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猫在呜呜地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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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有人来了,我说。
  左右看看,无处藏身,我们只好迅速猫着身子躲进巷道厕所一侧的暗影里。背后就是粪池,蚊子嗡嗡嗡乱飞,那熏天臭味直让人恶心想吐。我的脸瞬间被分隔成了好几块:我触到蜘蛛网了。我在脸上一阵乱抹,清理了蛛网。你踩着我了,郭易说。我晓得了,耿和春说。晓得了还踩!郭易怒道。让开了么,耿和春说。我们的声音都压得很低。来人的说话
  声越来越近了。我说,别乱!
  女的说,今天听杨凯敏媳妇说,她昨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又听到那只猫在呜呜地唬。
  男的说,怕是耳朵发岔!什么话都有人编。
  女的说,好多人都说听到了。神出鬼没的,听得到它在唬,就是见不着踪影。有点怪。
  男的说,我也听见他们在说。有说在屋顶唬的,有说在地上唬的。还不是一只,说得像是这双河村屋顶上都有猫都在唬。
  女的说,人家说那猫灵气得很。说不定真是阴间来的。还是叫平子小心些。男的说,什么阴间来的。阴间来的,
  那不也就是只猫!伤不了人。女的说,吓着娃娃噻……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地说着话远去
  了,说的都是我们听说过的事。我们迫不及待地从那臭味熏天的阴影处逃出来,都一手捂着鼻子,一手不停地挥动着驱赶蚊虫。我放开手,又一阵恶心袭来,不禁弯腰干呕了几声。快!我说着朝那道大门猫腰走去。另两个人也趸到门口。我们站的站,蹲的蹲,一齐贴着脸朝门缝里张望,看不清什么,里面静悄悄的。大门没上锁,也没杠上。一推门,木大门咯吱地响。
  抬着点,郭易说着,用力提着门搭扣。咯……吱!门还是响。
  可以了,我说着,侧身进了大门。
  关门的时候,大门还是又咯吱了一声。
  在大门内站了一阵,确信里面没人,我们这才蹑脚蹑手地穿过院子,在厨房前站住了。已经搬得空荡荡的房子,阴森森的有些瘆人。耿和春说,好害怕呐……他家的老太婆,才死了两三年。
  郭易说,怕你个鬼啊。赶快找。
  郭易说着独自朝堂屋走去。我和耿和春迅速跟上。郭易去了左边的房间。我转身进右边的房间。耿和春跟在我身后。我说,你到里面的屋子去找啊。
  耿和春说,我一个人不敢去。我跟着你。
  我骂了一声怂胞,进了右边的屋子。
  压低声音说话,躲躲闪闪地走路,谋划一些不想让人知道的勾当,让我们充满了刺激。在芭茅山,双河村可是个两千多人的大村子,一条光滑的石板路贯穿南北。村口那刻着“进士坊”三个字的高高的石牌坊还在,老人说,村北头榕树下的空地就是当年驮运茶叶的马帮歇脚的马店。远处看双河村,他们说,以前是瘦瘦的一条,现在胖圆了。这两年,临街的人家都想拆了旧房盖铺面,盖新房的人家就逐渐多起来:主人家的东西已经搬走,旧房又还没开始拆的这个短暂时段,翻墙,或者悄悄推门进去,我们经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郭易手上那套缺了两本的《哈利·波特》、我手上一个还能开机的旧电话,耿和春手上一个玩具车,就是这样翻出来的。
  电筒照在地上,只有些从墙上撕下来的发黄的报纸,没撕干净的,还在墙上、天花板上耷拉着,地上还有几本旧课本,这家人的东西搬得真干净!耿和春紧紧
  贴着我,让我只觉得他碍手碍脚。我朝他怒道,怕什么?你爹还是村长。胆子这么小。
  耿和春说,怕猫……
