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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惹巴妹
钻心之痛
当我们在龙山县里耶镇的街头、村落走一走，便完全被它的古色古香所俘虏：古意浓郁的建筑，有“哒哒”脚步声的大石板路，惹巴拉村的摆手舞广场、冲天楼，还有横架在溪水之上的木屋凉亭、花桥，更有2002年被发现并迅速走出深山，震惊世界的古井、古简牍、古墓葬群——厚厚的历史，不管哪一页都是那么古意俨然。从古建筑群的整修、秦简博物馆的建设、河堤的修砌以及街头、山村野后不断出现的一框一框、一树一树金黄的桔子可以看出，美丽乡村的轮廓仿佛已由画家用笔轻巧又灵性地进行了勾勒。
但我终究不甘心，直到我走近2018年获“全国扶贫攻坚奋进奖”的惹巴妹谭艳林;走近那些即将走出深山、飞出国门的土家族手工编织民俗织品;走近那栋有着精致镂空雕花的木楼，挂着红底黄字的“龙山县惹巴妹里耶扶贫车间”——一群工人正在欢快地忙碌，他们中有老人，有妇女，还有残疾人……我知道，他们不是“他们”，他们是一簇簇跳动的火焰啊！有了这一簇簇火焰，里耶才是真正的里耶，龙山才是真正的龙山。有了这一簇簇火焰，祖国大地的火焰才会生生不息！
诚然，世上没有笔直的路，每一个故事都有伏笔。
“比郁，你阔阿捏爬树摘柿子，从树上摔了下来了，很严重啊！” 2006年那个秋天的夜晚，身在广东工作的谭艳林听到父亲在电话里的语调沉重得就像窗外的夜色。
土家族没有自己的文字，“比郁”和“你阔阿捏”是对女儿和姑姑的称呼，都是语音。
“赶紧送医院啊，严重到什么程度？”谭艳林曾是一名留守儿童，在父母外出打工的日子，姑姑没少照顾自己。那些由姑姑牵手走过凉亭、走过山林的画面不停地在脑子里晃动，那些背不动背娄时姑姑接过背在她自己背上的深情就会从记忆深处走出。
“双腿都喊痛，好可怜啊，而且，而且丝毫都不能动了。”
“化阿过巴，一定要帮你阔阿捏治疗，需要钱我寄回来。”谭艳林紧握着手机走到窗边，着急地大声说。
更让她震惊的还在后头，家里不断传来给姑姑医疗无效果的消息。日子如蝶，翻飞停落。几年后，姑姑终于绝望了。
治不好，不治了！在反复的治疗中，她的婚姻也和她的双腿一样，由失去知觉到最后只能以高位截肢的方式来处理。独自带着两个孩子，没有男人照顾，没有经济来源，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2008年3月，谭艳林纠结多日后终于打开电脑的设计软件，不停地敲击键盘，于是，有着“喜洋洋”和“熊猫”风格的玩偶图案……
窗外，灯光闪亮，星星闪亮，夜色逐渐后退，成为灯和星星的背景。那些图案，是夜里的灯光，天上的星星，闪亮在谭艳林的天空。
她遥望向故乡，故乡的山山水水便有了雾一般的轻纱。
“你阔阿捏，您那么聪明，尤其那一双巧手，多漂亮的东西都能做出来。能否帮我把这些图案用钩针用毛线钩出来呢？” 她将图案寄回龙山。龙山地处武陵山脉腹地，连接荆楚而牵手巴蜀，有着古老神秘的土家民俗，浓郁迷人的民族风情，在那种环境中泡大的人，灵秀聪慧自不必说。
“嗯，好哩，我试试吧。”三个月后，一些原料为毛线的手工钩织玩偶寄到了谭艳林手中。谭艳林连夜拍照征求国外客户意见，得到的回复是：
手工活是有情感有温度的，这很好！但一定要定好位。手工玩具不宜太大，太大成本高，建议做小点的，比如小玩偶、小挂件、小摆件之类，也许更受欢迎。
姑侄俩交流、修改，也不断接到一些零星订单。她们还不断开发新品种，从婴儿鞋帽服饰、创意礼品，到有民族特色的女性饰品，一步一步把大山里的特色产品带到山外，带到国外。
2009年底，谭艳林回到龙山县石羔镇十字村发展。看着小店不断接单，看着姑姑因为有了收入，眼神里有了希望之光，逐步变得积极乐观，谭艳林觉得所从事的手工编织有市场，也值得去做。于是，两年之内又开起了另两家店。
此后的日子，有雨雪霏霏，更有次第花开。
扶贫车间
2015年8月，龙山县茅坪乡水沙坪村。
“听说我们苗寨要辦厂了，需要手织工人！”村里的人奔走相告。
“真的吗？我们能不能进去做点事？”
在政府的支持下，谭艳林和她的惹巴妹公司在龙山县茅坪乡水沙坪村租赁一个200多平方米的场地开办手织品厂。
“听说残疾人也可以参加，太好了！我们家的她也可以参加培训。”
“要是男人可参加就好了，我家的‘罗必’（侄子）——唉！不能外出干活，学学编织总可以吧？”
那段时间，水沙坪村谈论编织的热度就像冬日的火塘，有人不停地添柴加炭，温度渐高，大伙充满了期待。
培训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在一阵哗啦啦的掌声中，谭艳林给大家介绍惹巴妹公司的基本情况，介绍自己的设计宗旨，更是谈到通过织锦，大家可以得到多少收入，如何像姑姑一样拥有精彩人生。
惹巴妹手工织品培训会的第一天便招聘了89名职工，其中有23名残疾人。
走到这一天不是件容易的事！回头之时，谭艳林感慨万千。
“2011年，电子商务开始火起来，我在阿里巴巴注册了一个个人网站，还创办了惹巴妹手工织品有限公司，身残志坚的姑姑成了我的第一个员工，实现了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模式。”
后来她还创造了 “公司+车间+农户”经营模式，采用产品回收、劳动力入股、产业帮扶等方式带领贫困户脱贫。
“为什么叫‘惹巴妹’呢？”我好奇地问。
“惹巴是土家阿妹美丽手腕的意思，表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此后，电子商务就像一束光让谭艳林看到了通往外界的路，她抓住一切机会，有事没事就会在阿里巴巴等各种电商平台上“逛”，总怕漏掉了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错失机会。
记得在阿里巴巴平台上，有自称张小姐的求购手指玩偶的信息。并且决定前来考察。但是，当她到了张家界后却发来信息：“天啦，还要三四个小时才能到达龙山？我不来了。抱歉！” 谭艳林知道，张小姐是不敢来。从张家界到龙山地势险峻，路途遥远，其实就算人家来了，自己一没有工厂，二没有办公场地，凭什么信任自己？她寻思再三，叫上老公一起开车到张家界把张小姐接過来表示诚意。当张小姐到达龙山，谭艳林又把其带到姑姑家。
那时节，夕阳西下，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斜依在窗前织锦。那一双灵巧的手挥动一针一线的情景，皆为一颗待人世温柔如初的心所呈现呀。
张小姐被深深打动了。
仿佛有一首歌响起来。光阴如梭，一梭才去一梭痴;情丝百转，丝丝缠乱犹不知。织一段，锦绣纹饰……
乡党委、政府领导特别出面接待，给予支持，张小姐去掉了戒备心理，签下了订单。这一订单有9万多元，是当时谭艳林接到的最大一笔单，也是给她信心的希望之单。
心中的执念有了回应，一切来得就像做梦一样！从注册公司到接到第一个9万多元的订单，她只用了一个星期。
订单拿到了，但工作人员不够怎么办？于是，她决定发展一批妇女、残疾人一起来做。她还迅速建立了自己的批发网站，通过境外电商把手工产品销到国外。可是这还不够，谭艳林将传统技艺融入现代时尚于一体，有了自己的拳头产品“乖苗苗”，顺利获得商标证。
2014年，因为当地要修高铁正好经过十字村，谭艳林干脆把她的店开到了龙山县城。
就这样，带着一群留守老人、妇女、残疾人，谭开启了创业之路。
当习总书记在湘西十八洞提出“精准扶贫”后，她开始着手建扶贫车间。
李代根，一名双腿残疾的男人，当谭艳林亲手把第一个月工资递到他手上时，他哽咽着说：“我以为我一辈子只能依靠家人生活了。没想到惹巴妹公司能让我拥有这些，太感激了！谢谢谭总！”
一个大男人的哭泣传开了，一下子感染了整个村甚至整个公司的人。在困难的时候，公司工人甚至拿出自己的钱主动给谭艳林用于发工资。
多么单纯，多么美好的情感！
她心中想呀，只有加倍努力才不会辜负这些人。2016年初，她把目标放在了转型升级上，公司开始做内销，实现了从“中国制造”到“中国创造”转型，主要研发民间手工编织品、整合湘西民俗织品，湘西民间传统编织技艺与现代时尚元素熔于一炉的500原创设计的编织款式，通过电商平台远销海外，多地定单也是纷至沓来。她的一系列做法，同时也在传承了湘西民间传统编织技艺，创新发展古老的民族民间技艺。
