蓄-教育”决策存在明显差异,表现为高收入家庭通常倾向于更多储蓄,而低收入家庭教育支出比重相对偏高。然而,鲜有文献结合中国养老保险制度设计分析不同收入群体的“储蓄-教育”决策和收入不平等的动态演化,更没有探讨人口老龄化在其中的作用。此外,现有文献均没有区分中国养老保险制度设计对在职者与退休者代内和代际收入不平等的不同影响,这为本研究提供了改进空间。养老保险缴费基数限额、缴费基数改革和缴费率调整,基础养老金计发办法和给付模式,以及国有资本收入划拨养老保险基金等都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制度设计或变革。鉴于此,本研究通过构建包含人力资本异质性的世代交叠模型研究人口老龄化与养老保险制度设计对收入不平等演化的影响,从预期寿命延长和生育率下降两个维度刻画人口老龄化,并在模型中细致刻画了中国养老保险制度设计特征。本研究从在职者代内收入不平等、退休者代内收入不平等和代际收入不平等三个方面分析总体收入不平等,在职者代内收入不平等衡量同一代群体的工资收入和缴费后可支配收入差距,退休者代内收入不平等衡量同一代群体的养老金收入差距,代际收入不平等衡量同一时期在职群体和退休群体间的收入差距。主要研究内容和结论如下:首先,本研究从缴费基数限额、缴费基数改革和缴费率调整三个方面探讨缴费机制设计对收入不平等的影响。第一,缴费基数限额不仅会限定养老金收入边界,还会造成缴费累退性并改变养老保险基金收支。与不设定缴费基数限额相比,设定限额会提高工资收入不平等和缴费后可支配收入不平等,对代际收入不平等的影响模糊,而且会在短期内大幅降低养老金收入不平等,但其长期效果变弱,使总体收入不平等在短期内下降,在长期内提升。第二,缴费基数改革（核定社会平均工资下调）会降低缴费基数限额并减少养老保险基金收入,对不同群体间的缴费负担和缴费指数差距影响不明确。与改革前相比,改革后的工资收入不平等和缴费后可支配收入不平等下降,养老金收入不平等在短期内提高且长期内下降,代际收入不平等和总体收入不平等提升。第三,降低统筹账户费率不仅会减弱缴费累退性、减少储蓄,以及扩大子代教育投入差距,还会降低基础养老金平均替代率。降低统筹账户费率后,工资收入不平等、养老金收入不平等和代际收入不平等提升,缴费后可支配收入不平等在短期内下降且长期内提升,总体收入不平等相应提升。如果降低个人账户费率,则缴费后可支配收入不平等下降,养老金收入不平等、代际收入不平等和总体收入不平等提升。其次,本研究从基础养老金计发办法,确定和给付模式两个方面探讨给付机制设计对收入不平等的影响。第一,基础养老金计发办法不仅体现了制度的正向再分配功能,还将养老金与子代社会平均工资挂钩并建立了养老金待遇调整机制。低收入群体的养老金个体替代率相对较高,他们会将工资收入中更低比例用于储蓄并将更高比例用于子女教育,在“教育投入-人力资本-工资收入”传导机制下,工资收入不平等下降。由于同一代群体的养老金收入差距低于工资收入差距,养老金收入不平等进一步下降。基础养老金计发办法不影响代际收入不平等的演化路径,因此代内和总体收入不平等随时期延长呈下降趋势。第二,当预期寿命、生育率和缴费率不变时,基础养老金确定和给付模式不影响收入不平等演化。然后,本研究探讨了国有资本收入划拨养老保险基金对收入不平等的影响。国有资本收入划拨基金后,统筹账户基金收入和基础养老金平均替代率提高,这不仅会通过养老保险的人力资本激励效应降低工资收入不平等,还会通过提高基础养老金收入进一步降低养老金收入不平等。同时,国有资本收入划拨基金会减少物质资本积累并相应提高个人账户养老金平均替代率,代际收入不平等因养老金平均替代率提高而下降。因此,国有资本收入划拨基金有利于降低总体收入不平等。最后,本研究还探讨了人口老龄化如何通过养老保险制度设计影响收入不平等。一方面,预期寿命延长会通过缴费基数限额降低总体收入不平等,影响程度较小。另一方面,预期寿命延长会增加储蓄,降低基础养老金平均替代率并改变个体教育决策,这会增强基础养老金计发办法对代内收入分配的正向调节效应,从而降低代内收入不平等;生育率下降会降低基础养老金平均替代率和提高人均物质资本,不考虑生育成本时,生育率对代内收入不平等并不存在净的影响。预期寿命延长和生育率下降还会改变代际人口结构,降低基础养老金和个人账户养老金平均替代率,从而提高代际收入不平等。综上,人口老龄化会通过养老保险制度设计提高总体收入不平等,甚至逆转总体收入不平等的下降趋势。缴费基数改革和降费率政策都会促使总体收入不平等进一步提高;国有资本收入划拨养老保险基金则会缓解人口老龄化通过养老保险制度设计对收入不平等产生的负面影响。此外,本研究还在养老保险基金实现自我收支平衡的条件下,探讨通过提高缴费率确保基础养老金平均替代率不降时,人口老龄化通过养老保险制度设计对收入不平等产生的差异化影响。研究发现在短期内,预期寿命延长和生育率下降会降低总体收入不平等;在长期内,预期寿命延长会提高总体收入不平等,生育率下降对总体收入不平等的影响变得模糊。结合人口老龄化背景和降低收入不平等的政策目标,本研究提出了几点政策建议。其一,适当降低缴费基数下限并提高上限的方案可以在现阶段实现既降低收入不平等又不增加低收入群体缴费负担的政策目标。其二,降低统筹账户费率的同时辅之以均衡发展多支柱养老保障的方案,有助于缓解费率调整政策对收入分配的负面影响。其三,在基础养老金计发方面可进一步向低收入群体倾斜,增强养老保险制度的正向收入分配效应。其四,为实现降费率且不降养老金待遇的政策目标,国有资本收入划拨养老保险基金比例应根据人口年龄结构适时进行调整。其五,面对预期寿命延长引致的人口老龄化挑战,我们既要意识到预期寿命延长通过养老保险制度对代内收入分配产生的正向调节作用,更要意识到预期寿命延长对代际和总体收入不平等产生的负面冲击。其六,提高生育率可以有效应对人口老龄化并缓解由此引发的收入不平等问题,因此建议政府逐步推行支持家庭育儿的津贴政策、工作福利政策和产假政策等,助力提高生育水平。与已有研究相比,本研究的边际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其一,从理论上提出了人口老龄化通过养老保险制度设计影响收入不平等的新机制。已有研究侧重于分析人口老龄化通过年龄结构效应对收入不平等产生的直接影响,对具体影响机制和路径的探讨相对较少。其二,完善了基本养老保险制度设计对收入不平等长期动态演化的影响机制分析。现有文献在世代交叠模型中引入基本养老保险制度设计时,通常只设定简单的国民养老金模式,忽略了很多制度设计问题,因此难以厘清具体的制度设计对收入不平等演化的影响。其三,以代内、代际和总体收入不平等为切入点,拓展了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对收入分配的影响研究。大多文献通常较为笼统地研究养老保险制度与收入不平等,并未结合养老保险制度特点区分代内、代际和总体收入不平等,本研究为此提供了有益的补充。其四,结合人口老龄化和降低收入不平等的政策目标,探讨了养老保险制度的优化设计问题,从政策上为中国通过优化养老保障制度设计应对人口老龄化的挑战与缩小收入不平等提供了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