  他一说猫,我心里也咯噔一下,谁知道阎王老爷家的猫到阳间干什么来了。我问过我妈,为什么我没听到过猫唬。她说,你?梦里听啊!再说,小娃娃阳气旺,想听也听不着。又问她那猫真是阎王家的猫?我妈笑着说,哪个晓得,阴间的事……说不定阎王老爷也会放只猫出来逗人玩呢。听得我心下惴惴的。也许它只是只东游西逛的野猫,也许它真的是从阴间来的幽怪,这些日子,双河村人都被它搅得惶惶不安了。没事,我妈安慰我说,小娃娃陽气旺,阴间的东西近不了身。可一独自躺床上,想到那鬼东西很可能会从窗格子或者门缝爬进来逗我玩,我就头皮发麻,只好瞪着眼睛看天花板,窗外的各种动静都分辨得清,直到睡着。
  我说,走,看看郭易咯找着。
  我们转身出门。要看郭易,就要穿过堂屋。那只猫就是这时候窜出来的。也没看清它是从哪儿来的,突然就出现在堂屋的那个角落了。它警惕地迈着猫步,喵地长叫了一声,在我的电筒光照射下,径直走到堂屋正中,瞪着一双闪闪发亮的绿眼,毫无畏惧朝我们呜呜地唬。
  妈——耿和春惨叫一声,转身就跑。我大喊了一声郭易,也转身就跟着他跑。跑到巷子里,郭易已经超过了我们。耿和春没多远就落在了后面,我看他脚是软的,根本跑不快,估计三魂只剩一魂半了。我们冲出巷道,跑到街上,这才弯腰喘息了一阵。
  惊魂甫定,我们也不敢再停留,掩饰着各自的张皇无措,匆忙回家。
  2
  才下过雨,大河、小河里的水都很大。我趴在石桥的栏杆上看了一阵小河里的浑水是如何跟大河里的清水交汇的,然后独自穿过石桥,进入瓦场。
  我看见窑田里汪着两圈水,两座窑袅袅冒着层薄雾,到处都闻得到的臭鸡蛋味道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这时候,和泥的搅拌机停歇了,瓦场出奇地安静,只有几个干活的人静悄悄地忙碌。有的正在将已经干了的瓦筒拍成四片瓦,搬运到窑门口准备入窑,有的正在将半干的瓦筒架起来,腾出地方放新瓦。这些都忙完了,他们还要拓砖,运土,用搅拌机和泥。他们的身影在那一排排摞起来干湿不同的瓦筒间忽隐忽现。
  在瓦场的那个角落,我坐在郭应对面的两块砖头上,看他拿着一团泥做瓦猫。他在瓦场干活,不是在做瓦,就是在做瓦猫。他从不干别的事。别说双河村,这坝子里的人都知道他的瓦猫做得好。活灵活现的,他们说。他身后是一堆已经做好,或者烧好,或者烧废了的瓦猫。凡是盖房子买瓦猫的,都来这里挑。郭应三十多岁,瘦削的脸上胡子拉碴的,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他是郭易的堂兄,所以我也跟着郭易叫他哥。他手上的那团泥,被他颠来倒去地捏着,瓦猫还没成型。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的三个手指撮着捏出了猫尾巴,但也就是猫尾巴部分而已。   我说,你的猫尾巴,不是在屁股旁边收着,就是在屋顶上拖着。你捏个翘起的嘛。
  翘起?他看了我一眼说,猫坐着,尾巴咋会翘起?
  那你做一个走路的呗,势雄雄的,才威风。我说。
  猫是在守家,为哪样要走路?他说。
  巡查自己的地盘啊,你看电视上的老虎,还要撒点尿做个记号呢。我说。
  乱说……他说,埋着头继续捏着猫脖子。猫脖子一捏出来,猫头也就出现了。
  才没乱说,我说,你的猫不是坐着就是趴着,一点都不威武。
  要像昨晚上那只?呜呜地唬,眼睛还要闪着绿光?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最威风了,是吧?
  你怎么知道?我惊诧地瞪着他,想了想又说,你也在那屋里?
  郭应不答,看着我哼了一声鼻子。我觉得他的眼神意味深长。他的手可没闲着。猫头在他手中逐渐清晰起来。他一手托着瓦猫,伸长手臂,瞄了瞄掌中的那团泥,不知道在瞄什么。然后拖长着声音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猫只是路过而已,看你们几个,黑更半夜的在别人家里翻箱倒柜,进去警告警告你们。
  我说,什么翻箱倒柜,那房子都搬空了,什么都没有。还翻箱倒柜!
  他做的是一只前肢站立,坐着昂首眺望的瓦猫。他让猫尾巴收起,卷在猫屁股一侧。又摆放在正前方的水泥台案上,尽量仰着身子看了一阵,说,那也是别人家。人家的大门是关着的吧?房门是关着的吧?你以为是你们自己家啊?想进就进,想拿就拿?