为了帮助更多人，谭艳林还在人社局和县残联的支持下，举办了多次“残疾人技能培训”。目前，惹巴妹公司在龙山县12个乡镇（街道）贫困村和古丈、凤凰、保靖、花垣4县设立扶贫车间包括里耶在内的23个，并已投产使用，带动就业人数896人，其中贫困户690人，残疾人200多人。惹巴妹公司灵活的务工方式，让村民们在家门口就可挣钱顾家“两不误”，平均每人每月可收入2000元左右。
2016年7月，惹巴妹公司被湖南省科技厅评为“创新创业优秀企业”、10月被湘西州政府评为“湘西州创新创业带动就业示范企业”“湘西州创建十百千工程示范企业”。当然，除了惹巴妹公司，龙山县喜乐百合食品有限责任公司等三家企业参加2017年中国食品餐饮博览会;龙山县绿林农产品有限公司等四家企业参加了2017年“湘品出湘”名优特产品（深圳）推广对接会;龙山县浩民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等四家企业参加了2017年湖南网购节等，多家企业入驻了阿里、京东、淘宝、苏宁等大型平台，里耶脐橙正式进驻“本来味道”电商销售平台。
放眼四望，中国大地一棵棵电商之树逐步成长，长上蓝天，枝芽伸向大洋彼岸。还有无数人与谭艳林同样的人在努力，投入到电商的大潮，成为一个个“潮”人。无数个乡亲逐步摆脱贫困，无数个乡村走上了振兴之路。
人们开始探寻谭艳林的成长足迹，也关心着惹巴妹公司未来的发展。
飞越大洋
“化阿巴、化阿捏，我们家太穷，我是长女，总得要捏也阿巴和捏也阿捏能读书，有饭吃才行。我外出打工去。”那年刚过完年，不到16岁学习成绩优异的谭艳林对她的父母说。
“可是，‘比郁’，你还不到16岁呀。”正在一筹莫展的父母虽然心痛，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夫妇俩在外打工几年，才建了这几间平房，但是就是几间平房，也已是用尽他们的积攒，而且欠下了亲朋戚友许多的债。
谭艳林渐渐消失于天边的背影，让父母一声叹息之后，开始有了忐忑，也有了期待。
来到繁华世界的谭艳林秉承土家族人民勤劳力苦，好学深思的作风，从一个普工到设计员再到与国内外客户打交道的部门经理，一路行走一路汗水与收获，没有想到，因为姑姑的出事而回乡创业，更辉煌的日子接踵而来。
“你们的手工织多好啊，完全可以去参加“第22届意大利米兰国际手工艺品展销会。”2017年9月，谭艳林得到了这样一个信息，于是她和老公带了4件货，每件100件前往，让她惊喜的情景发生了！他们的手工织品第一天就被抢购一空。公司再补寄5件，也在半个月内销完。同时，“惹巴妹”与意大利动漫公司达成合作意向，并成功签约;与电商亚马逊欧洲站的代理人签约;聘请了2名意大利留学生设计师为公司研发设计总工程师;还在意大利唐人街开拓了市场。这一年，谭艳林的扶贫车间被2017年6月被评为全国就业扶贫基地，她本人被评为湖南省先进助残个人。
2018年初，在法国巴黎国际博览会上同样收获很大，在4月份的广州广交会上，一次性又签下了六十万元的订单。
这一切仿佛一气呵成！就像湘西优美的自然风光，就像里耶浓郁的民族风情，自然而成，呈现在人们的面前，令人目不暇接。
2019年法国巴黎国际博览会现场。那些或以拙藏巧，以景藏情，或以朴素藏华美的手织品夺人眼球，当巴黎市长伊达尔戈走进这特别的展厅，谭艳林迎上前去，她熟练地用英语介绍了惹巴妹公司和土家族的手工织品。伊达尔戈在称赞那手工织品的美好时，更高度赞扬这一家企业的爱心。 “他收藏了我们公司的六朵向日葵！公司也因此顺利与smoby玩具公司达成合作协议，签订销售额代理权，版权授权生产销售200万欧元。”谭艳林仿佛还在当时的现场，一脸的喜悦。
我问及奋进奖的获得，谭艳林说自己起初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在授奖现场听到了其他人的事迹后，我觉得我自己做得还很不够。”
我通过照片看到身着土家族服装的她坐在一排排先进人物之中，她与头上的银饰一样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在那光芒映照中，我看到了湘西的青山碧水，丛林秘境;看到谭艳林和许多与她同样的人，承担起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重任，更新着新时代的民族文化密码。
有一天，我希望自己能走遍每一个扶贫车间，用手触摸那一件件手工织锦，用心体会那些通过美丽的手腕倾注的情感，并亲口喊上一声“惹巴妹！”
我想，那时候扶贫车间应该已经改名。因为，乡村已经离开“贫困”二字，以一种暂新的姿态站立于天地之间。
二、鲤鱼“回农门”
找寻桃花源
每个人都在寻找心中的桃花源，没想到这会儿竟到了桃源县。
王家湾水库在山之腰，周围一面山上为无边的楠竹，绵延十几公里，其他三面远观高低不同，层层叠叠。水中有一小岛，岛上植物茂盛，相簇拥的水面正微波荡漾。
深山有好景，深水有好鱼。我正这样想着，采风团却在通知赶往下一个地点了。
其实不用遗憾，精准扶贫实施后，于乡村振兴的今天，于继续行走的途中，会有更多迷人的风景。
赛五龙的广场就极其美好，不但有停车场，有健身器材，还有小桥流水，有花朵盛开。周边除古色古香的建筑——贫困户的异地安置房外，还有隶属武夷山余脉毗邻桃源屋脊乌云界的赛五龙山。
“我们沙坪镇赛阳村地处湖南乌云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深处，登山道直通山顶，全程近3000米，沿途全部是原始次森林。2016年以前因交通闭塞、经济落后，属省级贫困村。全村共398户1270人，其中建档立卡贫困户就有133户439人，占总人口的34.6%……”一个年轻的戴眼镜的帅小伙在人群中边走边介绍着情况。
这些数字与现在相对比的确非常有力度，但于我太过枯燥乏味，便故意落在队伍的后面，趁机问身边的一个村干部：“你们村的夏志敏在吗？”
在车上就听人说，赛阳村第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叫夏志敏，回村有好几年了，放弃五粮液集团高薪回乡开农家乐，吸引外人进村，还带领村人用微商、淘宝、众筹平合等打造线上销售系统。
“喏，就是他。小夏！夏志敏！问你哩！”村干部灿然一笑，指着前面的眼镜小伙说。
只见人群中的年轻人回过头来，个子不高，清瘦。他突然间有点腼腆，很快又大方起来，慢下步子等我走到他身边：“其实我回乡是事出有因。若不是因为发展乡村旅游，我可能还在村里待不住。”
我理解他，他那么年轻，已经实现了祖祖辈辈对子孙所期待的“鲤鱼跳农门”，不可能甘心守着一个山窝窝过日子。陶渊明是在任江州祭酒、建威参军、镇军参军、彭泽县令等职后，因无法改变当时的现状而弃职归隐田园的。而此一时彼一时，夏志敏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高高的赛五龙山
初冬暖阳，将山峦和异地搬迁房的飞檐翘角全都涂抹一层淡淡的金色。
自由活动的时间，我和编剧张蕾老师都想去爬赛五龙山，邀了夏志敏带路。游步道每隔一小段路，便可回望到赛五龙广场。夏志敏在回望中很快就把我们带到了几年前。
“志敏，你爸，你爸病了！”那是2012年正月的一个傍晚，夏志敏到单位上班的时间不久，便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什么病？严重吗？”夏志敏着急地问。
那一刻，残阳正悬挂在赛五龙山头，仿佛在往山后看不见的地方跌落，溅起一片飞红。
“有些严重，你，还是回来一趟吧。”母亲的声音哽咽。
做为独生子的他迅速请假回家，摆在眼前的事实如同五雷轰顶：父亲身患肝癌且已到晚期，疼痛在毫无顾忌地侵犯他。汗湿淋淋地从他的脸上流下来，雨也湿淋淋地下起来。这个大山的赤子，就要回归了，谁也挡不住。夏志敏虽请假在家陪伴照顾他2个月，但依然没能留住他。把家里打理好，他再返单位上班，待年底回家来，夏志敏已无法言说远行。
爷爷90岁高龄，尽管妈妈在尽力照顾他，但她自己都没能从失去爸爸的痛苦中走出来。他只能留下来。
