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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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一锹下去,他看见了一点森白,又是几锹,他终于看明白了,不禁大声喊了起来。
  
  一
  
  回城的公车上,眼镜低头把弄着手中古朴诡异的火柴。火柴今天刚刚出土,外壳上还带着泥土的湿气,它是眼镜的老爸外出劳动时挖出的,他藏了起来,回来时就交给来探监的眼镜。
  眼镜出生时从娘胎里带来的毛病,同妈妈一样总是咳嗽。老爸就是那时候进了监狱,他为了治眼镜的病抢了钱。
  眼镜是在小城与监狱之间的奔波中长大的,他每个月都得来看几回自己的老爸。但这几个月没来,因为初中毕业的他迎来了中考,而今天是考完的日子。
  老爸说那地方古怪得很,土又黑又亮,他们的活刚开始干没多大一会儿,就好像有人发现了什么,大呼小叫的,然后他们就收工回来了。老爸说那里一定有古墓,这火柴盒很可能价值连城,他说卖了它吧,也许钱可以够你将来上大学。
  眼镜接过火柴时只觉得它同老爸的目光一样沉重,却并没想到生活会因它改变。
  公车猛地停住,眼镜抬起头,发现车上所有人的眼睛全部望向离公路很远的工地上,眼镜便也望了过去,那里聚集了黑压压数不清的人,广阔的黑土地上停着一辆辆不同的车。车上人小声议论,不知那工地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公车门啪一声打开,上来了几个一脸灰尘的民工。司机的粗嗓门马上响起:“怎么这么早就收工了?发生了什么事?来这么多人?”
   民工脸色复杂,“别提了!这活没法干了,这地下埋的都是死人!”
  公车开动,车内一下就热闹了起来,几个民工成了车内的焦点。但可惜民工除了知道地下埋着死人,再什么也不知道了,一问三不知,后来不知谁说一句,晚上看新闻吧!他看见了电视台的车。对民工的提问才告一段落。
  眼镜则死死攥着那火柴,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恐惧。他知道火柴就是父亲从那里捡来的,他突然想也许那些死人中的某一个曾经像他一样拿着这火柴。这一想,眼镜的手心不禁冒出丝丝冷汗,让他明显感觉到火柴盒的冰冷。
   眼镜强迫自己笑了笑。
  
  二
  
  刚回来,眼镜就开始搬家。
  他们的房子早就卖了,住在姥姥家。姥姥前年去世了,但舅舅并没有赶他们走,现在舅舅要结婚了,妈妈就和眼镜商量,他们到了搬出去的时候了。妈妈身体弱,眼镜成了家里顶梁柱。本来眼镜早就打算搬走,可舅舅总是不让,最后他拗不过倔强的眼镜,他说要搬就中考结束后再搬,安心地复习,考上城里的高中将来有出息。舅舅也把自己的婚期推到眼镜的中考后。
  那天舅舅说着说着就哭了,瘦弱的眼镜却未落一泪,他竟安慰起自己的舅舅,他知道舅舅不忍心让自己的姐姐和外甥搬出去,但小小的房子却容不下更多的人。
  眼镜乐哈哈的,他就是这样一个坚强的孩子,从没人见过他掉眼泪。
  眼镜和妈妈没有太多的东西,破自行车和黑白电视是最贵的财产。可帮他搬家的却不少,眼镜所有的同学都来了。
  眼镜真没想到,那一刻他差点儿哭了,但泪花在眼睛里转瞬即逝,像往常一样,他不会给快乐的同学们带来悲伤。同学们打打闹闹地边帮他搬东西边责怪他,如果不是胖子告诉他们,他们都不知道眼镜要搬家。小城不大,没有中学,几个月后很多同学也将各奔前程走向社会,也许他们永远不可能再聚到一起了,所有人都很珍惜这份感情。
  胖子一脸傻笑,抱着电视机走在眼镜的身边,他是眼镜最好的朋友。
   就这样,眼镜用破自行车推着妈妈,在同学们的笑声中顺利地搬到城边一个矮小的平房。那时已是傍晚,眼镜看着同学们带着一片欢笑消失在落日的红霞中,眼镜不禁将手伸向兜里的火柴盒,他明天就要将它卖掉,然后他要请所有的同学吃最好的雪糕。
  晚间,眼镜生火做饭,这时妈妈突然喊他,他赶紧进屋,原来电视新闻正在报道工地的发现,报道说那里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坑,坑里是还未查清数目的骸骨。报道还说这个坑也许与小城史上神秘消失的刘家村有关。那个村子近代曾经鼎盛一时,组建过威名赫赫的刘村保卫队并让周边一代的土匪闻风丧胆,后来日本人来了就成为当地抗日的一支主要力量。但也仅此而已,这个村子在历史上突然消失了,至今没有任何遗迹存在,成为一个谜。
  眼镜是紧紧攥着兜中的火柴盒看完新闻的,夜里妈妈睡后他独自坐在屋外的星光下看着火柴盒发呆。这火柴盒带给他一种十分强烈的古怪感觉,他看着上面诡异神秘的图案,思绪总是与那死人坑和消失村庄联系到一起。他打开火柴盒,发现里面是一根根精致的火柴,他拿出一根,竟像新的一样。眼镜怀疑这根本不是什么古董,也许是有人丢在那里的,他划了一下,竟划着了。
  异变突起。
  