  我怨屈地叫起来,人家都不要的了。
  他说,谁说不要了?人家的木头砖瓦都还没拆呢。那块地都是人家的屋基地。你,还有郭易,你们是捡破烂的嘎?捡破烂的……他呱呱地闷笑了一声,分明是因为想出了一个骂人的词而洋洋自得。他突
  然收了笑容,脸一沉又说,有时候,捡破烂跟偷东西,也没什么区别。
  我被他噎得无话可说,可又觉得满心怨屈,一时却辩驳不得。他不再理我,继续做他的瓦猫。猫耳朵捏不出来了,猫头上的泥不够。他从旁边的泥团上揪下一砣,张开双掌搓了搓,揪成两半放在猫头两边,撮着两个手指开始捏。薄薄的两片耳朵出现在猫头上。
  我看着他手中的猫说,什么猫耳朵!就像一对狗耳朵长在了猫头上。
  他愣了愣,认真看了一看猫头,忽然笑起来,停了手中的活计,看着我说,你不服,是吧?好吧,我来说给你听听。你晓不晓得,猫就是老虎?为什么要在屋顶上放一个瓦猫?就是放一只虎啊,守护这家人的平安。老虎守着,妖魔鬼怪就不敢来。为什么不放瓦虎?他怔了怔,顿了一下又才说,老虎,那是百兽之王,它太忙了。对,它太忙了,就派猫来了。守护个家,猫足够了。猫还是老虎的师父呢,本事大得很。所以就做成瓦猫了。一个瓦猫守护一家人,一村的瓦猫就守护这个村。在那屋顶上,什么看不见啊?大街小巷,旮旮旯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猫那耳朵,老鼠走路都听得到,莫说是那些偷鸡摸狗的下三滥,悄悄默默地干什么坏事了……这双河村大大小小的事,哪一件躲得过猫眼睛猫耳朵?晓得了吧?大事小事,尽收眼底……
  他忽然说起这些,听得我一愣一愣的。我正等着他说下去,他口气一变,又开始骂我们:我也真是……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卵毛都还没长的细娃娃!你说给郭易,你两个再黑更半夜到处乱窜,看我……那只猫咋收拾你们……一天到晚只晓得调皮捣蛋!
  说着说着,他突然握着正在成型完善的瓦猫使劲一捏,砰一声砸在身前的台板上,又拿起来团在手中,左右上下各敲了一次,瓦猫就变成了一团方方正正的泥。他把这团泥丢到旁边的那一大团泥上,扯过旁边那条潮湿的烂麻布口袋盖上,又朝麻布口袋洒了些水,起身径直去了。
  我看着这瘦高的背影远去,听到的是一阵空旷剧烈的咳嗽声。我忽然觉得弥漫瓦场的这臭鸡蛋味道很好闻,毕竟,有味道比什么味道都没有让我踏实多了,哪怕是臭味。
  3
  這一天没见到耿和春,也没见到郭易。我很想给郭易说说郭应哥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好解开我心中疑惑。
  傍晚,我百无聊赖地穿过街道去找郭易,却看见耿和春他妈在巷道口烧纸,献饭,喊魂。纸刚刚烧完,有一堆欲飞的纸烬;木盘里的碗筷还摆放在哪里,早就凉了;三炷香条顶着一截歪斜欲坠的灰烬,看得到亮着的三个红点。我好奇心起,走近了些。
  赵雪豫喊魂的声音既悠长又凄苦,好像是一肚子苦水想借着喊魂一齐喊出来:我儿吓着嚒……魂儿回来喽……我儿吓着嚒……魂儿回来喽……回来喽……阎王老爷放我家和春的魂儿回来喽……阎王老爷回来喽……
  我听见周围有轻轻的笑声。这么说,耿和春的魂真的被那只猫勾走了。赵雪豫烧纸献饭,要得回来嘛?听她喊得这么可怜,也难说阎王老爷心一软就把耿和春的魂儿放回来了。
  我心里生出些隐隐的不安。正要躲开,却被赵雪豫看到了,她伸手指着我,嗓音一变就骂开了:你几个死伢子,短命鬼!天天领着我家和春闹,黑咕隆咚到处钻!钻嘛,吓得话都不会说了。他要真有个三长两短,老娘要是饶了你们,手心里煎鱼给你几个吃……我儿的魂儿回来喽……阎王老爷回来喽……
  我可不敢回嘴。赵雪豫能从南到北一条街骂出头,折回来还在咒,在双河村那是出了名的。我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只在心里暗骂耿和春:下回要是再叫你一起玩,老子就是小狗。算了,耿和春都吓憨掉了。这个胆小鬼。活该!
