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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本文考释了“身价”“责成”“笼络”“实落”“未完”等五条明清白话小说词语。希望对相关作品的解读、古籍整理和有关辞书编纂修订有所裨益。
关键词：明清小说 方言俗语词 疑难词义
一、笼络
（1）凡往来客旅，无不被其笼络者。（《杜骗新书》第四类“诈以帚柄耍轿夫”）
例（1）中“笼络”当是“欺骗”的意思，下文中“轿夫常骗人，今也被我骗。”即其证。“笼络”在明清小说中的常见意义是“拉拢；控制”，但《杜骗新书》专讲各种骗术，“笼络”不是指“拉拢、控制别人”，而是指“骗取他人钱财或者欺骗他人以得到好处”。又第五类“垒算友财倾其家”则：“我观起予慈善好义，诚直无智，何彼铺卖买与我相并也？当以智术笼络之。”第六类“狡牙脱纸以女偿”则：“知受其笼络，施乃怒骂殴之。”第七类“装公子套妓脱赌”则：“如此如此笼络之，可尽夺其金矣。”第十三类“陈全遗计嫖名妓”则：“此虽陈全之不羁，亦足供笼络衏院之一笑云。”上述“笼络”俱应作“欺骗；算计”解。“笼络”义当是从“拉拢；控制”义引申而来，因为“拉拢、控制别人”常含贬义，常指使用欺骗的手段来达到目的。
“笼络”义他书亦有。《十二楼·合影楼》第三回：“路公会着提举，就把做成的圈套去笼络他。”“笼络”前有“圈套”一词，“欺骗；算计”的词义很明显。《醒世恒言》卷八：“纵有变故，也不受他们笼络，这却不是两全其美？”下文交代说：“恐防不妥，单要哄媳妇到了家里，便是买卖了。”此“笼络”即下文之“哄”，“哄骗”的意思。今徐州方言“笼”既有“笼络”义，又有“骗”义（参见《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第6355页），菏泽方言“笼”既有“笼络、结交”义，又有“骗”义（参见《山东方言词典》第276页），也可旁证。“笼络”义前人未加措意，特为表出。
二、实落
（2）乘其出，即潜起来，将己银与胜银，并实落衣物，另藏别包袱，置在己身边，仍以旧衣被包数片砖石，放在原箱内，佯作熟睡。（《杜骗新书》第一类“先寄银而后拐逃”）
这里“实落”用来修饰“衣物”，其义当是“形容物品贵重、值钱”。文中“旧衣被”是不值钱的东西，“实落衣物”与其相对，应是值钱的衣物。又第十二类“行李误挑往别船”则：“诸货都搬入船，只一仆詹兴挑实落行李一担，跟梦麟同行。”下文交代：“别货物都在，独行李有银”，带有银子的行李必然是贵重的。又第十三类“陈全遗计嫖名妓”则：“此号船不比前船，俱是实落宝货，须我自去一看，兼取大珠与你。”此“实落宝货”说的是“大珠数百颗，个个俱圆”，自然也是价值不菲的。“实落”义当是由其“实在、不虚假”义引申而来，实实在在、不虚假的东西大多是贵重、值钱的。
三、身价
（3）只因赵寡妇儿子小铁马儿，当日招募在班里，先与了四两身价。（《歧路灯》第五十回）
“身价”一词，明清白话小说中常见。《汉语大词典》“身价”条：①指卖身钱；②指人的身份、社会地位。《白话小说语言词典》与此基本相同。《近代汉语大词典》只收录“卖身钱”一义。上例说小铁马儿是被“招募在班里”，可见是雇佣，并非卖身，“身价”当是“工钱，佣金”义。《红楼复梦》第六十一回：“叫周家的给他定下了个奶子领他的孩子，一切身价、衣服、首饰都照例在枣桂堂支领。”上文：“竟叫杨家的奶了二哥儿，咱们雇个奶子奶他的孩子，这倒妥当。”此例也是讲雇佣，此“身价”亦是“工钱，佣金”。《警世通言》第二十六卷：“学士大喜道：‘我书房中写帖的不缺，可送公子处作伴读。’问他要多少身价。解元道：‘身价不敢领，只要求些衣服穿。待后老爷中意时，赏一房好媳妇足矣。’”上文说唐伯虎“欲投一大家充书办之役”，这里“投”也非卖身，下文说“倘然所配未中其意，难保其无他志也”，若是卖身，当无此虞，故此“身价”也当是“工钱，佣金”。