  三
  
  小城的角落,有一个专门收售古董物品的地方,也只是几个小贩,一张布上摆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骗人。眼镜自然知道,但他要马上把这鬼东西卖出去。
   眼镜的脸一片惨白,他一夜未睡,因为这一夜他是在极度的恐惧中度过的,他一直守着母亲,一直盯着这火柴盒,他怕里面那个东西出来害他的妈妈。
  他可以将它埋掉,但现在他急缺钱用,他要给妈妈买药。
  意外的是,一个独眼老头对火柴竟十分感兴趣,他拿在手里看了又看,那只剩下的眼睛突然翻向眼镜,“小兄弟!你是从哪里得到的它?”
  “祖传!”眼镜早想好怎么回答。
  “祖传?你姓什么?”老头的独眼突然透出寒光,上下看得眼镜相当不自在。
   “姓刘。”眼镜一边撒谎一边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直觉告诉他那老头好像知道什么。
  老头的独眼在眼镜身上又扫了扫,才收回目光。“这东西不值钱的,我只能给你这些。”老头冷笑两声掏出几张百元钞票。
  眼镜大喜,这可以给妈妈买很多药。
  这时一个怪异的口音传来,“我出更高价,这个我要了。”
  “日本人?”老头的独眼里又射出寒光。
   一个矮个老头站在眼镜的身边,很有礼貌地回答,“山本!”他拿出很厚的一沓钞票,“这个我要了!”
  这时四周的人都围了上来看热闹,场面混乱,眼镜没想到竟会出现这种情况不禁一呆,独眼老头却突然撞开人群,拿着火柴跑了。
  一辆大货车急驶而来,随着尖锐的刹车声,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老头被撞飞好远,同时也看见了一团蓝色的火焰。
  眼镜疯了一样跑过去,从地上捡起火柴头也不回地跑了,他没看到身后的人们一片哗然,被车撞飞的独眼老头竟完好无损地站了起来,在众多惊异的目光下有些踉跄地转入一个小巷,不见了。
  日本老头则坐进一辆黑色轿车,向眼镜跑走的方向追去。
  
