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镇危情

来源 :科幻世界·译文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zhoucun7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德莱娅一边折叠着纸页,一边抚摸着纸张,墨水渐渐染黑了她的指尖。她的皮肤感到微微的刺痛,但痛得很舒服。“工厂”被关闭了,但在这间办公室里,“公司”昔日的辉煌仍然存活于上百万张纸质资料上。这些纸上按时间记录了利润、损失、年度分析、预测和详细的工人家谱,这些记录可以追溯到小镇建立之初。
  她舔了舔干涩开裂的嘴唇。她一整天都在折纸——不时懒洋洋地停下来仔细阅读每一页——到现在只做出了四个合格的纸制圣像。这些纸圣像的高度与她的手掌一样宽,层层叠叠的纸在侧面形成了有规律的条纹。她正在折一匹马,这匹马将在某座农场的周围形成一道保护屏障,让其中的牲畜能够健康成长。“工厂”遗留的环境问题越来越令人担忧。最近刚出生了一头双头小牛,而德莱娅还要应付她的子民中出现的肿瘤和其他疾病问题。
  一年以前,她庇佑的小镇还是个繁华喧嚷的聚居地,有三千多位居民生活在这里,现在却只剩下一百人了。作为小镇守护神,德莱娅的力量也随着人口的减少而衰弱了。
  她的手在颤抖。她必须集中精力。至少得再折一个纸圣像,然后就可以再次沉浸在阅读旧合同的幸福感之中——
  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撞在金属门上,德莱娅吓了一跳,手指滑了一下。
  沉浸在墨水和纸页中的幸福感被打断了,这时她才发现有人站在门口。是十一岁的洛特·福格。当年她妈妈在“工厂”的附属炼油厂轮班时生下了她。每当一个小镇孩子随着装填好弹药的军火一起从流水作业线上输送下来,德莱娅都会觉得既有趣又合乎情理。
  “神圣的守护神?”对方微弱的声音几乎被墙壁挡住了,“我得和您谈谈!求您了!”
  “那就接着说。”德莱娅喝道,沮丧地盯着放在大腿上的纸圣像。由于刚才折纸时手指滑了一下,右前腿的折痕不对称了。纸圣像的神力最多只能持续几个月,有褶皱瑕疵或其他结构缺陷的,神力可能只能持续几天。
  又一个失败的纸圣像。她能力不足的又一次证明。难怪她的子民几乎全都离开了这座小镇。
  德莱娅拍扁了那个纸圣像,解除了她施加在上面的神力。
  能造之物,亦能毁之。“母亲”在总部“制造”了德莱娅和她的兄弟姐妹,而一座座“工厂”也制造出了它们的产品。标准必须维持。德莱娅怒视着桌子边缘的四个已完成的纸圣像,预感它们也会暴露自己的缺陷。一只纸猫的尾巴抽动了一下,对她的关注表示感谢。
  “神圣的守护神!求求您了!”门外传来洛特绝望的呼声。
  德莱娅摸索着找出更多的纸。她的子民需要更多的保护。她只需集中精力,而不是重读每一页纸上的每一行字,沉浸在“公司”的荣耀余晖之中。
  “求求您了。这事很紧急!红色警报。”
  德莱娅的手定住了。那是“工厂”里的说法。人们从不随便说出这个词。她把纸圣像放在一旁,以免再犯错误。“红色警报?”
  “我家的圣像全被毁了!”
  德莱娅站起身来,她那瘦弱的人类之躯却不怎么配合。她有多久没有吃东西或喝水了?就这么靠着文字和数字在生存吗?有几天了吧,她在心中猜测。也许有一周了。“两周前,我为你们家制作了新圣像。它们不可能这么快就失去神力。”
  “请您看一看吧。我把它们带来了。求您了,守护神。”女孩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但同时也对满德莱娅充满了信心,相信她会让一切恢复正常。
  德莱娅觉得自己配不上别人这样的崇敬,但她还是品味着这种感觉。
  她拖着颤抖的双腿,脚步虚浮地从一排排已被洗劫一空的陈列柜前走过。她打开屋门,面对洛特。最近几个月的贫苦生活让这孩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她面黄肌瘦,眼睛睁得大大的,用瘦骨伶仃的胳膊把两个纸圣像抱在怀中——或者说纸圣像剩下的部分。折起来的纸被拆开了,附着在上面的神力也失效了。
  德莱娅盯着那两个纸圣像。“这不可能,”她低声道。“只有我才能……”只有她才能以这种暴力而直接的方式摧毁她制造的纸圣像。而她本应有所感应。她应该像感受到雷电轰顶一样感受到这种毁灭。
  她到底变得多么虚弱了?“跟我来,”德莱娅命令道。她必须亲自调查那座农庄。
  她领着洛特穿过走廊,走进那个曾经放置了很多大型机器的巨大车间。大部分机器已被拆解,它们剩下的部件就像巨兽的骨头一样,在此慢慢腐烂。流水作业线的轨道靠墙堆放着,犹如巨大的股骨。布满厚厚一层尘土的防水布铺在杂乱的金属上,好似松弛的皮肤。“公司”的债权人将这家工厂洗劫一空,拿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德莱娅对那些无法填补空虚的可怕回声嗤之以鼻。
