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父母及兄弟姐妹

来源 :党史博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you19841231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刘光鼎,1929年12月生,山东蓬莱人,195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物理系,现任中国地球物理学会理事长,中国海洋学会名誉理事长,《地球物理学报》、《地球物理进展》主编,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研究员、研究所学术指导委员会主任,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第八、九届全国政协委员。他长期从事地球物理工作,是中国海洋地球物理科学的开拓者。1980年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
  
  我父亲跟闻一多、杨振声都是朋友。我母亲文学修养非常好,懂中医。我兄弟姐妹10个,6个是共产党员
  
  我的祖籍是山东蓬莱。1929年,我出生在北平。我父亲叫刘康甫,教中文的,写得一笔好字。当时,我父亲在清华大学工作,后来从清华到了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当时,齐白石那些人都在艺专。然后,我父亲到青岛山东大学,当时叫青岛大学。杨振声,就是杨起的父亲,是国立青岛大学的第一任校长。我父亲跟闻一多、杨振声都是朋友。父亲跟杨振声从小一块儿念书,两人关系非常好。杨起也是中科院院士,煤田专家,中国地质大学毕业的。我跟杨起从小就在一块儿。邓稼先的父亲叫邓以蛰,在清华教美学。邓稼先的姐姐叫邓仲先,我们都叫她仲姐。邓仲先的爱人叫郑华炽,是吴大猷的学生,北大物理系的教授,在德国留过学。小时候,杨起常领着邓稼先和我去看电影。
  我母亲叫董琳,字德玉。她的文学修养非常好。我小时候很淘气,都是我母亲教我写字的,所以我写的字像母亲,不像父亲。我母亲很豁达,懂中医。我外祖父、外祖母在蓬莱都是很有名的中医。
  我兄弟姐妹10个,我是老八。大哥叫刘光斗,他应该算是中国的武术家。因为我大哥不愿当汉奸、不愿当亡国奴,所以让日本人给迫害死了。大姐叫刘光裕,一辈子都在图书馆:清华图书馆、山东大学图书馆、西南联大的图书馆,后来到了台湾,在台大的图书馆,前几年去世了。二姐叫刘光运,原来是晋察冀边区妇联秘书长,解放以后长期在国家重工业部人事司工作,后来是化工部情报所顾问室副主任,87岁的老太太,2002年去世了。她跟彭真、刘仁、黄敬这一拨领导人是非常熟的。三姐叫刘光荣,是在沂蒙山区作战时牺牲的。四姐叫刘光耀,原来是上海市妇联的主任,上海市人大常委会的副主任,2000年去世的。四姐夫是上海市的经委主任。五姐叫刘光礼,是胶东“娃娃剧团”的,13岁就参加了革命,当过国家计委农林局的处长,“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去世的。六姐叫刘光仪。九弟在哈尔滨工业大学,现在退休了。我认为我们家还是比较优秀的,是个“革命家庭”。大哥、大姐不算,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姐,再加上我这个老八,6个共产党员。我是1948年入党的。我们家最早的共产党员是我的二姐夫侯薪,1925年入党的,是保定二师地下党的头儿,《红旗谱》描写的就是他。他在党内的地位很高,后来他跟张寿笺(李兆麟)在抚顺建党。抗战一开始,三姐、四姐、五姐都在山东打游击,而且都很出名,所以日本鬼子到蓬莱首先破坏的就是我们家。我的十妹现在还在台湾,是我父亲带她去的。我后来去台湾没有见到我父亲,因为我到台湾去的时候他已经过世好几年了。他是1966年去世的。我父亲在台湾对我后来的发展很有影响。一定要理解党。我们国家当时是这样子的,有港、澳、台和海外关系的都不能出国,所以我没有出国,带着一帮子人到哈尔滨工业大学学俄文去了。学完了俄文,我老老实实地给苏联专家当翻译。其他人都出国了,出国的这一批后来都是部长。
  
