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色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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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世人们所知道的长安,已经是一个与水运涉及甚少的城市。而在唐人记忆中的长安,却是一个有着万国来朝港口的堂堂上都。
  水和码头,作为长安的一部分,如此自然而又默契地与长安的土地交融在一起。
  夜色中,潮水汹涌地拍击着岸边。巨大的桅船在浪涛中颠簸着,几乎就要变成脱缰而去的野马。
  “潮水都这样了,怎么船工都没有觉察?”小龙小八觉得自己的鳞片里都侵入了扑面而来的寒气。
  “这不是普通的潮水,这是长安的结界被打破后罡风肆掠的结果。”陈游介说着,已经双手结印,开始施起了法术。
  小八看不出陈游介法力的精妙,可是它能感觉到,刺骨的风在一点点的变小。最后,潮水平静了下来,风也止歇了。
  “结界是已经补好了,可是……也许已经有什么东西进来了。”陈游介皱了皱眉。
  长安棋盘状的街市结构正是一个个交织的磐,这些大大小小的磐无声地守护着这个都市。只不过,比起地面上盘根错节的守护,水脉却是一个薄弱的环节。显然,有人注意到了这个环节,并且成功的突入了。
  “到底会是什么呢……”陈游介喃喃自语。
  (1)
  半月后。
  秋风乍起的时节,对于饕客来说正是进补的最佳时令,而对于谛听阁来说,却是大肆出货的好时机。
  谁不想在趁着天还未落雪的时候,置办下最时新的钗环貂裘,步摇雪柳?为此,陈游介早早的就使唤着叶引把整个店面布局都整修一新,将那些王公贵女们最爱的各色珠宝放在了最显眼的多宝格架上。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整整三天,他的店里居然一点生意也没有!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以?!
  要说谛听阁的各色珍宝,整个长安若是他陈游介认了第二,就绝没有人敢认第一!
  眼下这大好的时节,怎么会就没有生意呢?
  陈游介只觉得连挥舞扇子的力气都在减褪。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陈游介握了握拳才控制住自己没把扇子扔到来人的头上。
  没错,来人正是——楼东来。
  每次他来的时候总能坏他几桩买卖。这回他都没生意了,他还要来雪上加霜吗?
  “没茶,没椅子,没空,门在那边,慢走不送。”陈游介磨着牙哼声。
  要是这么容易被赶走的话,楼东来就不是声名远播的长安第一纨绔公子了。无视陈游介的警告,他朝着多宝搁架上随手一指:“那个我买了。”
  陈游介的营业用笑容瞬间披挂上阵:“叶引,给楼公子上茶。我这就去把那支玉簪取下来给您细细鉴赏。”
  楼东来大剌剌地坐下来,一面牛饮着叶引递过来的茶,一面毫无形象地用袖子扇着风。
  此时已经是深秋,楼东来素日养尊处优,怎么今天居然这么一副气喘吁吁挥汗如雨的样子?
  “你怎么啦?”叶引奇怪地问。此时,不光是他,连他肩头的小龙小八也好奇地望过来。
  楼东来伸臂,将小八接到自己手上。那种从鳞片上传来的清凉感觉顿时让他舒展了眉头,只觉得浑身的热气都为之一散。
  小八平时并不会随意出现在人前,不过楼东来与叶引共同经历的种种都已经让小八能够认定,这个人是主人的朋友。所以,它对楼东来也就有了与对叶引一样的亲近态度。
  热气一褪,楼东来的干劲就上来了:“长姐非逼着我去什么玲珑月给她抢花佃,哼,害我在一群女人当中买那种东西,真的是……”
  “玲珑月?”陈游介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端倪。
  “玲珑月就是最近火遍全长安的脂粉店啊。”
  “脂粉店?”长安贵女们每日脂粉头油上的花销不知凡几,可是说需要抢购的程度,那就真的是难以想象了。
  “这家的脂粉说是涂在面上能让人肌肤皎洁生光,莹润如玉。”楼东来回想着自己踏入玲珑月的时候,几乎被里头的莺莺燕燕挤出来的情景,就觉得一阵后怕。
  “哦?当真如此?”陈游介顿时就已经明白,害的他开不了张的罪魁祸首想必就是这家“玲珑月”。
  “不止如此,还据说这家的花佃能让人眉间若花朵飘摇流转,美不胜收。总之,我是看不出什么来啦……”楼东来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嵌丝银刻花的盒子朝陈游介抛去。
  轻轻的“咔嗒”一声,盒子被打开了。
  一抹荧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从盒中流泻而出。薄如蝉翼的花佃立刻展现在眼前。
  “这是用极薄的螺钿雕琢而成的花佃,确实是难得一见。”陈游介一面端详,一面点头。那盒子构造精巧,除了一边有安置花佃的区域外,还另有一小格放置用来将花佃粘在额头的呵胶。就连那呵胶的色泽也是晶亮莹润,与平常之物迥然不同。
  小八一个刺溜就钻了过来,眨巴着大眼睛深呼吸一下:“这是海中贝壳的气味。”
  海中!
  陈游介的心中一动,他的目光瞬间就与小八对上,显然,他们都想起了半月前,那次长安码头结界被潮水冲破的一幕。
  “我们一起去那玲珑月走一趟吧?”陈游介十分大方地朝楼东来发出了邀约。
  “啊?”平时对于这类邀请最趋之若鹜的楼东来,此时却彻底苦下了脸。“还要再去?”
  (2)
  薄暮时分,“玲珑月”中的喧嚣也已经散去。
  “几个伙计都给客人送货去了,招呼不周,望请见谅。”一阵香风摇曳后,出现在陈游介等三人面前的,是个素色衣裙的美人。
  虽然她衣饰看似简单,却是上好的鲛丝,发丝间那一支玉钗也是和田美玉雕琢而成。不过,最夺人目光的,却是她眉间的那一点流转的珠光。此时夕阳斜照,而她的眉宇间竟似是将那夕照的霞光采撷住了一般,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如果说楼东来刚才拿出的盒中花佃还只是让人赞叹,这在美人的眉间熠熠生辉的花佃,就真的是让人激赏了。
  她从霞光中盈盈而来,整个人都仿佛在散发着若隐若现的光华。   “小女子萤姬,拜见各位大人。不知道几位大人想挑选什么样的脂粉或是花佃送给心上人呢?”萤姬不愧是玲珑月的掌柜,一开口就将自报身份恭迎贵客和招揽生意几件事情做得妥帖自然,不露半分局促。
  “脂粉花佃嘛,暂且还不需要。”陈游介开口。
  萤姬丝毫不乱:“若是家中有长辈想要安神静心,我这里也有数十种香料可以供挑选,龙涎、沉水,都是应有尽有……”
  “这些我都不想要,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请萤姬你一定要告诉我才好。”陈游介的声音渐渐轻下去,听在叶引耳中,居然有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暧昧。
  若不是看到身畔的楼东来面色如常,他都恨不得退开几步,不要听到自家老板跟这位美人萤姬调笑的模样了。
  “不知道萤姬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明明是海中一族,为何要千里迢迢突入结界闯进长安呢?”陈游介的声音并不高,可是却是声声入耳,清晰得让人无从回避!
  萤姬的面色陡然一变,她的身躯往后急速地缩去!
  只是,她的动作怎么及得上陈游介的动作?
  只一张符咒就已经将她的动作牢牢封锁!萤姬动弹不得。刚才还玉质纤纤风华流转的美人瞬间容色黯淡。
  “我真的没有害人之心,请明察。”
  陈游介环顾着店内的陈设和摆放的各种货物,轻哼:“十个妖怪,十个都会这样说。若你们真的没有害人之心,何不老老实实的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修炼,非要跑到长安来呢?”
  萤姬顿时讷讷……
  陈游介懒得理她,这种不入流的小妖怪他可见得多了,不外乎是难耐修炼寂寞,所以才跑到长安来,弄些歪门邪道的修炼方法罢了。
  陈游介的符咒已经扣在手中,一触即发。
  “住手!”
  一个少年骤然出现在了大厅中。素白的衣衫、单薄的肩膀,加上过于苍白的面色,他看起来俨然如同长安随处可见的落第举子。可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陈游介就感觉到了,从他的眉宇间散发出来的,绝不是生长于长安这个俗世的气息。
  这少年,不是凡人!
  “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你若想做什么,找她却是找错了人。”少年淡淡地抬眸,说话的声音却没有了刚才的气势,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虚弱。
  “不知道阁下是……”陈游介从容施礼。
  “如你所见,我并非凡人。不过你放心,我天生身体虚弱,并不能修炼。原本想着就此了却残生,可有幸与萤姬相遇。如今我只想与她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其他并不奢望。我与萤姬的事情在海族中不容于世,所以才避走长安。”苍白的少年说到萤姬的时候,不自觉地低垂下头,那修长的脖颈如同鹿一般优雅。
  “天时……都是我的错,我说想看看人世间的繁华……才……”萤姬想要冲过来为爱人分辩,却又动弹不得。
  叶引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情形,虽然在来的路上他已经隐约感到这次玲珑月之行不会那么简单,说不定就与捉妖相关。可是眼下,这萤姬委顿在地哭得楚楚可怜,那名叫天时的少年虽然坦承了自己不是凡人的身份,却是清高自许,连多一句的辩白都不愿意说。
  看着那二人彼此相望的眼神,叶引突然觉得怎么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出拆散大好姻缘的皮影戏?而且,他所支持的陈游介这边还是最受人唾弃,不识时务的顽固派呢?