  他们走到外面时,一阵寒风吹来,令德雷娅的皮肤感到一丝刺痛。她迟疑了一下,随即被这种感觉震惊了。已经这么冷了吗?她的子民今年又无法给加热器供电了。她需要多制作一些带有温暖光环的猫圣像。
  主街空空荡荡。废弃了几个月后,路面已经裂开了。裂缝中长满了发黄的草。自从公司管理的位于山里的水坝关闭以来,附近那条运河里堆集的死蓟草比水还多。
  街上没有头戴帽子、身穿带纽扣的外套的学生四处奔跑。高处的钟声敲响时,也看不到身着蓝色工装的工人涌入广场。她们只看到了两个人。缺少噪音的环境让她有些不安。这个地方本该熙熙攘攘,到处都是蒸汽汽车,以及由马或骡子拉着的嘎嘎作响的货车。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工厂”的轰鸣声和汽笛声本该无处不在。
  德莱娅耸起双肩,身子微微前倾,加快了腳步。这就是为什么她整天都待在办公室里,沉浸于文书工作发出的哗啦声中。
  数世纪以来,“公司”一直在向那些在外部世界卷入冲突的势力提供武器装备,由此发展壮大。德莱娅对这些事情不怎么关心,她只在乎她的小镇。去年宣布的全面停战协定导致了“公司”的财政崩溃和人员解散。“经理”们要么自杀身亡,要么逃往其他星球。
  街上有一幅陈旧的宣传壁画,画上描绘的形势让德莱娅感到莫大的讽刺。壁画上方用粗体字写着“公司关心大家”,画中的德莱娅正在进行程式化的表演:踮着脚尖飘浮在空中,张开双臂迎接她的工人们。褪色的油漆正在剥落,五颜六色的油漆残片被她们踩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的小镇衰败得如此严重,德莱娅只能断定是她自己有缺陷。若是在总部,她是应该被毁灭的——如果总部还存在的话,他们没有回复她的询问。不过,她觉得“母亲”一定还在那儿,照料着留下来的工人,确保公司里的大量文件和纪念品安全地保存着。她喜歡这个念头。
  德莱娅沿着剥落的油漆残片的边缘行走,洛特安静地跟在她身边。被撕烂的纸圣像紧贴在女孩那平坦的胸前。
  “这些圣像之前是放在哪儿的?”德莱娅问道。
  “一个在牲畜棚里,一个在屋子里。我们是干完早上的活儿,回来时发现它们被破坏的。”洛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农庄。
  “我在光天化日之下有那么可怕吗?看着我,姑娘。”
  洛特望向了她,脸上带着敬畏之情和若有所思的神色。德莱娅知道自己看上去一定很憔悴。她穿着一套破旧的、“工厂”派发的蓝色套装,肉桂色皮肤在那身衣服下显得蜡黄。
  “你看上去……和以前不一样了,”洛特轻声说道。
  “你也是,”德莱娅立刻回应道。她那沾满墨水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工人以前住在小镇北部的公寓大楼里。而现在,剩下的人都聚居在镇中心,很多都在老商业区。福格一家搬进了“工厂”以前的养马场。几座废弃的牲畜棚的顶棚已经被风刮走了一大半。即使是那些能遮风挡雨的建筑也显得破旧不堪——屋顶胡乱地修补过,窗户上钉着一块块木板。圣像保护的是人和动物,而非建筑。
  但来到离这座农庄很近的地方后,她已经能感觉到这里没有受到任何保护——她本该在自己的办公室就察觉到这一点。虽然小镇周围仍有她用铁制作的圣像,但这座农庄现在仍给她一种……十分脆弱的感觉。
  “神圣的守护神。”洛特的父亲吉特·福格从家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您大驾光临,我们感到不胜荣幸。”
  德莱娅忍住了一句自嘲的话。“你好,吉特。洛特,把坏掉的圣像放到院子里去。”
  洛特照做了。德莱娅停住了风,蹲下来查看那些纸圣像。它们现在位于本应受它们保护的土地上。它们已经被撕得支离破碎,只凭这些残片,难以辨认出它们曾被折成什么动物。施加上面的神力已经彻底消失。
  这怎么可能?只有“创造者”才能这样摧毁圣像。
  这是她缺乏子民的后果吗?毕竟,小镇守护神和镇民之间有一种相互依赖的关系。也许小镇的边界正在自行向内收缩。“公司”的指示中从来没有提到过这种可能性。
  或许问题更多是出自信任不足,而非人口不足。她不能因为子民心生怀疑而责怪他们。毕竟这几个星期她一直窝在自己的办公室,对自己愈渐虚弱的半人半神的身体视而不见,也不关注自己的小镇已经变成了什么样。
  “我要在你的农庄里走一走,”她说,“继续你往常的工作吧。”她点点头,唤醒了风,风随即把那些无用的纸片吹进了肥料箱里。
  洛特和她父亲把拳头放在心口,向她致敬。德莱娅吸收了他们的信任带来的能量,她的皮肤因为温暖而微微刺痛。她表现得好像自己配得上这样的崇敬似的。
