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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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尖利的剧痛令人几欲昏厥,眼前是比这黑夜更沉寂的暗。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往前又摸索了两步……她听到了疾速前来的脚步声,这才凄厉地嘶喊起来……疼痛卷席了她,她感到身体正不断地下坠……终于堕入不可救赎的深渊……
  
  1
  
  凉玉早上起晚了些,她虽然生性散漫,迈进办公室的脚步也不禁带了三分匆忙。不料映入眼帘的脸孔却让她稍稍一怔,居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门牌以确定自己没有走错。
  对方看到她这情态也有些好笑:“没睡醒吧,还是这么不高兴又见到我?”
  女孩已经恢复了慢条斯理的神气:“没有,我只是好奇这个时候应该在办公室里的医生们都到哪儿去了。”
  “你这个实习医生做的不称职啊,医生不在办公室,当然是在病房里看病人。你迟到了,自然不晓得来了个多么严重的病人。”
  凉玉拿起挂在门后的白大褂慢慢穿上,一边扣扣子一边歪头笑道:“严重的病人啊……让我猜猜,这一定是你招来的病人吧……周一的大早由刑警队长拉来的病人,的确是不简单,难怪所有的医生都冲过去了。”
  对方慢慢站了起来——楚秦的脸上收敛了笑意:“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把病人拉到这里来……我干这行9年,从来没看过这么令人发指的伤害事件……”
  他语气里的郑重让女孩不禁转过脸来凝视:“我们这里是眼科啊……难道……”
  一张照片是身穿浅色连衣裙的少女倒在肮脏的深巷之中。另一张特写了少女血糊糊的眼眶。
  特写的镜头不知少女是昏迷还是清醒。那样血肉模糊的观感让人质疑少女的存活性。
  女实习生将视线从照片转移到眼前的病床之上。
  床上的少女双眼被厚厚的白纱布层层包住,瘦小的身体没有任何声息地掩没在被褥之中。
  “很遗憾,双眼的毁损太严重了,不得不实行眼球摘除。”主任将楚秦拉到一边小声道。
  “哦。”刑警队长没什么表情地应了一声,又问,“她醒了吗?”
  “应该是醒了。”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楚秦示意他离开。
  眼科主任奇怪地看了一眼站着不动的凉玉,显然意外这个实习生怎能在刑警队长的面前镇定至此,见她并没有离开而警察也没有驱逐她的意思,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走出。
  “嗨,”楚秦走到床边俯下身子,“你醒了吗?”
  少女没有回答,但床边的两人都看到她的喉头蠕动了一下。
  “我的眼睛……”声音是干涩的。
  “我是警察。你在医院里。这里很安全。”楚秦回避了这个问题,男人宽慰的声音也有些涩意,大概是觉得抱歉吧。
  “你的眼睛伤得太厉害,医生开刀拿掉了眼球。”凉玉的声音在这时淡淡地响起,似只在陈述一个简单事实。
  楚秦回头瞪了她一眼。
  “你……是谁?也是警察吗?”得知噩耗的少女没有楚秦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她似乎并不意外。
  “我是这里的实习医生。”连一贯不动声色的旁观者也有些讶异了,“你不哭吗?”
  “……我也想哭,只是……不知道是否还流得出眼泪……”少女的声音嘶哑了。
  “眼泪是泪腺分泌的,和有没有眼球无关……”实习生还想解释,被楚秦及时制止了。“小姐,对你的不幸遭遇我们很同情,还好你已经没有生命危险,那么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捉拿到伤害你的歹徒,请问,你还记得当时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受害人茫然地重复了一句,掩去双目的脸庞看不出表情,“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不要急,慢慢回想……”
  良久的沉寂之后,少女的声音疲倦地响起:“对不起,我的头很痛……”
  凉玉拦住还想追问的楚秦:“算了,她需要休息,给她点时间吧。”
  走出病房,刑警队长不满:“我们得到的讯息越早,越有把握抓住疑犯。”
  “对你的不幸遭遇我们很同情,”女孩学着他方才的语气,一边做了个鬼脸,“你们警察当然就想着抓犯人,作为医生,我们却要为了病人着想。你难道不觉得她刚才知道事实后的反应冷静得有些过分吗?”
  “你是说……”
  “她显然还无法接受事实,她在逃避……而你却希望她回忆当时场面……你还真有人情味儿……”
  “……我只想快点抓到伤害她的人,难道她不想吗?”
  “抓到又怎样,能够改变她失去双眼的事实吗?”凉玉瞥了楚秦一眼,后者终于哑口无言,“给她点喘息的机会吧,我会帮你看着她,到她有能力说出事实。”
  