  江青营救黄敬时,有时就住我们家。抗战胜利后,傅斯年非要我父亲到北大去,梅贻琦非要我父亲到清华去
  
  我们跟丁西林是亲戚,以前他住在我们家对门。他是中国的文学家,对外友协的,中国独幕剧他写得最好。他又是物理学家,搞热力学的,在英国汤姆逊实验室工作过。丁先生在中国物理界恐怕也是老前辈了,应该是饶毓泰这一辈的。他回国以后就写小说、独幕剧,像《等太太回来的时候》这些。丁太太原来是嫁给一个姓高的很有名的共产党员,后来那个共产党员死了。在杀他的时候,他把妻子、儿子都托给了丁先生。他死了之后,丁西林就跟他太太结婚了。这样,丁先生就有一堆孩子。
  杨振声、何思源、赵太侔原来是北大中文系的同班同学。后来,何思源到法国留学,娶了一个法国媳妇。韩复榘当了山东省主席,何思源当教育厅厅长,请杨振声当青岛大学校长。杨振声就把赵太侔请来当教务长。杨振声这个人很豪放、大气。他应该算是蔡元培的学生,蔡元培也很器重他。杨振声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拿了博士回来,后在北大当过教务长、文学院院长,还在武汉大学当过校长。这个人对中国教育界还是有贡献的。他当青岛大学校长的时候,化学系把傅鹰请来。傅建国后是北大的副校长。物理系请了王普、郭贻诚。中文系请了冯沅君、陆侃如、丁山。杨振声请来了当时国内非常优秀的一批教员。后来,赵太侔跟何思源一起把杨振声挤走,赵太侔就当了校长。那种社会,你不挤掉他,你也呆不下去。不久,杨振声就去北平了,参加了教育部的“中小学教材编选委员会”。但是赵太侔接手之后,就没有杨振声这种威望了。他没有杨振声那种豪气。他是在法国学舞台背景的。他最后一个老婆叫俞珊,是黄敬的姐姐。黄敬解放后当过一机部部长,他以前的名字叫俞启威。1935年,黄敬和姚依林参加了北平“一二·九”运动。黄敬在北大是学数学的。黄敬1933年任中共青岛市委宣传部长时,让沈鸿烈给抓起来了。当时是要枪毙黄敬的,所以大家都去营救。他在党内的地位很高,是青岛市委宣传部部长。沈鸿烈当时是青岛特别市市长,韩复榘死了之后他上去的。蓝苹就是江青,她当时跟黄敬同居,所以也到山东去营救。江青营救黄敬时,她或者住在我们家,或者住在赵太侔家。大家对她那种作派都不满意。当时杨振声正急着要离开,权力都在赵太侔那儿。赵太侔就跟俞珊讲:“你嫁给我,我就把黄敬救出来。”俞珊一直跟着赵太侔到抗战胜利,给他生了两个女儿。抗日战争以后,从重庆回来的时候,俞珊就坚决要跟他离婚。
  我父亲到青岛大学主要是因为杨振声的关系,他们从小就非常要好。抗战的时候,北大、清华、南开组成西南联合大学,开始是搬到叙永,后来转到昆明。当时西南联大的校务委员会秘书主任就是杨振声。杨振声就邀请我父亲去帮助他,让我父亲从青岛出来。那个时候,我父亲把我母亲和几个小的孩子送到蓬莱,他就带着我大姐、姐夫,他们3个人去了昆明。抗战胜利后,他准备回清华。我父亲是想到清华去的,而傅斯年非要我父亲到北大去,可是我父亲跟梅贻琦的关系比较好,梅贻琦就拖着他到清华去。这下子两边就矛盾了。就在这个时候,时任青岛大学校长的赵太侔通过杨振声来找我父亲,希望我父亲去帮助他,所以我父亲就到了青岛。
  最近山东大学有个学生给我写了一封信,要搜集 我父亲的资料。我说我几乎不知道,因为他后来到西南联大去了。那个学生就给我寄来一篇东西,是梁实秋写的《酒中八仙》。杨振声在青岛大学当校长的时候,我父亲、闻一多、梁实秋、赵太侔、陈季超、邓仲存、杨振声和方令孺,8个人经常一块儿喝酒,号称“酒中八仙”。胡适到那里看到了,说:“八位这种喝酒的办法不行,我简直没办法。”那时候,青岛大学就在大学路、鱼山路那边,就是现在青岛海洋学院所在地。