  愤愤地转身回家,又被问清了缘由的母亲好一顿训斥:你再跟她家那个憨包儿子玩!你给我离那个疯婆娘远点!见着就远远绕开!还去凑热闹,喊个魂有什么好瞧的?活该!你……
  这一晚,我真是郁闷至极。
  后来说起那晚上见到黑猫的事,我所见和郭易所见竟然有所不同,大人一一印证,结果都说我们是在编瞎话哄人。郭易说,这猫长着翅膀(我怎么没看见它长着翅膀?),我就听见它一直在追我,翅膀都扇得扑棱扑棱的(这我可不知道)。他说,是只黑猫(颜色到是一样),那声音太凶狠了(这个也对)。个头比平常所见的家猫大多了(这个我可没注意),更还要长一些。他比划着说,像只狗,眼睛黑洞洞的,瞪着我……   他比劃的那个长度、高度,比狗都大。我在手电光下看到的,可就是只黑猫。听他说得那么认真,我也疑惑了,我们见到的不是同一只猫?
  围着他的大人孩子看他那么急切认真地比划,都被他逗笑了。笑声一停,有人就说,你咋不再比大点?这么高,这么高。这么高,就像条牛了……你就吹你的死牛吧,你!就会逛嘴!
  郭易委屈地拖长了声音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爱信不信!
  4
  我听见我妈说,他干的事,估计没一个人顺眼的。我爹就笑道,村里人说的话,他听了估计也没有一句顺耳。我当然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但耿和春被吓着这事,村长耿慷却不在意,还为我和郭易说了好话。据说,他曾对想要找我们家大人理论的赵雪豫说:屁大点事,咋去怪人家两个娃娃呢?要怪,只怪儿子胆小。几个人一起玩,人家的娃娃咋吓不着?你找人家论什么理?他又训斥失魂落魄的儿子说:怕什么怕?不就是碰上只猫嘛!胆子这么小,将来咋在社会上混?什么鬼猫!瞎扯淡!去,跟他们玩得了。连个玩伴都没有,咋长大?你给我像个男子汉!一天哭哭啼啼,净给我丢脸!
  这一点他倒是不糊涂,我妈听说后愤愤地说。
  上午,我看见耿慷骑着摩托在石板路上颠簸着出了双河村。据说是到镇里开会去了。这些日子,要把公路修进村的传言很多,说是要把入村的烂泥路,村中的石板路全部修成水泥路。前面有一群人聚在卖柴处聊天,我走了过去。卖柴处早就没人卖柴,改卖菜了。周围的几家人把窗户挖成门,做了小卖部。
  坐在石条上的那个人说,要修路,这狗日的又忙起来了。
  旁边咂着烟锅头的老人说,大雁飞过都要拔几根毛的。
  一个女的说,要不是马尿灌多了说漏嘴,我三婶只怕是老死了都晓不得她是吃低保的。
  这回,我是不让了。扩路要占我的田,该补偿多少就要多少,照国家标准来。前回吃亏就吃够了。都是大家过路,让一点就一点啦!说得好听,好,我让了。你妈的,该给的,三文两文就打发了,自己嚒,每回都是拿大头占便宜。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抱着手臂愤愤地说。
  你还不是晓不得国家标准是多少,坐石条上的那个人说。
  就是吃这个亏了……要请个人上网查查。三十多岁的男人沉吟着说。
  一个摇晃着身子哄背上的孙子入睡的老奶说,多了,学校改造那一回,听说更多……
  ……
  我懒得听这些大人之间的话,百无聊赖地朝村北方向走去。耿和春在前面的巷口向我招手,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理他,他忽然不见了。走到巷口,我看见秦明珍靠墙站着,正弯着腰笑眯眯地跟他说着什么。他拿在手里那袋旺旺饼干,我猜就是秦明珍塞给他的。他那副想要不想要的样子,一眼就看出来了,好像那塑料袋烫他的手。秦明珍看见我,马上噤声,然后拍了拍他的肩头说,你的伴来找你了,你去玩吧。说着提着手里的大塑料袋匆匆走了。
