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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届北京音乐节已为太多音乐爱好者所期待,人们尽情地徜徉在自由的音乐世界,饱享着丰美盛典带给我们精神的愉悦和情操的陶冶。而10月23日晚在保利剧院举办的这场音乐会就更为“音乐发烧友”们所痴迷,因为当今走红世界的小提琴大师沙汉姆与水蓝指挥的新加坡交响乐团将合作演绎中国家喻户晓的名曲《梁山伯与祝英台》!演出开始前,在保利剧院的大厅里,我们看到音乐界的知名人士悉数到场:谭盾、余隆、吕思清……及乐评家、各专业团体的演奏家,这足以展现出这场音乐会在北京掀起的波澜。
我想,大多数听众是为沙汉姆而来。同梅纽因、斯特恩、帕尔曼一样,吉尔·沙汉姆也是犹太裔演奏家。犹太民族先天的智慧、多灾多难的历史以及与世界多元文化的交汇融合,给音乐家们提供了良好的发展条件,也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顶级大师。1971年出生的沙汉姆当今正值技术的巅峰期,音乐表现力也更趋完善和成熟,是活跃在世界音乐舞台上炙手可热的人物。相信每个小提琴爱好者都会存有几张沙汉姆的唱片,对于他的演奏早已熟谙在心。他的两张唱片是我的至爱:一张是根据歌剧咏叹调改编的小品,其中包括《快给大忙人让路》《夏日时光》《卡门》等。听着那熟悉的咏叹调从沙汉姆的琴中飞出,就仿佛是一位歌唱家在面对面地吟唱,能听到那呼吸的律动、语气的缓急,甚至能感受到歌词的涵义。另一张是Erich Wolfgang Korgold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这首创作于1945年的近代作品,含有丰富的节拍和调性的变化。沙汉姆恰如其分地表现了现代音乐语汇:在增减音程的跳跃中体味激情和渴望;在节拍的不断变化中获取平衡和力量。
对沙汉姆的琴声熟悉得如同爱人的歌喉的乐迷们,去听他的现场演奏却是心存疑虑的:他能把中国的乐曲演奏成什么样?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沙汉姆带着灿烂的笑容出场了,身材高大、双手修长。那把名为“波利尼亚克伯爵夫人”(Countess Polignac)的1699年斯特拉蒂瓦利小提琴在他的手上发出矜持、高贵的光泽。没有常规的独奏乐器定音的步骤,这让行家们更是心起悬念,因为通过定音,许多人就会对演奏家的音色有了基本的判断。乐队的引子过后,那期盼已久的旋律从沙汉姆的手指间流了出来,就像在沙漠踯躅的人遇到了甘泉,每一颗疑惑的心都因为满足而清澈、透亮起来。
首先迷住听众的就是沙汉姆的音色。小提琴是甜美、细腻、极富歌唱性的乐器,而沙汉姆又赋予小提琴另外一种特质,那就是金属色彩。如果用天鹅绒来形容传统的小提琴音色,那么沙汉姆就是为这天鹅绒镶上了钻石,在柔和、润滑的外衣中闪耀着清冽的光芒。这种柔中带刚的音色更具磁性,也为小提琴提供了更大的表现空间。在演奏抒情的旋律时,甜而不腻;演奏激烈的乐句时,更具震撼力。在“抗婚”一段的结尾处有四小节快速的分解和弦,沙汉姆演奏得声声如裂帛,每一个音符都像扎在心上的碎玻璃,这不正是英台撕心裂肺的哭号吗?
与音色相互辉映的就是沙汉姆的技术,在演奏中国五声调式音乐时,受西方大小调体系训练的沙汉姆似乎并没有任何陌生与不适感。特别是在快板乐段,他的技术发挥得淋漓尽致。演奏快字经过句时,每个音都清晰、干净,像颗颗璀璨的珍珠在跳跃。双音、和弦的音准精确无误。最令人陶醉的是他对运弓的掌控:在演奏一个长音时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换弓却丝毫不露痕迹,这就使长音在持续的同时确保了音量不被衰减;而在演奏突强性音头时,他的弓子蕴有千钧之力,在爆发的瞬间快速松弛,显示了惊人的爆发力和肌肉调节能力。基于这游刃有余的技术,沙汉姆演奏的《梁祝》具备了罕见的完整性和连贯性。
令听众备感欣慰的是沙汉姆对音乐的理解和诠释。我们总是盼望着本民族的音乐能被世界所认同和喜爱,同时又担心洋演奏家们把我们的音乐演奏得不伦不类串了味儿。记得当年奥古斯丁·杜梅连滑音都吝惜的《梁祝》就令国人大跌眼镜。沙汉姆显然是精心研究过《梁祝》的,从他熟练地背谱演奏即可见一斑。
当呈示部的主题响起,听众立即嗅到了一股清新的气息,纯朴、自然又不失高贵、典雅。相对于一些矫揉造作的解释,沙氏的旋律更接近于音乐的本真。虽然在速度上略显匆忙,音程关系上稍有偏差,但沙汉姆为我们提供了新的解释与欣赏主题旋律的视角。随着音乐的发展,他的演奏也渐入佳境,在段落的衔接上、经过句的处理上都准确到位、顺畅自如,显示了沙汉姆非同寻常的音乐素养。特别是乐曲中随处可见的、最具中国特色的滑音,是西方演奏家最感头疼的,多一分滑稽,少一分无味。而沙汉姆演奏的滑音既像精心雕琢又似信手拈来,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成为沙氏的《梁祝》形神兼备的重要因素。
