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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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引子 }
  
  今次,我们是逃不过了。看着真儿收拾好行装,我递过檀木盒子。
  鸳鸯扣,我与公子的定情物,已不能再留。这一半,带给他,不必多言,如若他能看到我出嫁的大红花轿,就算是为我送行了。
  真儿凄凄切切地包好细软,握住我的手。窗外黑影闪烁,我赶紧遮住她的唇,屏息中将她送出后门。快走,远走高飞。
  尽管我们相识相知相许,尽管富贵贫贱不能移,但是,这一切终究敌不过元兵的铁马兵戈,南宋,灭了。柳卿玉和李静南的才子佳人梦也灭了。
  月冷凝霜,数清秋,自当两相忘。
  
  { 柳卿玉 }
  
  红烛空房,这便是将军与我的新婚之礼。
  意料之外,却正中我的下怀。一盏清灯一壶茶,我唤走了丫鬟,卸下华丽的凤冠霞帔,轻展开书桌上的一幅纸卷。《江南赋》!一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竟保存着我的小作,并且是两年前赠与友人之礼。
  柳卿玉这三个字,他真的如此看重么?我笑了笑,他又能知我多少,不过是听了市井传言,信了柳卿玉的才情美貌。不然为何用三千亲卫围了家宅,轻蔑了老父,拆散了好好的一对鸳鸯。
  我虽不是烈女,也定不会随了他的心愿。
  夜入三更,他满身酒气而归。粗重的男人喘气声,声声刺入我的心窝,我拽紧了枕下的匕首。
  卿玉。他的语气仿佛试探,我不答。半晌,没了响动。轻轻侧身,床边无人。我大胆转了脸去,昏黄的灯光把地板照得斑驳,一个素衣蓝巾的男子和衣倾靠在桌脚。这身材颀长,满下巴胡楂的年轻男子就是安布罗?他醉得厉害,毕竟是野蛮人的本性难移,我轻哼一声便不再理会。
  次日醒来已是墨香满屋,又是无人。安布罗这个已和我拜过堂的男人,居然留下一首藏头诗给他的新婚夫人:军务紧急,望卿玉见谅。我竟然是有些惊喜的,这个人还算知礼,看起来也有几分情趣。倘若他能诚心对我,我可否也真意待他?
  正待将这个念头继续,门外杂乱的步伐声冲撞了进来。夫人,有人捎来此物!一群小丫鬟和家仆踌躇在门口,将一个包裹推来推去,似乎这个是骇人的凶物。
  顷刻,不详云雾缠绕上头顶,这包在外面的印染布角,正是真儿离别时候穿着的长衫罩衣。我故意将行礼之日推迟了七日,就是为了让她早些逃离到大理去。莫非安布罗察觉了他们的行踪?
  雁落哀鸿。掀开外层的遮蔽,一对血染的鸳鸯扣黯淡了我的眼。
  曾记否,山盟海誓,玉在人在,玉亡人亡。
  