  她先去查看了牲畜棚,并和洛特的兄弟们简短地聊了一会儿。虽然保佑家畜的神力已经失效,但它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的迹象。暂时还没有。
  比安卡·福格在用她的洗衣盆洗衣服,她最小的三个孩子则把拧干的衣服固定在绳子上。他们看上去有些憔悴,但身体还算健康。
  德莱娅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从来没有过这么亲密的关系。“母亲”花了几十年时间孕育他们每一个人,即使公司已经积累了大量劳动力去建立新的城镇。但她知道,其他的守护神之间建立了密切的联系,因为他们共享着边界和主干道。H镇却像大草原上的一座孤岛,它周围那些又脏又臭的荒地是过去承担过类似工作、如今早已消失的其他小镇遗留下来的产物。
  德莱娅走进福格的家门。门口放着一个水桶,抬头看一眼长满霉斑的天花板,就可以确定屋顶会漏水。旁边的窗台上有明显的被白蚁咬噬出来的小洞和凹坑。屋里弥漫着鸡汤的香气,似乎试图让这座寒冷的两居室房子暖和起来。德莱娅的肚子不自觉地咕咕叫了一声。
  “欢迎您和我们共进晚餐。”洛特低声说道。
  德莱娅的子民知道,她那具被“制造”出来的身体和人类的身体类似,也有正常的生理需求。他们当然能看出来她的健康在日渐恶化,就像他们一样。她也知道小镇的食物已经不多了。
  “我必须回办公室制作圣像,”她说道。
  “关于那些圣像……”洛特低下了头。
  “怎么了?”德莱娅说道,她已经感觉到,这孩子有勇气说出大人不敢说出口的话。
  “什么才能毁掉它们?让它们变回普通的纸?是另一个小镇守护神在攻击我们吗?”
  德莱娅若有所思地偏了偏脑袋。“我的兄弟姐妹没法毁掉我制造的圣像。我们的力量都是独一无二的。”然而,随着“公司”的倒闭,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
  “那到底是什么毁掉了我们的圣像呢?”洛特抬起头来,眉头紧蹙。
  德莱娅不确定该说什么,于是走开了。她察觉那女孩对她的信心出现了动摇,这令她停住了脚步。
  “我不会骗你。”德莱娅回头看向洛特,“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我会马上为你们家折一些新的圣像。”我会照看好你,她想说,但她知道这很可能会成为谎言。
  对未知的恐惧让洛特十分很不安——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厚的敬意。“谢谢你,”她低声说道。
  德莱娅快速点了点头。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回到办公室,继续折叠圣像。
  德莱娅给新的制作工作设定了截止日期,她已经好几个月没这么做了。她折出的折痕清晰而有力。她仍然可以照顾她的子民。她会让自己配得上他们的崇拜。
  不到一个小时,她就完成了三个新的纸圣像:一只象征温暖的猫,一只代表保护的狗,一只象征健康的鸽子。她把它们装进一个麻袋,然后命令一只纸鹤把它们送到福格家的农场去。   她渴望得到“母亲”的建议,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母亲”肯定知道这些圣像为什么会失去效力。她的力量比她那些身为守护神的子女更加强大。
  “母亲”和总部已经有几个月没回复德莱娅的信了,但也许她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来弥补自己的无知。
  她匆忙把更多的纸折叠在一起。她对它们低声施咒,使其强大到足以抵御任何恶劣的天气,还赋予它们能够模仿她的声音的能力。“兄弟姐妹们,你们见过圣像自己无故失效的情况吗?如果见过,你们是怎么解决的?”她的措辞听上去就像“经理”们正在讨论一个棘手的机械问题。
  问这些问题也有风险:它们暗示了德莱娅自身能力的不足。洛特对其他小镇的担忧确实让德莱娅迟疑了一下,但仔细思考之后,她不明白为什么其他的小镇守护神会攻击他们。她喜欢这个地方,但她也明白,这地方其实没什么价值。H镇的地理位置很偏僻,因为它的“工厂”生产的产品的状态很不稳定,其副产品也具有毒性。这里的土壤很贫瘠,仅有的一点粮食也是靠纸圣像的帮助才长出来的。这里的气候十分极端,要么洪水肆虐,要么干旱无比。从逻辑上看,没人会想来取代德莱娅的位置。
  她心不在焉地整理着周围成堆的纸。福格一家是镇民们的楷模。她新做出来的纸圣像会照顾好他们的。明天,她将步行穿过小镇的北部,直接评估他们的需求,然后——
  一种奇怪的感觉钻入她内心深处。整个房间忽然在她周围旋转起来,文件柜、高高的纸堆和棕色的砖墙变得一片模糊。她的舌头尝到了污染物的味道,包括泄露的油、渗出的化学物质和腐败物质。她的牙齿痛得仿佛要从牙床上掉下来似的。