沙汉姆带着他那始终如一的灿烂微笑,接受现场听众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他是当之无愧的,作为西方古典音乐演奏家能把东方古老民族的音乐演绎得如此出神入化,既展示了沙汉姆的音乐天赋和演奏技巧,同时对民族音乐文化世界性的传播和发展具有深远意义。听众的内心是沸腾的,为沙汉姆,更为了我们的《梁祝》。虽然受中国传统和声及配器法的局限,《梁祝》的乐队配器部分不尽如人意,但从沙汉姆的演奏中我们发现了它别样的美,从而坚信,美好的音乐终会被世人接受、喜爱。沙汉姆今年在中国巡演,也许有一天他会带着《梁祝》在世界巡演。
沙汉姆在音乐会上的表现丝毫没掩盖另一位音乐家的光芒,那就是指挥家——水蓝。
音乐会以塞缪尔·巴伯创作的《造谣学校序曲》开场。随着水蓝的指挥棒落下,乐队精力充沛的演奏开始了。第一小提琴演奏的旋律轻快调皮,并引申到各声部,层次分明、色彩清晰、衔接流畅,显示出指挥对乐队强大的控制能力。给人印象深刻的是水蓝充分挖掘出音乐的神韵,既欢快悦耳又诙谐浪漫。
看着水蓝的背影不禁回想起1994年。那时我所在的解放军交响乐团刚刚成立,为第一场音乐会的举办而紧张排练。一天,已故著名指挥家徐新把以前的弟子水蓝带到排练现场,水蓝在成为指挥家之前是总政歌剧团的小提琴演奏员。可以说是回到了娘家的水蓝应徐老师和战友们的邀请指挥排练柴科夫斯基的《1812序曲》。
作为一名乐队演奏员,那次的演奏是我一生中极少有的享受。水蓝就像一个巨大的磁场,吸引着每一位乐手,不可抗拒地追随着他的肢体语言去探寻音乐的奥秘。而他手中的指挥棒也仿佛具有了魔力,点醒你体内沉睡的每一个音乐细胞,引领你去展示自己、表现自己。他带着你说出了令人惊奇的新鲜语言,可说完后才发觉那正是你心中想要说的话。此时,技术困难片断已不成障碍,水蓝似乎为你添上了双翅,在音乐的天空中自由翱翔。
水蓝是1997年接替朱晖担任新加坡交响乐团的音乐总监的。有人评价说新加坡交响乐团在朱晖时代达到顶峰。我也曾有幸在朱晖先生指挥的乐队中演奏,对他严谨认真的工作作风印象深刻,但水蓝更具有音乐的灵性和感染力,带给乐手更大的想象力、活力与激情。他带领的新加坡交响乐团已跃上新的台阶。
音乐会下半场的曲目是拉赫马尼诺夫的《e小调第二交响乐》,作品27号。水蓝充分展现了乐曲宏大、丰富、深情的音乐特性,与十年前相比,他的指挥风格趋于内敛、稳重、成熟,这就使他所阐释的音乐更加深刻。而对于速度变换、织体交替的拿捏极具分寸感,使音乐的发展更具逻辑性。第三乐章柔板,弦乐器演奏的悠长连绵的旋律,在一次又一次的渐强后具有了感人至深的力量,而这股力量也贯穿在整部交响曲中。真可谓“悠扬手底起,魂断腕边归。重鼓惊雷烈,轻弦细雨飞。”
与一些西方乐团的演奏相比,水蓝为这部交响乐平添了东方的细腻和精致,使斯拉夫式的音乐线条充满了温暖的意蕴。拉赫玛尼诺夫于1901年治愈了严重的精神衰弱后写下了《e小调第二交响乐》,当时那种自信的喜悦的对生命的珍视,也许水蓝是真正体味到了。
《美国录音指南》称水蓝是“已晋身世界级乐团的大师”。在整场音乐会中他颇具大师风范。指挥乐队全体演奏时,他的动作时而舒展大方时而刚劲有力;当有某一声部独奏时,他会站在那里静静地欣赏,给予演奏员充分自我发挥的空间。由于都是背谱指挥,他能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现场演奏上,对每个声部的演奏状态敏锐捕捉及时调整,使乐队整体达到高度统一,使音乐得到酣畅淋漓的表现。水蓝在国外留学期间一年中背了二百部总谱,如果国内多一些他这样天赋与勤奋兼于一身的指挥,那么中国世界级乐团的出现也就指日可待了。
中西合璧的新加坡交响乐团在水蓝十年的精心训练下已跻身于亚洲一流乐团之列。他们技术水平齐整、演奏曲目广泛,来自于不同文化背景的乐手显示出适应多种音乐风格的优势。与弦乐相比,管乐略嫌逊色,尤其是小号声部,在吹奏返场曲目《春之声圆舞曲》的独奏乐句时,音色和音乐都给人以游离于乐队之外的感觉。弦乐声部具有强大的实力:无论音准、音色还是指法弓段的运用都达到高度统一与融合,既有扎实的个人技巧又具备良好的合作意识。他们丝毫没有亚洲乐团普遍存在的缺乏起伏的弱点,从排山倒海之势的强奏到气若游丝的弱奏,他们都驾驭得得心应手,所表现出来的激情和张力堪与欧美一流乐团媲美。
10月23日的音乐会因沙汉姆和水蓝两位巨星而成为“2007年北京国际音乐节”中最亮丽的一点。如果我们把音乐节看作是一个“交流平台”,那么本场音乐会就是以沙汉姆和水蓝为主角的、中国与国际间音乐文化的一次重要而卓有成效的合作与交流,它为我们打开了眼界,使我们看到中国音乐走向世界的必然与前景,也看到了国际间音乐语言无障碍地交流带给人类的美好享受。我们期待着在明年的北京音乐节上会出现更多的国际巨星、演奏更多的中国作品,同时也期待这些国际巨星中会有更多中国人的面孔。
章 梅 总政歌舞团小提琴演奏员
(责任编辑 张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