  { 旁白 }
  
  痛,即使深入骨髓,伤的还是心。
  她是在惩罚!安布罗知晓,这样冷静的守候只是顾及大局,那颗掩藏在平眉善目下的心他是看不见的。那日之后,她不再提起鸳鸯扣,不再沾染翰墨书香,她的一抹忧伤一抹笑,这般百转柔肠,从他的心口一点一滴种下去。她依然浅笑,浅笑着拿起绣花针,绣一对一对的鸳鸯,于他的长衫,他的枕被,他的良心。
  安布罗目睹着她的痛,从肌肤渗透到纹理,从血液深入到骨髓,便一夜夜后悔着,他知道,她要让他明了,柳卿玉心胜傲雪,骨没寒霜。
  在这个府里,安布罗也并不想充当强者。他唯一烦恼的是,该不该为自己辩解,至少去说一句解释的话。然而每天面对着她亲手准备的可口佳肴,他的话竟噎在了喉咙,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她何以扮演着贤惠的妻子,不争吵,不落寞?倘若把一切拆穿了说明了,这样貌似美好的日子会不会还在?
  女人心,深似海。这片海,为谁呼啸为谁哀?
  桌上是四道精致的小菜,管家战战兢兢报出菜名,此乃河豚。恩?生在草原的安布罗早听闻河豚的大名,而身旁的夫人亦脸色无恙。
  既是卿玉下厨,自然不会害我,倘若有毒,便是天意了。安布罗气定神闲,举起酒杯冲着夫人一饮而尽,转瞬间河豚已经入口。
  柳卿玉宛然点头,半分惊讶,半分钦赞。也许没有了鸳鸯扣,没有了苦心隐瞒,柳卿玉是可以接受这样一个男人的。何况他居然答应了那三个要求,她本意刁难于他,没料想,他的胸襟与气度却是被她看轻了。
  她本是南宋臣子,不恭维元朝的阶级分制,但想为逝去的前朝封臣李静南与真儿建碑立冢也还是有阻力的。这第一个要求,安布罗未及多想,应允了。她收到鸳鸯扣的半月后,安布罗就命人大兴土木,即便中途有人劝阻,他也未有失言。
  随后,柳卿玉借口清心寡欲,要求独居小院。一连几月,安布罗遥望墙头雪,不禁觉得悲从中来,但这种惩罚远比不闻不问好得太多。他深知,中原才女多洁皓。柳卿玉肯嫁给他,已该偷笑,也或许是苦笑吧。
  然柳卿玉毕竟不可辱没了她的名,一朝清晨白露,映照千人面,她断言不许安布罗另娶妾室,即便是皇上赐婚亦不可。如若不满她这妻子,可废可休,唯欺骗、冷落、打骂、怠慢不得容忍。
  安布罗居然欣喜异常,第一次有勇气拉住夫人的手。卿玉,这般要求,你才像我的妻子啊!因为,这与一个女人害怕他人夺宠的情形是多么相像。
  
  { 柳卿玉 }
  
  他又在收拾书房了,每次我将他拒之门外,他都会把一墙的书推倒、摆齐、再推倒、再摆齐。那都是我喜欢的书,不知他从哪里收罗而来,可惜我不领情。自从鸳鸯扣封存起来,我已不再需要拿起笔墨。
  我的笔墨,只为一人而落。
  他怎知,一行清泪一句词,柳卿玉也不过是寻常女子,只是不肯认命,倔强顽固罢了。
  我的固执倘若伤了他,是我的罪孽。安布罗,你若诚心对我,何必暗地里痛下毒手,逼我死心。我的河豚就是警示,你岂能不知?大智如你,非凡如你,君子如你,如何容不得一段才子佳人的诗山夜话,往事回忆。
  从坐上花轿的那一刻,我便不再是李静南的柳卿玉,你可知我曾决心真心待你,你可知我曾感激你的退避礼遇。然而,你仍不愿说,坦白你的过错,承认你的私心。那么,我的泪不该为你停息。
  你的好,我只能远远地看,轻声地听。
  这盒胭脂,就从这年的忌日开启吧,为了祭奠,为了了却。
  远山空笙透,宵更尽,安晓花嫣红?
  
  { 旁白 }
  
  秋风正起,携同夫人一日游船一日清闲,莫不静好。安布罗早早穿戴好行装,喂饱了马儿,不料军情比人急,三封加急文书转身已到。
  柳卿玉淡扫娥眉,插了珊瑚珠簪近到将军坐前。不要忘,八月初七,你的许诺。
  这一日,是李静南的忌日。他已然习惯每年都随夫人去祭奠这样一个前朝旧人,一个永远消失不掉的屏障。5年,他依然无法取代一个死人在她心中的千斤重量。但至少,平日里的相敬如宾,是真实的,可信的。他愿意相信,柳卿玉绝非铁石心肠。
  八月归期至,府中传来消息,夫人病了。他该料想得到,误了约定是卿玉最大的禁忌。匆匆回府,未及踏入内室,管事婆婆将他拉入偏厅。将军,夫人言,未见诚意断不相见。安布罗怒气冉生,强行闯进门去。卿玉!你太放肆。
  大胆如我,傲慢如我,你今日才知么?安布罗终于失望了,这个女子太可怕。她的灵魂不是为他而生,不是为他而死,这双眼是深不见底的寂寞冷潭,冰冻了她自己,也冰冻了他的痴心。
  柳卿玉,你的怨,你的恨,安布罗从此不再聆听。
  