  四
  
   眼睁睁地看着独眼老头被货车撞飞,眼镜心中那噩梦一般的恐惧一瞬间骤然扩大了无数倍。那团蓝色的火焰证实了眼镜的猜测,没想到那个东西真的害人!
  从昨夜开始眼镜就一直想,脑海中各种可怕的猜测不断撞击着他的心灵,而现在,他觉得被抽离了现实,被突然放进了恐怖电影的阴森中。
  但眼镜仍没忘回家给母亲做好午饭。下午他借了一个铁锹直奔城郊的荒野,他要找一个最荒凉的地方,挖一个最深的坑将那恐怖的火柴掩埋。
  眼镜挖了好大一个坑,也很深,当他将火柴掩埋后,天已深黑,他汗也不擦便急急逃离了,他还要回家给妈妈做饭。
  眼镜没走多远,日本老头就从夜色里走了出来,他挥了挥手,几个男子便开始挖掘了。看着一锹锹不断变深的坑,日本老头的眼睛越发地亮了起来。
  跑回家,眼镜剧烈地咳嗽,病卧在床的妈妈急得直淌眼泪,眼镜嘿嘿笑了笑,跑去做饭了。
  没想到晚间新闻对工地的发现又推出跟踪报道,死人坑发掘大半,相关专家已经可以推测出年代,正是刘家村突然消失的那几年,但为何从历史上消失,仍是一个谜。
  眼镜突然想到那个日本老头。听说那个工地就是为了修建什么中日合资的工厂,而日本老头又那么阔气,火柴又是在工地发现的,而刘家村恰好消失在日本人统治时期,为什么那日本老头十分想得到火柴?难道这些有什么联系?
  眼镜笑了笑,现在是不是做梦?做一个关于恐怖和疑问的梦?眼镜上床睡觉。也许明早睁开眼睛时,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自己还是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学生。想到这里眼镜突然咳嗽几声,他证实了自己的观点,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梦,不然自己的身体根本不能跑那么远,挖那么大的坑。
  闭上眼睛的眼镜笑了笑,这个梦也太真实了!
  清晨来临,眼镜按时起床做早饭,他哼着歌心情很好。早饭做完,和妈妈聊了一会儿天,胖子拿着篮球来找他。打开电视,为妈妈调好频道,眼镜就和胖子出门了。篮球是眼镜的最爱,虽然他体力不济,但投篮可是有名的准。
  一切都同往常一样,眼镜感觉十分轻松,就好像压在身上的大山突然消失了一样。但他的高兴劲还没过,就在半路看见了独眼老头,眼镜一下呆住了,那老头站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眯着独眼阴森森地向他招手。
  见鬼了!眼镜不由分说拽着胖子就跑,一路不停直跑到球场。
  朋友们陆续来到,球赛开始。眼镜很快忘了一切,全神投入比赛,而朋友们也惊疑地发现眼镜的身体竟突然强壮许多,能跑能跳了。
  中午,球赛暂停,各回各家下午再战。眼镜和胖子在回去的路上却碰见了独眼老头,还有十几个凶恶的男人。
  眼镜才知道老头没死,这一刻他猛地想起,老头不是本地人。
  
  五
  
  城外荒地,面对空空如也的大坑,独眼老头疯狂了,自己竟被一个小孩给耍了,他不禁恼羞成怒。他指着眼镜破口大骂,几巴掌就把眼镜的嘴角抽出了血,眼镜亦飞上了天。眼镜怒目对视,胖子吓得哇一声就哭了,无忧无虑未经世事的孩子哪经历过这种凶恶的人和事。
  独眼老头又要殴打胖子,义气的眼镜怎么会让自己的朋友挨打,眼镜急了,他急中生智大喊一声:“放了他,我领你去拿!”
  眼镜只想用谎话骗老头把胖子放了,其他的再说吧。
  老头捏着胖子胖胖的脸,嘿嘿笑了笑:“你说出地方,我叫人去拿。”
  眼镜说:“外地人找不到的,很隐秘的地方。”
  老头想了想,居高临下地拍了拍眼镜,“小孩子不要玩花样,后果很可怕!”然后放了胖子。
  眼镜看着胖子跑远,才放心地领着老头一帮人向城内走去。
  现在眼镜反而不怕了,他领着脸色越来越青的老头在城内打起了转。眼镜一直在想,但终想不出一个脱身的办法。
  意外发生,日本老头的黑色轿车突然出现,并停在了眼镜的旁边。一名日本男子下车,递给眼镜一个红色的盒子,男子对莫名其妙的眼镜连说几句对不起,便上车走了。
  眼镜打开盒子,里面竟赫然是那火柴盒。
  独眼老头一把就抢了过来,边仔细看边一脸兴奋地说:“是它!是它!”
  眼镜真是又惊又奇,惊的是火柴竟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奇的是这暗藏害人鬼怪的火柴为什么让他们如此着迷?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眼镜眼看着老头打开火柴盒,拿出里面精致的火柴,做出划火的动作。眼镜大喊:“不要!”上前阻止,却被老头一脚踹开了。
  火柴瞬间划着,燃起的竟是一团碧蓝色的火焰,而那火焰一亮便瞬间扩大了几百倍,一下就将老头和眼镜包了进去,然后呼的一声带着两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街道上,只剩下老头的手下面面相觑,等回过神时却发现被警察包围了。是胖子的爸爸报了案。
  