大学学设计专业的他，工资大约5000元/月。留下来意味着放弃这一笔对山里人家来说的高薪，放弃山里人向往的繁华都市精彩世界，放弃多年的努力。那么自己也会像父辈一样，在山野一角，面朝黄土背朝天，总有一天，被时光淹没在芸芸众生之中。对于充满梦想的夏志敏，那样的日子太可怕了！那些天，他在仙鹅滩踌躇徘徊，溪水静静流逝;他爬上高高的赛五龙山，空山寂静唯有鸟鸣啾啾。
有月亮的夜晚，那些诗句涌上心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何等美妙的意境呀，不就在眼前吗？他不相信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永远只能寂寥无声，无人问津。
也正是一次在赛五龙山上回望的一刻，天高云淡，賽阳村全收在眼底，他的心中豁然开朗。
果然不久，市、镇、村正打算引进浙湘水果公司，在赛阳村搞旅游开发。他心动了。
“妈，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我想搞一个农庄，我们自己有房子，随着村里的乡村旅游开发，人来人往多了，我们的农庄就能发展起来。”
“行啊，自从村里去年修了路，来的人多起来了。”母亲说。
就在2012年，采取政府出一点，百姓自己筹一点的办法，政府投入了70万元，老百姓400元/人，共筹资100余万元，将水泥路从王家湾水库一直修进赛五龙广场。在山顶上鸟瞰，那美丽的曲线像节日的“金蛇狂舞”，在山与村之间，美仑美奂。不，应该说是“金龙狂舞”，此地不是叫“赛五龙”吗？ 路通百通。美丽的山村一旦通了路，再有好一点的项目，便可吸引外人来旅游观光。置于这样的想法，不久，一个小农庄出现在赛阳村。这是该村的第一个农庄，也是沙坪镇的第一个农庄。
春花秋月，夏日冬雪。接下来的时间有点慢长，头两年只能支撑并不赚钱。而赛阳村也正是处在一个从艰难支撑到突破瓶颈的时期。
村里引进的开发商，选择种植蓝莓、白玉琵琶和冬枣三种水果。种植需要流转土地，于是村干部开始进行摸底，与老百姓做工作。
把土地交给村里，由村里与开发商签协议，土地按300元/亩/每年作为租金年底一次性交给各个农户。
“好事啊，行，我家支持！”
“我家也支持！”
一户一户签字，一户一户讲解。
“300元每亩每人，价格太低了，我不出租！”
“你家那些地，好多都不种，荒着也是荒着，交给村里，到底能赚些钱。”
“我说得很明确了，价格能再高一点吗？”
……
“你们要征我家的这块地，可是我家的住房就在这块地上。”
“村里商量了，帮您重新建房，你有多大面积就帮您建多大面积。”
“那可不行，除非价格再高一点。”
赛阳村有九个小组，有的有点小想法，后来也被做通了工作，不过夏志敏家所在的小组有两户做不通思想工作的。遗憾难免，好在总体上是推进了。
通过考察、种植，虽然冬枣没成活，蓝莓与白玉枇杷种得很好，在常德市卖得最贵的就是白玉枇杷，38元/斤。村里目前已形成了以蓝莓、枇杷、乌梅、脆蜜桃为主的550亩特色水果观光采摘带。
接下来，桥通、水通、电能、网通，赛阳村乡村旅游就这样发展起来。
在这当儿，夏志敏除了埋头积累经验外，还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2015年，他的小农庄终于红起来了，并且略有盈利。那时的农庄不像现在遍地开发，来赛阳村的车辆渐多，有时还塞车。
也就在这一年底，一支特殊的扶贫工作队正式入村。
“上一代不会用电脑，扶贫的报表、表册，都是我来做。前几年的扶贫工作基本上是发发米，提提油，这时就不一样了。记得需要交资料，要求报电子报表，我连续工作了几个晚上，终于搞定。”
这样的工作时间多了，村里离不开他这样的人，2016年，夏志敏被村支两委聘为支书助理。
乡村旅游因为有了许多特色项目而人气渐旺。
“我们村现在每年的游客有4万多人了”，夏志敏开心地说。
上山的扶手有与大自然相融合的造型，我伸手摸了摸。山上的植物很多，路边此时进入眼里的是粟，树上的小牌子告诉我们，它属于壳斗科，粟属。
“上面的微信码，扫了以后便可知道植物的情况。”夏志敏介绍说，“这是青控槭，槭树科，槭属;这是小叶青冈，壳斗科，青冈属……都入了电脑，不能再砍伐。对面隐隐约约的高山是乌云界的核心区，也就是顶部，赛五龙广场上的溪水就是从那流下来的山泉。”
一路上见到的还有枫香树，枝头枫叶由青转红，多像我们眼前的赛阳村，先红起来的它必然会带动其他村。碧天高山。抬头望了望山顶，虽然还有距离，想着夏志敏的行走之路，想着赛阳村的发展之路不也如这山路，正一步一步向上。
仙鹅滩
仙鹅滩就在赛五龙广场不远处，沿途有介绍说其发源于乌云界主峰的大观溪流经此地，河道狭窄处似鹅颈，宽阔处如鹅身。老祖宗真是聪慧，取名也如造字一般采用象形。不过当地也有传说曾有仙人在此修行，常有仙鹅伴其飞行，后人念之而取名仙鹅滩。有如此带有仙气的名儿，夏志敏这样的大学生自然不会放过，将其做为民宿的字号，开设了仙鹅滩民宿。据说还设有民俗表演、沙滩烧烤、竹筏戏水、露天电影和篝火晚会等。
当然，民宿只是合作社的一部分。
2016年10月，根据扶贫工作要求，村支两委必须得带头发展集体经济，而赛阳村原有的赛五龙合作社处于瘫痪状态，只能成立新的合作社。
合作社实行股份制，村委会占股份51%，老百姓资金占49%。村部这一方，市里以项目资金的名义投入40万元;老百姓一方集资30万元。股东以现金入股的，年底分红分的多;不出钱与合作社签订协议的社员股东，在合作社顾工除草等时，可以优先聘用。同时，社员股东享受村级51%的年底股份分红。
谁来当法人呢？
“我一个支部书记，这这这，应该避嫌，难不成群众会认为我从中捞什么好处。”一听说大家推自己法人，支书吴雄的心理忐忑不安。
“不是避嫌什么，要解放思想，村支两委应该要有担当，你这个支书，要起模范带头作用嘛。经营负责人按规定可由股东进行选举。”扶贫工作队第一书记的话让吴雄放下了思想包袱。而作为有知识、有能力、有干劲、有担当的青年代表夏志敏理所当然被大伙推崇，成为合作社总经理。因为乌云界国家自然保护区有二级保护生物虎凤蝶，便注册了赛阳村虎凤蝶乡村观光旅游合作社。
合作社如何尽快有收入？已有几年资历的夏志敏在扶分工作队和村支两委的指导下，提交了思路，很快得到了股东们的认可：收购老百姓的农产品进行加工销售;管理发展与旅游相关的产业——养殖、种植……由于赛陽村得天独后的优势，既有茶叶的来源，又有红茶历史——桃源县有著名的沙坪茶厂，虽已在时光中衰落，但制茶的传统工艺却传下来，可作为支撑。2017年，合作社把建茶厂作为切入点，开始进行茶叶的制作。
厂房就设在仙鹅滩附近，夏志敏与合伙人——与他同名的退伍军人吴志敏投入60万元，一批制茶设备陆续进村。于是，从老百姓手中购得的鲜茶叶从萎凋、发酵、烘干等进行了一系列的工序，一款赛阳村红茶就这样出来了。
听得这些时，我们已走过仙鹅滩牌坊，来到大观溪的吊桥上。溪水在脚下流淌，赛五龙休闲山庄就在对岸，不远处炊烟袅袅，仿佛仙鹅一直在我们左右。我想这大观溪的水，正与王家湾水库之水，与沅水遥相呼应。这里的一切，与中国所有的乡村相呼应。 采风团的唐农家老师递给我2个用漂亮陶罐装的当地红茶，精致美观，一时间已觉得周边已是茶香四溢。
赛阳村有了自己的主打产品，接下来，夏志敏得到了县商务局举办的电商培训的机会，他在微信小程序中注册了“赛阳山货店”，此后有网店销售的，也有来乡村旅游的人随手带上的。合作社的发展形势喜人，夏志敏深得村民信任， 2017年换届选举时，他进入支委会。
“2018年收入是13万，其中11万分给了贫困户。今年还会多一万元左右。”夏志敏说。
我们信步走进一个贫困户家中。男主人黄如兴正在悠闲地煮腊肉火锅。他今年52岁，2010年得了尿毒症;他的儿子自小就发现有轻度的自闭症。2014年，他们家成为建档立卡户。如今他的儿子在仙鹅滩合作社工作，每月工资3000元左右，老婆也在上班。脱贫后政策不变，他家还继续享受着低保，每年除了老婆、儿子的工资外，还有合作社的分红，扶贫干部的帮扶慰问。
“感谢政府，否则这些年我哪有钱治病？感谢老婆，在我不想活的时候，她不但把这个家扛了起来，还劝我：政策这么好，活一年得一年……”黄如兴说着说着笑起来，一脸的阳光。