又有“身钱”一词，上引《歧路灯》第五十回例下文：“我急的慌，说唱一年五十两身钱，方才依了。”“身钱”即“身价”，从文意看，按年发付的也应当是“工钱，佣金”。又第一百回：“你在姑夫家念书，先生、姑夫都不愿意你回来，我岂不知是好意，只为十两身钱，就狠一狠叫你下了学。”这是王春宇追忆过往的一件事而说的话。此事在第八回有记载：“及春宇回来时，伙计们俱夸隆吉儿精明，上账明白，情愿一年除十二两劳金。春宇是生意人性情，也觉着远水不解近渴，也就没叫上学。”上面的“十两”是“十二两”的大略说法，“身钱”即“劳金”，指“佣工钱”，甚明。《汉语大词典》“身钱”条收录了这一义项，“指佣工钱”，首举宋人作品例证，次举当代作品例证。“身钱”在明清白话小说中大都作“卖身钱”讲，指“佣工钱”的例证较少，特为举证。又《白话小说语言词典》“身钱”条未及此义，亦可据补。
四、责成
（4）话说谭绍闻吃了这场官司，边公亲手责成，免了项擎木枷。（《歧路灯》第六十六回）
此“责成”当是“责罚”义。上文第六十五回说谭绍闻被“带在二堂，责以扑刑，又切切教训了一番”（扑刑，栾星注：教师对学生的体罚），叙述了边公对谭绍闻的责备惩罚，“责成”便是“责罚”。又第六回：“近的叫福儿走走，不可叫他在亲戚家住；远的叫王中问阎相公讨个帖儿，封上礼走走。我不在家，孩子小，人家不责成。”下文：“譬如东街他舅他妗子生日，这也叫王中去罢，人家不说咱眼中没亲戚么？”“眼中没亲戚”是责备人不懂礼数的话，此“责成”是“责备”的意思。又第九十八回：“王象荩这宗获金不昧的事，若单说不做，不像咱们的事，文昌也要责成咱哩。”此例“责成”亦当释为“责备”。“责成”的“责罚；责备”义，不见于辞书，当补。
五、未完
（5）你我庙里又弄了这个未完，万一被人勘破，追究起来，我当如何？（《儿女英雄传》第十回）
从字面上看，“未完”是一个动词词组，指“没有完成”。“没有完成”的原因往往是事情太麻烦，故“未完”又可作名词“麻烦事”讲，例（5）中“未完”即其证。又第十回：“这十三妹雷厉风行一般的性子，果然闹出一个大未完来，不但想不出自己这条身子何以自处，请问这是一桩甚么事？”第十六回：“完了？未必呀！只怕还有大未完在后头呢！”第三十一回：“只管拴住了这个，倒怕他一时急了，豁一个，跑三个，伤了这个老实的，那时倒是大未完”。他书亦见。《二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五：“若非那边弄出，解这两个人来，这件未完何时了结也！”《风月梦》第六回：“前日有人在这里告诉，说是你又在个地方做下未完来了。”又第十二回：“老干娘，你莫提过节，我的未完才多呢。”《镜花缘》第三十五回：“设或修治不妥，虚费他的帑项，岂不连我们也弄出未完么？”
《白话小说语言词典》“未完”条仅引《风月梦》第六回例，谓“指事情”，未达一间。《明清小说辞典》援《镜花缘》例，作“难以了结的麻烦事”解，当为确诂。《汉语大词典》未收此词，可据补。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儿女英雄传》将相关例证中的“（大）未完”都加了引号，应是校点者不明“未完”有名词义，故加引号以表示其意义特殊，其实引号当删。
（本文获宁波大学研究生优秀学位论文培育基金资助。）
参考文献：
[1]白维国.白话小说语言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2]董绍克，张家芝.山东方言词典[Z].北京：语文出版社，1997.
[3]李荣.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Z].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2.
[4]罗竹风.汉语大词典[Z].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0.
[5]许少峰.近代汉语大词典[Z].北京：中华书局，2008.