  “文革”开始后,中央宣布“文革”小组的副组长是江青,赵太侔听到这个消息后,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从家里出来,跑到青岛的栈桥,跳海自杀了。幸好我父亲跑掉了,跑到台湾去了,不跑掉也不会有好下场。
  1949年青岛解放的时候,我父亲负担很轻,我兄弟姐妹大多数不在他身边,只有我大姐、姐夫、十妹,就他们4个人。那个时候教授的工资还是挺高的。丁西林有一大堆孩子,他每天在我们家喝酒、吃饭。我父亲说:“青岛解放我不准备走。”我父亲有10个孩子,绝大多数都在解放区,共产党那边。我大哥此时已经不在了,二、三、四、五、六、老八,有6个在解放区。“我儿女都在那边,他们能拿我怎么样?”丁西林就说:“我不行,我得走。共产党抓了我会饶了我?”我父亲就不走。结果,国民党就弄来一批宪兵,逼着搬家上船。任何一个政权,都需要有几个知识分子来给它充门面。我父亲跟丁西林都被拉到船上去了,一个人一个箱子,逼着他们走。赵太侔事先有点消息,就溜了,跑到什么地方躲起来了。我父亲跟丁西林的船后来开到台湾的基隆。当时孙立人兼任台湾的警备(防卫)司令,他下令所有的船都不准靠岸。不然,台湾就乱了,他要接收多少难民啊!他们没能上岸,我姐夫就去找船长谈判,贿赂人家,送了些金条什么的,买通了船长。天黑之后,船长把救生艇放下,就把我父亲、大姐、姐夫和小妹送到岸上去了。一个救生艇4个人加上1个水手,5个人满了,所以丁西林没能上岸。后来没办法,船靠到香港,一到香港就碰到北平召开新政治协商会议,丁西林到那儿摇身一变成了政协委员。我父亲觉得他应该留下,结果没留下;丁西林怕留下,结果却留下了。出现了这么一个情况。
  我父亲上岸后,就失业了,没活干,就靠带出来的那点东西生活。后来梅贻琦听说我父亲到台湾了,就让他到台湾清华教书。我父亲大概教了两年,耳朵有点聋了,就不干了。后来他就在家里写京剧评论,也写了两本书,其中的一本叫《台墨残痕》。
  我在北大的时候,杨振声跟饶毓泰两个人住在北京靠近鼓楼那边的一个大房子里。饶先生是我老师,他跟我父亲很熟。有一天,杨振声让人叫我礼拜天到他家里吃午饭,我礼拜天就去了。一看,丁西林在那里。吃饭的时候,丁先生就讲,当时在青岛跟我父亲一块儿吃饭、喝酒;我父亲不想走,他说他非走不可,结果他到台湾、香港后,又回来了。这段过程是他讲的。我那个时候有点像牛虻。我想我是党员,最后就把事情都向上面汇报了,在杨振声家里,都有谁,都说了什么。当时北大党委也没说什么,结果在“文化大革命”中就惹麻烦了,出了问题。人家就查我这一段,这不是跟港、澳、台有关系吗?所以我一直不能出国,尽管我也介绍了不少人入党。在全国解放时我是北大地下党沙滩支部的组织委员,那时候胡启立就是我支部的,比我高一级。“文革”时,他们就问我,我就再讲一遍。我就知道这么一点儿。他们就到北京来找丁西林调查了。结果丁西林说他不认识我,也许他真忘了。
  1941年,我12岁,到了北平。到了北平之后,我找到我伯父家。那个时候都已经开学了,我在报纸最下面看到还有两三个学校在招生,我就去考了。竞存中学一考,就要我了,我就开始在竞存中学念书。
  我读初中二年级的时候,竞存中学就垮台了,于是我又考到了四存中学。在这里读到高一上半年,学校又垮台了,我就考到了辅仁中学。
  从高一下半年到毕业,我一直都在辅仁中学。我在辅仁中学还是小有名气的,参加学生运动,打篮球。辅仁中学是所天主教教会学校,由外国神父管理。
  当时,把我带到学生运动里的同学叫王云轩(音),他当时是北大历史系的一个学生。我们辅仁中学的一个中文老师病了,他来代课。一次,他把我领到北大宿舍西斋18号,那是当时地下党的一个联络点。那个时候应该是1947年,我还没入党。我是1948年入党的,是张寿文介绍的。
  
  中央有个文件,要求在党政机关的大学生、技术干部“归队”,发展科学技术。1952年北大毕业,我被分配到北京地质学院,从此与地质结缘
  