桃源何处！盛景何在！夏志敏的脸上也堆满了笑。而我只想着仙鹅滩环绕的那一溪泉水，想着王家湾水库水波簇拥的样子，脑子里忽然出现 “鲤鱼跳龙门”的情景。身边的这个青年，他像一尾鱼，跳出赛陽村后，又如此这般地游了回来。
三、美丽行程
女村官
当我举起相机拍下石门县秀坪洲浒溪村的村牌时，一个手拿话筒的美女笑吟吟的走来。她见我落在队伍后面，唯恐我找不到“大部队”，便主动留下来陪我。她给我介绍情况，眼神却有点含羞地瞟向别处：
“这里是荷花堰摄影长廊，夏季荷花满池，来观光、摄影的人常常留连忘返;村里的主打产业是柑橘，种植后三至五年挂果，还有水稻、葡萄、蓝莓采摘以及水库垂钓等项目，非常适合旅游。”
洲浒溪村是湖南省常德石门县秀坪园艺场下辖的行政村，是一个以柑桔生产为主的市级新农村建设示范点村。三面环水，水库、塘堰众多，与橙红桔果、翠绿树林相映衬。因旅游资源丰富，被省政府授予“湖南省旅游名村”称号。
我在网上看到过消息，上半年以来，洲浒溪村按照“治垃圾、治破日、治圆所、污水、治空心房、治陋习”的“六治”要求努力的同时，还进行了改造提升村级道路，改造提升柑橘产业。不过我更对年轻人大都在外打工的今天，她却留在村里好奇，便随意地聊起来。
她叫李惟伟，学旅游酒店专业，曾在长沙一酒店工作，每月工资3000余元。
“我是通过考试进村工作的。笔试考的是十九大知识，面试考的是应变能力。面试时我抽到的一个题目是：给你一批橘子，如何通过电商网络平台营销出去。我回答的是通过微商朋友圈可以实现销售等等。”说起这些来，李惟伟滔滔不绝中夹着自信满满，完全没有了起初的害羞。
“第二个问题是：村里来了行动不便的老人，他要找村干部，村干部不在怎么办？我的回答：首先请他坐下，问他是否有急事。如果有急事，我就打电话给村干部，请村干部马上回来。如果不急的话，就由我转告书记，等书记回来再回复。”
“考过以后还进行了体检，试用期三个月。我从事党建联络工作，其他关于文字的，文案、文件、电子文档我都能做，因为我会使用电脑。支部书记是我的入党介绍人，我今年参加了集中培训学习，明年还会参加，争取明年入党吧。”
接下来，她给我介绍村里的情况，家家户户房前有鲜花，门前有产业，正在创建美丽庭院……这里的一切与她一样，积极上进，亮丽纷呈。
回乡结婚
“你是什么原因返回村里的呢？”我继续着我的好奇。
没想到她羞涩一笑：“我本来是按家里要求回来结婚……”
“能问问你爱人的情况吗？他是否也在外面工作，你们打工认识的？”我好奇地问起来。
惟伟稍一低头，再抬起头来，脸上多了两朵红云。
那日，母亲打来电话说：“你都快25岁了，到了该结婚的时间了，给你说了个婆家，条件不错，那孩子也很听话，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
“妈，25岁也不算很大嘛！”
“我们村到你这年纪的都有孩子了，你还……你回来看看，不合适也没关系嘛。”
于是便有了那次相亲。外公外婆做的媒，自然是在外公外婆家见面。第一次感觉还是有眼缘的，便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
“他在家做摩托车及配件方面的生意，他不抽烟不喝酒的，家里说现在这样男孩子很少，而且他们家很大气，见面礼给了2000元，彩礼80000元。”
我知道，李惟伟这样的女孩，并不在乎钱，而是因为他诚心，他靠谱。而在乡下这样的出手，也表示他们家的生活富足。
于是，她回家结婚、生孩子，两相厮守。
没想到2018年8月县委组织部招党建联络员，条件是大专以上，年龄30岁以下。李惟伟符合条件，便报名参考，竟顺利考上了。
“听说你们村去年底今年初遇到了困难？”
“是的，那段时间，天气非常冷，流转的2500亩土地上的桔子树，包括一些已成熟挂果的大树全被冻死了，杨氏集团损失太大，土地流转价格只好降半，农户有情绪，不能接受。他们希望收回土地，但下一步要发展经济，土地流转是必不可少的。”
杨氏集团是他们村引进的一家企业。洲浒溪村从扶贫攻坚到乡村振兴的一个重要举措，是依托杨氏集团打造高标准的产业园。计划柑桔园种植10000亩，打算用二至三年的时间流转给杨氏集团，目前已流转4000亩，计划全部重新种植柑桔。桔园建起来，农民可从原始的身份当中解放出来，为桔园务工，成为产业工人。
“面对这样的困难，怎么办呢？”
“乡村振兴的联点领导前来调研，与村干部一起做工作：遇到了困难是暂时的，大家一定要共同面对，争取把损失降到最低。我能做的是配合村上一起做工作，后来当然工作做好了。你看我们村，多好多美！”惟伟又笑起来，在融融的阳光中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胆小的讲解员
“呵，刚才你说你是党建联络员，怎么还兼做导游讲解员？”
“今年8月，县委领导组织全县乡镇第一书记来我们村参观，镇党委书记安排我做讲解员，从此我兼上了这工作。其实我生性胆小，做讲解很紧张，还怕忘了词，只好每次都事先做了准备。你看，我身上还带有小卡片。”说着，李惟伟害羞地从口袋里拿出小纸片给我看。
这时候我们不知不觉赶上了采风的队伍，一个村干部向她招手，她立马走到一群人的前面，一边继续讲解，一边带我们往前。向阳花、菊花开了一路，新打造的屋场出现在眼前，有杨家岗幸福屋场，还有金鸡山幸福屋场。
“金鸡山屋场因在森林茂盛，形似金鸡的山脚下而得名。”李惟伟指着“金鸡山屋场”几个大字说，“屋场有31家农户庭院环绕着金鸡山下，有230亩平坦而肥沃的土地，历史上以种水稻为主，2002年改种柑桔，形成远近闻名的柑桔之乡。”
“好吃的石門柑桔一定来自这里吧。”采风团有人谈论着。
“喜居宝地千年旺，福照家门万事兴。”
“春光高照文明院，富水长流幸福家。”
屋场中家家户户都贴有对联。我们随便走进一户人家家里，果然都是干干净净的。一户人家家门口有蜀葵，听说是评比获得的奖品。
“我们村每月都进行文明卫生的评奖，大评小奖。”他的客厅里还有家规家训，家规为 “耕读传家”，家训则是“八德育人”。再到另一家，又有不同。围墙外有海桐挂满了小果，鸟儿回来了，正在树上唧唧喳喳地叫。几个音乐家老师一路边看边讨论创作的事，他们在这里找到了灵感。
这时秀坪园艺厂的陈厂长走了过来，他所说的智能化让我们看到了另一种乡村——城镇化的模样
“这里有5300人，1500多户，面积14.7平方公里。很多年以前，有移民来到这里建厂建水库，开荒垦山种桔子，现在的柑桔品种是从温州过来的。下一步将高标准建设智能柑桔产业园。”
一听说智能产业园，大伙都围在陈厂长身边用心地听。惟伟此时也安静地站在一边。
“杨市公司建立了全国以至全世界最先进的互联网，对土壤湿度、温度、肥料进行随时检测，缺什么需什么一清二楚。实现智能化，水土一体化，打药、施肥，不需要再像老一套的方式。每一株果树下都有管道，车辆可以进到桔园，可以减少劳动力和劳动强度。公司精心打造了十几个品种，从10月到12月都会有橘子。另有温室搭棚、玻璃栈道，从空中可以看到景观设施。”
是啊，到时会有大量人流来采摘、观光，那是怎样一番好景象！
沿路走过，村里家家户户有了卫生厕所，垃圾也都进行了很好的处理。
“我们村还成立了各种各样的协会、红白喜事理事会来管理，提倡老百姓自己的事自己做，才有了大家沿途看到的模样。”
老百姓收入上来了，环境变好，幸福指数提升了。书画家们纷纷到村部泼墨挥毫，而村支书刘保全则诗兴大发，以呆子的笔名写下了《浪淘沙·再创辉煌》和《沁园春·凤凰涅槃》：
……
而今政府撑天，
民企政，三家共划船。
看波涛让路，
逆天干劲，
涅槃证悟，
敢做人先。
村干部们笑盈盈地接过书画作品，李惟伟则把支书填的词发到微信群与大家共赏。我的脑里则尽是李惟伟在村级大道上一笑一回眸的样子，尽是许多村民或有急于去干活的匆忙，或悠闲自得地行走的样子。
沿路的树木花草在阳光下千姿百态，道水河在不远处自西南向北绕村缓缓流淌。
王丽君，女，笔名紫云英、画阑月，中国报告文学学会、散文学会、诗歌学会会员，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秘书长，《湖南报告文学》副主编，毛泽东文学院签约作家，岳麓区文联常务副主席、作家协会主席。著有长篇报告文学《深杉“候鸟”汪思龙》《一生承诺》等各类体裁书五部。曾获多项征文奖，《深杉“候鸟”汪思龙》获评第九届湖南省优秀社科读物。