  等世界再次稳定下来后,她站了起来。污染物的存在感愈发强烈了。被遗忘的文件从她的指尖滑落。
  她的某个铁制圣像刚刚碎了。
  街灯不再发亮,彤云遮蔽了群星。但无论多么黑暗,德莱娅都熟悉她的小镇,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在通往小镇的主干道上,那个破碎的圣像躺在碎片堆里,就像小孩子扔到墙上摔坏的泥娃娃。圣像的金属已经遭到腐蚀,仿佛度过了几十年岁月。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这个铁圣像是她在“工厂”鼎盛时期制造的,它承载过成千上万名工人的信仰。
  她眨了眨眼睛,强忍住没有流泪。她制作的圣像中最强大的一个失效了。她是个失败者,她只是个凡人。
  德莱娅必须想办法换掉这个圣像。不管用什么方式。也许“工厂”里的废金属会派上用场。她不能因为复兴小镇无望,就继续让那些金属积尘生锈。现在需要尽可能利用能让他们生存下去的资源。
  自从去年冬天以后,铁路就不能使用了。他们可以拿走那些钢材,可以彻底拆除那些空置的房屋,重新利用其中的砖块、管道和电线。
  他们可以对“工厂”采取同样的做法,还有市政厅、神殿和商业中心。
  这个想法给人一种亵渎神明的感觉,但这么做是对的。“公司”已经不复存在。她的小镇需要接受这一现实。他们需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公司。
  仿佛在回应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德莱娅忽然震惊地意识到:这片土地已经忘记了自己拥有的绿地是那么少,承载的有毒物质是那么多,现在已经门户大开,任何路过的亡命之徒都可以随意进入。
  她的另外两个铁制圣像已经碎了。
  夜风像荨麻一样,吹得她的皮肤阵阵刺痛。她反应过来,自己正站在室外,只穿着一套破旧的“工厂”制服。但她动不了,只能望着天穹,仿佛自己已变成一尊圣像。
  从某一刻起,她的子民开始聚集在她周围。他们的谈话声很嘈杂,就像鸟儿们在“工厂”的屋檐上鸣叫一样。她体会到了子民的痛苦、疑虑和恐惧。他们昔日的伤痛再次发作,就像煤块散发的朦胧红光。一个婴儿的肚子突然绞痛起来,疼得号啕大哭。
  除了镇民们的声音,其他一切都寂静无声。真正的鸟儿不是逃走了,就是坠落到了地上。
  德莱娅听出了身后赤脚走来的人是谁。是洛特·福格。“神圣的守护神?”洛特低声说道,第一次犯的偏头痛让她的声音绷得紧紧的。
  德莱娅也感到了疼痛。
  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下德莱娅的肋部。她向下一看。是幾份文件,上面排好版的文字在黑暗中难以辨认,但她知道这些“公司”文件上有福格的家族标记。
  “这些能帮上忙吗?”洛特问道,声音里怀着希望
  “纸制圣像的力量比不上我以前用铁做的圣像。”这些字眼让她的喉咙感觉火辣辣的,“我辜负了你。我辜负了你们所有人。”她转身面对她的镇民。“留下来已经没有任何好处了。我无法再为你提供那仅有的一点安慰了。”
  有些人在喃喃低语语,声音被没完没了的风盖住了。
  “我们不能走,”洛特说。“这里是我们的家。我是在这里出生的。”
  “如果你们待在这片荒地,癌症和疾病会夺走你们的生命。如果你们往海岸方向走,也许你们会找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公司’几乎管理着这整个星球。”尤斯塔斯·瑞迪阿星塔克①叫道,“这段时间肯定有成千上万名‘公司’的镇民在四处流浪。谁知道大城市里现在是什么样呢?”
  “假如不管留下还是离开,疾病都会夺去我们的生命,那我宁愿留下来。”艾琳·布莱德贝克②喊道,“洛特说得对。这里是我们的家。”
  德莱娅弯下腰去抚摸地面。她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正在逐渐腐坏——空气在腐坏,她的子民也在腐坏。如果德莱娅愿意,她现在也可以离开。也许可以去总部,去跟“母亲”谈谈。如果身为小镇守护神的德莱娅的神力已经不起作用,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儿?
  她看着洛特和她的家人,以及其他被吸引到这里来的一百来个人。她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姓名,知道他们患的每一种疾病。她明白他们的恐惧——还有他们的爱。即使现在处于痛苦之中,他们也像父母和祖辈一样,前来向她寻求帮助。
  H镇不仅仅是德莱娅的工作场所。这里是她的家。她和她子民之间的纽带,要比那间“工厂”办公室里的任何书面合同规定的都更牢固。   年轻的克拉克·福格指向夜空。“那儿有只纸鸟!”