  2
  
  “你怎么又掺合到警察的案子里去了。”凉玉正在给病人喂水,危峻悄没声息地进来,将她拉到一边轻轻地说话。
  “没有呀,我只是在照顾病人。”
  危峻同情地望了床上的少女一眼,后者似无发觉,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他对凉玉道:“那个歹徒不会来医院再次伤人吧?有没有危险?”
  “当然不会。”凉玉安抚他,“你快出去吧,楚秦和主任说了让我专门照料她,实习生的任务全落到你身上了,你这么有空么?快去快去。”
  危峻无奈,捏了捏恋人的小手,又轻轻地开了门出去。
  “刚才那是你的男朋友么?”凉玉将水杯递到病人口边,她却摇了摇头,突然开口道。
  在此之前,她们仅有简单的应答,还从没有过交流。
  “咦,你怎么知道?”
  “你们说话的语气啊。”少女似乎在笑,“他可真关心你。”
  “嗯。那你呢,你有关心你的人么?”
  少女低下了头。
  见她不准备回答,实习生笑道:“我姓沈,叫凉玉,你呢?”
  “我叫小染。”
  “小染……真好听,你姓什么呢?”
  少女摇摇头:“我没有姓。”
  其实之前楚秦已经告诉凉玉,警方没有找到少女的家人。她好似是这个城市凭空长出来的植物,竟是毫无来处的。
  凉玉看着小染。女实习生一贯漫不经心的脸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怜悯。“嗨,”她突然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岔开话题,“我也瞎过呢。”
  好像随口抛出的字眼令小染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对方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是我12岁的时候吧,因为做了对别人不太好的事情遭到了报复,那个小孩在愤怒之下捡起地上的一块砖头向我的脑袋砸去,虽然头没什么事,眼睛却因为受到了剧烈的脑震荡而暂时失明了。那段日子我过得十分适宜,我的二堂哥本来就很疼我,我看不见之后更是对我寸步不离——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啊,可惜啊,好日子没过多久我又看得见了,为了赖着我喜欢的二堂哥,我还多装了几天,被他发现后还大骂了我一顿呢……”
  “哦……”少女冷冷地应了一声,“不过你这段好日子过了多久呢?”
  “嗯……大概三个礼拜吧……”
  “不知道要是你一辈子都看不见了说起这段经历来还会这么津津乐道吗?”
  “不知道啊。毕竟我很快又能看见了。阳光,草地,还有我二堂哥吹胡子瞪眼的脸,这一切再看到真的觉得很亲切啊……”
  少女低下了头。
  “请你出去……”
  “嗯?”
  “出去……”
  “你不要喝水了吗?”
  “出去!”
  凉玉看着小染因为气恼而越发显得苍白的脸——少女紧咬着下唇,手指颤抖着指向房门——女实习生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又看了一眼少女入院之后首次露出的受伤表情,脚步沉寂地走了出去。
  “危峻,”她走到办公室里正狂写病程录的男友身边,“我想,我们的任务还是互换一下比较好……”
  