  六
  
  眼镜来到了一个碧蓝火焰的世界,这里无天无地,俱是火焰,除此无它。两天前的夜晚,眼镜就来过这里,惶恐间他看见一团火焰向他走来,情急之下,他用力一吹手中的火柴,才又回到自己的世界。
  没想到两天后,眼镜竟又来到这里,只是这次,他的手中没有火柴。
  独眼老头就在眼镜的不远处,他手中拿着火柴,闭着独眼享受般得意地笑,眼镜眼看着那团火焰冒了出来,将手伸向老头。
  眼镜大叫一声,但为时已晚,那火焰劈手将老头手中燃烧的火柴夺了下来,老头则愣在当场,他看来是没到这里竟还有其他的存在。
  火焰竟似细细端详了一下老头,说:“错了!”
  老头晕了过去。
  怪物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便向眼镜走来。
  眼镜一使劲双脚颤抖地站了起来,他面对怪物心中狂跳,害怕得要死,但他从小就学会去面对一切困难,因为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人。
  火焰里竟包裹着一个少年,是一身旧社会电影里地主少爷的装束。他和善地笑了笑,有些费力地说:“能不能聊一聊?”
  半天,眼镜才点了点头,奇妙的世界总是出人意料。
  少年好像很久没说话了,费力得很,但却十分和善,这让眼镜把所有的紧张和恐惧全部抛弃,将这两天埋在心里的疑问全部问了出来。两个人直聊到老头自己醒转。
  原来少年竟是刘家村大地主柳家的三少爷,而这火柴盒就是当年柳家的镇宅之宝。刘家村原名应是柳家村,眼镜知道一定是历史的误差。柳家村人保存着北方一个古老部落遗留下的大批古物,这是柳家村人的秘密。日本人占领时期,一个因私恨被赶出村子的叛徒做了汉奸,他将这秘密告诉了日本人。日本军队在一个叫山本的军官的带领下来到柳家村,没想到没有得到文物,却发现了抗日联军的伤员,于是那天柳家村就在历史上消失了。
  但火焰少年是唯一的幸存者,他因为体弱多病长年将火柴盒带在身上,因为火柴盒四周不时出现的蓝火可以除病强身。在那个血腥的日子,少年不顾可怕的家族传说和禁忌划着了火柴,竟来到这个世界,一待就是几十年,他出不去,因为他把领自己进来的那根火柴弄丢了,这世界很奇怪,无限大又无限小,除了火和少年好像容不下任何东西,少年是看着那根火柴像沉入水里一样离自己越来越远。
  这时眼镜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变好了,竟是因为曾经匆匆进来一次,可笑的是自己竟把少年当成凶灵。少年说身上的火焰是因为待久了的缘故。
  少年还提了一嘴,独眼老头与那个出卖村子的汉奸很像;少年又提到了日本老头,不久前他也进来过,他是那个山本军官的儿子,少年便给他讲了几十年前那悲惨的一天,日本老头一直说对不起。
  眼镜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所有的事情都明晰了起来。当他还想问一问这火柴到底是什么东西时,他们的话被醒来的老头打断了。老头竟拿出匕首,寒光闪闪向少年刺来。让眼镜目瞪口呆的是,一阵眼花缭乱后老头竟被少年制服,脱手的匕首也怪异地沉入他们脚下,转眼消失。
  少年将火柴递给眼镜,眼镜知道自己也该到离开的时候,很久未回家,妈妈一定担心的。眼镜要吹灭火柴时问少年你不走吗?少年笑了笑,摇了摇头,眼镜理解地点了点头,伸手抓住老头,然后吹灭了火柴。
  尾声
  去市里高中的公车上,眼镜不时伸手碰一碰兜内那冰冷的火柴盒。两个月过去,眼镜已经和那少年成了朋友,这期间,他还偷偷地在妈妈熟睡时将她带入那奇妙的世界,现在妈妈和他身体相当好。眼镜根据少年的指点找到了柳家村文物的埋藏地点,告诉了文物部门,并得到了一笔奖金,足够他念完高中。独眼老头竟是当年柳家村叛徒的孙子,而那天日本老头因为听了少年血淋淋的故事,愧疚万分便将火柴还给眼镜。他随后将那段历史全部告诉了小城政府,而柳村人骨骸上修建起了纪念馆,让人们永远不忘那段历史。
  但唯一没解开的谜却是火柴。少年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后来眼镜也死心了,管他什么呢,也许是外星人,也许是始前文明,也许是其他什么,总之现在它就在自己的手中,实实在在的。眼镜有时候真不知道在这奇妙的世界还会发生什么奇特的事。
  一想到这里,眼镜就对未知的未来充满了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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