  “这个……”叶引终于抵挡不住萤姬楚楚可怜的眼神,忍不住开口了。
  “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很可怜,我们其实不必为难他们?”陈游介头也不回地说道。
  叶引点点头,很快觉悟到这样陈游介看不到,这才开口:“萤姬她……也没干什么嘛……”
  陈游介轻叹一声:“也罢,半月前长安码头的结界被潮水冲破的情景你是不曾看到,我不怪你。小八却是亲眼所见的,那时候的情景真的是凶险万分。”
  “如果他们真的只是如他们自己所说,想要过平静的生活,那么,为什么他们非要来长安?”
  “就算要见识这人世间的繁华,可以见识的,也绝不止长安这一处。你们非要选长安,甚至不惜为此费尽心力打破结界的理由,可以告诉我吗?”陈游介的前半句还是在向叶引解释来龙去脉,后面却是在质问萤姬那二人了。
  “我……”萤姬嗫嚅着,肩膀轻颤,看到她这副模样,只怕没有几个男人会忍心再逼问下去。
  可是,陈游介从来就不属于那些普通人之列。
  “我……就是……”萤姬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突然,她猛地一扬手,一道刺眼的光华骤然出现!她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陈游介符咒的禁制!
  若是没有准备,只怕会当场失明!
  说时迟那时快,陈游介从不离手的折扇,在那一瞬间骤然暴涨化作了一把黝黑的大伞,瞬息间就将那暴涨的刺眼光芒遮蔽得干干净净!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等到叶引回过神来的时候,陈游介的符咒已经再次牢牢地定住了萤姬的身形。
  想不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一出手就是这样毫不留情的雷霆手段。如果刚才不是陈游介对她早有防备,只怕现在大家就都要失明了!
  叶引细细思考着,只觉得心中一阵后怕,此时再看萤姬,彻底褪去了那最后一丝怜惜之情。
  就算看起来再若娇花般惹人怜爱,妖怪毕竟还是妖怪。
  此时的陈游介终于下定决心,不再手软!他已经给了萤姬选择的机会,可是现在看来,这个女子,并不需要。
  一张带着霹雳电光的符咒,犹如从天而降的天雷般,朝着萤姬的头顶急袭而下!这张雷符,足以让萤姬当场就化回原形!
  这是陈游介无数次施展过的术法,曾无数次大展神威的雷符。一息之后,一切就都将结束!
  仿佛是有人硬生生地揽住了这一息的光阴!雷符,凝滞在了半空中!
  啊?!陈游介心中一凛!
  雷符,不仅仅是停滞住了,而且,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嘶!”一个细微却清晰的声音响起。雷符出现了第一条裂纹!   这……怎么可能?!
  陈游介的雷符是他法力的结晶,只有法力远远高于他的人,才能将雷符阻断,甚至……撕裂!
  仿佛是在回应陈游介心中的震惊——“噗!”的一声,雷符上的裂纹越来越多,最后,居然就这样四分五裂,化作了无处收拾的齑粉!
  “是谁?是谁在阻止我?!”陈游介彻底集中了精神!因为,敌人比他能应付的,更加强大!
  (3)
  “天……天时?”萤姬的声音如此震惊!因为她看到了,两个天时。
  一样的衣衫,一样的身高,一样的面容。可是,任谁都不会错认这两个少年。因为此刻出现的这个“天时”,如同晨曦般明亮。那种属于太阳的光辉和气息正在他的眉宇间自然地流淌而出,那是属于最自信的少年才会有的风采。
  相比之下,之前的那个瘦弱的天时,就更像是一抹幽暗的月光,带着隐约的虚弱。而在后面这个少年出现后,他的身形更加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似乎就要如此隐没在幽暗的格架之间。
  “天时”指尖流转的光华,就已经不容错认的昭示了——他就是放出威压将陈游介雷符撕碎的人!
  “天时”皎洁的面庞上,正荡漾着难以逼视的光华,那是超然物外凌驾凡俗之上的仙家气派!
  “你……”萤姬想要说点什么,她知道他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天时,可是这个少年到底是谁?又与天时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天时”转眸望向她,整个人的气势都骤然一柔:“你们先退下。”
  萤姬立刻点头,急忙走到自己熟悉的那个病弱的天时身边,搀扶住他就急匆匆地朝后堂走去。
  从刚才雷符被撕裂的情形中,她已经能判断双方实力的差异。
  她知道,自己一点也不需要为他担心。
  随着萤姬与天时的退避,陈游介也朝叶引和楼东来做了一个“退开”的手势。他知道,他即将面临的,会是一场恶战!
  “你是……‘天时’?”陈游介极有风度地拱手。
  面前的少年眉间悄然一松:“我是不是天时不重要,只是与陈老板你这样的人兵戎相见,实在不是我所愿。”
  陈游介含笑摇头:“兵戎相见,又何尝是陈某所愿?只不过萤姬冲破结界突入长安包藏祸心,我实在不能坐视不理。”
  少年冷哼:“你还是不肯罢手?”
  陈游介摇头:“不肯罢手的是你才对。”
  少年皱眉:“也罢!”
  说着,他已经长身而起,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顿时朝陈游介铺天盖地的威压而来!
  陈游介从未受到过如此沉重的法力威压,顿时只觉全身的筋骨都在遭受着极大的折磨,简直是动弹不得!
  到了这种时候,陈游介也就顾不得其他了,他手掌一挥,数十张雷符全都一股脑地挥了出去。只不过,以往他使用雷符是径直地朝着对手袭去即可,可是今天,他的雷符却圈成了一个环状,恰恰将他自己与天时圈在了正中!
  而随着雷符的出手,刚才还被少年放出的威压几乎弄得动弹不得的陈游介,终于悄悄地长吐出一口气,恢复了身体的灵活。
  在危机稍解的下一秒,他就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少年只是这样释放威压而不近身作战?
  答案,几乎是瞬间就已经跃入了脑海——这个少年,并未经历过战斗!
  释放威压,是他唯一擅长的战斗方式!
  这样的话……陈游介觉得,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了。
  如果说,一次使用一张雷符对于陈游介来说还算得上游刃有余的话,一次施展这么多张雷符,他的法力正在如同退潮般迅速地被消耗着!他必须速战速决!
  少年似乎对自己的威压之力十分有信心,即使陈游介祭出了雷符,他依然平静。
  他相信,不过再过数息,他就能结束这次毫无悬念的对抗!
  突然,少年发现那个刚才还动弹不得的陈游介,怎么……不见了?!
  在那极短的一瞬间,陈游介瞬间移动到了少年的身畔。虽然他并不想伤害他,可是……
  半空中,突然伸出来一只手。
  去势凌厉的手刀,只一下就将少年打昏!
  随着“天时”的倒下,他所释放出来的威压也随之消散。陈游介的雷符顿时失去了对伺的目标,漫无目的地飘荡起来。
  陈游介指尖一挥,急忙将它们收成一束。
  这次对局,在遭到巨大威压的那一刻开始,陈游介就对每个环节、每个时间都精心计算过了,可是,他唯一没有计算到的,这个突然出现头顶上罩着白色长衣的身影,会是谁?!
  “天时”虽然倒下,但现在看来,这个黄雀在后的对手,才是真正的主角!
  头顶披着长衣,罩住了面容的身影将“天时”的身躯抱起,急忙转身。他的动作极快,快得陈游介几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突然,萤姬的身影骤然出现!
  她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一把抓住了突然出现的神秘人的衣襟!
  原本覆盖了面容的长衣突然就如同褪去的蝉蜕般被硬生生地卸下,神秘人的面容瞬间就昭然天下。
  “你……是……天时?!”萤姬的声音中是无法遏制的难以置信。刚才她虽然与天时退到了后堂,可是终究因为不放心前面的战局,在安顿好了天时后就迫不及待地赶过来观战,却没有想到,居然会卷入这样的情形!
  “我是你的天时,不要碍我的事!”这个被剥下覆盖头顶长衣的天时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朝萤姬发话。那是萤姬熟悉的带着一丝虚弱尾音的天时的声音。没有错,这就是她熟悉的那个天时。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后来的这个“天时”不是来帮助我们的吗?
  萤姬的视线里透露出这样的疑问,她手里怔怔地抓着那件洁白的长衣,彻底被弄糊涂了。
  最后,她终于退开几步,不再拦阻在天时面前。此时的她,只是本能的在听从着天时的指令。
  眼见萤姬退下,天时在望了一眼陈游介后,就开始了动作。   只见他的指尖凝聚起一团若有若无的雾气,那雾气仿若是实质般地侵入了昏睡的“天时”前胸。不过数息之后,当雾气再度从“天时”前胸破体而出时,其中隐隐蕴含着的,居然是个闪烁的果实般的东西!
  这是——晶元!
  对于修炼者来说最重要的灵气汇集的结晶!
  一旦失去它,术者就将会失去所有修仙的资质,从此就与仙途无缘了!