  3
  
  “她叫小染,西安人,没有父母,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的。来上海打工,没什么朋友……”危峻一边向刑警队长汇报,一边诧异地看了凉玉一眼,“你都和她说了些什么啊,怎么我觉得她那么讨厌你……”
  “没什么,”凉玉淡淡地道,“不用意外,背后人们从来没说过我好话。”
  “我不是让你照顾她的么,怎么换成了危峻?”楚秦也奇怪。
  “异性相吸,她眼睛看不见也好,这样危峻才更有魅力啊。”似乎是开玩笑般的道,“这不,她把什么都告诉危峻了。”
  “不过,她还是不愿意提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危峻懊恼,“她真可怜。”
  凉玉看了面带挫败的男友一眼,又看向楚秦:“警方有什么线索?”
  “没有,那个地方很偏僻,晚上人本来就少,根本没有目击者。据发现小染的路人说,他是经过小巷时,听见黑漆漆的深处发出异样的喘息声,然后有人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他转脸去看,立刻吓呆了,一个女孩子满脸是血地走了出来,他立刻冲上去扶她,她在他臂弯里昏了过去。”
  “在此之前他没发现有人从深巷中跑出么?”
  “没有。警方从两条街外的一个垃圾桶里发现了凶器,两根沾了血的铅丝。”
  “真残忍。”危峻忍不住插口,“居然活生生地把人的眼睛刺瞎。怎么下得去手?”
  刑警队长看了默然不语的女生一眼。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疑犯要冒着被告发的危险只刺瞎了受害人的眼球?”
  “嗯。”凉玉点头。“这么凶残的人,为何不索性要了她的命去?”
  “难道只是变态伤人?小染在此处举目无亲,又没机会和人发生仇隙,是谁想蓄意伤害?”
  “那要问她自己了。”
  正说着,楚秦的手机忽然响起。
  “喂……是,我是……太好了,我就在医院的5楼眼科病房……好的,我等你。”
  收线,楚秦笑道:“来了一位新同事,给你们引见一下。”
  凉玉奇怪:“你有十几个手下,没见你引见过谁。”
  “这个不一样,这是新调来的副队,和我平级的。”
  “原来你才是副队啊。”女孩促狭地笑着点头,“那调来的不是竞争对手?怎么,你们上级还觉得你破案率不高吗?”
  “只是上面觉得人手不够吧……”被打趣的刑警队长有些无奈地接招。楼道边响起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一张年轻坚毅的脸庞出现。
  来人一眼看见走道里立着的三人,目光逡巡一阵后定格在楚秦脸上:“你是楚队吧。你好,我是肖思。受害人在哪里?”
  开门见山的自我介绍之后没有任何寒暄就进入了正题。凉玉笑眯眯地望着楚秦。后者看见小女孩脸上的促狭之意就知道她在说什么:“你看,人家是多么的雷厉风行。”
  “小沈医生,带我们去看一下病人吧。”故意一本正经地道。
  “没问题啊,危峻带路。”
  危峻注意到肖思奇怪地看了自己和凉玉一眼,但是没说什么。他想,这是一个挺内敛的人。
  四人走进病房。
  “小染,警方想再询问一下你当天晚上的情况,你记得起来吗?”楚秦柔声道。
  “小染,不用担心,我在这里。”危峻走近床边。他的手轻轻搭在少女的肩上。
  男生脸上露出的柔和神情,竟是与平时和小护士们搭讪的腔调完全不同。
  床畔一直半卧着休息的小染忽然抬起脸来。
  她罩在眼上的白纱还未除去,只能见她惊恐地张开了嘴唇,颤抖的变了腔的声音发出:
  “谁?还有谁?”
  众人正惊讶她这般恐慌神态,她已一把抓住了危峻的手:“他在这里!他在这里!我知道……他在这里!”
  少女蜷缩在危峻的怀里双手掩住面孔,摸索着自己失去生机的双眼,发出幼兽一般凄楚的哀号。
  