  那只鸟逆风而飞,缓慢地盘旋下降,落在德莱娅伸出的手臂上。她转过身去,用身体挡住这个纸圣像,同时命令它讲话。
  “姐姐,我的圣像还在,但是在东边跟我相邻的姐妹发现她的圣像都碎了。几天后,一辆马车从我那儿路过。马车上的人告诉我们B镇已经不在了,连建筑物都不见了。没有一个B镇居民进入过我们的边界。”
  德莱娅目瞪口呆。B镇从大草原上消失了?
  “神圣的守护神,那儿还有一只鸟。”洛特说道。
  这只鸟停在德莱娅磨破的衣领边,它的喙几乎快碰到她的嘴唇了。“妹妹,我们这条路上的三座‘公司’小镇接连被毁。我没看到任何难民,连牲畜都没看到。我的子民很害怕,他们协助我制造了新的圣像,以保护我们的家园和边境。”
  只有一个人能毁灭小镇守护神和整座小镇。
  “‘母亲’接下来就要毁灭我们,”德莱娅低声道,“但这是为什么呢?”
  狂风咆哮着说出无意义的答案。
  “毁灭?”洛特重复道。“可——可你是一个小镇守护神!你不可能死的。”
  德莱娅耸了耸肩。“是‘母亲’创造了现在的我。几分钟内她就能毁灭我。”
  “我们怎样才能对抗她?”洛特问道。
  德莱娅差点笑出声来,但她从洛特的表情中看到了决心。她从周围的所有人的表情中看到了决心。德莱娅踌躇不已。她无法对抗“母亲”,她太虚弱了。
  但如果她什么都不做,H镇会被夷为平地。她的子民会被消灭。
  德莱娅的“公司”要求她的所作所为始终符合她子民的利益,但现在,这个延续了数百年的指令无法再约束她了。
  不过,她仍将为这些人和这个地方而战,因为她爱他们。
  “我们将顷尽所有去战斗。”她说着伸出手去,去拿洛特抓在手中的纸。
  “母亲”在竭力摧毁一个地方的圣像后,一定需要些时间休息。但德莱娅觉得她不到一天就能恢复精力。也许只需要几个小时。现在没工夫在办公室里散落一地的文件中浪费时间了。
  德莱娅找出了他们最强大的武器:本地的合同副本。合同副本上不只陈述了每个人与公司有关的条款,还按时间顺序记录了长达数世纪的各家家谱。包括福格①家、缪尼申②家、楼德③家、英瑞池门泰克④家、布莱德贝克家和迪格⑤家。其中一些家谱可以追溯到四百年前“公司”成立之初。对德莱娅来说,这些重要语句中蕴藏的力量犹如令人迷醉的香水。但她拒绝沉醉于朦胧的幸福感之中。她必须完成目标,制作出圣像。
  她的子民散布在办公室各处。这里的能量鼓舞了他们,让他们能够睁大眼睛,保持清醒。成人一张接一张地折着纸,孩子们则在纸、食物和饮料间来回穿梭。
  如果“公司”还没有崩溃,德莱娅会用振奋人心的工业祷语为他们吟唱小夜曲:“我的劳动是我的救赎”,或者“最伟大的机器”。但她没有这样做,而是在歌唱他们,歌唱他们的出生、成就、磨难、悲伤和婚姻。毕竟,这些人是她的子民。她了解他们,她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比“公司”古板的文件所描述的更为亲密。
  她的话语和情感与手中的一份份合同,以及正在折纸的那些人的情绪融为了一体。
  凭借流水作业线的高效率,德莱娅和她的子民创造了一支纸圣像大军。
  太阳的灰色光芒刚刚从高处的玻璃窗格照进屋内,“母亲”便来了。她骨瘦如柴,身穿一套大了三码的蓝色工厂套装。她高傲地站在门口。一束阳光给她的皮肤镀上了富有光泽的古铜色,但无法掩盖病态的、铜锈般的肤色。
  工人们正在折纸的手定住了。连孩子都安静下来。德莱娅站起了身。她挥动手臂,把一群纸秃鹫召唤到肩膀和手臂上。德莱娅和她的子民组建了一支由食腐动物组成的军队,包括秃鹫、老鹰、雕和土狼。在艰难的日子里,这些生物为了生存下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母亲”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工人们聚集在他们的守护神身后。她向前迈了一步,钢头鞋随之发出马蹄般的嘚嘚声。房间里,成百上千只纸制动物警惕地站着。土狼露出锋利的牙齿,秃鹫张开了它们被叠得厚厚的喙嘴。它们的保护光环击中了“母亲”,把她赶回门口。
  “母亲”走进中央走廊时,她那双冰冷的黑眼睛看到了德莱娅。
  “女兒,”“母亲”说道,声音很沙哑。
  “‘母亲’。”德莱娅恭敬地低下头,尽管她害怕得发抖。几个月来,她一直在说服自己,她活该被毁灭。等这一刻终于到来后,她却只想活下去——为了她的子民活下去。
  “你知道我会来。”“母亲”的语气中有一丝惊讶,听上去没那么冰冷了,“你把我视为一种威胁。”
  “我的最高使命是保证我的子民安全无虞。你摧毁了我的圣像。所以是的,‘母亲’,你对我来说确实是一种威胁。”
  “你应该向命运屈服,乖乖等着被毁灭。你没有完成规定的生产目标。”
  德莱娅感受到了子民的疲惫和喜悦。她看向身边的洛特。那女孩的手已被墨水染黑,充血的眼睛中透着凶光。
  “我们镇的生产目标已经改变,”德莱娅说道。
  “母亲”把头偏了偏。“只有总部才能调整生产目标。”
  德莱娅犹豫了一下,感到很困惑。如果说总部依然握有大权,而有谁对此知情的话,那人一定是“母亲”。可是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总部并没有展现过自己的权威。
  “镇上的制度规定,如果总部在九十天内没有回应,我可以酌情采取行动。”德莱娅慢慢说道,“九十天的期限早就过了。”
  “母亲”的眼睛眯缝起来。“你这是在自己确立行事的先后次序。”
  “我那位在B镇的姐姐没有这样说过吗?在你毁灭的其他小镇里,我的兄弟姐妹们也没这样说过吗?”