  “你……你在干什么?”萤姬终于回过神来,想要阻止他。
  天时朝她微笑着:“你在说什么呢?我才是你的天时啊。”
  萤姬看看他,又看看那个昏迷的少年,显然眼前的一切已经让她彻底混乱。明明那个长得与天时一模一样的“天时”是来帮助他们的,刚刚他还帮他们化解了一场性命攸关的危机。怎么天时会……容貌毫无差别的两个人,难道会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吗?
  天时微微一笑,正当他准备将晶元纳入手中的时候,一道倏忽的流光出现。陈游介的符咒,如同一个阻拦的手掌,居然硬生生拦在了他的面前!
  “你要做什么?!”陈游介竭力让自己的气息听起来不要那么紊乱。刚才一口气施展数十张雷符,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法力。可是,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做什么?”天时望着悬浮在自己面前的符咒,那个刚才还光华流转的符咒,此时已经迅速地黯淡下去。天时的指尖轻轻一弹,摇摇欲坠的符咒就彻底碎成了一片片的飞末。
  “在质问我之前,你应该先想想你有没有实力说这句话。”天时轻笑一声,就要将晶元纳入口中。
  “且慢!这样随意吞噬晶元,若是被反噬,可就糟了。”陈游介脱口而出。
  “我跟他是同一块罗浮仙玉孕育出来的双生仙鹿。我们同宗同源,他的晶元给我,不会有任何的反噬。你大可以放心。”天时凝望着手中的晶元,嘴角眉梢都是不加掩饰的笑意。
  “双生仙鹿?那你真的是天时?或者说,你真的是拥有天时这个名字的仙鹿?”陈游介盯着天时的面庞,语声舒缓中竟带着一丝诱导的气息。
  天时一笑:“你是希望我自己说出真相吗?也罢……事到如今,说与不说,早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4)
  天时的目光飘向遥远的地方,那是一段长久的回忆。
  “当初在罗浮仙山上被仙玉所孕育出来的仙鹿有两只,一只是天时,另一只叫素恒。天时与素恒是受仙人祝福,在天地感应之下而诞,整个罗浮仙岛都寄予了厚望。”
  陈游介似笑非笑地望着对面正沉入回忆的少年:“我想,这两只仙鹿并不完全一样。或者……就算诞生的时候看起来是一样的,其实它们的本质也完全不一样。”
  从再度出现开始,就一直带着志得意满笑容的少年顿时面色变了变:“你知道什么?!”
  “我不是知道,但现在我已经能猜出来了。两个仙鹿里,只有一个是健康的。”
  “你!”天时瞪大了双眼,却没有喊出让陈游介闭嘴的句子。
  “我猜,你就是那只天生虚弱的仙鹿——素恒。”陈游介一点都没有放过眼前少年面上的任何变化,“而这个被你算计得即将失去所有的,就是那只天生幸运的仙鹿——天时。”
  素恒冷冷一笑:“就算是我天生虚弱又如何?只要我得到天时的晶元,一切就都会属于我!再也没有人敢嘲笑我是劣等,是不入流的野鹿了!从今往后,没有人敢看不起我素恒!”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天时总是在保护我,把他拥有的分给我。”素恒的嘴角,泛起残忍的冷笑,他牢牢地盯着面前依然在昏迷中的天时。
  “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要靠他分给我!”
  “明明我们同样是在仙人的祝福下诞生的双生仙鹿。可它拥有鹿角,而我……却没有。以前我一直幻想着,总有一天我会长出鹿角来,但一年年过去……我还是没有鹿角……”
  “没有鹿角?”陈游介身为术者,他深知这对一只仙鹿来说意味着什么。没有鹿角就无法吸收罗浮仙山上的仙气,也无法修炼。而身在罗浮仙山,天生有着这样的缺陷,任天时再怎么细心回护,素恒也一定受尽了轻视和冷落。
  罗浮仙山上,即使是素恒这样仙途无望的仙鹿,天人们也不会苛待。但被寄予厚望诞生的仙鹿居然是如此情形,那些轻视和鄙夷只怕早就已经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罩得素恒透不过气来。
  素恒望着那个昏迷的身影,目光复杂难辨。
  “我没有鹿角无法吸收仙气,不过天时总会想办法把自己得到的仙气分给我一些,虽然那样会给他的身体带来极大的负担,他也从未迟疑。”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陈游介沉声。
  “因为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恨他!”
  “为什么他可以这样居高临下的把什么都施舍给我?!”
  “不!我要更好,更强大!我要有一天我也可以高高在上,也可以居高临下地向他施舍!”素恒握着手中的晶元,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
  “是这样啊……”陈游介长叹一声。只是原本计划中从容的叹息却因为法力的透支而掩饰不住的有一丝虚弱。
  一切,真的已经就此定局。就算是他,也已经无力回天了吗?陈游介第一次感到了无能为力的虚弱。
  “素恒?”此时突兀地响起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
  从被偷袭开始一直昏迷的真正的天时,终于醒了过来!此时说话的,正是他!
  陈游介的双眸,陡然一亮!
  素恒对上骤然睁开双眼的天时,有一刹那的慌乱。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天时哥哥,你醒了吗?虽然没有晶元你会变得有点虚弱,不过……我想你会习惯的。”
  “我……”天时睁大着双眼,仿佛在反复确认,这个手握着自己的晶元笑得志得意满的少年,是不是真的是素恒。
  “你……取走了我的晶元?”天时问。
  “对!我早就想要这个了。只是天时哥哥你的力量比我强大太多,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你完全没有防备的机会,才一击得手。”素恒微笑着,毫无愧色。   天时瞪大了双眼,似乎在艰难地消化着此时此刻正发生在自己面前的一切。
  一炷香后,天时的声音艰难地响起:“只是,你还缺少一个东西——鹿角。没有鹿角,你的法力无法循环再生,终究会慢慢消褪。”天时的话语中,居然并没有素恒早已经准备好了要迎接的愤怒。
  “有了晶元就会生出鹿角!”素恒毫不迟疑。
  “只有当晶核变成晶元的生发之力,才可以催生鹿角。而那样的生发之力,只有一次……”天时的声音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苦涩。
  素恒一把抓住了天时的衣襟!
  “你是说现在的我就算是得到了晶元,也无法生出鹿角?!”素恒的动作非常冒失,显然他的心情正陷入前所未有的错乱。陈游介看得很清楚,此时的天时虽然表面是处于劣势,只要他有心,一击就可以趁势夺回自己的晶元!
  可是那个眉宇间坦坦荡荡的少年什么也没有做,仿佛就彻底地放弃了全部的反抗般,任由素恒居高临下地逼视着自己。
  “就是这样。”天时一字一句。
  “怎么会……怎么会……”素恒的算计很周密,可他没有想到百密一疏,他终究还是漏算了一着!
  “不过,我可以把我的鹿角给你。”天时说着,垂下了眼帘。他的额头流转过一道柔和的光华,那光华就如同月光笼罩在玉芙蓉上映射出的光,如烟如雾又让人捉摸不透。
  而当那迷梦般的光华散去的时候,天时皎洁的前额上,已经伸展出了玉色的鹿角,这端梢上还隐隐带着一抹粉色的鹿角,看起来柔嫩而圣洁。顿时天时的整个面庞都笼罩在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华中。
  被那玉色的双角焕发出的光华笼罩着少年,让人有种顶礼膜拜的高洁与尊贵,只是看着他就忍不住的自惭形秽。
  “你不是说要把鹿角给我吗?怎么给我?”素恒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嫉恨。从小到大,他都笼罩在天时这样的光华中,每次被他的光华逼迫得无所遁形!
  所有人都这样在喃喃细语着,而素恒也在一次次地问着自己。
  “我总是幻想着某天早上醒来,我的额头上就会长出角!可是无论怎么样用心地去修炼,怎样去祈祷,梦想从来就没有实现的一天!”素恒冷笑着,“后来我想明白了,想要什么,用自己的双手去夺取就好了。祈祷和做梦,都没有任何用处!”
  天时的声音中,连一丝愤怒也找不到:“只要我祈愿,鹿角就会自动脱落下来。若是有人强行斩下鹿角,斩下的鹿角会立刻化作朽物,不再有任何法力。”
  “为什么要告诉我?如果你任由我胡乱取下你的角,不就可以让我功亏一篑了吗?”素恒盯着天时,咄咄逼人地质问道。
  天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如果你同时得到我的鹿角和晶元,那么我的鹿角会融合到你的身躯里,你就真的能拥有属于自己的鹿角了。从此以后,你不再被人轻视。”
  “你……说的都是真的?”素恒的眼睛牢牢地盯住眼前这个他不知道恨了多久的双生兄弟。“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只要你能因此得到幸福和满足。”天时的声音中没有素恒预想中的愤怒,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平和与淡然。
  仿佛此时素恒营营役役挖空心思想要得到的东西,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素恒白净的面色上,顿时泛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红色。
  他知道自己胜利了!什么都即将落入他的手中,他应该觉得满足,觉得骄傲。可是此时心里的空虚犹如扑天而来的海啸,让他几乎连喘息都困难!