  4
  
  “她说……刺瞎她双眼的人就是你……”
  “怎么可能……”肖思再稳重也沉不住气,“我根本不认识她!”
  “但是进去之后你根本没有说话,她又怎知你的存在?”
  “或许她听出了陌生人的脚步,感到害怕……”
  楚秦审视了一会肖思,摇了摇头:“让我们听她自己到底怎么说。”
  楚秦丢下肖思走出了空荡荡的医生值班室,门外,女实习生幸灾乐祸地笑着。
  “新来的副队一来就成了疑犯,这下你不用担心有人和你竞争正队长了。”
  这一次楚秦可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你看小染的指控有几分可靠性?”
  “不知道,危峻在里面看着她,看她会告诉他什么吧。”
  楚秦奇怪:“开始都是你照顾她,怎的一下子她就依赖起危峻来?”
  女孩的笑容古怪:“人们的感情亲疏,又怎么能以时间来衡量呢。”
  “就是他!”少女喃喃自语。
  “他是警察啊……”
  “是他……我嗅得到他身上的气息……”少女战栗起来,“那天晚上,我正独自走在路上,忽然有人将手搭上我的后肩,我回头一看……”
  “你看见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看见……只觉得眼睛一阵剧痛,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没有看见行凶者是谁?”
  “……没……我只知道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所以我平视着只能看到他的肩膀……他穿的是……天色晚了我看得不大清楚……好像是一件深蓝色的衬衫……但也有可能不是……”少女低下头,嘴角露出冷酷的笑容,“那就是我最后见到的景象……”
  “再后来呢?”
  “后来我不知昏迷了多久……又痛醒了过来……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什么也看不见……但我开始只以为是天黑透了……然后我听见有人向我跑过来……我以为又是他……吓得惊叫起来……那人抓住我……但我知道不是他了……是另一个人……我又昏了过去……醒来就在医院了……”
  危峻把这一切复述给楚秦听,后者沉思不语。
  “小染的身高果然只能到肖思的肩膀……又一个巧合?”女实习生在一旁凉凉地笑着。
  危峻本来一边说着一边往外探头探脑,此时听凉玉如此直接,终于忍不住问道:“刚才那位肖副队长哪里去了?”
  “我让他先回队里。”楚秦终于开口,“这次事态特殊,不能再让他参与调查。”
  “你怀疑他吗?”凉玉问。
  刑警队长凝注她:“为何你这句话里没有一个‘也’字?”
  女孩摆手:“我可不敢随便怀疑警察,免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一直有疑问,小染为何会独自一人走在那种地方,在惨剧发生后为何又没有马上呼救,她既是在深巷被发现,为何路人又没有看见之前有人奔出,现在才明白,原来她恐怕是受伤昏迷之后被疑犯换了个地方丢在了深巷里。是不想被路人马上发现吗?但是抱着个满面流血的少女,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
  凉玉冷笑:“你一直在等着她说出案发经过,现在她一指认疑犯是个警察,你立马又怀疑她了。”
  楚秦赧然:“我只是想清楚每一个细节而已。”
  “疑犯下手的原因可能有两种:一,变态伤害,那么小染可能就是他随机选择的对象,因为她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女。二,蓄意伤害,疑犯的目标就是小染,出于某种原因,他并不想要她的命,只是不想再让她看见光明。为什么?是要她受苦?还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让她用自己的眼睛确认出?如果是蓄意伤害,疑犯和小染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小染在转身的瞬间,并没认出那人,却在眼盲之后,可以凭气息辨认,说明她之前的确不认识他,只是在受伤的瞬间记住了他某种特征。这种特征可能刚好肖思也有。不过,既然她此刻指认了他,为何警方不去确认一下肖思的不在场证明呢?这不就清楚了吗?”
  刑警队长在女孩的伶牙利齿之前败下阵来。他摇头苦笑:“你说的对。我也不信那人就是肖思,不过,确认他的不在场证明,的确很有必要。”
  