  “母亲”的脸上慢慢露出震惊之色。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德莱娅便继续说了下去。
  “‘母亲’,你的行为表明,你同样在自己确立行事的先后次序。任何来自总部的正式访问都需要提前三天通知对方。此外,你没有出示适当的文件,证明你摧毁我的圣像的行为是合法的。”德莱娅与她的创造者四目相对,对方的目光十分尖锐,“你不能假装自己是在以‘公司’的名义行事。你是在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在那一瞬间,“母亲”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仿佛她也是一张纸,被折叠成了新的形状。
  “我就代表‘公司’!”她尖叫道,“我是创始人中最后的幸存者。是我创造了你,是我创造了你的兄弟姐妹。你们应该努力工作,保证管理到位,保证我们有可用的土地,保证有最大的产量。而现在呢,现在还剩下些什么?”她撇了撇嘴唇,表现出明显的厌恶。“它们被遗弃了,被污染了,有了缺陷。我们需要人们记住我们的光辉岁月!而不是这些……死尸。”
  “我的小镇还活着。当然,不可否认,它现在确实处境艰难。”德莱娅轻声道,“但纵观‘公司’的发展史,这种情况也曾发生过。‘工厂’总是会遇到火灾、废料泄漏和放射性尘降之类的事件。或许,我们还能迎来昔日的繁华。”停在德莱娅肩膀上的纸秃鹫们拍打翅膀,扇起一阵风。她的辫子在风中左摇右摆,沙沙作响。
  “我要毁灭你们所有人。”母神嘶声喝道,“毁灭那些建筑和街道。我会从土地和水里取出足够的腐殖质,然后在这片草原上再次种出青草。几天之内,这座小镇就会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母亲”的眼中充满了期待。
  “等一下。‘母亲’,你能净化土地和水?那为什么那些荒地会存在?
  “如你所知,你的‘工厂’的工作既重要又危险。荒地在H镇和其他定居点之间起到了必要的缓冲作用。”
  德莱娅急切地倾身向前。“‘母亲’,如果你能净化我们镇以及周边区域,我们就可以——”
  “净化小镇?哪儿才是污染的尽头,德莱娅?”她扫视着房间里的所有人,"我看见癌症正渴望着扩散开去。我不会坐视不管的。”“母亲”走上前来,松松垮垮的制服发出柔和的摩擦声,听上去却响得出奇。“你,姑娘。你的头非常疼。”
  她伸出手去,仿佛想把洛特的刘海从她的额头上拨开。德莱娅召唤出一道屏障,于是“母亲”的指尖碰到了如玻璃般坚硬的空气。
  “母亲”缩回手,轻蔑地看了眼德莱娅。“这姑娘是我的遗产,一个在‘公司’小镇里出生并长大的姑娘。我能在她的细胞里看到证据。无数细胞在蠕动,想不断增长增长再增长。这种偏头痛还不算糟糕,孩子,等到肿瘤扩散时你就明白了。”
  洛特的恐懼让德莱娅十分不安。其他镇民也焦虑地挪动着脚步。福格家极度惊慌,他们的情绪如火车的汽笛声般刺耳,
  德莱娅深吸了一口气。在“母亲”计划摧毁H镇的过程中,必然会像这样操纵人心,引起人们的疑惑。
  但此时此地,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肿瘤不会再扩散了。我制作圣像,是为了保护我的子民。这是我的小镇。‘母亲’,你连这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我知道。”
  她的子民不断积累的恐惧之情如玻璃般变得粉碎,被无尽的信任的力量淹没了。德莱娅的心怦怦直跳,仿佛拥有了曾经遍布于他们“工厂”之中的那些巨大机器的力量。
  “母亲”瞠目结舌,她也察觉到了这一突然的变化。“他们的信仰怎么还能如此坚定?我已经毁了你的圣像!他们的恐惧和痛苦本应加剧才对,本应毁掉他们对你的信心才对。怎么还会——”
  “你不了解我的子民,”德莱娅说道。
  她用沾有墨水的手指指着“母亲”。纸圣像大军开始向前冲锋,白色、灰色和黑色的狂潮从德莱娅身边掠过。她的耳中充满了纸页簌簌抖动和野兽咆哮嚎叫的刺耳声音。一片嘈杂声中,她听见了“母亲”微弱的尖叫声。
  透过纷乱的纸圣像,德莱娅隐约看见“母亲”被推进走廊。她双臂交叉,仿佛在与狂风搏斗,但她挡不住这座小镇的决心。她一路滑到“工厂”,那双沉重的鞋子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离开我的小镇,”德莱娅说道。她的声音穿过走廊,在工厂里回荡。
  “这不是你的小镇!这是‘公司’的小镇!”