  “那你就快把鹿角脱落下来啊!”素恒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了这样的句子。
  回答他的不是天时的声音,而是他的动作。
  天时低垂下头。头顶上的鹿角就轻轻地脱落了下来。空气中,陈游介听到了犹如开到极盛时的牡丹飘然落地的声音,并没有一丝撕裂和挣扎。甚至连一滴血也没有滑落。
  如果不是清晰地明白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到底是什么样的前因后果,陈游介几乎认为这是仙鹿每年惯例的换角时刻,旧的角自然脱落,待到来年春天,新的角又会自然萌发。
  所以天时才会如此从容淡然,不带一丝留恋和不舍。
  天时的双手捧着自己的鹿角,送到了素恒的手心里。
  那种意想不到的温暖感觉,让素恒感到手心里仿佛被骤然塞入了滚烫的火苗!他差点将鹿角甩出。还好,天时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给你。”
  素恒盯着手中的鹿角,许久之后,他才再度抬头。
  “既然如此,我也不想与你为难。你已经失去了晶元,又没有了鹿角。待在气息浑浊的长安对你的身体没有好处。你回罗浮去吧,在那里,你应该能多支撑一段时间。”素恒说完再也不看天时一眼,自顾自地转身离开。
  天时久久地注视着那个转身而去的身影,当那一抹白色的身影终于彻底消失在后堂的时候,天时终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5)
  此时的长安早已经被夜色笼罩,若不快些回到谛听阁,只怕会遇上夜巡的士兵,那时候就要颇费一番口舌了。
  长街寥落,他们来的时候并没有带灯笼,虽然想要更快回到家,可脚步却是怎么也快不起来。
  叶引和楼东来紧跟在陈游介左右,唯恐他下一刻就要一个不稳跌倒。正当叶引全副心思都放在陈游介身上的时候,耳畔传来了小八突兀的一声:“天时!”
  这一声不光是吸引了叶引,也停下了陈游介的脚步。
  顺着小八的指引看过去,天时正昏倒在街角。他白色的身影如同是最皎洁的月光凝结而成。只是,此时这月光已经破碎一地。
  “快把他扶起来。”陈游介发话的速度很快,叶引的动作更快。
  天时慢慢地睁开眼睛,正对上小八圆溜溜的双眸。
  小八猛然对上他的视线,愣了愣,正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见天时的手指慢慢地抚摸过来:“真漂亮的小龙!”
  小八自从舍弃了龙角,就一直被错认为蛇。对此它已经不知道憋闷过好多回。可是头顶上没有角,就算它嚷嚷自己是龙,也没人肯信。谁知道这个天时居然只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是龙,真厉害!   一下子,小八觉得自己特别喜欢眼前这个人!
  “我叫小八,是青龙哦!”说着还昂一昂头,不要太得意。
  “我叫天时,是仙鹿,谢谢你救了我。”天时微笑,摸摸小八的头。
  平时小八可不会随便让人摸的,不过这次它很开心,所以一点也不计较了:“不是我救的,是陈老板救的你。”
  天时谢过陈游介的救助之恩后,却提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要求。
  “你是说,你想留在长安,借住在我这里?”陈游介有点难以置信地重复。
  天时点点头。
  “恕我直言,以你的身体状况,尽早回罗浮才是上上之策。”陈游介斟酌着词句,终于还是说出口。
  以天时现在的身体,如果不回罗浮仙岛,就这样留在长安,只会渐渐虚弱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我的身体,我很清楚。只是……长安还有我放不下的事情。”天时遥望着远处,那看似无意的一瞥。陈游介却知道,那正是玲珑月的方向,素恒所在的方位!
  这就是所谓双生兄弟的牵绊吗?陈游介在心中长叹一声,终于点了点头:“如果这是你的希望,陈游介荣幸之至。”
  数日后。
  当白天的喧嚣散去,夜晚的长安总算是多了一份挥之不去的寂寥。
  “老是待在屋子里也是无趣,今天晚上你不如跟我们一起出去玩玩吧?”陈游介摇着手里的一只西域风格的扁壶,在夜风中朝着天时邀约。
  现在的天时早已不是那个放出周身威压,就足以让人动弹不得的脱俗仙鹿,失去了晶元和鹿角的他,却没有如同陈游介担心的那样一日日地萎靡下去。
  他居然就这样在谛听阁里栖下身来。
  很快,不光是叶引,就连楼东来也喜欢上了这个总是微笑着的少年。
  陈游介自此真的确信,这少年的自信、阳光与晶元、法力无关,他生来就是这么开朗又温暖。
  可是即便陈游介在刻意的忽略,天时的身体还是一天天地虚弱下去。他必须回到罗浮仙山。但天时自己并不愿意,而压根就无法靠近罗浮仙山的陈游介,也无计可施。
  最后,他所能做的只有将天时在谛听阁盘桓的这段时光安排得更加丰富多彩,让他不会时不时地将担忧的目光,投向“玲珑月”的方向。
  天时还没有回答,楼东来早就乐不可支地嚷了起来:“去吧去吧!陈奸商珍藏的美酒,可是难得一见的上品!”
  陈游介没好气地瞪了楼东来一眼。这些天为了排遣天时的寂寞,他总算是大大方方地欢迎楼东来进门了,这下好了,天时是不寂寞了。谛听阁天天都被这个楼东来吵得不得安宁,真想给这家伙贴上一张消音符咒啊!
  明明只有自己、天时、叶引和小八的行程是多么风雅。一加上楼东来这鲜艳夺目聒噪万分的家伙,所有夜游的隐秘幽静就全都灰飞烟灭,只剩下一片市井沸腾了。
  “我没请你,楼公子,快走不送!”
  “街又不是你家的,我就要跟着!”
  正当两人正在全力互瞪的时候,忍俊不禁的天时终于“噗嗤”地笑出了声。
  “去哪里,我们快出发吧!”
  在听到天时回应的那一刻,陈游介瞬间将楼东来丢开,颔首示意:“跟我来。”
  众人在街巷之间穿行着。一路上,就连平时最聒噪的楼东来都被这微妙的气氛吸引,没有胡乱讲话。叶引与楼东来彼此交换着期待又好奇的目光,穿街走巷,避开巡城的兵卫。
  最终出现在他们视线的,是一所寺庙的高塔。
  “我们上塔去,赏月喝酒。”陈游介说着,带头推开了塔门。
  塔高七层,当他们置身塔顶之上的时候,整个长安仿佛就此匍匐在了他们的脚下。
  “虽然这里不是罗浮仙山,但这里的空气总会稍微好一些,景色也比较开阔。”陈游介状似无意地低声轻语。
  天时回过头,目光中有隐隐的感动。他一直是充当着兄长的角色,总是会在意素恒的感受,担心他被人轻视,担心他的身体又有什么不适,几乎很少想过自己。更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这样细心周到地照顾着自己,只希望自己能平安开怀。
  而现在,他知道自己不需要说什么感谢的句子,只需要好好地感受陈游介为他准备的这一场长安月下的飨宴。
  接过陈游介递过来的酒壶,天时微笑:“长安真美!”
  “喝了酒,你会觉得长安更美。”陈游介犹如是真正的长安之主般,从容地介绍着自己的领地,骄傲又充满自信。
  来自异域的酒液一淌入喉间,就升腾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波澜,复杂得难以分辨的情绪在一瞬间发酵升腾。天时想起了故乡,想起了曾经跟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的素恒……到底是什么,让一切在时光之中早已经不同?
  仿佛是在回答他此刻的追问,清越的箫声在耳畔响起。
  箫声与笛声不同,总是天生带着一股寂寥的气息。可是这由陈游介所吹起的箫声,却格外不同,明明曲调简单并无多少变化,可自然有一种大气空灵的气魄,仿佛是一只大手,在温柔地抚过所有的伤痛与寂寥。
  小八听着这箫声,依稀想起了自己从未见过的母亲……那时他还只是一枚小小的蛋,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的时候,感觉到来自母亲的温暖。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突然,仿佛是有人点亮了烟火般,一道流光飞起!这一道流光如同是春风的号角响起,一道道流光次第漂浮而上!
  这情形,真有几分像似流星陨落。可流星是从天空朝下陨落,而这些流光却是从下朝上冉冉升起。
  然后犹如被轻风吹拂的花朵般徐徐飘动。若是细细看去,甚至还能看出每个流光不同的色泽。这奇异的光的花朵,点染在浓黑的长安夜色中,亦幻亦真让人难以置信。
  “这是……什么?”天时也愣住了。
  楼东来摩拳擦掌:“好美!真想抓一个来看看!”
  “是啊,真的好美。”叶引平时总是默不作声,可看到眼前的景色,他也按捺不住了。   “我去抓!”小龙小八说着,如同离弦之箭般笔直地冲了出去。
  “别……”叶引想要阻止它,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陈游介,对方微笑着,徐徐将声音传了出去:“别乱咬,小心点。”
  夜色中,小八翠绿的身躯闪烁着隐隐的光华,它迅速地选中了一个光芒,然后将它用吐息推了过来。显然,一靠近这个光芒,它就已经觉察到这个东西是不能用牙咬的了。
  闪烁的光芒被小八推到了塔边,犹如是将天上的星辰拢到了怀中般,美好得不真实。天时、叶引和楼东来都禁不住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看到大家对它捕获的光芒这么喜欢,小八更加兴奋起来。
  它迫不及待地从东飞到西,将那些光芒一个个地吹了过来。很快,就有一大堆光芒聚集在了一起,色彩缤纷的光芒犹如夜空中盛开的明媚花朵,让人看着就禁不住心情舒畅。
  小八一面小心地喷吐着气息,一面摆动着尾巴鼓起风,将这一大堆的战利品往高塔的方向推来。那些光芒色彩各异,犹如是夜空中凝固的花朵,如梦如幻。映照着小八绿色的身躯,亮晶晶的交相辉映。小八玩得不亦乐乎,叶引看着它如此高兴的样子,禁不住心中反省,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好好地陪小八玩一玩了?