  我看着这个离婚女人远去,不知道要跟耿和春说点什么。我们都有些讪讪的。秦明珍当然会给他东西了。这一次,又被我不小心撞上了。过了一阵,耿和春终于说,你要不要吃饼干?说着准备撕开塑料袋。
  不要,我说。这东西,他给我,我也不能吃。
  他停止了撕塑料袋的动作,讷讷地说,郭易去县城了,他大爹喊他去补英语。
  我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他说,他坐镇里的车去的。我爹还跟他说话了。
  ……
  叫你不要跟这些人玩!三番五次,就是不听。你不会听人话嘎?赵雪豫的声音像炸雷一样遽然在我身后响起,我惊得窜出去好几步,让到一边。回头看时,她已经揪住耿和春的耳朵,偏着头瞪着儿子。我看见耿和春咧着嘴,满脸痛苦样,眼泪也簌簌淌下来。赵雪豫说,你会不会听人话?唵?会不会听人话?你要气死老娘噢……说着,恶狠狠地揪着耿和春的耳朵朝家走。
  哪里来的饼干?她站住,一把夺过耿和春手里的旺旺饼干,厉声问。
  耿和春不答。
  哪里来的?嘭!嘭!嘭!巴掌已经落到了耿和春的屁股上。
  我看见耿和春泪水涟涟。
  又是那个不要脸的给的是不是?赵雪豫气急败坏地吼道。
  嘭,嘭两声响,旺旺饼干砸在墙上又掉到了地上。
  是不是她?她给,你还接着(嘭!嘭!嘭!)?你真是要气死我噢(嘭!嘭!嘭!)……我的妈哎……我这日子过不出来了啊……说着说着,赵雪豫一屁股坐到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骂开了:我要气死了啊……你这个臭不要脸的骚婆娘,你不仅哄老的,还要哄小的……老娘一把火把你骚狐狸毛都燎光……我跟你同归于尽……你给我出来……我要被你两爷子活活气死了啊……
  耿和春依然在不知所措地哭。我不知道他是在自己哭,还是在陪着他妈哭。我感觉到了,我既没法仗义,也无法帮他,甚至无法说什么话,最好,就是离开。我乘他们不注意,后退几步,一路小跑,溜之大吉,免得又被赵雪豫指着鼻子骂。
  5
  这天一大早,我妈要我跟她去摘辣椒,她说,一块田都红了!再不摘,都掉田里了。
  什么一块田都红了,我昨天才从那辣椒地边过,稀稀拉拉红了些。她就是怕我又独自到哪里去惹事。没办法,只好跟着她。
  我们背着篮筐走到那条巷道口,正碰见郭应嫂硬拖着郭应从巷道口出来,说是要拖他到镇上看病。郭应坚决不去,两个人就吵吵嚷嚷,拉拉扯扯地直到街心的石板路上。
  郭应一只手格开郭应嫂伸出来扯他的手,护住自己的手臂说,我没病,看什么病啊?
  郭应嫂说,还说没病,一到晚上就失魂落魄!躺在床上就只有进气没得出气。还说个人没病?
  郭应怒道,老子什么时间只有进气没得出气了!这不活得好好的。不去,不去!
  郭应嫂说,还说不是,一到半夜就像具僵尸,动都不会动。你不怕我怕噻!
  郭应说,哎呀,没有的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胡说八道些什么!今天还要做瓦猫呢,忙不赢!忙不赢!转瞬间,郭应又换了副商量的口吻说,要不,哪个街子天顺带去瞧瞧,不消专门去看。   郭应嫂使劲推着郭应的背说,不行。走!不就是耽搁半天?挣不来金砖银砖!
  郭应闪朝一边,怒道,你疯了嘎?硬说我有病。哪里来的病?他瞪着郭应嫂真的要发火了。
  郭应!郭应嫂大喊一声,眼泪却要下来了。她带着哭腔说,你倒是好,神不守舍,人事不知……我怕得要死,一夜半夜地,眼都不敢合,生怕你……生怕你……
  看她真要哭了,郭应呆了呆,马上换了副笑脸,伸手做着个请的姿势说,好好好,走走走。看你猫尿都要淌下来了。我跟你去。我跟你去……找那老中医把一回脉,开几包药回来熬了喝。
  郭应回头对我妈做了个滑稽笑脸,说,婶,被押着去看病喽。还有这种媳妇!
