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偷走”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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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已经没什么新闻可写了。”当2009年高考又一次来临时,许多新闻记者发出这样的调侃。一年又一年大同小异的重复,对记者来说,要挖到一点“鲜料”,已是一件比高考考题还难的事情。然而,就在所有记者都很发愁的时候,猛料,却如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巨大馅饼,重重地砸在了他们头上。
  今年高考刚刚结束后,重庆市一所重点中学的学生家长,就联合举报另一所重点中学的部分考生弄虚作假,通过把自己的身份改为少数民族的方式,享受20分的政策加分。重庆市迅速成立联合调查组,最后查出31名违规更改民族成分的考生,并取消了他们的加分资格。
  何川洋,出生在三峡库区的巫山县,重庆南开中学2009级文科尖子班学生,是31名违规考生中的一员。今年高考,他以总分659分的总成绩成为本年重庆”文科状元”。除了他的状元身份,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父母的身份。他的父亲是巫山县招办主任,母亲是巫山县委组织部副部长。早在三年前,他们就把何川洋的民族成分改成了当地聚居的少数民族“土家族”。
  包括何川洋父母在内的三名公职人员被迅速免职或停职,原来与何川洋签订有录取协议的北大,宣布放弃录取,随后香港大学表达了录取意向并对他进行了面试,但随后也宣布放弃,理由是何川洋的英语不过关。
  何川洋一下就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无论是同情、愤怒还是质疑,人们都迅速地把这一事件和让人深恶痛绝的“权力腐败”联系在了一起,所有的争论,都直指高考加分政策的核心——公平!
  2009年,教育部规定的加分政策有14项。据《楚天都市报》的统计,如果加上林林总总的地方性加分政策,目前的加分项目,总计已多达190余项。
  高考是“一分定生死”,在这种近乎残酷的竞争中,如果能穿上一件“加分”的马甲,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也正是因为如此,高考加分政策,已经在很多地方出现了
  一名高中奥数生眼里的高考和加分
  
  陈欣是重庆南开中学2009级理科尖子班的学生,和何川洋同在一所学校,同一个语文老师。陈欣在理科尖子班,何川洋在文科尖子班。今年陈欣的高考成绩是653分。在今年的高考加分中,她说自己是一个“直接受害者“。高一高二的努力都白费了
  陈欣是一名“奥数生”,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就一直参加奥数班的学习。2008年9月,陈欣参加了全国高中数学联赛,获得一等奖。按照原来规定的加分政策,高考时她将获得20分的加分,而2009年高考重庆取消了这一政策。因为少了这20分,她与自己梦想的大学擦肩而过。这让陈欣比较郁闷,高一高二付出的很多努力,全都因为这种“不公平”白费了。
  实际上,早在2008年9月高三刚开学时,她和班里的几位奥数生就感觉到了一些变化。按照惯例,每年秋季开学的第一个月,学习奥数的学生都要集训一个月,然后参加全国数学联考,胜出者将参加当年底的数学冬令营,再从冬令营中选拔出优胜者,去参加国际数学竞赛。而2008年-9月,陈欣他们只集训了一个星期就结束了,然后就进入了正常的高三学习节奏。
  严重异化,成了一部分人弄虚作假和以权谋私的工具。
  今年爆出的另一大加分事件是浙江的“三模三电”比赛,因为获奖选手可以享受政策性加分,最后公布的获奖学生的父母,几乎都是当地拥有某种权势的人物,招致强烈质疑。
  为了获得这种加分“优惠”,一些“潜规则”已是公开的秘密:家长逼着孩子苦不堪言地去学奥数:老师直接操刀一些能加分的学科竞赛答案;有“关系、背景”的家长把跑得还不如小学生快的孩子“包装”成“国家二级运动员”;把别人的获奖证书“借”来申报“三好学生”荣誉称号……
  这样的“加分博弈”,也是许多人认为何川洋”很无辜”的原因。而类似这样的违规作假,何川洋不是第一个,但他会是最后一个吗?高考是公平的,加分政策也是公平的,横亘在我们面前的一个巨大问号是:如何让这种公平,在执行过程中得到保证和体现?
  这时,“奥数成绩将不再享受高考加分”的说法也开始流传开来。这种说法和之前在重庆(分赛区)举行的一次全国高中生物竞赛有关。和奥数一样,获得全国生物竞赛、科技创新大赛一等奖的学生,都能获得加分。为了拿到名次,在2008年上半年举行的全国高中生物竞赛考试重庆分赛区中,竟然出现了一些学校的学生,拿着答案直接抄写的严重违纪事件。
  这件事情后来被一些没有“抄到答案”的学校闹翻,最终,重庆市教委决定,2009年高考,数学、生物、体育考生一律不再享受政策加分。
  