  楼东来此时只恨自己不能飞,要不他也要跟小八一样,圈住一大堆光华来玩!
  看着兴高采烈的小八,兴致盎然的叶引,还有摩拳擦掌的楼东来,陈游介不禁莞尔。
  天时则是与陈游介交换着愉悦的目光,悠悠然地享受着此时难得的宁静和静默中的喧嚣。
  突然,一阵低沉的吼声裹挟在狂风中急袭而来!小八刚才辛苦搜集起来的光芒转眼就又四散而去!
  小八急了,赶紧伸长了尾巴想要圈住这些来之不易的光芒。怎奈它这半年多虽然也长了几寸,可到底还是身长不足三尺的小家伙,根本就兜不住这些光芒!
  眼见小八着急,陈游介弹指间一张符咒飞出,半空中化作一柄蓝底素华的伞,将那急袭而来的疾风霎时挡在了外面。
  还没等小八回过神来,它已经被那把伞兜着,连同它弄来的那些光芒一起回到了塔中。
  陈游介将伞执在手中,那些色彩斑斓的光芒环绕在伞遮蔽的范围内,居然再不受狂风的影响,这样滴溜溜地旋转着,煞是可爱。
  只是,陈游介已经完全没有了喝酒赏景的闲情逸致。他的目光,投向了那狂风刮来的方向。
  在楼东来和叶引的眼中,这风不过是午夜骤然而起的一阵狂风。但陈游介和天时却知道,这是来自兽的吐息!
  “只怕,今晚的酒是喝不下去了。”塞上了酒瓶盖子,陈游介意犹未尽地将扁壶重又系回了腰间。
  而在黑暗中渐渐现出身形来的,是一个前所未见的古怪动物。
  猛一看,楼东来几乎认为这是自己曾经在珍兽园里曾见识过的大象。尤其那长长的鼻子,确实与他记忆中的象有着十足的相似。可那锐利的双眸,那腾跃的足爪,还有悠长如同虎豹的叫声,都让他明白,这的确是异兽,而非人间的野兽。
  这异兽的长鼻喷吐出奔涌的气息,很快就将那些四散的光球全都归拢到了它的身畔。
  正当叶引奇怪它到底要干什么的时候,只见它张开大嘴,就将那些光芒吞入口中!
  “光芒,被吃掉了!”叶引见此情景,想将陈游介伞下的这些光芒藏起来。那些美丽的光芒就这样被异兽吞噬,无论怎么想,他都只觉可惜。
  不待这边他们做出任何动作,那只异兽已经发话。
  “这些是梦,我是食梦之貘。梦虽然看着美丽,但于你们无用,放下它们吧。”这貘虽然形容恐怖,声音却是说不出的低沉浑厚,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无礼。
  陈游介注视着那些光华流转的梦境,再看看夜色中屹立的异兽。沉默不语。
  正当叶引觉得他沉默的时间也实在太久了一点的时候,只听陈游介轻笑一声:“也罢,玩也玩了,就不强留着了。反正到了白天,一见到天光,这东西也会自然散去,并无多大意趣。”陈游介最后这几句话,实际是说给小八听的。
  只见小八不情不愿地摆了摆尾巴,轻声道:“知道了……”
  回答他的,是叶引轻柔地抚摸:“谢谢你,让我看得这么清楚。你辛苦了。”
  小八丢开那些光芒,钻到他的手腕间:“我一点都不幸苦,还玩得很开心呢。”
  “那就好……”
  陈游介将伞柄一抖,伞重新化回符咒,又鼓起一股清风,将那些光芒如数送到了貘的身畔。
  貘低头致谢:“多谢成全。”说着,就已经将那些光芒尽数吞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身躯似乎因此变得更加晶莹透亮了一些,就连一开始看起来庞大笨重的体态,此时看来也轻盈许多了。
  此时,已是下半夜。景也赏了,酒也喝了,怎么也应该回家了吧。陈游介却微笑着:“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道可以请教吗?”
  貘闷声回答:“请尽管问。”
  “不知道你如何得知,这长安城中居然有了如此多的灵梦?”
  “我乃梦兽,以梦为食,灵梦也罢,寻常梦也罢,都是食物,我并未在意。”貘长长的鼻子喷吐出清爽的气息,并不见一丝慌张的神态。
  陈游介不再多问,含笑拱手,那只貘瞬间就渐渐隐没在夜色间。
  (6)
  “不知道,楼东来你家长姐最近如何?”
  这天楼东来刚踏入谛听阁,就听到陈游介在用这样的问题迎接他。
  “你是想向我家长姐推销什么时新首饰吗?我劝你还是不要多想了,她最近十分懒怠,连门都少出了。”
  “哦?我记得你家长姐可是声名远播的长安名媛,经常在府中举办各种吟诗茶会、品香会等风雅的活动啊?”这位楼家的大小姐,虽然身为女子,可是跟楼东来一样,继承了楼家人活跃的本性。
  “别提了,听说最近那些女子都十分懒怠,跟我长姐一样,连门都不出了。”楼东来摆摆手,“不过也罢,这样才像女人的样子嘛。”   “我记得,日前你正好帮你长姐买过玲珑月的花佃?”陈游介回忆着自己看到的那个精巧的盒子。
  “是啊。”楼东来点点头,还是不明白陈游介问这些干什么。
  “如果我说,我想再看看那个花佃,你可愿意帮我拿来?”陈游介的态度当真是好得出奇。
  楼东来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游介居然说了“帮”这个字!
  虽然去拿女人用的花佃什么的,是有点不妥,但能亲眼看到陈游介这求人的姿态,那简直是大大的值回来了啊!
  想到这里,楼东来二话不说,掉头就回家!
  半个时辰后,气喘吁吁的楼东来将花佃盒子扔到了陈游介的手里,还不忘摆出了一个大爷我就是这么能干,你不要太感谢我的表情。只可惜,他的这些动作全都是白做了,因为拿到了花佃后,陈游介就再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楼东来忍不住问:“你到底要这个干什么啊?”
  “我只是想知道,这个花佃用了以后会是什么效果。”
  “咦?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这种东西有兴趣了?”楼东来张口结舌。
  “难道……你其实……开始有女装……”楼东来的话说到一半,只见陈游介的掌心间光华一闪。然后他全身就再也动弹不得。
  “也对,自己尝试总是不妥,还是你来试试好了。”陈游介说着,就已挑开了掌心里的盒子,将那呵胶在指尖呵气化开,不待楼东来说话,他“啪”地一声,将那螺钿做的花佃印在了楼东来的眉间。
  楼东来原本英气勃发的面庞,顿时因为这一抹流光摇曳的花佃,染上了丝丝说不出的妖魅的气息,一时间居然有几分美人的气韵。
  叶引看着他这副样子,真是想笑又不敢笑。楼东来看到他的憋笑,就知道自己此时是怎么一副奇怪的情形了。
  “想不到你上了这花佃妆,倒意外的合适啊。”陈游介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楼东来怒瞪着他,只恨自己动弹不得。正当他怒发冲冠时,鼻端依稀闻到了一股幽微的香气,不一会儿,他就沉沉睡去。
  “陈老板……是你让楼东来睡着的?”叶引急忙扶住楼东来,以防他就这样倒在了地上。
  而他对面的陈游介,却是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从这一刻开始,叶引知道陈游介所做的这一切,绝对不是恶作剧!即使是闭着眼睛,也能看到楼东来的眼珠在转动着,显然他在做梦。
  而他眉间那个花佃上的光芒,却是犹如被吹足了气的气泡般,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最后,昨日在塔顶上那冉冉升起的光芒,就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这就是……梦?梦就是这样生成的?”叶引压低了声音,他不知道现在把楼东来惊醒了会导致怎样的结果。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了事态非同寻常。
  “我一开始就发现了,花佃上有些法术。我原以为是萤姬为了生意附着在花佃上的小伎俩,最多不过三天,法术就自然消散。谁知这个法术是用来催梦的。长安最有活力最富于幻想的少女们色彩缤纷的梦,可是千金难得的宝物。”
  “这样被强行催生幻梦,会怎么样?”
  “会令人精神萎靡,无精打采……要知道,多梦早就被认定是病症的一种。”
  “太可恶了。居然对无辜的女孩子们下手!”叶引虽然不像楼东来那样容易激动,可此时也禁不住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既然梦是萤姬的花佃催成,那么那天我们看到的梦兽貘不也就是……叶引接下来的话,说不出来了。
  因为天时从后堂来到了前厅。如果梦是萤姬的花佃催成,那么那个吞噬幻梦的貘,就只有可能是素恒所化的幻形!
  即使得到了天时的晶元和鹿角,素恒还是没有满足!
  他到底要干什么?!
  (7)
  “我要去阻止他!如果就这样放任素恒的话……他迟早会走入歧途!”天时在说到素恒名字时,还是没能控制住声音中的激动。
  陈游介盯着他的双眸:“他已经误入歧途了。”
  “呃……”天时顿时语塞。
  “素恒本来只有误入歧途的心灵,可你又给了他足以将他心中所想加以实施的力量。”陈游介面容冷肃。他本不想说得如此直白,但事到如今他必须痛下决心!