本栏目责任编辑 谢然子
钻心之痛
当我们在龙山县里耶镇的街头、村落走一走，便完全被它的古色古香所俘虏：古意浓郁的建筑，有“哒哒”脚步声的大石板路，惹巴拉村的摆手舞广场、冲天楼，还有横架在溪水之上的木屋凉亭、花桥，更有2002年被发现并迅速走出深山，震惊世界的古井、古简牍、古墓葬群——厚厚的历史，不管哪一页都是那么古意俨然。从古建筑群的整修、秦简博物馆的建设、河堤的修砌以及街头、山村野后不断出现的一框一框、一树一树金黄的桔子可以看出，美丽乡村的轮廓仿佛已由画家用笔轻巧又灵性地进行了勾勒。
但我终究不甘心，直到我走近2018年获“全国扶贫攻坚奋进奖”的惹巴妹谭艳林;走近那些即将走出深山、飞出国门的土家族手工编织民俗织品;走近那栋有着精致镂空雕花的木楼，挂着红底黄字的“龙山县惹巴妹里耶扶贫车间”——一群工人正在欢快地忙碌，他们中有老人，有妇女，还有残疾人……我知道，他们不是“他们”，他们是一簇簇跳动的火焰啊！有了这一簇簇火焰，里耶才是真正的里耶，龙山才是真正的龙山。有了这一簇簇火焰，祖国大地的火焰才会生生不息！
诚然，世上没有笔直的路，每一个故事都有伏笔。
“比郁，你阔阿捏爬树摘柿子，从树上摔了下来了，很严重啊！” 2006年那个秋天的夜晚，身在广东工作的谭艳林听到父亲在电话里的语调沉重得就像窗外的夜色。
土家族没有自己的文字，“比郁”和“你阔阿捏”是对女儿和姑姑的称呼，都是语音。
“赶紧送医院啊，严重到什么程度？”谭艳林曾是一名留守儿童，在父母外出打工的日子，姑姑没少照顾自己。那些由姑姑牵手走过凉亭、走过山林的画面不停地在脑子里晃动，那些背不动背娄时姑姑接过背在她自己背上的深情就会从记忆深处走出。
“双腿都喊痛，好可怜啊，而且，而且丝毫都不能动了。”
“化阿过巴，一定要帮你阔阿捏治疗，需要钱我寄回来。”谭艳林紧握着手机走到窗边，着急地大声说。
更让她震惊的还在后头，家里不断传来给姑姑医疗无效果的消息。日子如蝶，翻飞停落。几年后，姑姑终于绝望了。
治不好，不治了！在反复的治疗中，她的婚姻也和她的双腿一样，由失去知觉到最后只能以高位截肢的方式来处理。独自带着两个孩子，没有男人照顾，没有经济来源，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2008年3月，谭艳林纠结多日后终于打开电脑的设计软件，不停地敲击键盘，于是，有着“喜洋洋”和“熊猫”风格的玩偶图案……
窗外，灯光闪亮，星星闪亮，夜色逐渐后退，成为灯和星星的背景。那些图案，是夜里的灯光，天上的星星，闪亮在谭艳林的天空。
她遥望向故乡，故乡的山山水水便有了雾一般的轻纱。
“你阔阿捏，您那么聪明，尤其那一双巧手，多漂亮的东西都能做出来。能否帮我把这些图案用钩针用毛线钩出来呢？” 她将图案寄回龙山。龙山地处武陵山脉腹地，连接荆楚而牵手巴蜀，有着古老神秘的土家民俗，浓郁迷人的民族风情，在那种环境中泡大的人，灵秀聪慧自不必说。
“嗯，好哩，我试试吧。”三个月后，一些原料为毛线的手工钩织玩偶寄到了谭艳林手中。谭艳林连夜拍照征求国外客户意见，得到的回复是：
手工活是有情感有温度的，这很好！但一定要定好位。手工玩具不宜太大，太大成本高，建议做小点的，比如小玩偶、小挂件、小摆件之类，也许更受欢迎。
姑侄俩交流、修改，也不断接到一些零星订单。她们还不断开发新品种，从婴儿鞋帽服饰、创意礼品，到有民族特色的女性饰品，一步一步把大山里的特色产品带到山外，带到国外。
2009年底，谭艳林回到龙山县石羔镇十字村发展。看着小店不断接单，看着姑姑因为有了收入，眼神里有了希望之光，逐步变得积极乐观，谭艳林觉得所从事的手工编织有市场，也值得去做。于是，两年之内又开起了另两家店。
此后的日子，有雨雪霏霏，更有次第花开。
扶贫车间
2015年8月，龙山县茅坪乡水沙坪村。
“听说我们苗寨要辦厂了，需要手织工人！”村里的人奔走相告。
“真的吗？我们能不能进去做点事？”
在政府的支持下，谭艳林和她的惹巴妹公司在龙山县茅坪乡水沙坪村租赁一个200多平方米的场地开办手织品厂。
“听说残疾人也可以参加，太好了！我们家的她也可以参加培训。”
“要是男人可参加就好了，我家的‘罗必’（侄子）——唉！不能外出干活，学学编织总可以吧？”
那段时间，水沙坪村谈论编织的热度就像冬日的火塘，有人不停地添柴加炭，温度渐高，大伙充满了期待。
培训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在一阵哗啦啦的掌声中，谭艳林给大家介绍惹巴妹公司的基本情况，介绍自己的设计宗旨，更是谈到通过织锦，大家可以得到多少收入，如何像姑姑一样拥有精彩人生。
惹巴妹手工织品培训会的第一天便招聘了89名职工，其中有23名残疾人。
走到这一天不是件容易的事！回头之时，谭艳林感慨万千。
“2011年，电子商务开始火起来，我在阿里巴巴注册了一个个人网站，还创办了惹巴妹手工织品有限公司，身残志坚的姑姑成了我的第一个员工，实现了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模式。”
后来她还创造了 “公司+车间+农户”经营模式，采用产品回收、劳动力入股、产业帮扶等方式带领贫困户脱贫。
“为什么叫‘惹巴妹’呢？”我好奇地问。
“惹巴是土家阿妹美丽手腕的意思，表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此后，电子商务就像一束光让谭艳林看到了通往外界的路，她抓住一切机会，有事没事就会在阿里巴巴等各种电商平台上“逛”，总怕漏掉了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错失机会。
记得在阿里巴巴平台上，有自称张小姐的求购手指玩偶的信息。并且决定前来考察。但是，当她到了张家界后却发来信息：“天啦，还要三四个小时才能到达龙山？我不来了。抱歉！” 谭艳林知道，张小姐是不敢来。从张家界到龙山地势险峻，路途遥远，其实就算人家来了，自己一没有工厂，二没有办公场地，凭什么信任自己？她寻思再三，叫上老公一起开车到张家界把张小姐接過来表示诚意。当张小姐到达龙山，谭艳林又把其带到姑姑家。
那时节，夕阳西下，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斜依在窗前织锦。那一双灵巧的手挥动一针一线的情景，皆为一颗待人世温柔如初的心所呈现呀。
张小姐被深深打动了。
仿佛有一首歌响起来。光阴如梭，一梭才去一梭痴;情丝百转，丝丝缠乱犹不知。织一段，锦绣纹饰……
乡党委、政府领导特别出面接待，给予支持，张小姐去掉了戒备心理，签下了订单。这一订单有9万多元，是当时谭艳林接到的最大一笔单，也是给她信心的希望之单。
心中的执念有了回应，一切来得就像做梦一样！从注册公司到接到第一个9万多元的订单，她只用了一个星期。
订单拿到了，但工作人员不够怎么办？于是，她决定发展一批妇女、残疾人一起来做。她还迅速建立了自己的批发网站，通过境外电商把手工产品销到国外。可是这还不够，谭艳林将传统技艺融入现代时尚于一体，有了自己的拳头产品“乖苗苗”，顺利获得商标证。
2014年，因为当地要修高铁正好经过十字村，谭艳林干脆把她的店开到了龙山县城。
就这样，带着一群留守老人、妇女、残疾人，谭开启了创业之路。
当习总书记在湘西十八洞提出“精准扶贫”后，她开始着手建扶贫车间。
李代根，一名双腿残疾的男人，当谭艳林亲手把第一个月工资递到他手上时，他哽咽着说：“我以为我一辈子只能依靠家人生活了。没想到惹巴妹公司能让我拥有这些，太感激了！谢谢谭总！”
一个大男人的哭泣传开了，一下子感染了整个村甚至整个公司的人。在困难的时候，公司工人甚至拿出自己的钱主动给谭艳林用于发工资。
多么单纯，多么美好的情感！
她心中想呀，只有加倍努力才不会辜负这些人。2016年初，她把目标放在了转型升级上，公司开始做内销，实现了从“中国制造”到“中国创造”转型，主要研发民间手工编织品、整合湘西民俗织品，湘西民间传统编织技艺与现代时尚元素熔于一炉的500原创设计的编织款式，通过电商平台远销海外，多地定单也是纷至沓来。她的一系列做法，同时也在传承了湘西民间传统编织技艺，创新发展古老的民族民间技艺。