  我是在1948年到北大读物理系的。1945年,我在中学念书的时候还可以,总可以拿到奖学金。当时考第一、第二才可以拿到奖学金。当时脑袋瓜里就一直想念理论物理,去发展原子能,所以就考了北大物理系。北大有很多熟悉的人,像朱光亚、于敏等等。于敏是我的同学,比我高三届,大4岁。我一年级的时候跟他住一个房间。于敏绝对是厉害的,“氢弹之父”。人们现在管邓稼先叫“原子弹之父”,邓稼先为人比较厚道,能团结人。于敏的数学、物理比杨振宁、李政道还要厉害,他也没出过国。我国的氢弹就是他设计的,设计出来以后基本没有人可以改动,就按他的做。杨振宁、李政道都说厉害,这是中国自己造出来的。我想北大有它的特色,大家在这儿念书,入学的成绩都很高,起点都比较高。北大物理系有20个学生,只有两个奖学金名额,我是考第一名的奖学金。
  1951年“三反五反”运动开始后,就把我从北大调到北京市节约检查委员会。办公室主任是项子明。节约委员会实际上是市委的一个派出机构。我当时的工作是什么呢?一些干部违法乱纪、“三反五反”的内容,从下面送上来,我就送给项子明看。项子明都是每天晚上12点以后批,第二天早上送给刘仁的秘书张天泰,张天泰那里弄完了,由我再送给王汉斌他们几个,最后有一些重要的送给彭真批。
  有一天,张天泰跟我说:“光鼎,刘仁同志就是‘留人’啊,就是把人留下来。”我说:“什么意思?”当秘书当久了都很了解领导的思想。他说:“刘仁同志就是留人,抓住干部就不放。”我说:“他的意思就是要把我留下来?”张天泰说:“你去跟老项谈谈。”项子明是我们北大地下党的头儿。晚上,我事情办完了就去找他。项子明说:“天泰多嘴,他不应该说的。”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中央有个文件,1951年就开始要求党政机关的大学生、技术干部归队。那个时候就考虑这些问题,我觉得还是非常深远的。张天泰是学物理的,我也是学物理的。当时彭真同志那一大堆的大小秘书里头,很多都是理科出身的,一批北大、清华的尖子生在他那里。中央就希望他们能归队,来发展咱们的科学技术。我就问老项了,老项说,我再看看。后来老项说,你还是回去吧。我想我回去也是对的,回去我就把物理系念完了。
  我1951年回来读大学,1952年就要毕业了。毕业后到哪里去,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时候是统一分 配,解放前的毕业等于是失业。所以当时我就想要找工作。后来燃料工业部组织我们到陕西延长去,我就和1个老师、9个同学去了。
  1951年7月7日,我们坐火车到了西安,去野外做地球物理测量工作。到了延长,然后到延安,之后到洛川,再到四郎庙。四郎庙是个油田。在那里,我们碰到了地质学家陈贲。他跟后来的石油化工部部长康世恩是同班同学。还有翁文灏,搞地质的,国民党行政院前院长,我们当时也碰见他了。吃完晚饭7点钟,我们就坐下来聊天,一直聊到第二天早上六七点钟。翁文灏跟另外一个地质科学家王尚文就一晚上没睡觉。一大早,他们两个人就拿着锤子定井位去了。
  当时陈贲就提出一个问题:全国解放,石油是工业的命脉,我们应不应该集中力量把石油搞好?你们学物理,应该不应该为人民服务?你是为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服务还是去摘原子弹、造武器?提出的问题都很尖锐,我以前没有想过。我觉得还是应该为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服务。因为中国要发展工业,要摘经济建设,就需要石油。当时在陕北有中国的第一个地震队,我就是成员之一。我们在这个队里大概呆了三四个月,等到冬天受不了,就回学校上课了。回来以后,我就从摘原子弹、氢弹的角度转到以地球做实验室,用物理学的方法来研究地球,寻找矿产资源。我想既然走了这条路,就应该是一个终生的选择。
  1952年,我从北大毕业。毕业以后,我一直很想冒险,想到新疆去,结果学校把我分配到了北京地质学院。我在北京地质学院一呆就是12年。这12年对我的教育很深刻。一方面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另外一方面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只要有运动,我们这些人就是对象。除了“肃反”没把我“肃”到里头外,其他的都有。一会儿是“白专道路”,一会儿是“大跃进”,一会儿又是什么,都有我们这一伙人。