[6]张季皋.明清小说辞典[Z].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2.
（王育信 周志锋 浙江宁波 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315211）
关键词：明清小说 方言俗语词 疑难词义
一、笼络
（1）凡往来客旅，无不被其笼络者。（《杜骗新书》第四类“诈以帚柄耍轿夫”）
例（1）中“笼络”当是“欺骗”的意思，下文中“轿夫常骗人，今也被我骗。”即其证。“笼络”在明清小说中的常见意义是“拉拢；控制”，但《杜骗新书》专讲各种骗术，“笼络”不是指“拉拢、控制别人”，而是指“骗取他人钱财或者欺骗他人以得到好处”。又第五类“垒算友财倾其家”则：“我观起予慈善好义，诚直无智，何彼铺卖买与我相并也？当以智术笼络之。”第六类“狡牙脱纸以女偿”则：“知受其笼络，施乃怒骂殴之。”第七类“装公子套妓脱赌”则：“如此如此笼络之，可尽夺其金矣。”第十三类“陈全遗计嫖名妓”则：“此虽陈全之不羁，亦足供笼络衏院之一笑云。”上述“笼络”俱应作“欺骗；算计”解。“笼络”义当是从“拉拢；控制”义引申而来，因为“拉拢、控制别人”常含贬义，常指使用欺骗的手段来达到目的。
“笼络”义他书亦有。《十二楼·合影楼》第三回：“路公会着提举，就把做成的圈套去笼络他。”“笼络”前有“圈套”一词，“欺骗；算计”的词义很明显。《醒世恒言》卷八：“纵有变故，也不受他们笼络，这却不是两全其美？”下文交代说：“恐防不妥，单要哄媳妇到了家里，便是买卖了。”此“笼络”即下文之“哄”，“哄骗”的意思。今徐州方言“笼”既有“笼络”义，又有“骗”义（参见《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第6355页），菏泽方言“笼”既有“笼络、结交”义，又有“骗”义（参见《山东方言词典》第276页），也可旁证。“笼络”义前人未加措意，特为表出。
二、实落
（2）乘其出，即潜起来，将己银与胜银，并实落衣物，另藏别包袱，置在己身边，仍以旧衣被包数片砖石，放在原箱内，佯作熟睡。（《杜骗新书》第一类“先寄银而后拐逃”）
这里“实落”用来修饰“衣物”，其义当是“形容物品贵重、值钱”。文中“旧衣被”是不值钱的东西，“实落衣物”与其相对，应是值钱的衣物。又第十二类“行李误挑往别船”则：“诸货都搬入船，只一仆詹兴挑实落行李一担，跟梦麟同行。”下文交代：“别货物都在，独行李有银”，带有银子的行李必然是贵重的。又第十三类“陈全遗计嫖名妓”则：“此号船不比前船，俱是实落宝货，须我自去一看，兼取大珠与你。”此“实落宝货”说的是“大珠数百颗，个个俱圆”，自然也是价值不菲的。“实落”义当是由其“实在、不虚假”义引申而来，实实在在、不虚假的东西大多是贵重、值钱的。
三、身价
（3）只因赵寡妇儿子小铁马儿，当日招募在班里，先与了四两身价。（《歧路灯》第五十回）
“身价”一词，明清白话小说中常见。《汉语大词典》“身价”条：①指卖身钱；②指人的身份、社会地位。《白话小说语言词典》与此基本相同。《近代汉语大词典》只收录“卖身钱”一义。上例说小铁马儿是被“招募在班里”，可见是雇佣，并非卖身，“身价”当是“工钱，佣金”义。《红楼复梦》第六十一回：“叫周家的给他定下了个奶子领他的孩子，一切身价、衣服、首饰都照例在枣桂堂支领。”上文：“竟叫杨家的奶了二哥儿，咱们雇个奶子奶他的孩子，这倒妥当。”此例也是讲雇佣，此“身价”亦是“工钱，佣金”。《警世通言》第二十六卷：“学士大喜道：‘我书房中写帖的不缺，可送公子处作伴读。’问他要多少身价。解元道：‘身价不敢领，只要求些衣服穿。待后老爷中意时，赏一房好媳妇足矣。’”上文说唐伯虎“欲投一大家充书办之役”，这里“投”也非卖身，下文说“倘然所配未中其意，难保其无他志也”，若是卖身，当无此虞，故此“身价”也当是“工钱，佣金”。