  “‘公司’已经完蛋了。你知道的。”她说道,“你毫无合同依据,就想毁灭我或我的兄弟姐妹。这是一座全新的小镇,你在这儿没有立足之地。走吧。”
  德莱娅把自己所有的神力都注入这句话,将“母亲”抛了出去。纸圣像大军压低身体,伏在地板上。与此同时,一阵忽然刮起的狂风卷住了“母亲”,“母亲”旋转着飞到天花板上。德莱娅控制着她穿过一扇天窗,玻璃的破碎声回荡在空旷的空间中。
  其他纸圣像纷纷转身面向她,它们身上都微微泛起涟漪,挤满了办公室的前半部分和走廊。她之前制造的大多数圣像都是静止不动的,但现在这些新圣像会动,因为在设计之初,就是要让它们能动。
  她向其中一半的新圣像做了个手势。“现在开始部署。你们要保卫我们的边界。如果发现有人需要帮助,或者出现了任何暴力威胁,请立即通知我。”随着纸圣像的移动,它们身上的纸页跟着发出啪嗒和沙沙之声。由于直接暴露在户外,以及自身的运动造成的磨损,它们的力量将在几周后耗尽,但他们有充足的公司纸质文件可用。
  她朝其他纸圣像看去。“仔细检查这座小镇,勘查那些荒地,留意那条废弃的铁路和我们废弃的房屋。找出适合让我铸造圣像的铁和其他金属。找到最适合饮用的水源。为我们的人找到食物和燃料。”
  德莱娅转向她的子民。他们没有无所事事地等待她的指示,已经互相交谈起来——包括布莱德贝克家、迪格家和福格家的人——以确保在没有铁圣像的情况下,每个人都能得到照顾。
  她无比自豪地听着他们交谈,然后开始把她必须立即处理的诸多任务进行分类:制造力量强大的新圣像;警告她的兄弟姐妹们要小心“母亲”,并和他们建立联系,让大家都能生存下来;好好照顾她的子民,他们因为新的疾病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从储藏室拿回白纸,让麦西尼斯特①一家确保打字机能正常工作。随着小镇重建工作的展开,每个人都需要一份新合同。
  目前,他们的目标很简单:从废弃物中拾捡可用之物,然后生存下去。他们曾经共同在“工厂”里组装巨型机器,而现在,他们将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
  【责任编辑:赵伟轩】
  ①瑞迪阿星塔克(Radiationtech)的字面意思为“辐射技术”。
  ②布莱德贝克(Breadbaker)字面意思为“面包烘焙师”。
  ①福格(Forges)字面意思为“铁匠铺”。
  ②缪尼申(Munition)字面意思为“军火”。
  ③楼德(Loader)字面意思为“装卸工”。
  ④英瑞池门泰克(Enrichmenttech)字面意思为“浓缩技术”。
  ⑤迪格(Digger)字面意思为“矿工”。
  ①麦西尼斯特(Machinist)的字面意思为“机械工”。
其他文献
“洒水器是个了不起的发明,不是吗?”亨利·皮克林兴致勃勃地说。  此刻正是早晨六点半,再过一会儿,太阳就要从南太平洋升起来了。而我们正堵在奥克兰南部的高速公路上。我努力了一下,但实在理解不了亨利的热情。  “是的,”我疲倦地回答,“有洒水器肯定比没有好。”  亨利点点头:“正是这样。”  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开心的人,仿佛他的某个器官能分泌使人快乐的化学物质,并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大脑。  我没出声,
期刊
编者按金·斯坦利·罗宾逊是当代最杰出的科幻作家之一,尤其擅长从人文、社会的角度探讨过去和未来、地球和太空。在这个领域,他是当之无愧的Number1。《米与盐的时代》便是这样一部作品:它以另类历史的形式,表现了社会的变迁和文明的发展,最充分地展示了这位作家的风格。  金·斯坦利·罗宾逊的作品很早就引入国内。但由于种种原因,很多读者误以为他的作品用语艰涩,难以卒读。其实恰恰相反。罗宾逊的文风朴素优美,
期刊