  “不!我以为他只是想成为一只真正的仙鹿,只要那样……他就可以满足了。”天时急忙分辩。
  “这那只是你的希望,事实是他没有满足。你的奉献,让他得到了攫取更多不属于他的东西的力量。”
  陈游介知道自己此时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音节,都在生生地刺入天时的心,但他必须要说,必须要让这个少年清醒。
  “我要去阻止他!”天时说着,就要朝谛听阁外冲去。
  “不!”陈游介急忙阻止。
  其实,他用不着阻止,天时的脚步才不过走出去三步,就踉跄着差点倒了下来,他的身躯被一双臂膀牢牢地扶起,回到了谛听阁中。
  是叶引,他用他并不强壮的身躯,护住了天时的平安。
  望着少年单薄的身躯,天时忍不住开口:“你只是普通人。”即使拥有着特殊的血脉,从未修行过的叶引所拥有的只是最普通的少年的力量。
  叶引点点头:“是啊,我是普通人,这有什么不对吗?”
  “陈老板是那么出色的术者,你跟在他身边,就没有……自惭形秽过吗?”天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望着面前带着清浅笑容的少年,这样突兀的问题居然如此流畅地就问了出来。
  “他是术者,他有他能做到的事情。我是普通人,我也有我能做到的事情。我为什么要自惭?”叶引歪了歪头,真的觉得天时这个问题奇怪极了。
  “你不羡慕那种力量吗?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天时望着少年的脸,试图从这张脸上寻找到哪怕最小的一丝阴霾。
  “我羡慕啊!”叶引回答得异常爽快。
  果然还是吗?天时禁不住想。即使外表如此纯洁爽朗的少年,内心也还是免不了……
  可是叶引的话迅速的又再度响起:“可是那又怎样?麻雀会因为嫉妒天鹅的翅膀就不再飞翔吗?与其羡慕别人,不如好好做好自己。”   说着,叶引悄悄压低了声音:“别看陈老板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其实他泡的茶难喝极了!”
  “啊?!”天时愣住。
  叶引继续:“他也完全不会做菜,每次都会弄得黑乎乎的,简直是炼丹!”
  “啪!”的一声,一个扇子准确地敲中了叶引的脑门。
  “我都听见了哦!你会泡茶喝做饭很了不起吗?!哼哼哼……”
  “啊?!老板……”叶引大吃一惊,立刻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望着叶引消失在后堂的身影,天时忍俊不禁。
  在那笑容之后,他终于被迫正视了一个事实。
  素恒会变成现在这样,是他自己的原因!在刚才之前,天时总是在为素恒的行为找着各式各样的理由。素恒天生没有鹿角,他没有力量,他在罗浮仙岛上受到了那么多的轻视与冷落。
  可是,刚才叶引的回答让天时不得不承认——即使这些都是事实又怎么样?那些事实不是他变成这样不择手段欲壑难填的理由!
  错了就是错了!
  这条错误的道路是他自己选的,怪不了任何人!就算在比这种情景更惨烈一百倍的状况中,依然还是会有人能守住本心,善良如初!
  素恒自己,选择了邪路!
  天时的手指,紧紧地攫住了衣襟,而现在,他搜集了这么多的灵梦,到底要做什么?!天时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的担心,一切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现在的身体,已经不再适合外出。长安空气浑浊,我虽然已经在谛听阁中布下了结界,为你抵挡外面的浊气,可一旦你走出去,就会……难以维持。”洞悉了他目光中全部的坚持,陈游介把声音尽量放得更加和缓,只希望能让天时不要再激动。
  他知道,要让天时发自内心地承认素恒就是自己选择了邪路,有多么艰难。
  “我不可以坐视不理。”天时缓慢,却又坚定地说。
  “放心,我会去玲珑月一探究竟!”陈游介的目光,投向长安的天空。这是一片宁静的天空,缺少了那些长安少女们娇声笑语的点缀,这片天空似乎也变得寂寞起来了。
  天时所担心的,是素恒误入歧途。而陈游介牵挂的,却是整个长安!
  玲珑月还是过去的那个玲珑月。只是萤姬的神采失去了上次的飞扬自如。在看到陈游介踏入的身影时,居然愣怔了片刻,这才起身。
  正当她打算出声招呼时,素恒的声音响了起来:“用不着管这些乌合之众。”
  萤姬听到素恒的声音后,立刻怯怯地点头,停下了迎客的脚步。
  陈游介本以为,萤姬曾经满心期待着她眼中的“天时”也就是素恒恢复健康,两人能幸福的双宿双飞。但眼下他们之间相处的情形,与其说是情人,不如说更像是上位者在指令侍从。他们之间原本的爱意缱绻,仿佛都随着素恒得到了鹿角和晶元,全部消散得干干净净。
  “长安的少女大多陷入了多梦的病症中,想必与你脱不了干系吧?”陈游介看到素恒如此,也就索性开门见山了。
  “没错,可笑那天我幻化作貘的形象,你们竟没有一个识破,真真是可笑之极。”素恒笑得肆无忌惮,没有半分掩饰。
  “你化作貘的样子,是不想被天时看到你的本性吧?”陈游介漠然发话。
  素恒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目光中迸射出冷冽的光芒:“可是我后来想通了,就算被他看透我的本性又如何?只要我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拿到手!”
  “是他自己傻,以为我得到了他的鹿角和晶元就会收手。”
  “一无所有的你尚且野心勃勃,手中已经拥有了力量的你怎肯安心满足?”陈游介轻哼一声,尽显毒舌本色。
  素恒不怒反笑:“你虽然是我的敌人,倒是看得十分清楚,我倒有几分佩服你了。只可惜……现在的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陈游介说着,迈步向前!
  他的脚步才刚迈出,就硬生生地顿住!并不是陈游介想停下来,而是他再也无法向前哪怕任何一点微小的距离!
  素恒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志得意满的笑容毫不掩饰。
  正是他此时释放出的威压,令陈游介动弹不得!
  “你!”陈游介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冷汗潸潸而下。他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才说出这唯一的一个字!
  “我知道你忧心长安,不过你放心,我并不想逆天而行,毁掉这盛世名都。需要的灵梦我已经搜集得差不多了,只要我将想要的东西全部入手,我会立刻离开长安,绝不会徘徊不去,多生事端。”说着,素恒将释放出的威压减轻了一些,让陈游介可以有所回应。
  陈游介盯着面前的素恒,曾经苍白的少年此时整个人都流转着如同美玉般晶莹流转的飞扬神采,好整以暇地说着嚣张的句子。
  他确信自己切切实实地占尽了上风,无论陈游介信与不信,他都无需在意。
  在术者的世界里,力量永远是最有说服力的。此时素恒的话,与其说是言之凿凿的保证,不如说更像是一句轻飘飘的交代。
  但这感受着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威压,陈游介知道自己根本无从选择。
  他只能选择相信素恒!
  “如果你说谎,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天时的声音,在玲珑月门口响起。原本陈游介独自前来面对素恒,就是不希望天时看到现在的素恒。可天时终究还是撑着病体,出现在这里。
  陈游介只觉得身上一轻,他立刻转身将天时摇摇欲坠的身躯搀扶住。
  当他的视线再度望向素恒的时候,那个刚才还在嚣张大笑的少年,只留给他一个匆匆的背影。“三日后,灵梦够了,我就立刻离开!”
  三日后吗?
  陈游介搀扶着天时,走出了玲珑月的大门。
  他不让自己去深思这三天内又将会有多少少女陷入多梦之中,而是竭力开解自己——三天后,这一切都将结束。
  “素恒和我一样,修习的是罗浮正统仙术,你……不需要太过担心的。”
  陈游介长出一口气,点点头展现给天时一个属于他的标准笑容。   那句他经常说给叶引的话,此时再度回荡在他的脑海中:即使力量再小,也肯定有你能做到的事情!
  虽然力量不及素恒,但他将会在这接下来的三天里,继续严阵以待!
  此时的他只能祈祷,这三天,能够顺利地过去!
  (8)
  第一天平静地过去了。
  正当陈游介打算松一口气时,天时突然开始全身发热。失去了晶元和鹿角的他,原本就极度虚弱。但他又执意不肯离开长安,甚至还离开陈游介为他精心布下的结界。外界浑浊的空气让他再也挺不住了。望着倒在床上满脸通红的天时,陈游介简直无法想象,那一天自己看到的意气风发的少年会是他。
  不过短短数日,他就仿佛与素恒交换了原本的角色一般。陷入到高热中的天时不断地呻吟着,发出含糊的呓语。
  叶引在一旁寸步不离的看护者他。小八也瞪大了焦急的双眸,虽然接触的时间很短,可它对这个善良的仙鹿有一种天生的好感。
  在经过大半夜的忙碌后,天时的高热终于一点点地褪去。陈游介望着叶引精疲力竭的脸庞,挥了挥手:“你去休息一会吧,我来看着他。”
  陈游介的话音未落,就听到天时突然叫了起来:“水!”
  叶引立刻去抓茶壶:“你是要喝水吗?”
  回答他的是小八:“我听到水声了!很大的水声!”
  天时撑着身躯:“长安,危险!”