  我妈笑道,有病没病,去找医生瞧一眼,那不都是为你好?别拖着!
  看见这一幕的人都在笑。他们远去了,我妈在我身后说,这两口子,演的又是哪一出!
  6
  郭易不在,我一个人在双河村里,还真找不到什么玩场。我们俩在一起,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就搞得出花样来,好玩。耿和春,我可不想跟他玩。白天又被我爹催着做暑假作业,这个时段,我就过得真有些百无聊赖。
  这天吃过晚饭,天都黑了,耿和春却来找我,一副没事来逛逛的样子。我妈看见他,虽然不情愿,倒是只皱皱眉,没说什么。跑到卖柴处,他说,我看见那个猫洞了。
  我说,什么猫洞?
  他说,就是那只猫白天住的地方。
  我说,什么猫?
  他说,就是那晚上我们看见的那只猫。
  我盯着他。他那样子不像在骗我。他急道,真的,就在三角地,瓦窑旁边的破房子那里,我看见它钻进那洞里了,眼睛也发绿光。肯定就是我们碰见的那只。想不想去看?
  我当然想看,就对他说,你不害怕了?
  他摇摇头说,不怕!我都晓得它的住处了,怕它干什么。
  我说,走。
  我们蹲在瓦窑旁小屋的屋檐下,悄悄探头看前面。耿和春指着一堆废弃的瓦砾低声说,就在那里。这里看不清,绕到那一边就看得到洞口了。
  他正要挪动脚步,我一把扯住了他说,我听见它在唬了。
  我们侧耳静听,但除了风响,并没有别的声音。这几天连着下连绵雨,瓦筒一时晒不干,瓦场都停工了,四处静悄悄的。呜……呜……呜……我分明听到了它胸腔里发出来沉闷的唬声。我说,它就在那边。等一会再过去。
  我们静静地蹲在屋檐下,等待它出来,可不见它的踪影。双脚都蹲得发麻了,依然不见动静。
  是不是跑到别处去了?耿和春说。
  呜……呜……呜……我又听到了它的唬声。
  原来是它听到我们说话了。看来它不喜欢我们在这里。
  我忍不住要确认这洞里的到底是不是那只猫。我轻轻起身,蹑手蹑脚地从洞上方绕过去,伏在瓦砾堆侧面探头看,果然看见那里有个洞,呜呜声就是从那洞里传出来的。
  耿和春凑过来说,看见没有?看见了?啊!
  我惊回头,看见耿和春将一片瓦踩翻过来扣在了脚上。他闷叫一声,疼得捂着脚咧嘴吸风。
  呜……呜……呜……猫还在唬。
  远处的大路上有人骑摩托经过。摩托车大灯有一瞬间射向我们,刺得眼前一片白影。过了好半天,眼前的物事又才变得隐约可见了。这时候,我看见猫已经在旁边的小屋顶上了,像屋顶上装了个瓦猫。只是这猫对那小屋顶来说,实在太大了。没错,这就是我们见过的那只不可一世的猫。它蹲在那里,全身漆黑,傲然独立,探究似的看着我们,像在打量一个好玩的东西,又像是在冷冷地注视着天地间的一切。
  可它怎么会住在这样个洞里?我正想着,只听到喵的一声,小屋顶上就空无一物了。扫眼到处找,它正威风凛凛地走过瓦窑。
  我们追到瓦窑,它已经在远处的石桥栏杆上了。
  我们跑到石桥栏杆处,猫早不见了踪影。
  我们不可能追上猫。在石桥上又找了一阵,我们只好朝村里走。夜已经深了,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偶尔有小孩夜哭声从街道一侧传来。我们又兴奋又失望,各自回家。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爹妈早饭都快吃好了。我没睡够,依然迷迷糊糊,但隐约听出来了,他们正在议论的,好像是谁从人家窗户上掉下来,摔断了腿或者腰,半夜三更送医院去了。
  又是那只猫,我妈说。
  我爹说,幸好有那只猫。半夜三更爬人家楼上的窗户,能干什么好事?非奸即盗!