  { 柳卿玉 }
  
  倘若他是个彻底的坏人,我真的下得了狠心。为何他除去了坚韧的胡须,露出了那惊为天人的一张脸,冠玉面容,萧山眉宇,两目深情似锦。
  我惊遏,于是推开了这抹不开的浓黑眼眸,那是摄人魂魄的温情。不该,于我再多,那也是负累,也是惘然。安布罗,一月中我至少十日拒绝与你同房,你可知,我的惧怕与惶恐。你可知,我多么害怕这四个字:日久生情。
  于是,我不牵挂你远门行军。
  于是,我强迫自己不拆看你的只字片语。
  于是,我嫌弃你带回的胭脂水粉,细语柔情。
  我时常问你的只有一句话,因何生爱,钟情柳卿玉?你笑,目光闪烁中还流泻出羞赧的神情。
  情愫暗藏,词中自着真性情。
  我无话作答。一个疆场男人竟因一首词,爱上了一个女子。
  可惜,心已成灰,能否浴火重生?我终究成不了凤凰。所以必须兑现自己的允诺,5年是最后的期限。我要的,只是一句坦白。但,你连这个机会也舍弃了。
  蟹肥菊花开,他错过了给李郎上坟的日子,我明了,他的等待也到达极限。那么,过去的会有个了断。我悄悄推开了西屋的后门,铺着虎皮毡子的藤椅咿呀摇动着,本该小憩的他却不见了。静了片刻,帘布外传来两个人的声响,我识得,那是贴身的副将在与他说话。
  他似乎满腹心事,副将一边劝一边叹息,我安静地站了一刻,听了一刻。末了,我终于得到了一直想要的答案。
  难料,这次不值得原谅的人,竟是自己。
  
  { 旁白 }
  
  一池红鲤,本是送与夫人的庆生礼,可看看此时府中的寂静,安布罗心中无底。卿玉果真是病了,几日卧床不见起色,他自然是着急的,清晨便请来城中最好的大夫,眼下也该有个说法了。
  唉,夫人乃中了砒霜之毒。
  怎会如此?安布罗顶若雷轰,戒备这般森严的府邸,谁敢下毒。况且她哪里来的仇人?看来是要彻查,还未待他吩咐完副将和管家,夫人房中的丫鬟仓皇来报。
  夫人,她……自杀了。
  银烛秋光,冷翠屏,殷红满罗巾。柳卿玉,仍是应了红颜多薄命。她的手攥着一柄匕首,寒光瑟瑟,悲怆了安布罗的赤诚真心。
  这是在惩罚我夺人所爱吗?安布罗怒吼着唤着卿玉,你终于做到了。杀了自己,便夺去了我的最爱。原来,令我痛不欲生,这才是你留在我身边的原因……
  
  { 柳卿玉 }
  
  恰逢中秋,他向我邀词。月圆人圆,他说想要一纸完整的念想。
  这是5年来我第一次提笔。写下,而后撕掉。
  词,是给灵魂相通的人而作。到了如今地步,我宁可彻底伤了安布罗,断了他对柳卿玉的残想。他不知,站在布帘之后的我,听罢真言,亦跌落了手中长刀。那日,公子与真儿慌不择路,误入了深谷栈道,失足而亡。他仅仅听闻了消息,派了亲信查探,取回了鸳鸯扣,为的,只是给我一个重新选择。
  他以为,贞烈如我,必定生死相随。而我的委身,在他眼中,自然是猜不透。湖边,那个轻罗小扇扑流萤的女子,还是他当初想往的柳卿玉么?
  是的,我并非真正的柳卿玉。我的名,唤作真儿。
  他怎知,当初有个忠心的丫鬟,为了成全,顶替了小姐嫁入将军府。一日相见叹机缘,暗许芳心。
  他又怎知,这个女子因误会将军暗下杀手,决心为主报仇。可惜她不能狠心,只能定下5年期限,日日以掺入砒霜的胭脂提醒自己,将军一日不吐露真相,便一日折磨自己。
  将军隐瞒,因他深信柳卿玉,信她的至情至性。而我怀疑,因我本就不是柳卿玉。
  柳卿玉,这三个字,我始终不配。
  那么,这最后的残忍,已是注定。砒霜之毒从肌肤深入五脏,我何来勇气倾吐真情。死亡,是我能为他做的唯一了断。
  愿来生,与君携,再盼牵牛织女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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