  5
  
  女实习生轻轻地走进了病房。
  “危峻,是你吗?”小染叫,“我左肩膀上痒的很,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疹子?”少女解开了病号服的扣子,里面只穿了内衣,露出雪白光洁的肩膀来。
  凉玉慢慢走到她床前。
  “你的耳力真的很好。别人说失去了眼睛耳朵就会变得灵敏,原来是真的。”
  少女沉默了一会,笑道:“干吗要别人说,你不也瞎过吗?”
  “的确,失去了眼睛,你仍想分辩这世界,于是那耳朵的功能就放大了十倍。”凉玉坐在她床前,盯住小染微笑的面孔,“我那时就从来没错过我妈和我爸的脚步声,何况男女走路的声音本来差别就很大。”
  少女的微笑慢慢隐没下去。
  “怎么,你觉得我不可能给你男朋友看我的身体?”
  “你做过头了。过犹不及。”
  少女顽皮地吐了吐舌头:“对不起,我只是想气气你。”
  “用这种方式?”
  少女似乎感觉到了对方并不喜欢这样的玩笑,于是岔开话题:“那个刺瞎我眼睛的人被抓起来了吗?”
  “没有,他是个警察。你知道的,警察是不会轻易怀疑自己的同事的。不过他们已在查他的不在场证明了。”
  “查的怎么样?”
  “他说自己那天的确是出去了——他去了书店,看了很久的书。但是那天是周末,书店里的人太多了,店员根本不可能记得来过的每个人,何况他只是看,没有买。”
  “哈,”小染笑,“你们相信?”
  “他的不在场证明只是佐证。如果要证明他真的就是伤害你的人,小染,你必须告诉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他会选择你?”
  少女沉默了。
  “你认识他吗,这个名叫肖思的男人?”
  “你说呢,我一个外来的打工妹,蝼蚁一样的小人物,会不会认识警察?”
  “我只知道,警察是最能结识三教九流的人。你们在什么地方见过面也未可知。”
  “不,我不认识他。”少女坚定,“我这样的小人物,最怕给自己惹上麻烦,所以绝不会去招惹警察。”
  “或许你当时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警察?你是在这个区出的事,偏偏他就是最近调到这个区来,那有没有可能是他怕遇到你,被你认出来?也许你见过他干过什么坏事。”
  “我不知道……”
  “如果你们之间真的没有联系,就算警方无法验证他的不在场证明,也不可能就单凭你的指认给他冠上罪名。”
  “……”
  “如果安排你们见一面,你能通过他的声音想起什么吗?”
  “……”小染仍然沉默。但凉玉意识到这个建议得到了许可。她悲悯地看着对方,轻叹一声:“我让危峻进来看你。”
  
  6
  
  这场算不上对质的见面被安排在警局。
  凉玉作为建议者,随同前去。同来的还有危峻,他不明白凉玉为何对这案子这么上心。后者反唇相讥:“你呢,你不关心小染吗?”
  “我是关心她,但是在责任范围内。我不喜欢老是掺合案件。”
  “我对这个案子有兴趣。”
  “为什么?”
  “我喜欢看戏。”
  危峻气结。
  陪同肖思来的是他的妻子陈默昕。凉玉看了一眼,对楚秦道:“肖思有一个美丽的妻子。”
  “嗯。”
  “他应该比你年轻吧,怎么你还是光棍儿?”
  刑警队长也气结:“这你就不用管了。”
  不多一会儿,小染被送到审讯室里,肖思在那里等着她。
  “你们看,”女孩对着监视器笑道,“他看她的眼神,有多复杂,他怎么可能是无辜的。”
  楚秦清咳了一声,女孩闻声抬头,看见陈默昕也走进了监控室。
  她和楚秦淡淡打了个招呼,也盯牢了屏幕。
  凉玉感觉到了女人平静外表下的颤抖。
  “是你。对不对?”还是小染先打破沉默。
  “我不认识你。你是谁?为什么要诬陷我?”男人冷冷道。
  “就是你。你毁了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少女的声音尖锐起来。
  男人的脸上现出不安的神情。
  “你不要胡说!空口无凭,你眼睛又看不见了,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刺瞎了你?”
  “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少女厉声道,“听说你去书店了,谁能证明?”
  肖思的面孔沉了下去:“我没有骗你,我没骗任何人。信不信在你!”
  他转过脸来对着监视器,那表情是在说,根本没有对质的必要。
  这是一张坚定不移的脸庞。
  肖思出来了。陈默昕立刻冲上前去。丈夫握住了妻子的手。
  “放心,我没事的。我没做过。”
  任何一个看到他神态的人都不会怀疑他在对自己的妻子说假话。
  但是小染什么也看不到。
  她随后也从审讯室跌跌撞撞地冲出。听见肖思对妻子的保证,发出尖刻的笑声:
  “你没做过!那天晚上你真的就什么也没有做?”
  肖思倏地回头。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投向小染的,那厌恶到极致的眼神。
  “我不认识你!”男人用冰冷的语气道。
  女孩刷刷地翻看着桌上的档案。
  很快,她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指着其对刑警队长笑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好好深究一下这个。”
  楚秦瞥了一眼,皱起了眉:“你不能就凭这个……”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对不?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凉玉平静地道,“相信我,他们两人之间有联系,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说明了一切。”
  “什么?”
  “他俩有肉体关系。”女孩指着那一行字,“妇检显示那晚小染并未遭到侵犯,但是她的处女膜有陈旧破裂。她才19岁,孤身在上海漂泊。不是因为这个城市特别,是因为他在这里。而他就是她的一切。”
  “你的臆测太武断了,根据呢……”
  “根据啊……”女孩望天,“感觉。”
  “……”
  “如果不是太熟悉一个人的气息,她怎能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感知到他的存在?就凭一霎那的交集?你信吗?我不信。”
  “……”
  “还有这些算不算……‘就是你。你毁了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我没有骗你,我没骗任何人。信不信在你!’”女孩模仿那天二人对话。
  “你的意思是……肖思不愿小染破坏他的家庭,所以不承认二人关系?”
  “嗯。他不认为自己对她有过承诺。”
  “所以他就刺瞎她的双眼,让她认不出他?这太匪夷所思了!”
  女孩莞尔一笑。
  “您啊……”她用揶揄的语气道,“一个人想让另一个人闭嘴,可以有成百上千的方式。弄瞎她的眼睛?用两根铅丝?你能想象那种情景吗?我想象不出。”女孩低下头,“我只能想象一种更惨烈更令人发指的方式……”
  刑警队长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只有最后一件事想要拜托您帮忙。”
  “是什么?”
  “那天晚上,我们虽然不知道在肖思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何妨换一种方式——那天晚上,在这个城市到底发生了什么?”
  