  一听到猫,我来了兴趣,揉揉眼睛问我妈,昨晚上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猫又逗人玩了?是不是?什么是非奸即盗?快告诉我嘛!
  我妈瞪着我厉声喝道,快去洗脸!吃你的早饭!
  我白了她一眼,懒洋洋地去舀水洗脸。昨夜的事一点点想起来,看来这只猫昨晚真的进村了,还干了件大事,我不禁一阵狂喜,因为心里的秘密。可它是怎么干的?我慢腾腾地在脸盆里搓搓双手,捧水浇到脸上:用不着着急,等一会到街上去,自会有人讲,我自会带着耳朵听。
  果然,这一天,整条街上的人谈论的都是这件事。听说的人都要迫不及待地讲给别人听,生怕别人不知道,也怕别人觉得自己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还有添油加醋的发挥,还有种种猜测评说,比我爹妈可能告诉我的详细多了,也好听多了。
  你想听啊?我才懒得说大人的那些破事。
  7
  再过一个星期就要开学了。郭易回来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来找我。我把这些天发生的事给他说了个大概,拉着他去瓦窑,向他哥确认那只猫是不是他养的。
  郭应脖子上挂着块工作裙正忙着做瓦,裙上是一层涂抹出来的泥。我们中间,隔着一堵弧形的泥墙。他看了一眼郭易说,你回来了?说两句英语给我听听。
  他说着话,手中的活计却没半点缓慢:靠墙弓步站好,手持钢丝做的推耙刀,贴着泥墙面小心地拉一圈,放下推耙刀,小心地从泥墙上揭下一片泥,双手捧着贴在瓦帘子上,一手已经操起泥掌,在瓦帘子上均匀地拍着。我看见细微的红泥浆四处飞溅。横过泥掌沾一点水,再均匀地拍,然后竖起泥掌,将多出来的泥片轻轻割去一条,又在接头处拍紧,又上下抹得光滑,丢下泥掌,扯起瓦帘子碎步疾走,将做好的瓦筒搬运到宽敞处成行列摆好,折回来,顺手将瓦帘子上的瓦衣布扯整齐,又对郭易说,咋?学了一个假期,一句也没学會嘎?   郭易说,叽哩咕噜的,说了你也听不懂。
  看你出息的!英语,我还不是学过几天。他手没停歇,已经在做第二个瓦筒。
  郭易没再接他的话茬,压低了声音说,哥,那只猫是你养的嘎?
  砰砰砰,瓦帘子在他胸前旋转,泥掌在他手中拍着,撗着,抹着,细细的红泥浆继续飞溅。他说,什么猫?声音很警惕。
  郭易笑着说,我们都晓得它住在哪里了。
  郭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扭头看看我们。瓦帘子还在他胸前旋转。然后他就单盯着我了,他说,你们又干什么坏事了?
  我说,没有啊。
  他依然盯着我。我说,我只是看见了一回,它是从一个洞里跑出来的。
  郭应变换着脸色警告道,你们不准乱搞嘎!
  郭易说,我们只是想晓得是不是你养的。
  郭应说,养你们的大头鬼噢。那猫是可以养的嘎?猫,有养在洞里的吗?
  郭应说完不再理会我们。整个瓦场都是此起彼伏的砰砰砰的声音,其他人都在像郭应一样忙乎,谁也不理我们。没了兴致,我们离开了瓦场。
  郭易说,再看一眼那个洞。
  我们绕过瓦窑,放轻脚步向那个洞口摸去。那堆瓦砾还在那里堆放着。我们探头看,没什么动静。逐渐接近,可毫无动静。最后我们都放大了胆子凑在洞口朝里面看,那洞其实很浅,我们什么都没看到。我说,真的没在里面,可能搬家了。
  8
  开学了,我们又过起了早出晚归的日子。郭易我们依然有的是时间到处玩耍。那天放学,郭易忽然告诉我说,那个洞被人浇了汽油烧了。
  一放学,我们俩就匆匆朝瓦场跑。果然那洞口留着明显被烧过的痕迹,周围有灰烬,洞口的泥土都烧焦熏黑了。我们趴在洞口看了一阵,里面依然什么都没有,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我们站在那里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郭易说,不知道是哪个狗日的干的。
  我下意识觉得此事与耿和春有关,只是觉得这话不能随便说。再说,他哪有胆子来干这个事啊。
  郭应远远地看见我们,满脸怒气地向我走来,问道,这个洞是你先看见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看他这么严肃,我知道事关重大,只好实话告诉他。耿和春先看见的,我说,我们来看过一次,看见它在里面。后来跑出来,跑过石桥,就不见了。
  郭应脸色渐渐平和下来,慢腾腾地说,我猜就是这杂种干的。
  看来他已经知道是谁用汽油烧的了。郭易急切地问道,猫被烧死了么?