  陈游介急忙望向水镜。水镜呼应着长安水脉,长安地底的暗河和水流有任何变化,陈游介都能在水镜的异动中觉察!
  水镜正呈现的一切,让他瞬间就屏住了呼吸!
  看似平静的水镜表面下,居然有好多股乱流在漫无目的地飞窜着!
  要知道,长安的地下虽然有着众多水脉,可是都是年深岁久十分稳定。水脉与水脉之间就如同是根根分明的丝缕,每条都遵循着自己固有的轨迹。而现在,这些水脉却如同被人为打乱了的一团乱麻,每条水脉都失去了自己原本的方向,在漫无目的地乱窜!
  “这是什么……”陈游介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只听到庭院中的水井发出“呜!”的一声,原本平静无波的水井居然变成了喷泉,朝夜空中喷涌着水柱!
  “长安地下的水脉,全乱了!”陈游介抬起手腕,几张符咒飞掠而出,终于将井口奔涌而上的流水镇压下去。可仅仅震住自己家的水井又有什么用?他已经能听到不远处邻家水井流水激荡地喷涌声。
  “把符咒给我,我和小八一家家地去水井上贴符咒,把喷水镇压下去。”叶引主动请缨。
  陈游介摇摇头:“没有用,就算用符咒镇压得了一时,也只会导致不久以后水流更加疯狂肆掠地奔涌!”
  “那怎么办?”叶引急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种情况?”陈游介低头喃喃,“都怪我这些天全被素恒的事情占住了心神,要不然长安水脉异动的事情我早就该发现。”
  叶引和小八齐齐摇头:“老板你不要自责了。”
  “小八,再跟我去一趟码头!”陈游介说着,已经飞掠而起。
  码头似乎还是一如既往,船舶众多,波涛轻拍。可是顺着岸边的水痕望去,可以清晰地发现,水位比起之前足足低下去了好几寸!
  这好几寸看似不起眼,可若是这低下去的好几寸水因为某种原因,搅入了长安地下的水脉中,那么……原本的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
  而在那一天发生的事情,陈游介还记得很清楚,他修复了空中的结界。而现在看来,破损的结界并不止他看到的那么简单!
  “去玲珑月!”陈游介马不停蹄。
  时间已经刻不容缓!他不能想象等到几个时辰后天光大亮时,出现在长安居民面前的,会是一个汪洋泽国!
  夜色中的玲珑月分外夺目,在那小小的庭院中,仿佛汇集着让人目眩的灿烂光华!
  陈游介凌空而降的身影,并没有引起萤姬任何一丝的惊慌。此时的她,手中正捧着一件流光溢彩的华衣,走向素恒。
  素恒的眼眸似乎是望着她,又似乎是望着那件色彩炫目的华衣,笑容中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此时的他,即便对陈游介这样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也宽宏大量地抱有着豁达的态度。
  “原本今晚华衣织就正是花好月圆的无双良辰,我还感叹此情此景只有我二人独享,却不想陈老板大驾光临,倒真让我喜出望外了。”素恒说着,从萤姬手中接过那件华衣,挥手道,“给陈老板上酒,也来共襄盛举吧。”
  “良辰美景,又有佳人为伴,固然是一件美事,只可惜陈某今天却实在是无福消受。”陈游介抬手冷冷地拒绝。
  素恒显然心情大好,一点也没有在意陈游介如此干脆地拒绝,只淡淡问:“那不知道陈老板深夜来此所为何事?难不成是来送行的?”
  陈游介没有一丝笑意道:“我只想知道,你们突入长安结界的时候,到底破坏了几处结界?”
  素恒似乎没有想到陈游介急忙赶来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我打开了一处结界就进来了,何必多费力气?”
  “是吗?”陈游介皱眉,当他正要再次追本溯源时,只听萤姬的声音细细地响起:“其实我们尝试打破结界不止一次……我开始放出许多鲸落虫,想要蚕食掉结界,但完全不起作用,后来还是素恒蓄力,一举将结界击破。”
  鲸落虫是一种海中的小生灵,当海中有巨大的鲸鱼逝去的时候,就会生出一些这样的小虫。力量虽然很小,可若是数量众多,却能悄无声息地蚕食掉许多大的生物。
  “那些鲸落虫呢?你后来收回了吗?”陈游介的声音顿时一紧。
  萤姬愣了愣,摇摇头:“那种小东西我之前在海中使用的时候都是随便用之即弃,从来没想到要收回的。”
  陈游介竭力压抑着胸中翻涌的怒火:“这种小东西在海中随意抛弃自然无所谓,海洋极大,他们翻不起多大波澜来,可是你在这里这样用之即弃,它们顺着你们打开的结界缺口,也涌入了长安水脉之中!并且在这一个多月里肆意繁殖,将长安地下的水脉已经扰乱得成了一团乱麻!长安即将变成一片泽国!”   “啊?!那种小东西居然会造成这么大的危害吗?我真的完全没有想到……”萤姬嗫嚅。
  素恒却是浑不在意地一摆手就将她拥入怀中:“这种小事你又何必挂在心上?反正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即刻就可以离开长安,我们走后,长安是太平无事也罢,是变成一片泽国也罢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只管去逍遥快活自己的就好。”
  “走吧。”素恒说着,将那件斑斓华衣朝身上披去。
  原本静止的华衣在他手腕的翻飞中,犹如是突然得到了生命的蝴蝶,在夜风中振翅而舞!
  陈游介只觉得自己全部的视线都被这件绚烂的衣服占据了,这一瞬间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可是,一切还在继续!
  华衣飘飘然地覆盖在了素恒的肩头,素恒在那一瞬间化作了鹿的姿态!
  并不是白鹿,而是一只焕发着九种夺目光华的鹿!
  他居然化作了传说中举世无双的九色鹿?!
  这就是他不惜一切搜集灵梦的目的,九色灵梦织就九色衣,披上这件九色衣的他,变成了九色鹿!这将是罗浮仙山上出现的第一只九色鹿!再也没有人会将素恒与天时做比较了,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将有着云泥之别!
  “我们一起回罗浮,让那些没有眼光的老头子看看我现在的风光!”素恒说着,志得意满地长鸣一声。
  长安化作泽国又有什么关系,回到罗浮享受众人艳羡和崇拜的眼神才是素恒此时最期待的事情!
  陈游介遥望着半空中光彩夺目的素恒,他的目光在惊讶过后,很快就归于淡漠,掉头而去!
  沉浸在前所未有的骄傲和自得中的素恒,原本将此刻当作回到罗浮接受万众瞩目前的一场预演,却没想到陈游介的回头会如此干脆而决绝,不带一丝留恋。
  “你若是求我,我说不定肯出手帮你将长安的水脉疏导归位。”素恒竭力压抑着话语中的不甘。他本想告诉自己,他压根就不在乎这无足轻重的术士的态度,可看到那个坚毅的背影转身离去,他到底是鬼使神差低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很想知道这个掉头而去的男人,会作何反应?是立刻谄媚的哀求,还是压抑下满心的不甘却最终还是低头恳求?素恒的头脑中瞬间闪过百千种情形。
  可陈游介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这句带着引诱的话语,他的回答清清楚楚地在夜风中急袭而来:“无论我怎么哀求你,你也不会出手!”
  素恒觉得自己被彻底的冒犯了:“你说什么?!”
  “因为你没有怜惜之心。长安对于你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待陈游介的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他的身影已经远远地消失在了素恒视线的尽头。素恒咬着牙,他没有想到陈游介会如此当面冒犯他!
  觉察到他勃然色变,萤姬不觉有几分胆怯:“我们快走吧……”
  素恒停下了脚步:“陈游介这时候不肯低头向我求助,我倒要看看,待到长安洪水肆掠时,他怎么样哭着来求我!”
  萤姬一愣:“我们不走了?”
  素恒化回披着彩衣的少年,冷傲地点头:“要么我在这里看着长安被洪水吞噬,要么就让陈游介来求我。无论哪边都是一出天下难寻的好戏,我怎么可以不看完了就走?”
  说着,素恒已经轻轻落到了那七重佛塔的顶端。他倒要看看,那个陈游介能硬气到几时?!
  当陈游介回到谛听阁时,叶引搀扶着天时焦急地迎接他们。
  “长安到底怎么样了?”天时的声音居然比叶引更加焦急。
  陈游介看到他那张与素恒一模一样的面庞,眼神不自觉地微微避开。
  天时敏锐地觉察到他的动作,急忙追问:“难道……此事与素恒有关?”
  陈游介本不想告诉他,可此时他已经无暇顾及太多。待到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告知天时后,天时原本就凝重的面庞顿时更加沉重。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天时喃喃。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我现在就想想该怎么做!”陈游介干脆利落地截断了他的感叹。
  几乎是同一时间,陈游介的耳畔传来了巨大的呼啸声!四处激荡找不到正确方向的水脉,正在破土而出!
  不光是水声!还有许多其他的声音同时在尖锐地响起!
  这是普通人类听不到的声音。这是来自长久栖息在长安的,各种物魅、树精、石灵们的声音!它们虽然都已经开了灵智,却都无法自行移动,就算是勉强脱离本体逃脱了一时,也难逃厄运!
  而此时的惊呼惨叫声,就是这些物魅精灵们发出的!
  不能再等了!