暴雪的席卷下,狭窄的帐篷角落里,通讯系统控制面板的红灯开始闪烁。爱伦·里巴蹲伏在笔记本电脑旁,手抓在头罩式耳机上,手上的肌腱突起,宛如横在海滩上的防波堤。她一遍又一遍地听着耳机里或是短促或是婉转的叫声,这些都来自她的研究对象——人鱼。  她的注意力慢慢从叫声转移。摘下耳机后才发觉,风雪声是如此震耳欲聋。爱伦看向通讯系统,紫褐色的双眼里满是疲惫。她在一箱气体罐的四周摸索着按下接通按钮时,肩关节发出了
期刊
以为结局崩掉其实从腰开始  《权力的游戏》烂尾了。据说急匆匆直奔大结局,不管不顾,只要收工。细节啥的顾不上了。这个角色交代两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清楚,急匆匆转头说别人的事去了。  斗胆向各位观众指出:它老早就这样了,老毛病了。想想前面的,大家说,是不是这样?一个小时一集,五六个视角人物,摊下来每人平均也就十分钟。还不是整块儿的十分钟,交叉一下穿插一下,总得让导演和剪辑展示一下功力嘛。结果就是,每一集
期刊
第一步:入得冥界  迈步。迈向黑暗的每一步,都会打开一扇本不存在的大门,创造一片未曾出现过的空间。存在即为被感知。黑暗中本无一物,除非你迫使它出现;这点尤其适用于冥界。  易如反掌,你以为。不是么?  “未感知即为不存在。”你紧闭双眼默念着,一阶阶往下走。窃窃私语彷徨耳际,阴冷的魂魄不时掠过;你还感受到了看门三头犬①的炽热气息。冥河边你睁开双眼,拿婚戒当船费抵给了摆渡人②。这段旅程值这个价吗?  
期刊
桓浩封死了最后一扇窗户,只在百叶窗上留下一道缝隙。今晚,他心中想着,目光扫视着空荡荡的街道,邻居们的门窗牢牢地锁着。今晚,他必须进入山上那道门,不然,疾病就会带走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躺在床上,一直看着他。“他们今晚会骑马而来。”等他忙完,她开口说。  “是的。”桓浩说。每年的今晚,那三名骑士都会来洗劫翡翁城,掠走他们看上的东西和人。“我已经锁好了房门。”  他的母亲露出虚弱无力的笑:“我们没什么
期刊
我和伊夫正在车库的阁楼上偷闲,大部分人把这种地方称为“男人窝”。妻子迪伊过去常说这里是我的树屋,因为得用梯子才能爬上来。或许她现在还这么觉得,我不太确定。  这里是我的“圣地”,迪伊从来不会叨扰。不过,她确实爬上过梯子,并在门上贴了一张用蜡笔写着“女生止步”的标语。  管它叫男人窝还是树屋,我想要的一切这里都有——几把用牛奶箱搭成的椅子、一个冷藏箱,还有好几叠书:海明威的、斯坦贝克的、爱伦坡的、霍
期刊
献给亲爱的佐伊  你们当看列国,要定睛观看,就会大大惊奇:  因为在你们的日子,我要做一件事,  即使有人说了出来,你们也不会相信。  ——《哈巴谷书1:5》(《圣经》钦定本)  没有什么伟人,只有被迫面对巨大挑战的凡人。  ——海军上将威廉·哈尔西  看啊:我为你们带来了超凡之人。  ——弗里德里希·尼采  序 章  1920年10月23日  德国,魏玛西南11公里处。  风中有谋杀的气息。乌鸦
期刊
射杀一条狗很容易。在前年冬天一个寒冷的早晨,蘇珊娜曾目睹她爸爸这样做过,当时老卡罗已无力从毯子上爬起来,所以她知道这事儿该怎么做。  你把狗绑在篱笆栏杆上,在地上放一块汤骨头,往滑膛枪里装填足量的火药和铅弹,枪口瞄准狗头,用火绳引燃火药。只要你的手没哆嗦,狗也没乱动,你就能把它的脑袋打个稀巴烂。  “这是一种慈悲之举,”爸爸发现她在门廊处偷看后,便对她解释道,“省得他将来遭受更多折磨”。  然后他
期刊
本期专访插画师 —— 袋袋木  姓名:张德敏(袋袋木)  星座:狮子座  专业:油画  兴趣爱好:欣赏一切有感的文化艺术作品  现在从事的工作:主题公园特种电影概念设计+文创数码产品开发  问答实录:  1.从事绘画的契机是什么?是什么激发了你的创作动力?  答:我认为不同时期绘画的意义都不同,兴趣是其一,有时候过程就是意义。绘画的动力有很大部分是出于表达欲望和生存需求,兼而有之。  2.除了培训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