为了帮助更多人，谭艳林还在人社局和县残联的支持下，举办了多次“残疾人技能培训”。目前，惹巴妹公司在龙山县12个乡镇（街道）贫困村和古丈、凤凰、保靖、花垣4县设立扶贫车间包括里耶在内的23个，并已投产使用，带动就业人数896人，其中贫困户690人，残疾人200多人。惹巴妹公司灵活的务工方式，让村民们在家门口就可挣钱顾家“两不误”，平均每人每月可收入2000元左右。
2016年7月，惹巴妹公司被湖南省科技厅评为“创新创业优秀企业”、10月被湘西州政府评为“湘西州创新创业带动就业示范企业”“湘西州创建十百千工程示范企业”。当然，除了惹巴妹公司，龙山县喜乐百合食品有限责任公司等三家企业参加2017年中国食品餐饮博览会;龙山县绿林农产品有限公司等四家企业参加了2017年“湘品出湘”名优特产品（深圳）推广对接会;龙山县浩民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等四家企业参加了2017年湖南网购节等，多家企业入驻了阿里、京东、淘宝、苏宁等大型平台，里耶脐橙正式进驻“本来味道”电商销售平台。
放眼四望，中国大地一棵棵电商之树逐步成长，长上蓝天，枝芽伸向大洋彼岸。还有无数人与谭艳林同样的人在努力，投入到电商的大潮，成为一个个“潮”人。无数个乡亲逐步摆脱贫困，无数个乡村走上了振兴之路。
人们开始探寻谭艳林的成长足迹，也关心着惹巴妹公司未来的发展。
飞越大洋
“化阿巴、化阿捏，我们家太穷，我是长女，总得要捏也阿巴和捏也阿捏能读书，有饭吃才行。我外出打工去。”那年刚过完年，不到16岁学习成绩优异的谭艳林对她的父母说。
“可是，‘比郁’，你还不到16岁呀。”正在一筹莫展的父母虽然心痛，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夫妇俩在外打工几年，才建了这几间平房，但是就是几间平房，也已是用尽他们的积攒，而且欠下了亲朋戚友许多的债。
谭艳林渐渐消失于天边的背影，让父母一声叹息之后，开始有了忐忑，也有了期待。
来到繁华世界的谭艳林秉承土家族人民勤劳力苦，好学深思的作风，从一个普工到设计员再到与国内外客户打交道的部门经理，一路行走一路汗水与收获，没有想到，因为姑姑的出事而回乡创业，更辉煌的日子接踵而来。
“你们的手工织多好啊，完全可以去参加“第22届意大利米兰国际手工艺品展销会。”2017年9月，谭艳林得到了这样一个信息，于是她和老公带了4件货，每件100件前往，让她惊喜的情景发生了！他们的手工织品第一天就被抢购一空。公司再补寄5件，也在半个月内销完。同时，“惹巴妹”与意大利动漫公司达成合作意向，并成功签约;与电商亚马逊欧洲站的代理人签约;聘请了2名意大利留学生设计师为公司研发设计总工程师;还在意大利唐人街开拓了市场。这一年，谭艳林的扶贫车间被2017年6月被评为全国就业扶贫基地，她本人被评为湖南省先进助残个人。
2018年初，在法国巴黎国际博览会上同样收获很大，在4月份的广州广交会上，一次性又签下了六十万元的订单。
这一切仿佛一气呵成！就像湘西优美的自然风光，就像里耶浓郁的民族风情，自然而成，呈现在人们的面前，令人目不暇接。
2019年法国巴黎国际博览会现场。那些或以拙藏巧，以景藏情，或以朴素藏华美的手织品夺人眼球，当巴黎市长伊达尔戈走进这特别的展厅，谭艳林迎上前去，她熟练地用英语介绍了惹巴妹公司和土家族的手工织品。伊达尔戈在称赞那手工织品的美好时，更高度赞扬这一家企业的爱心。 “他收藏了我们公司的六朵向日葵！公司也因此顺利与smoby玩具公司达成合作协议，签订销售额代理权，版权授权生产销售200万欧元。”谭艳林仿佛还在当时的现场，一脸的喜悦。
我问及奋进奖的获得，谭艳林说自己起初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在授奖现场听到了其他人的事迹后，我觉得我自己做得还很不够。”
我通过照片看到身着土家族服装的她坐在一排排先进人物之中，她与头上的银饰一样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在那光芒映照中，我看到了湘西的青山碧水，丛林秘境;看到谭艳林和许多与她同样的人，承担起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重任，更新着新时代的民族文化密码。
有一天，我希望自己能走遍每一个扶贫车间，用手触摸那一件件手工织锦，用心体会那些通过美丽的手腕倾注的情感，并亲口喊上一声“惹巴妹！”
我想，那时候扶贫车间应该已经改名。因为，乡村已经离开“贫困”二字，以一种暂新的姿态站立于天地之间。
二、鲤鱼“回农门”
找寻桃花源
每个人都在寻找心中的桃花源，没想到这会儿竟到了桃源县。
王家湾水库在山之腰，周围一面山上为无边的楠竹，绵延十几公里，其他三面远观高低不同，层层叠叠。水中有一小岛，岛上植物茂盛，相簇拥的水面正微波荡漾。
深山有好景，深水有好鱼。我正这样想着，采风团却在通知赶往下一个地点了。
其实不用遗憾，精准扶贫实施后，于乡村振兴的今天，于继续行走的途中，会有更多迷人的风景。
赛五龙的广场就极其美好，不但有停车场，有健身器材，还有小桥流水，有花朵盛开。周边除古色古香的建筑——贫困户的异地安置房外，还有隶属武夷山余脉毗邻桃源屋脊乌云界的赛五龙山。
“我们沙坪镇赛阳村地处湖南乌云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深处，登山道直通山顶，全程近3000米，沿途全部是原始次森林。2016年以前因交通闭塞、经济落后，属省级贫困村。全村共398户1270人，其中建档立卡贫困户就有133户439人，占总人口的34.6%……”一个年轻的戴眼镜的帅小伙在人群中边走边介绍着情况。
这些数字与现在相对比的确非常有力度，但于我太过枯燥乏味，便故意落在队伍的后面，趁机问身边的一个村干部：“你们村的夏志敏在吗？”
在车上就听人说，赛阳村第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叫夏志敏，回村有好几年了，放弃五粮液集团高薪回乡开农家乐，吸引外人进村，还带领村人用微商、淘宝、众筹平合等打造线上销售系统。
“喏，就是他。小夏！夏志敏！问你哩！”村干部灿然一笑，指着前面的眼镜小伙说。
只见人群中的年轻人回过头来，个子不高，清瘦。他突然间有点腼腆，很快又大方起来，慢下步子等我走到他身边：“其实我回乡是事出有因。若不是因为发展乡村旅游，我可能还在村里待不住。”
我理解他，他那么年轻，已经实现了祖祖辈辈对子孙所期待的“鲤鱼跳农门”，不可能甘心守着一个山窝窝过日子。陶渊明是在任江州祭酒、建威参军、镇军参军、彭泽县令等职后，因无法改变当时的现状而弃职归隐田园的。而此一时彼一时，夏志敏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高高的赛五龙山
初冬暖阳，将山峦和异地搬迁房的飞檐翘角全都涂抹一层淡淡的金色。
自由活动的时间，我和编剧张蕾老师都想去爬赛五龙山，邀了夏志敏带路。游步道每隔一小段路，便可回望到赛五龙广场。夏志敏在回望中很快就把我们带到了几年前。
“志敏，你爸，你爸病了！”那是2012年正月的一个傍晚，夏志敏到单位上班的时间不久，便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什么病？严重吗？”夏志敏着急地问。
那一刻，残阳正悬挂在赛五龙山头，仿佛在往山后看不见的地方跌落，溅起一片飞红。
“有些严重，你，还是回来一趟吧。”母亲的声音哽咽。
做为独生子的他迅速请假回家，摆在眼前的事实如同五雷轰顶：父亲身患肝癌且已到晚期，疼痛在毫无顾忌地侵犯他。汗湿淋淋地从他的脸上流下来，雨也湿淋淋地下起来。这个大山的赤子，就要回归了，谁也挡不住。夏志敏虽请假在家陪伴照顾他2个月，但依然没能留住他。把家里打理好，他再返单位上班，待年底回家来，夏志敏已无法言说远行。
爷爷90岁高龄，尽管妈妈在尽力照顾他，但她自己都没能从失去爸爸的痛苦中走出来。他只能留下来。