  如果……用尽我全部的法力的话……虽然不能保全长安,起码也可以……陈游介急速地思考着。
  他的思考被一个声音截断了:“如果我的角能恢复,我就可以守住长安。”
  是天时,显然他也听到了那声连绵不绝的惨呼,他焦急万分的神情早已经昭告了他此时有多么心急如焚。
  “角?我的角……不对,我的角早就没了。”在听到天时提及角的时候,最先答话的是小八,身为这个屋子里唯一有过角的存在,它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自己的角。
  仿佛是在回应它的呼唤般,在谛听阁一角的宝箱里,一道金色的光芒霎时就流泻而出!小八为了留在叶引身边而舍弃的龙角,就正是收藏在这个宝箱之中!
  “龙角……鹿角……”陈游介的脑海中霎时一片雪亮!
  “如果我把小八的龙角给你,你应该就能恢复力量了吧?”陈游介一把抓住天时。
  天时在片刻的愣怔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要知道传说中的天界第一只仙鹿,正是向玉皇大帝求到了龙角,才踏上了福寿不绝的仙途的。鹿的角是龙角的传说,天时在罗浮仙山上早已经听得耳熟能详,而此时的他居然真的能得到一对龙角?
  “没有时间了,我这就为你施术!”陈游介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一倍,他扭头望着小八,“虽然我当初将你的龙角取走,可只要你想离开叶引,随时都能将龙角取回东海做你的天龙。一旦你现在把龙角给了天时,那你就永远不再是天龙了……你真的想好了?”   听到陈游介这话,不光是小八,就连叶引也有几分不忍。天时更加是屏住了呼吸。他想救长安,想要取回法力,想要弥补素恒犯下的错误,但这不代表他就可以安之若素地接受小八如此珍贵的龙角。
  小八望着那宝盒里熠熠生辉仿佛正在呼唤着自己的龙角,它大大的金色眼睛里没有一丝迟疑:“我的龙角放在盒子里太久了,你代替我,带它们出去玩玩吧。”
  天时咬了咬唇:“你不后悔?”
  小八没有回答他,只是扭头望着陈游介:“快一点,我的龙角好像都已经等不及要飞出去了呢!”
  水声在耳畔越来越响,一切即将无可挽回!
  陈游介不再迟疑,法阵的光辉猛然亮起!
  (9)
  素恒望着从谛听阁散发出的夺目光彩,皱了皱眉:“都这个时候了,真不知道那个无能的术士还在搞什么没用的把戏,哼哼哼……不求我,我倒要看他有什么本事,可以力挽狂澜!”
  一道白色的光芒,如同光的虹桥一般冉冉升起,在那流泻的光的通路中,一只白色的鹿冉冉升起,素恒瞪大了双眸,这是……天时?
  这身姿这眼神的确就是他最最熟悉的天时,可是,他的头顶上正在散发着淡淡金色光芒的角,却是如此耀目,只一瞬间,就足以攫取所有人惊艳的目光!
  “他哪里来的角?”素恒喃喃,嫉妒的暗火瞬间就将他的心悄悄点燃。他的目光牢牢的锁住了那个光芒中奔跑而来的身影。
  “有了角又如何,没有晶元的你,救不了长安!”素恒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完全没有觉察到,妒恨的神色早已经溢满了他原本俊秀无双的面庞。
  天时在夜空中四下奔走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最后,它终于在一处站定。这里就是长安水脉激荡得最厉害,水脉纠结得最猛烈的地方,也是鲸落虫繁殖得最肆掠的地方。
  天时昂起头,朝着天空发出清越的鸣叫声!
  这叫声如同是向天地发出的祈愿,响彻天地!
  而在这鹿鸣中,水脉中被鲸落虫所搅乱郁结的水脉之力如同破土而出的春笋,朝着天时的方向,直冲而去!
  “啊!”萤姬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
  “叫什么叫!那些只是水脉中的力,并没有实质的形态!”素恒不满的呵斥。
  萤姬急忙闭嘴。
  可是,在素恒的心里,他很清楚,虽然这崩坏匮决的水脉之力看起来并没有实质,可是天时此时却是切切实实的在承受着长安地底上百条纠结错乱的水脉之力的重压!
  这力量如此暴掠,就算没有实质也不能改变其凶悍的本质!
  而此时,天时所做的,就是以鹿鸣之声,将所有这些纠结错乱的水脉之力全部引导到自己身上,再一一化解归位……
  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长安会瞬间变成一片洪水从地底四下奔涌溃决的汪洋泽国!
  “想做救世神鹿吗?哼……那就让我好好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陈游介望着天时,他开始后悔。他没有想到天时所谓的能救长安的方法居然是这样惨烈!天时居然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承受整个长安水脉错乱的水脉之力!
  陈游介只知道在这种情形下,自身要承受的痛楚就几乎到达让人无法保持清醒的程度,而它居然还要将加诸在自身错乱的水脉之力归位?
  这,需要多大的力量和多大的坚忍,陈游介简直难以想象!
  此时的他,只能竭尽所能,将那些裹挟在水脉之力中被席卷而出的鲸落虫一一消灭,为天时多少减去一分压力。
  可是,即使是这样,他也很清楚,这些都远远不够!
  天时的身体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他简直不愿意去细想!
  陈游介甚至忍不住想要闭上双眼,他在这么多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如此不忍,他不想看到,这只美丽的白鹿,就这样一点点的,走向毁灭!
  一个低微得几乎要被所有人忽略的声音轻轻地响起!那是犹如清晨第一颗露珠悄然坠地的声音,那么低微,那么脆弱,又那么不舍。
  陈游介真希望这一刻不是真实的,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可是,一切都如此清晰地在他的眼前上演着。他无从回避!
  从最轻盈的蹄尖开始,天时的身躯,在一点点的化作齑粉,即使是罗浮仙鹿的身躯又如何,这样巨大的水脉之力,它也终究还是承受不起……
  陈游介想要伸手拢住那些曾经属于天时的碎片,却发现自己的举动只不过是将风的速度搅得更快,让那些碎片飞散得更加迅速!
  水脉肆掠的声音已经渐渐地平息下去,而那曾经响彻天宇的清越鹿鸣,却要就此消失!
  陈游介曾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为任何事情伤感,但这样美丽的白鹿就这么消失,他还是不忍直视!
  水脉的声音平息下去了,陈游介的耳畔骤然被另一种声音占据!
  在清晨刚刚泛出一线天光的天色中,一些绿色的小东西如同蝴蝶般飞舞着,它们一个个的飞向那些碎片,将那些碎片重新归拢到天时的身畔。
  这是树精!长安的那些小小的树精!绿色的树精此时都化作了小小的蝴蝶的模样,在渐次升起的晨光中飞舞而去。
  不!不仅仅是树精!
  陈游介又看到了另外一些颜色,五彩斑斓的花精、赭色的石灵、白色的物魅……还有许许多多陈游介一时分辨不出,也说不上颜色的小精灵。它们都聚集在半空中,四下飞舞着,将天时白色的碎片一点点地衔起,重新飞到他的身边。
  它们不想看到这只善良的白鹿就此湮灭!
  这是整个长安的精灵在用自己的方式,感谢救了长安,救了他们全部精灵生命的白鹿天时的感激之情!
  “谢谢你!”耳畔仿佛在一阵阵拂过这样的声音。
  而此时在陈游介的眼中,展现的却是一幅前所未有的景象!
  他看到了那些色彩斑斓的精灵,将它们各自衔住的天时的碎片归拢着,簇拥在天时身畔。那从上至下密密麻麻的情景,犹如是一件九色的彩衣,笼罩在天时的身上!
  此刻,晨曦已经彻底展现了光辉的笑颜。在那霞光万道的晨曦中,陈游介看到了真正的——九色鹿!
  不是素恒那用九色灵梦织就的九色衣化作的九色鹿,而是真正的,每分每寸都流动着活生生翩飞光华的九色鹿!
  这是大善和大爱织就的九色华衣,这才是真正的九色鹿!
  九色之鹿,从来就不是灵梦点染而成,而是大善大爱的凝结!
  “这……才是真正的,九色鹿吗?”素恒盯着那霞光中几乎让人忘却了一切悲哀的绝美身影。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挫败和失落。他原以为得到了一切,可是……
  素恒不由自主地跑到了天时的身边,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心中到底翻涌的是怎样的情绪,他只是觉得天时跟他的距离,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远?
  “天时……你……好……吗?”素恒艰难地开口。
  天时抬起头,漫天的霞光和流转他周身的九色光华,都比不上他此时对着素恒的笑容:“我很好……再见。”
  “再……见?”素恒瞪大了双眸。
  然后,素恒看到天时消逝了,就算是全长安的精灵,都竭力想要留住他。但一切依然无可改变!
  天时……消逝了……
  那曾经最美的白鹿,那在长安的晨曦中骤然而现的九色鹿,就这样在瞬息之间静悄悄地湮灭……
  “不!天时你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
  “其实我不想要什么鹿角,我也不想要什么力量,我更没有想要变成九色鹿,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有……能与你并肩而行的力量!”素恒在天空中左冲右突,他想要抓住天时最后的碎片。可在他空荡荡的手掌间,什么也没来得及抓住……
  长安的危机解除了,精灵们四散而去。
  而此时,在陈游介的耳畔久久回荡起的,是来自鹿的悲鸣……
  我以为,我要的是九色华衣,到头来我才明白,我要的,只有一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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