  7
  
  小染蒙在眼上的纱布终于被解下,露出少女原本美丽现在却已枯竭的眼眶。
  凉玉心想:破败如情事。
  她走到少女跟前,轻轻道:“医院可以为你装上义眼。”
  小染面无表情地摇头:“装上给谁看?又能看到谁?”
   凉玉忽然调转话题:“肖思已经被正式羁押。”
  小染愣一下,随即冷笑:“他应得如此。”
  女实习生凝视她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代价是否太大?”
  “什么?”
  凉玉冷笑:“这一个,那一个,他总要选择一个。你知道他最后会选择谁。”
  “他选择承认与我的关系。”
  凉玉摇头。
  “不,他选择了他的妻子。从一开始就是。”
  少女空洞的眼眶对准了她。
  “你以为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她阴恻恻地笑。
  “正相反。我什么都知道。”平缓无波的语调,“你看不到,那日他离开前看你的眼神。他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重头来过,但是你不肯放过他。肖思,他爱的是他的妻子。他恨你破坏他的幸福。”
  “他的幸福……他爱他的妻子……哈哈……”少女大笑起来。“他最失落苦闷的时候,她在哪里?他最需要慰藉的时候,她在哪里?他想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不,我不能接受。”
  “所以你苦心经营这一切,为的就是破坏他的计划。”女实习生并未惊讶看到她的疯狂情态,“你赢了这一招,但却输了全局。”
  那天晚上,这个城市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从了凉玉的建议去调查的楚秦,在得到令人目瞪口呆的结果时发现女孩对这一切并不感到意外。
  “当小染反问他‘那天晚上你真的就什么也没有做?’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做了什么,并且这件事情要比刺瞎她的双眼更严重。”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他是警察,他知道怎么完美地做到这一切。”
  “可不是。”女孩笑,“但是这一件,那一件,他总得承认一件。而承认一件就好办。”
  “结果他承认了的确是他刺瞎了你的双眼。”凉玉笑道,“因为我告诉他,如果他连这件也不承认,我就把我的推断告诉他的妻子。谁知道呢?也许她并不是很信任她的丈夫,尤其是当她知道他可能杀了她的情人之后。”
  他们说,当刑警的,总难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这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工作太忙碌,又有危险性。肖思28岁就升上副队。他很高兴。但不见得他年轻的妻子也会高兴。
  夫妻之间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疏离的呢?特别是在妻子的初恋情人出现以后。
  凉玉让楚秦调查了那天晚上这个城市所有的死亡事件。包括意外事故。
  在小染遇刺几乎同样的时刻,在这个城市的另一头,有一个男人因为酒后驾驶而出交通意外死去。
  谁也不会怀疑他的死亡有什么阴谋。
  除了在城市的这一头,即将失去双眸的小染。
  “肖思杀了妻子的外遇,并伪装成意外,因为他想挽救自己的婚姻。”讲述者继续笑着,“他可能因为一时的失意和你在一起,但那不能改变他还爱着她的事实。”
  “可是,他不能让那个人的死看起来像是谋杀。因为妻子的婚外情会让他成为最大的嫌疑人。但一场交通意外就不会有人追究了。”
  “他用不着给自己找不在场证明,因为他会将一场谋杀伪装得天衣无缝。他不晓得这天晚上他确实需要不在场证明。”
  “不奇怪吧。他选择承认刺瞎你。他宁可他的妻子恨的是背叛了自己的丈夫。也不愿她恨的是剥夺她爱情的人。”
  “因为,他爱她。”
  “他没有刺瞎你的双眼。他在这个城市的另一头进行着谋杀。这是他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8
  