  1953年,北京地质学院派我到哈尔滨工业大学学俄文。学了半年,刘型院长就发了个电报跟我说,速返。原来是苏联专家来了。毛主席讲“一边倒”,当时也有这个问题。你往美国倒,人家还不理你呢,人家封锁你,所以只好一边倒向苏联。苏联派了个专家来讲地震勘探。我才学了5个半月的俄文,就让我给苏联专家当翻译。苏联专家来了,第一次见面,他自我介绍说:“我叫伊力亚,我的父亲叫伊西特罗维奇,我姓波卢维奇。”我没听明白。5个月的俄文能学到什么程度?我刚到哈尔滨去学俄文的时候,有几个字母我都不知道。第一次上课是怎么上的呢?我问波卢维奇:“你有没有讲义?”一问,他挺得意,把讲义都给了我,我给翻译完了,是很厚的两本书。因为俄罗斯人讲课就是照本宣科。他讲绪论,我就先用中文把绪论背下来。他在台上讲,我中文就出来了。我就这样当了两年半的俄文翻译。后来中苏关系紧张,就把他给撤回去了。1958年,中苏签订了122项两国合作进行和苏联帮助中国进行重大科学技术研究的协定,其中有一项主要是海洋地质勘探、海洋地球物理勘探。那就需要派一个人到苏联去学习,不能带翻译,要懂俄文,还要懂业务,最后就物色到我了。1959年我去苏联学习,1960年就回来了,前后还不到一年,回来以后就搞中国海洋地质物理调查。这一搞,搞了30年,从1959年到1989年。我就从一个地质队搞起,到一个大队,到上海海洋地质调查局,然后到地质矿产部的海洋地质司。我是从最基层一步步上来的。1989年,科学院把我调到地球物理所来当所长。
  
  “文革”中,我想把自己拥有的“海内孤本”无偿奉送给图书馆,结果没人要。温家宝总理希望油气问题能得到解决,他问我:你有什么看法?
  
  1964年地质部在南京成立海洋地质研究所,就把我调到那个所里了。我把我的学生全部从北京带到南京。我家里有44箱子书,也带去了。当时,我每天晚上教海洋地质所的学生俄文,给他们讲课。大家真是蒸蒸日上。“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这些书没地方放,最后房间都不让我住,把我赶到牛棚去了。书怎么办呢?其中有一部分,我认为是海内孤本,在中国只有我有。我想只要国内任何一个图书馆要,我都无偿奉送,结果没人要,我觉得非常伤心。“文化大革命”最严重的是什么?是让很多人伤心了。关键是这个。前几年,我还是全国政协委员的时候,我就提意见,说现在最关键的问题要讲爱国主义。我说小平同志到南方去讲话确实很好,大伙都按改革开放这条路走。但是我觉得最大的一个问题是不讲爱国主义。中国的特点是,在困难的时候,大伙儿可以团结一致,但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安乐。我想爱国主义应该是从小开始培养,应该念念不忘我们过去这100多年的耻辱历史,应该不断地学历史、学地理。我们希望人民过得更好,那只有爱国,我想从小就应该培养这种思想。
  有人说我是“海洋地质之父”,我不太赞成什么“父”的。咱们地矿部,一个叫朱夏,一个叫关士聪,一个叫业治铮,这3位都是为中国石油地质作出很大贡献的人。再加上我,我们这4个人就是地矿部出名的“酒友”,每个人都有1斤的酒量。朱夏去世10年了,他研究的叫“朱盆”,就是用地球动力学的观点来研究沉积盆地。业治铮是长春地质学院的教务长。关士聪研究的叫“关盆”,就是用形态学的观点来研究沉积盆地。还有一个叫“刘盆”,用地球物理的方法来研究,那就是我。应该说海洋地质是我们几个人建立的。朱夏是搞构造的,业治铮是搞沉积的,我是搞地球物理的,我们是一个很好的班子。大伙在一块儿30年,经常喝酒,干了很多事情,出了很多的图作。中国海洋地质的基础,基本上是我们给打下的。