大学学设计专业的他，工资大约5000元/月。留下来意味着放弃这一笔对山里人家来说的高薪，放弃山里人向往的繁华都市精彩世界，放弃多年的努力。那么自己也会像父辈一样，在山野一角，面朝黄土背朝天，总有一天，被时光淹没在芸芸众生之中。对于充满梦想的夏志敏，那样的日子太可怕了！那些天，他在仙鹅滩踌躇徘徊，溪水静静流逝;他爬上高高的赛五龙山，空山寂静唯有鸟鸣啾啾。
有月亮的夜晚，那些诗句涌上心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何等美妙的意境呀，不就在眼前吗？他不相信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永远只能寂寥无声，无人问津。
也正是一次在赛五龙山上回望的一刻，天高云淡，賽阳村全收在眼底，他的心中豁然开朗。
果然不久，市、镇、村正打算引进浙湘水果公司，在赛阳村搞旅游开发。他心动了。
“妈，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我想搞一个农庄，我们自己有房子，随着村里的乡村旅游开发，人来人往多了，我们的农庄就能发展起来。”
“行啊，自从村里去年修了路，来的人多起来了。”母亲说。
就在2012年，采取政府出一点，百姓自己筹一点的办法，政府投入了70万元，老百姓400元/人，共筹资100余万元，将水泥路从王家湾水库一直修进赛五龙广场。在山顶上鸟瞰，那美丽的曲线像节日的“金蛇狂舞”，在山与村之间，美仑美奂。不，应该说是“金龙狂舞”，此地不是叫“赛五龙”吗？ 路通百通。美丽的山村一旦通了路，再有好一点的项目，便可吸引外人来旅游观光。置于这样的想法，不久，一个小农庄出现在赛阳村。这是该村的第一个农庄，也是沙坪镇的第一个农庄。
春花秋月，夏日冬雪。接下来的时间有点慢长，头两年只能支撑并不赚钱。而赛阳村也正是处在一个从艰难支撑到突破瓶颈的时期。
村里引进的开发商，选择种植蓝莓、白玉琵琶和冬枣三种水果。种植需要流转土地，于是村干部开始进行摸底，与老百姓做工作。
把土地交给村里，由村里与开发商签协议，土地按300元/亩/每年作为租金年底一次性交给各个农户。
“好事啊，行，我家支持！”
“我家也支持！”
一户一户签字，一户一户讲解。
“300元每亩每人，价格太低了，我不出租！”
“你家那些地，好多都不种，荒着也是荒着，交给村里，到底能赚些钱。”
“我说得很明确了，价格能再高一点吗？”
……
“你们要征我家的这块地，可是我家的住房就在这块地上。”
“村里商量了，帮您重新建房，你有多大面积就帮您建多大面积。”
“那可不行，除非价格再高一点。”
赛阳村有九个小组，有的有点小想法，后来也被做通了工作，不过夏志敏家所在的小组有两户做不通思想工作的。遗憾难免，好在总体上是推进了。
通过考察、种植，虽然冬枣没成活，蓝莓与白玉枇杷种得很好，在常德市卖得最贵的就是白玉枇杷，38元/斤。村里目前已形成了以蓝莓、枇杷、乌梅、脆蜜桃为主的550亩特色水果观光采摘带。
接下来，桥通、水通、电能、网通，赛阳村乡村旅游就这样发展起来。
在这当儿，夏志敏除了埋头积累经验外，还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2015年，他的小农庄终于红起来了，并且略有盈利。那时的农庄不像现在遍地开发，来赛阳村的车辆渐多，有时还塞车。
也就在这一年底，一支特殊的扶贫工作队正式入村。
“上一代不会用电脑，扶贫的报表、表册，都是我来做。前几年的扶贫工作基本上是发发米，提提油，这时就不一样了。记得需要交资料，要求报电子报表，我连续工作了几个晚上，终于搞定。”
这样的工作时间多了，村里离不开他这样的人，2016年，夏志敏被村支两委聘为支书助理。
乡村旅游因为有了许多特色项目而人气渐旺。
“我们村现在每年的游客有4万多人了”，夏志敏开心地说。
上山的扶手有与大自然相融合的造型，我伸手摸了摸。山上的植物很多，路边此时进入眼里的是粟，树上的小牌子告诉我们，它属于壳斗科，粟属。
“上面的微信码，扫了以后便可知道植物的情况。”夏志敏介绍说，“这是青控槭，槭树科，槭属;这是小叶青冈，壳斗科，青冈属……都入了电脑，不能再砍伐。对面隐隐约约的高山是乌云界的核心区，也就是顶部，赛五龙广场上的溪水就是从那流下来的山泉。”
一路上见到的还有枫香树，枝头枫叶由青转红，多像我们眼前的赛阳村，先红起来的它必然会带动其他村。碧天高山。抬头望了望山顶，虽然还有距离，想着夏志敏的行走之路，想着赛阳村的发展之路不也如这山路，正一步一步向上。
仙鹅滩
仙鹅滩就在赛五龙广场不远处，沿途有介绍说其发源于乌云界主峰的大观溪流经此地，河道狭窄处似鹅颈，宽阔处如鹅身。老祖宗真是聪慧，取名也如造字一般采用象形。不过当地也有传说曾有仙人在此修行，常有仙鹅伴其飞行，后人念之而取名仙鹅滩。有如此带有仙气的名儿，夏志敏这样的大学生自然不会放过，将其做为民宿的字号，开设了仙鹅滩民宿。据说还设有民俗表演、沙滩烧烤、竹筏戏水、露天电影和篝火晚会等。
当然，民宿只是合作社的一部分。
2016年10月，根据扶贫工作要求，村支两委必须得带头发展集体经济，而赛阳村原有的赛五龙合作社处于瘫痪状态，只能成立新的合作社。
合作社实行股份制，村委会占股份51%，老百姓资金占49%。村部这一方，市里以项目资金的名义投入40万元;老百姓一方集资30万元。股东以现金入股的，年底分红分的多;不出钱与合作社签订协议的社员股东，在合作社顾工除草等时，可以优先聘用。同时，社员股东享受村级51%的年底股份分红。
谁来当法人呢？
“我一个支部书记，这这这，应该避嫌，难不成群众会认为我从中捞什么好处。”一听说大家推自己法人，支书吴雄的心理忐忑不安。
“不是避嫌什么，要解放思想，村支两委应该要有担当，你这个支书，要起模范带头作用嘛。经营负责人按规定可由股东进行选举。”扶贫工作队第一书记的话让吴雄放下了思想包袱。而作为有知识、有能力、有干劲、有担当的青年代表夏志敏理所当然被大伙推崇，成为合作社总经理。因为乌云界国家自然保护区有二级保护生物虎凤蝶，便注册了赛阳村虎凤蝶乡村观光旅游合作社。
合作社如何尽快有收入？已有几年资历的夏志敏在扶分工作队和村支两委的指导下，提交了思路，很快得到了股东们的认可：收购老百姓的农产品进行加工销售;管理发展与旅游相关的产业——养殖、种植……由于赛陽村得天独后的优势，既有茶叶的来源，又有红茶历史——桃源县有著名的沙坪茶厂，虽已在时光中衰落，但制茶的传统工艺却传下来，可作为支撑。2017年，合作社把建茶厂作为切入点，开始进行茶叶的制作。
厂房就设在仙鹅滩附近，夏志敏与合伙人——与他同名的退伍军人吴志敏投入60万元，一批制茶设备陆续进村。于是，从老百姓手中购得的鲜茶叶从萎凋、发酵、烘干等进行了一系列的工序，一款赛阳村红茶就这样出来了。
听得这些时，我们已走过仙鹅滩牌坊，来到大观溪的吊桥上。溪水在脚下流淌，赛五龙休闲山庄就在对岸，不远处炊烟袅袅，仿佛仙鹅一直在我们左右。我想这大观溪的水，正与王家湾水库之水，与沅水遥相呼应。这里的一切，与中国所有的乡村相呼应。 采风团的唐农家老师递给我2个用漂亮陶罐装的当地红茶，精致美观，一时间已觉得周边已是茶香四溢。
赛阳村有了自己的主打产品，接下来，夏志敏得到了县商务局举办的电商培训的机会，他在微信小程序中注册了“赛阳山货店”，此后有网店销售的，也有来乡村旅游的人随手带上的。合作社的发展形势喜人，夏志敏深得村民信任， 2017年换届选举时，他进入支委会。
“2018年收入是13万，其中11万分给了贫困户。今年还会多一万元左右。”夏志敏说。
我们信步走进一个贫困户家中。男主人黄如兴正在悠闲地煮腊肉火锅。他今年52岁，2010年得了尿毒症;他的儿子自小就发现有轻度的自闭症。2014年，他们家成为建档立卡户。如今他的儿子在仙鹅滩合作社工作，每月工资3000元左右，老婆也在上班。脱贫后政策不变，他家还继续享受着低保，每年除了老婆、儿子的工资外，还有合作社的分红，扶贫干部的帮扶慰问。
“感谢政府，否则这些年我哪有钱治病？感谢老婆，在我不想活的时候，她不但把这个家扛了起来，还劝我：政策这么好，活一年得一年……”黄如兴说着说着笑起来，一脸的阳光。
桃源何处！盛景何在！夏志敏的脸上也堆满了笑。而我只想着仙鹅滩环绕的那一溪泉水，想着王家湾水库水波簇拥的样子，脑子里忽然出现 “鲤鱼跳龙门”的情景。身边的这个青年，他像一尾鱼，跳出赛陽村后，又如此这般地游了回来。
三、美丽行程
女村官