  只有白痴才不想加分
  
  对今年高考中因为更改民族身份加分而备受争议的何川洋,陈欣认为“其实很无辜”。
  “现在这个时代,这种高考模式,如果输在加分上,不管是谁都不会甘心。父母也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输在起跑线上。”陈欣介绍说,实际上,学校的加分对象主要都集中在尖子班的同学身上,对平行班的同学加分基本没什么用。因为尖子班的同学成绩好,进入重点大学的概率大,被北大、清华这样的大学录取的人数越多,对学校声誉就是越直接的提升。
  而即使身在尖子班,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就一定能考上北大、清华。
  身为尖子班的“好学生”,陈欣在回顾自己的尖子班生活时,颇有感慨。她说,尖子班的竞争压力其实比平行班还大,常常是这次考试还在前几名,下次说不定一下就掉到了十几名,这不是自己的学习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因为尖子班的好学生实在是太多了。这种竞争压力,常常使尖子班的学生实际上很不自信,对自己缺乏信心。
  在这样的状态下,加分,同样也就成了尖子班学生全力争取的东西,这是他们保证自己能进入名校的一把附加“保险锁”。
  “高中的目的就是考大学,进不了大学任你说什么也没用。高考成绩里好的录取分数段中,一分都会刷掉几百人。你想想,要能加上20分是个什么概念?起码可以拉掉几千人I高考就是靠分数吃饭,大学录取只看最后的分数,能加分为什么不加?只有白痴才不想加分!”陈欣如是说。
  为了赢得20分的政策加分,学校、学生、家长“各施神通”,似乎已是公开的秘密。在这其中,何川洋绝不是“唯一”的一个。当“何川洋事件”曝光后,有一种说法颇为意味深长: “何川洋最不幸的就是他的成绩太好了。如果今年高考他不是文科状元,考个第二名,也许就是另一回事了!”
  
  奥数加分应保留
  
  面对高考加分出现的种种乱象,和对奥数学习的一片争议与质疑声,成都、重庆等地先后叫停了奥数加分。身为一名奥数生,陈欣却明确反对这种做法: “这种加分政策应该保留。不是这种加分政策错了,而是在执行过程中被加入了很多人为的因素,这确实很无奈。”
  陈欣认为,目前的高考制度还是比较公平的,但是考试也有很大的偶然性,特别是对那些具有某一方面特长和潜质的同学,如果因为一次考试失误就被否定了,这也不公平,因为这些同学真正的实力依然存在。   她用自己学习的奥数来详细地说明了这个道理。
  在陈欣看来,与高中的数学比起来,奥数的学习非常超前,和大学数学系的内容紧密接轨,基本就是奔“未来数学家”去的,所以这种学习并不适合每一个人,一是要有兴趣,二是也确实需要一些天赋。
  这也是奥数和应试考试的数学完全不同的原因。比如这次高考,平常数学成绩数一数二的她,发挥严重失常,不只她,他们一起学奥数的几个同学,几乎全都考栽了,但是他们的数学水平和实力,在学校里从来就没人敢怀疑!
  陈欣说,假如取消了奥数、物理、生物这类超前学习型的加分政策,以后有可能就没有多少人再愿意吃苦来学这些东西了,但是这些属于未来的“高端人才“,是一个国家绝对不可以缺少的!“加分政策”最大的意义和价值,就是如何让这类同学,不要因为一次高考失误,而失去了进入大学继续深造的机会。这才是“加分政策”应该体现和保证的最大公平,因为,这在某种程度上,事关一个国家未来人才的战略高度!
  这是一个18岁的高中生,从自身经历解读出的另一面——高中和高考,除了获得大学教育的许可证,更是许多高端人才成长的基础起点。
  2009年7月15日,陈欣在网上查到了自己被一所国内知名大学录取的信息,对这样一个结果,陈欣还是很满意。她说,和高考一样,人生其实也充满了很多偶然性,高考会影响一个人的人生和心理,但这不是唯一的,最重要的成功,是看一个人拥有怎样的实际能力。
  英国中考、高考加分理由五花八门
  
  英国考试委员会规定,参加中考和高考的学生,如因特殊原因导致考试发挥失常,可申请成绩“特殊照顾”,如考生本人或家庭成员是绝症患者、去世、有严重残疾,考前不久动过大手术、遭遇严重车祸、摔断胳膊或腿、身体受过攻击,近期病毒感冒、妊娠反应、考试当天花粉热、考试当天目击一件令人悲伤的事件,考试期间受噪声影响、考场内有其他考生生病,考试期间身体小疼痛、情绪紧张、家里宠物考前死了等,都可以申请5%~1%的不等加分。
  近几年,因为越来越多的考生以五花八门的理由要求获得特殊加分,这种加分制度正受到广泛质疑,普遍认为这一原本追求公平的规定,如今已适得其反。
  