  我们一齐眼巴巴地看着他。这也是我最想知道的。郭应看看我们,不屑地说,烧他个鬼噢!瓦猫就是烧出来的,烧得死嘎?然后转身就头也不回地去了。
  过了几天,村里又发生了一件事,修入村公路的包工头王财突然走了,说是在别的地方搞到了大工程,村里修路这点工程太小,他不干了。经常看见他开车来找耿慷,迎来送往的正打得火热。这路都还没开始修,怎么突然熄火了呢?于是修路的事又没了动静。
  耿和春远远看见我们就绕开了,真的不跟我们玩了。当然,我们也懒得跟他玩。
  这个星期六太阳快落山时候,我和郭易坐在石桥的栏杆上,每人抱着一个立柱上的狮子头看芭茅山晚霞。进入晚秋,山峦上的荒草变得一派金黄。坝子里的庄稼大部分已经收割,新种下的蚕豆、小麦之类又还没长苗,到处一片焦枯景象,一群野鸽飞起又落下,落下一会又飞起地到处觅食。我们脚下,大河、小河的流水已经变得澄澈清亮。我看见秦明珍独自在小河对岸的田里,正在将扳了包谷的包谷杆割下来收集到一起。更远处的田里,有人还在用打土机碎土块,隐约听得到马达声。我们看着西边山际上的那几团云彩,猜测着它下一步将会变幻出什么色彩和形状。
  我说,红加蓝,像头牛。
  郭易说,红加黄,像只羊。
  我说,五彩缤纷,像匹马……马脚,还有马尾巴,要出来了,要出来了……
  郭易说,七色彩云,像匹……猫尾巴,猫尾巴要出来了,要出来了……
  我说,什么猫尾巴。是狗耳朵……
  郭易说,什么狗耳朵……是孙悟空 ……
  我说,什么孙悟空……就是那只猫。哎,真的像那只猫嗳……飞猫!
  郭易说,才不像,又没长翅膀……
  ……
  你两个,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在望什么呢?是郭应的声音。扭头看他,他依然胡子拉茬,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他被郭应嫂拉着去看了中医,据说吃了很多药,但并没有什么改变。后来都传开了,说郭应一病,那只猫就会出现。郭应听到就骂,就会嚼牙巴骨,老子变神仙了嘎?变神仙了我还一天在这里玩泥巴,挣这几文老米钱?来瞧瞧我这双手,到处皴裂,生血直冒。你妈的,这种故事也编得出来。他骂他的,我和郭易对此却深信不疑。我们都相信那只猫根本烧不死,也相信那只猫没事就會跑出来逗人玩,还相信那只猫会像屋顶上的瓦猫样守护双河村,也许那只猫就是郭应做的瓦猫。
  我看着云彩说,应哥,那云彩像不像那只猫?
  他抬头看了一眼说,像什么猫,不就是团云彩。
  郭易说,哥,哪天……那猫出现的时候,你告诉我们一声行不行?
  郭应说,你们要干什么?跟猫玩嘎?
  我们一齐叫道,是啊……
  郭应哈哈一笑,朝瓦场走去。今晚可能轮到他到瓦场守夜。郭应走了三四米,忽然回头说,你们来嘛,今晚上兴致好,给你们讲个黑猫吓跑包工头的故事。
  包工头?说是要修村里水泥路又跑掉了的那个王财?那就是跟耿慷有关了?他是被瓦猫吓跑了的?我和郭易对视一眼,一转屁股,双脚回到石桥上来,纵身跃下栏杆向郭应跑去。这时候,西边天际的晚霞依然灿烂,映照在大河、小河的水面上,明晃晃,亮闪闪。
  责任编辑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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