当我举起相机拍下石门县秀坪洲浒溪村的村牌时，一个手拿话筒的美女笑吟吟的走来。她见我落在队伍后面，唯恐我找不到“大部队”，便主动留下来陪我。她给我介绍情况，眼神却有点含羞地瞟向别处：
“这里是荷花堰摄影长廊，夏季荷花满池，来观光、摄影的人常常留连忘返;村里的主打产业是柑橘，种植后三至五年挂果，还有水稻、葡萄、蓝莓采摘以及水库垂钓等项目，非常适合旅游。”
洲浒溪村是湖南省常德石门县秀坪园艺场下辖的行政村，是一个以柑桔生产为主的市级新农村建设示范点村。三面环水，水库、塘堰众多，与橙红桔果、翠绿树林相映衬。因旅游资源丰富，被省政府授予“湖南省旅游名村”称号。
我在网上看到过消息，上半年以来，洲浒溪村按照“治垃圾、治破日、治圆所、污水、治空心房、治陋习”的“六治”要求努力的同时，还进行了改造提升村级道路，改造提升柑橘产业。不过我更对年轻人大都在外打工的今天，她却留在村里好奇，便随意地聊起来。
她叫李惟伟，学旅游酒店专业，曾在长沙一酒店工作，每月工资3000余元。
“我是通过考试进村工作的。笔试考的是十九大知识，面试考的是应变能力。面试时我抽到的一个题目是：给你一批橘子，如何通过电商网络平台营销出去。我回答的是通过微商朋友圈可以实现销售等等。”说起这些来，李惟伟滔滔不绝中夹着自信满满，完全没有了起初的害羞。
“第二个问题是：村里来了行动不便的老人，他要找村干部，村干部不在怎么办？我的回答：首先请他坐下，问他是否有急事。如果有急事，我就打电话给村干部，请村干部马上回来。如果不急的话，就由我转告书记，等书记回来再回复。”
“考过以后还进行了体检，试用期三个月。我从事党建联络工作，其他关于文字的，文案、文件、电子文档我都能做，因为我会使用电脑。支部书记是我的入党介绍人，我今年参加了集中培训学习，明年还会参加，争取明年入党吧。”
接下来，她给我介绍村里的情况，家家户户房前有鲜花，门前有产业，正在创建美丽庭院……这里的一切与她一样，积极上进，亮丽纷呈。
回乡结婚
“你是什么原因返回村里的呢？”我继续着我的好奇。
没想到她羞涩一笑：“我本来是按家里要求回来结婚……”
“能问问你爱人的情况吗？他是否也在外面工作，你们打工认识的？”我好奇地问起来。
惟伟稍一低头，再抬起头来，脸上多了两朵红云。
那日，母亲打来电话说：“你都快25岁了，到了该结婚的时间了，给你说了个婆家，条件不错，那孩子也很听话，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
“妈，25岁也不算很大嘛！”
“我们村到你这年纪的都有孩子了，你还……你回来看看，不合适也没关系嘛。”
于是便有了那次相亲。外公外婆做的媒，自然是在外公外婆家见面。第一次感觉还是有眼缘的，便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
“他在家做摩托车及配件方面的生意，他不抽烟不喝酒的，家里说现在这样男孩子很少，而且他们家很大气，见面礼给了2000元，彩礼80000元。”
我知道，李惟伟这样的女孩，并不在乎钱，而是因为他诚心，他靠谱。而在乡下这样的出手，也表示他们家的生活富足。
于是，她回家结婚、生孩子，两相厮守。
没想到2018年8月县委组织部招党建联络员，条件是大专以上，年龄30岁以下。李惟伟符合条件，便报名参考，竟顺利考上了。
“听说你们村去年底今年初遇到了困难？”
“是的，那段时间，天气非常冷，流转的2500亩土地上的桔子树，包括一些已成熟挂果的大树全被冻死了，杨氏集团损失太大，土地流转价格只好降半，农户有情绪，不能接受。他们希望收回土地，但下一步要发展经济，土地流转是必不可少的。”
杨氏集团是他们村引进的一家企业。洲浒溪村从扶贫攻坚到乡村振兴的一个重要举措，是依托杨氏集团打造高标准的产业园。计划柑桔园种植10000亩，打算用二至三年的时间流转给杨氏集团，目前已流转4000亩，计划全部重新种植柑桔。桔园建起来，农民可从原始的身份当中解放出来，为桔园务工，成为产业工人。
“面对这样的困难，怎么办呢？”
“乡村振兴的联点领导前来调研，与村干部一起做工作：遇到了困难是暂时的，大家一定要共同面对，争取把损失降到最低。我能做的是配合村上一起做工作，后来当然工作做好了。你看我们村，多好多美！”惟伟又笑起来，在融融的阳光中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胆小的讲解员
“呵，刚才你说你是党建联络员，怎么还兼做导游讲解员？”
“今年8月，县委领导组织全县乡镇第一书记来我们村参观，镇党委书记安排我做讲解员，从此我兼上了这工作。其实我生性胆小，做讲解很紧张，还怕忘了词，只好每次都事先做了准备。你看，我身上还带有小卡片。”说着，李惟伟害羞地从口袋里拿出小纸片给我看。
这时候我们不知不觉赶上了采风的队伍，一个村干部向她招手，她立马走到一群人的前面，一边继续讲解，一边带我们往前。向阳花、菊花开了一路，新打造的屋场出现在眼前，有杨家岗幸福屋场，还有金鸡山幸福屋场。
“金鸡山屋场因在森林茂盛，形似金鸡的山脚下而得名。”李惟伟指着“金鸡山屋场”几个大字说，“屋场有31家农户庭院环绕着金鸡山下，有230亩平坦而肥沃的土地，历史上以种水稻为主，2002年改种柑桔，形成远近闻名的柑桔之乡。”
“好吃的石門柑桔一定来自这里吧。”采风团有人谈论着。
“喜居宝地千年旺，福照家门万事兴。”
“春光高照文明院，富水长流幸福家。”
屋场中家家户户都贴有对联。我们随便走进一户人家家里，果然都是干干净净的。一户人家家门口有蜀葵，听说是评比获得的奖品。
“我们村每月都进行文明卫生的评奖，大评小奖。”他的客厅里还有家规家训，家规为 “耕读传家”，家训则是“八德育人”。再到另一家，又有不同。围墙外有海桐挂满了小果，鸟儿回来了，正在树上唧唧喳喳地叫。几个音乐家老师一路边看边讨论创作的事，他们在这里找到了灵感。
这时秀坪园艺厂的陈厂长走了过来，他所说的智能化让我们看到了另一种乡村——城镇化的模样
“这里有5300人，1500多户，面积14.7平方公里。很多年以前，有移民来到这里建厂建水库，开荒垦山种桔子，现在的柑桔品种是从温州过来的。下一步将高标准建设智能柑桔产业园。”
一听说智能产业园，大伙都围在陈厂长身边用心地听。惟伟此时也安静地站在一边。
“杨市公司建立了全国以至全世界最先进的互联网，对土壤湿度、温度、肥料进行随时检测，缺什么需什么一清二楚。实现智能化，水土一体化，打药、施肥，不需要再像老一套的方式。每一株果树下都有管道，车辆可以进到桔园，可以减少劳动力和劳动强度。公司精心打造了十几个品种，从10月到12月都会有橘子。另有温室搭棚、玻璃栈道，从空中可以看到景观设施。”
是啊，到时会有大量人流来采摘、观光，那是怎样一番好景象！
沿路走过，村里家家户户有了卫生厕所，垃圾也都进行了很好的处理。
“我们村还成立了各种各样的协会、红白喜事理事会来管理，提倡老百姓自己的事自己做，才有了大家沿途看到的模样。”
老百姓收入上来了，环境变好，幸福指数提升了。书画家们纷纷到村部泼墨挥毫，而村支书刘保全则诗兴大发，以呆子的笔名写下了《浪淘沙·再创辉煌》和《沁园春·凤凰涅槃》：
……
而今政府撑天，
民企政，三家共划船。
看波涛让路，
逆天干劲，
涅槃证悟，
敢做人先。
村干部们笑盈盈地接过书画作品，李惟伟则把支书填的词发到微信群与大家共赏。我的脑里则尽是李惟伟在村级大道上一笑一回眸的样子，尽是许多村民或有急于去干活的匆忙，或悠闲自得地行走的样子。
沿路的树木花草在阳光下千姿百态，道水河在不远处自西南向北绕村缓缓流淌。
王丽君，女，笔名紫云英、画阑月，中国报告文学学会、散文学会、诗歌学会会员，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秘书长，《湖南报告文学》副主编，毛泽东文学院签约作家，岳麓区文联常务副主席、作家协会主席。著有长篇报告文学《深杉“候鸟”汪思龙》《一生承诺》等各类体裁书五部。曾获多项征文奖，《深杉“候鸟”汪思龙》获评第九届湖南省优秀社科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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