  美国大学是怎样加分的
  
  美国的大学申请,除了SAT等考试和高中成绩外,也有加分。一些庞大的州立学校,有一系列非常规范的加分规则,如来自低收入家庭的学生要加分、来自贫困地区的学生要加分、来自非常糟糕的学校的学生要加分、来自弱势种族的要加分、克服生活困难的人要加分(比如由单身母亲带大,母亲有病要照顾,下面还有弟妹要带的学生)等等。如果你出身富裕家庭。但肯吃苦,到贫民窟打义工,甚至自己花钱跑到非洲照顾艾滋病人,也会获得加分。—干名士兵和十匹马通过独木桥
  中国每年超过千万学生参加的高考,已越来越多地成为国外媒体关注的内容。
  2009年高考来临,英国路透社报道的标题就是“世界最大规模的考试、令人恐惧的高考”。《每日电讯报》的记者评论道:“上千万中国高中生开始这场马拉松般的考试…我是彻底被语文作文题击倒了,如果英国高中生也面临同样考题,他们会怎样……”
  《纽约时报》用中国的一句俗语“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形容高考竞争的激烈,不过撰写报道的记者将其描述为“一千名士兵和十匹马通过独木桥”。美国网络杂志《SLATE》对高考的含义作了“详细”解释:“kao”意为考试,而“gao”意指这一考试的高级,暗示它的难度,也暗示它对中国学生前途的“胁迫力”。
  
  重庆将全面取消奥赛升学加分
  
  小学开始学奥数,中学去拿全国大奖,高考保送北大清华 这似乎是很多家长为孩子拟定的一条成才捷径。2009年7月13日,重庆市教委相关负责人表示,从今年起,重庆市将逐渐全面取消各类学科奥赛的升学加分,现有对高中生奥赛获奖者的高考加分政策也将被取消。20D9年重庆市级学科奥赛的获奖者只有在报考本地院校时才加分。从2011年起将取消一切市级奥赛获得者的加分。
  
  错误需要理智的处理
  
  编者注:这段文字的作者,是何川洋的同班同学,2009年高考以优异成绩被北大录取。我们几经辗转联系到他,请他对这一事件表达自己的看法时,他爽快地答应了,前提是保证不能透露他的任何信息。我们答应了他的要求。
  现有的高考科目,其实并不能全面体现学生的素质,奥赛体艺等加分其实就是弥补这种不全面,但是实际操作过程中有纰漏,公平本来就是相对的。其实现有高考模式还是比较公平的,前提是要按规定按法律办,杜绝权钱交易。
  何川洋其实很无辜。他是个特别单纯的孩子,年纪小,呵呵,发育得也还像小孩,为人处事也特别没心眼,大家都喜欢逗他,开他玩笑(每个班都存在这种人吧)。
  他学习很好,很刻苦。班主任曾说过班上唯一不贪玩的就是他了。
  他考了“状元”,大家没有意外,都很高兴。可是接下来的事就有点风云变化了,舆论的力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被推上风口浪尖。造假是错,可错误需要理智的处理,而不是泄愤式的一哄而上。造假该惩处的是责任人,而不是“连坐”。人们憎恨特权,他父母的职位也对网友们的愤怒有一定催化作用吧。怎么说都觉得这次的处理有“杀”一人(31人)而息众怒的意味,却忽视了对被处置者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会有人说恶果自尝,会有人说就该杀一儆百,作为他的同学,几年相处,不能避免我的看法也会带上感情色彩。刚要正式涉足社会,就遭遇此事,相信这会让何川洋成长和成熟,不再只是个“单纯的孩子”了。
  
  沉重的18岁
  
  从确定这期特别策划的内容开始,我们就一直想采访到何川洋本人,当经过一番努力,最后可以采访到他的时候,我们却选择了放弃。放弃的原因,是我们不忍再去打扰这个已经伤痕累累的男孩!
  在何川洋的同学的描述中,他是一个成绩优秀、心地单纯的普通男孩。这个夏天,改变了他的一切,人生、未来、性格、思想。原本在2009年的一千多万高中毕业生中,何川洋轻若尘埃,因为这一事件,他从此将成为中国高考历史记录中无法抹去的符号。我们认为,他最大的“无辜”,并不是“身份事件”本身,而是被人们当作了质问社会公平的工具。对一个18岁的孩子来说,这样的意义,似乎显得有些过于沉重了!
  任何游戏都有自己的规则,高考如此,社会如此,人生也是如此。违反规则,就需要承担应该承担的后果。只有公平和公正的规则,才能让每一个参与者,都愿意成为游戏的维护者而不是破坏者。
  发稿时,我们得到了何川洋的最新消息。经历过身心煎熬的他,已经重新走进校园,开始了自己的复读之路。我们相信,他终将证明自己!我们更希望,走过这个夏天的他,心里的那一片明媚的阳光还在,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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