  “文革”的时候说我们是“牛鬼蛇神”。我们这一辈子都贡献给中国的地球科学事业,结果却是“牛鬼蛇神”!我在“文革”时写了很多诗词,写有关太极拳的书。我还有一本书,《海洋地球物理勘探》,这本书很有特色,一篇参考文献都没有,全部是我搞的,这在国内独一本。我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是在牛棚里度过的。你不是说我是反动学术权威吗?我就反动在这儿,我就写书。只要不是追名逐利,是为人民服务,那就是动力,心胸坦荡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一直到1976年打倒“四人帮”,我们这些人才真正站起来,才得到解放。
  1980年,上级把我调到部里当海洋地质司副司长。实际上是让我来当部长的,结果没当上。我这个人的毛病就是“犯上”,有些事情不对就是不对。孙大光是爱动脑筋的人,他选干部是怎么选的呢?不在部机关里选。如果在部机关里选干部,部里头的那些事他都很清楚。他每年选干部,全国逛一圈,所以外号叫“孙大逛”。他每年出去把这些人挑过来。挑来的这些人都是书生,都懂地质,但是对部里头的那些事都不懂,他大多安排副职。比方说把朱训安排为地矿司副司长;温家宝,政策研究室副主任;我,海洋地质司副司长;夏国治,科技局局长。就是给你一段时间,让你来了解部里头的这些事情。我不是在海洋地质司吗?领导说要跟石油地质局合并。领导讲话都得听,但是我不听。我“腾”地站起来, 说:“不能合并,这是两回事。”我说中国的海洋任何事情不经过外交部不行,不经过总参不行,不经过国务院不行,不经过书记处不行。总得有一帮人把准备工作做好了,你才能在海上行动,这是中国特色。而且,海洋地质出了任何问题都是棘手的。另外,海洋地质是一个地域概念。中国包含42个纬度,陆地是960万平方公里,海域是300万平方公里,海洋是陆地的1/3啊。可是石油呢?石油是个矿种的概念。一个矿种,一个地域,你现在一合并,就等于把地矿部削弱了。领导说,散会。过了两个星期,领导就让两个同事来找我。我说没什么可谈的,这是不是党组决定?如果是党组决定,作为共产党员我服从;如果不是党组决定,我还是那个意见,投变。他们“腾”地站起来,说:“光鼎同志,我正式向你宣布,这是党组织的决定。”那我服从就完了,没什么好谈的,我并没有违反组织原则。我认为领导还是一个好人。他不当头儿了,他跟我的一个学生说要见我。他说他在地矿部当了10年的头,主要得罪的人就是我。他现在觉得我当时的意见是对的。精简机构把海洋给丢了,因为地矿部没有了,全部交出去了。而海洋要跟8个国家划界啊,现在关系紧张得要命。
  朱训当部长,温家宝当副部长;朱训当党组书记,温家宝当副书记。胡耀邦对温家宝印象很不错,就让他到中共中央办公厅当副主任。温家宝在中南海一干就是20年。
  温家宝是1960年考进北京地质学院地质矿产系的,大学毕业又留校做研究生,读了两年,没有读完。“文化大革命”不要研究生,就把他分配到甘肃去了。我是1964年离开北京的。人家都说他是我的学生,但是我并没有教他,我在学校并不认识他。认识他的时候,就是他从甘肃到北京,我从上海到北京。家宝同志一直对我非常好,非常尊重我。
  1989年.朱训让我到曼谷去当专家。我就觉得我是中国人,去给外国人干事干什么?赚点美金,开着个“奔驰”车横冲直撞,有啥意思?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爱人坚决不去,因为她身体不好。她要是到曼谷去,那里热得不得了,得整天蹲在空调房子里。她不去,就让我一个人去,我去干什么?这个时候,周光召在全院大会上讲,说我们请了一个所长,救活了一个所,报纸上都登了。但是他们学美国,要把资源环境这个局给撤销掉,也是精简机构。当时旁人都不敢说话,包括副院长都不敢说话,我却说话了。我说中国科学院123个研究所,其中资源环境局36个研究所,占了近1/3,你把资源环境局取消了,在中国还有科学院吗?中国科学院跟人民联系的就在这儿,怎么能干这种事?我这是在大会上讲的,没有违反组织原则。科学院召开工作会议,其实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又不是资源环境局的头儿,一点利益都没有,但是我觉得那样做是不对的,我就反对。
