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美国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美国华裔文学从19世纪中期诞生至今,经过一个半世纪的发展,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尽管如众多批评者指出,美国华裔文学的主要目的在于为华人融入美国主流社会发声和争取平等权利,但所有华裔作家,无一例外,都在他们的作品中书写了移民在中美两国间的跨国互动,展示了华人的跨国民族主义。本文以跨国民族主义为理论框架,将美国华裔文学置于全球化和中美两国各自的社会背景之下进行考察。跨国民族主义理论注重移民跨越国界建立多重社会关系的过程,关注移民对祖籍国和移居国社会的同时参与和双重认同。此视角有助于丰富美国华裔文学研究,同时也对过去美国华裔文学的二元式研究方法提出新的思考。论文将围绕以下问题展开:在全球化背景下,美国华裔文学中的“家园”究竟意味着什么?美国华裔作家是如何通过书写“家园”来展示中美两国之间的跨国互动以及其所体现出的跨国民族主义?第一代美国华人与土生华裔在跨国民族主义方面有何异同?在跨国背景下,美国华裔的身份认同与中国文化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本文主要分为四章。第一章主要探讨早期美国华人文学所展示出的华人“客居心态”并分析其成因。由于美国法律的限制和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早期美国华人文学作品大多展示了早期移民“衣锦还乡”、“叶落归根”等典型的“客居心态”。《埃仑诗集》展示了当时华人劳工被羁押天使岛移民检查站时的悲愤与思乡之情。《西学东渐记》的作者容闳尽管已开始美国化,但其自传和人生经历依然体现了浓重的客居意识。容闳未能将他自身的中国属性和美国属性相融合,没有体现出对中美两国的双重认同。黎锦扬《花鼓歌》中的一代移民王奇洋在美国创造了自己的中国空间并拒绝同化。尽管这些作品中主要书写了早期华人的客居心态客居,但此心态并非华人移民独有,而是美国社会环境和华人生存现实共同作用的结果。第二章分析美国华裔文学中“家园”的概念在全球化背景下的改变以及一代移民的跨国民族主义。中美的互动交流为美国华人提供了一个构建跨国家庭和身份的机会,第一代移民美国的华人在美国和中国之间建立和维系了跨国和多重家庭,美国华裔作家如汤亭亭等注意到了这种跨国分离家庭对女性所造成的伤害以及对美国华裔群体家园概念的改变。在美国华裔作品中,家园不再是一个基于地理位置的概念,而成为了“想象的共同体”。移民对跨国家庭的维系和在两国之间的穿梭给中国带来了深度的社会变化,促进了中国在传统观念、社会结构、女性地位等方面的变革。在国家层面,美国华人积极参与中国的政治活动,为中国的发展贡献力量。张翎和张系国等华人作家在展示移民在中国和美国之间互动的同时书写了海外华人对中国政治的深度参与和海外华人的民族主义与跨国民族主义同步成长的过程。第三章主要考察美国土生华裔对中国的跨国文化认同以及他们与第一代移民在跨国民族主义上的区别。美国华裔文学对第一代移民的书写多聚焦于一代移民的跨国民族主义实践,对于二代移民的书写则主要集中与二代华裔对中国的跨国文化和情感认同,即情感跨国民族主义。美国华裔作家如谭恩美在《喜福会》中通过书写代际冲突和融合来书写土生华裔对中国的认同,汤亭亭在《中国佬》中采用鬼魂书写来描写移民对中国有意或无意的自然认同。此外,本章还探讨了以林语堂为代表的移民作家和以张纯如为代表的土生华裔作家对中国的认同及跨国民族主义书写。作为移民作家,林语堂的本土性使得他在用文学消除西方对中国的误解的同时积极身体力行争取西方世界支持中国抗战。与一代移民作家不同,以张纯如为代表的二代华裔作家则聚焦于美国华人的生存现实,为美国华裔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呼吁,同时出于自身的种族和家庭环境,华裔作家对中国也产生了跨国的文化认同,为中国在国际上发声。第四章立足于土生华裔的身份构建,主要考察了《唐老亚》、《甘加丁之路》和《梦娜在希望之乡》中中国文化在土生华裔复杂身份建构中的重要作用。美国二代华裔在中美两种文化的影响下成长,他们不可避免要在中美两国文化的选择中建构自我。受制于美国依然存在的种族歧视,在夹缝中成长的华裔群体不得不转向自身的中国文化属性寻求自我建构的力量和资源,中国国内政治事件的影响力也超越了国界,影响了移民个人身份建构。在此过程中,土生华裔逐渐意识到自身的文化属性并不是“非此即彼”,而是“既此亦彼”。在本章讨论的三部作品中,主人公在身份建构方面经历和策略各异:唐老亚从期待完全美国化到接受和认同中国文化;尤利西斯从完全美国化到逃离美国化,开始为华人发声;梦娜在20世纪60年代的多元文化语境下灵活运用自身和社会提供的文化资本,建构了自己的流动身份。这些作品体现了身份的流动性,体现了华裔作家对华人身份建构中中国文化作用的关注。美国华人与中国、中国文化的关系一直是学术界关注的问题。美国华裔文学常常被美国学界解读为是对华裔“美国性”的书写,被中国学界解读为华人对中国“效忠”的书写,但美国华裔本身所固有的种族和中国文化属性使得华裔的属性并非单纯的美国或者中国,中美两国经济社会文化交流和互动使得华裔超越了对单个民族国家的文化认同。在美国华裔文学中,众多作品都着墨于中美两国的跨国互动和美国华人对中美两国文化的双重认同。因此,美国华裔文学书写的不仅仅是华裔群体的美国性,更是超越了民族国家界限的跨国民族性,这正是当今全球化时代移民群体及华裔社区之重要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