又有“身钱”一词，上引《歧路灯》第五十回例下文：“我急的慌，说唱一年五十两身钱，方才依了。”“身钱”即“身价”，从文意看，按年发付的也应当是“工钱，佣金”。又第一百回：“你在姑夫家念书，先生、姑夫都不愿意你回来，我岂不知是好意，只为十两身钱，就狠一狠叫你下了学。”这是王春宇追忆过往的一件事而说的话。此事在第八回有记载：“及春宇回来时，伙计们俱夸隆吉儿精明，上账明白，情愿一年除十二两劳金。春宇是生意人性情，也觉着远水不解近渴，也就没叫上学。”上面的“十两”是“十二两”的大略说法，“身钱”即“劳金”，指“佣工钱”，甚明。《汉语大词典》“身钱”条收录了这一义项，“指佣工钱”，首举宋人作品例证，次举当代作品例证。“身钱”在明清白话小说中大都作“卖身钱”讲，指“佣工钱”的例证较少，特为举证。又《白话小说语言词典》“身钱”条未及此义，亦可据补。
四、责成
（4）话说谭绍闻吃了这场官司，边公亲手责成，免了项擎木枷。（《歧路灯》第六十六回）
此“责成”当是“责罚”义。上文第六十五回说谭绍闻被“带在二堂，责以扑刑，又切切教训了一番”（扑刑，栾星注：教师对学生的体罚），叙述了边公对谭绍闻的责备惩罚，“责成”便是“责罚”。又第六回：“近的叫福儿走走，不可叫他在亲戚家住；远的叫王中问阎相公讨个帖儿，封上礼走走。我不在家，孩子小，人家不责成。”下文：“譬如东街他舅他妗子生日，这也叫王中去罢，人家不说咱眼中没亲戚么？”“眼中没亲戚”是责备人不懂礼数的话，此“责成”是“责备”的意思。又第九十八回：“王象荩这宗获金不昧的事，若单说不做，不像咱们的事，文昌也要责成咱哩。”此例“责成”亦当释为“责备”。“责成”的“责罚；责备”义，不见于辞书，当补。
五、未完
（5）你我庙里又弄了这个未完，万一被人勘破，追究起来，我当如何？（《儿女英雄传》第十回）
从字面上看，“未完”是一个动词词组，指“没有完成”。“没有完成”的原因往往是事情太麻烦，故“未完”又可作名词“麻烦事”讲，例（5）中“未完”即其证。又第十回：“这十三妹雷厉风行一般的性子，果然闹出一个大未完来，不但想不出自己这条身子何以自处，请问这是一桩甚么事？”第十六回：“完了？未必呀！只怕还有大未完在后头呢！”第三十一回：“只管拴住了这个，倒怕他一时急了，豁一个，跑三个，伤了这个老实的，那时倒是大未完”。他书亦见。《二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五：“若非那边弄出，解这两个人来，这件未完何时了结也！”《风月梦》第六回：“前日有人在这里告诉，说是你又在个地方做下未完来了。”又第十二回：“老干娘，你莫提过节，我的未完才多呢。”《镜花缘》第三十五回：“设或修治不妥，虚费他的帑项，岂不连我们也弄出未完么？”
《白话小说语言词典》“未完”条仅引《风月梦》第六回例，谓“指事情”，未达一间。《明清小说辞典》援《镜花缘》例，作“难以了结的麻烦事”解，当为确诂。《汉语大词典》未收此词，可据补。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儿女英雄传》将相关例证中的“（大）未完”都加了引号，应是校点者不明“未完”有名词义，故加引号以表示其意义特殊，其实引号当删。
（本文获宁波大学研究生优秀学位论文培育基金资助。）
参考文献：
[1]白维国.白话小说语言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2]董绍克，张家芝.山东方言词典[Z].北京：语文出版社，1997.
[3]李荣.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Z].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2.
[4]罗竹风.汉语大词典[Z].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0.
[5]许少峰.近代汉语大词典[Z].北京：中华书局，2008.
[6]张季皋.明清小说辞典[Z].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2.
（王育信 周志锋 浙江宁波 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