  中国现在的石油资源存量是940亿吨,天然气的存量是38万亿立方米,原油年产量是1.67亿吨。从1993年开始,我们国家开始进口原油,进口3000万吨。到2000年,进口达到7000万吨。朱镕基就在人民大会堂前面讲,7000万吨意味着我们每年要拿出200多亿美元。这是一个极大的问题。温家宝也担心这个问题。这里头还有一个危险,我们进口的原油80%要从马六甲海峡过来,如果有个风吹草动,马六甲海峡一断,就完了。“非典”期间全国受了很大的影响,旅游业、餐饮业、旅馆什么都受影响,但是从GDP来看,咱们还增长了。增长在哪?卖汽车卖多了,汽车的利润是百分之一百几十,汽车卖了,这些损失就补上了。但是现在问题就来了,如果有个风吹草动就麻烦了。美国打了萨达姆,萨达姆现在给弄垮了,是吧?它又要跟朝鲜,跟伊朗闹。西藏的问题也提出来了,达赖喇嘛的事也提出来。你要是强了,它就躲着你走。你要还是个不发达国家,它就欺负你。它要是跟朝鲜练完了,跟着去哪练?说不定就跟中国再练一练。任何一个美国总统上台都先跟中国干一干,你得先看清楚这个趋势。等干了两年,他在台上稳了,他再跟你好。他干的时候,你得挺着;他要好的时候,你也不能说不跟他好。中国处境是挺难的,因为中国现在毕竟还不强大。中国实现现代化是非常迫切的。一旦美国要跟中国练一练,它把马六甲海峡封锁了怎么办?它不会像欺负萨达姆一样欺负中国,它吞不下去,但是它给你捣捣乱总还可以吧。所以温家宝总理就希望油气问题能得到解决。
  地层分成新生代、中生代、古生代,我们过去的50年就是在新生代里面的第三纪开采,大庆是白垩纪。我就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我们能不能在前新生代、中生代、古生代来找油?我认为古生代的油比新生代要多得多,问题是要往下找。温家宝非常欣赏这一点,他就亲自批,希望能贯彻。家宝就问我,你有什么看法?我说:“家宝同志,究竟谁代表国家来管理中国的石油,谁在管?现在中国搞石油的,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3个都是上市公司,人家当然以赢利为主。那究竟谁代表国家来管理呢?咱们有发改委,恐怕得请他们好好考虑一下。这是牵涉到国计民生的大问题。”这是找油的问题。寻找石油,风险非常大,几乎所有的高科技都要动用,这个时候就是风险投资。当时中国没有风险投资,就是说没有人找石油。中国也没有人去找金属铂,我后来到赤峰去,就是为了解决金属铂的问题。都不投入,都吃现成饭,这样怎么行呢?那天跟温家宝总理谈,李京文同志(我国经济界唯一的中国工程院院士)就坐在我边上。我提了两个问题,我觉得这两条一解决,问题就都解决了。李京文当然很清楚,但他是不好明确表达的。
  我这一生,在中国海上漂了30年,还把中国海绘制了一套图,叫《中国海区及领域地质、地球物理系列图》。这是我做得最满意的一件事,是对30年作了一个大的总结,从头到尾都是我弄的。这个图还得了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
  
  (参加本文采访或前期整理的还有倪钰、徐苗、郭凡凡、袁红、孙芳、沈加佳和俞丽丽,参加后期整理的有郭凡凡、袁红。)
其他文献
我上小学一年级时,数學老师人很好,爱笑,性格也好,但教我们语文的高老师,我非常害怕她,有时上课,我与她目光对视,觉得她在斜睨我,目光里带着不满。我拼音学得不好,高老师一着急,声音就高八度,我更害怕她了。  上学于我成了一件恐惧的事,每天早上我都赖在家里不想上学,我妈都快把我胳膊拽下来了,我还死抱着方桌腿不挪一步。  我二姨夫是卖肉的,他轻易不来我家,一来便提一小块肉,那时的我,除了盼年就是盼二姨夫
公元前205年,在彭城之戰中,西楚霸王项羽率领区区3万之师,在半日内便击溃了刘邦的56万汉军。这一战,刘邦遭遇了起兵以来的最大惨败,几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其父刘太公、妻子吕雉均被楚军俘获。千钧一发之际,刘邦仅带10余名骑兵突围而逃。  可是,刘邦刚刚逃到彭城以西,便被楚将丁固率兵追上。这个丁固,又称丁公,是项羽最信任的得力干将。刘邦寡不敌众,便向丁公求情说:“两条好汉非要相互迫害吗?”言外之意就
马桶文化是一种世界文化,马桶这东西,不管是木制的、塑料的、石制的还是烧瓷的,不管是固定在屋里屋外的,还是可以手拎移动的,都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就算是原始形态的每天必刷的马桶,它的功劳也会让人铭记于心。  “抽水马桶”和“管道”的出现,让污水直接排出户外,人类文明因此向前跨出了一大步,现代城市开始如森林林立。人們开始有了马桶思维,自“马桶”成为“管道物联网”的一个终端后,电脑、手机等相继成为信
女人在怀孕的时候总是憧憬孩子未来的种种:皮肤要白,头发要多,大脑要够聪明,长得要继承两个人的优点,把缺点要全部摒弃掉。那些准妈妈们为了培养孩子们的艺术细胞,从怀孕几月伊始就着手让宝贝们在妈妈的肚子里听音乐,并且还美其名曰:胎教。  孩子一出生,顾不上生育的疼痛,尽管身子羸弱,但她迫切地就想知道自己所生的“心头肉”是否健康。  “健康,但皱皱巴巴得像个小老头儿,长得有点儿丑,”爸爸答得中肯,妈妈听后
1947年6月,在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和毛泽东的悉心指导以及友邻部队的有力策应下,刘伯承、邓小平率领晋冀鲁豫野战军主力,以排山倒海之势强渡黄河,鏖战鲁西南,率先挺进中原,义无反顾地千里跃进大别山,从而拉开了人民解放军战略进攻的序幕。    刘伯承、邓小平联名致电中央军委,提出挺进中原的战略设想,得到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的赞许。实施战略进攻的各项准备工作随之展开    关于晋冀鲁豫野战军率先独立挺进中原
  
把教训捋出来洗洗  教训会变成一股清泉  滋润经验茁壮成长  把悲伤牵出来吹吹  悲伤会变成一缕东风  吹送欢悦四季常开  把丑陋翻出来晒晒  丑陋会变成一束阳光  照耀美好生长繁衍  把冷漠拖出來烤烤  冷漠会变成一团火焰  化为热情四溢飘送   (编辑 仕居)
在毛泽东接触过的美国人当中,最为人们熟悉的是以《西行漫记》蜚声世界的斯诺,而约翰·S·谢伟思,年轻的美国外交官,也应当是其中的一位  1944年至1945年,谢伟思作为美军观察组成员派驻延安期间,毛泽东与他有过多次重要谈话,谈话的内容极其广泛,涉及到国共之间的矛盾中共对美国的政策战后中国的发展等重大问题这些理应对中美两国关系产生深远影响的讲话,谢伟思原原本本地向美国政府作了报告,并提出了与中共开展
最喜欢李白的一句诗——花间一壶酒。每次看到这简约的五个字,脑海中就会出现一幅无比丰富的画面:在繁花似锦的花园,姹紫嫣红的花硕大无比,多得像满天的星星,把整个地面都铺得坐无隙地。幽香引得蜂蝶来,花枝轻颤满园芳。唯有正中间一块空地,置一石桌,周围四个石凳,桌上一壺酒,壶旁放一小酒杯,李白自斟自饮,赏花醉花,超然物外,真的像一位仙人。  李白之所以叫诗仙,恐怕和他“斗酒诗百篇”分不开吧?李白之于酒,好像
黄侃在北大教书期间,住在北京白庙胡同里,因为白天人声嘈杂,他习惯在晚上安静之时读书。一天晚上,黄侃与友人在探讨“国学”问题时,隔壁突然发出一阵噪音,好像有砸墙的声音,有挪动桌椅的声音,还有笑闹的声音,严重影响了他们读书交流。其实,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但之前黄侃都选择了忍耐。  这次被打断思路,黃侃很生气,他决定去找对方理论一番。黄侃气冲冲地告诉对方,晚上原本是休息的时间,他们这样吵闹会给别人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