  “小染为什么要那么做?”
  “她用最惨烈的方式逼他将他俩的关系昭告世人。因为最糟糕的结果不是一段感情无疾而终,最糟糕的是对方从来没有承认过。”
  “这是我所看到的,为了爱付出的最惨痛的代价。”
  “爱?”女孩似笑非笑。
  “我只相信有人能恨到那个程度。我不相信有人能爱到那个程度。”
  
  9
  
  少女先用黑布蒙住自己双眼。天慢慢黑下来。一眼望去没有半个行人。
  她像往常无数次练习过的那样,在黑暗之中,慢慢走到两条街外的小巷。
  这是最后一次演习。
  她并没有把握做到能忍住剧痛,在真的黑暗之中仍然能完成这一切。
  那他呢?百里之外的他是否今夜又能够做到?
  谁知道?
  少女掏出了事先预备好的铅丝。
  然后她抬起手腕,将那两根铁丝往自己眼窝里缓缓送去。
  街角晦暗的光线,照不出她脸上决绝隐忍神情。
  锐器入眼的霎那,剧痛令少女全身发抖。在笼罩下来的将伴随自己终生的黑暗之中她想到了他的日记。那上面满满写明他对妻子的情意。以及为之孤注一掷的决心。
  那上面没有一个字提到自己。
  她曾带着无限勇气与希望交托出去的深刻情意,在对方世界里从未被提及。
  她从未看清过他。她爱过的这个男人。
  不如永堕黑暗。
  
  写在后面的话:
  再见旁观者
  
  再写凉玉,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个错误。离开这半年,她的名字倒从没在我心里消停过。我本是踌躇满志让她重生的,怎料一提笔,就活活写出个四不像来。也许是因为一直以来,更习惯用第一人称叙述的缘故,让我都不知道怎么用第三者的身份称呼她,真蹩脚呀。
  幸好一直注视着她的你们,也已经了解她了。她的狡黠,她的恶劣,她的无动于衷。她不是个好孩子,连我都这么认为。而她会对我做鬼脸,说:始作俑者是谁?我便拿她没辙,只能摇头苦笑了。
  但续集里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世界。旁观者的视角变换,窥见真相并非是她一人的异能。凉玉是独立的姿态,但实际上,作者希望她寻找到伙伴。这是漫长的寻觅,就好像作者的困顿仍然需要探索答案一样。为此不惜以卑微的姿态踟蹰前行。前方的终点在哪里呢?不到末途不得而知。惟一可喜的是,我已找到方向。
  上帝说:“选择那道窄门。”于是我迈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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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密室万能解法与灰色犹大之窗    1  “小沈,你知道王峰在哪儿么?”电话传来老李的声音,他一改往日的戏谑口吻,这让沈翎心中一紧。  “我在跟进费冰欣的案子,他自己有事走了,你打他手机吧。”  “又关机了!靠,每次都这样!对了,局长要找你,你抽空去一下吧。”说完老李就挂了。  要说起王峰唯一的缺点,就是喜欢关机了。他关机的时候,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人找得到他。大家时常开玩笑说他准是和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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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最推理》的读者们你们好,当你们看到这篇文字的时候,2008年转眼就要过去了,不知不觉间《新七宗罪》已经连载了整整十章,在今年的最后一个月里,我“被迫”休息一下,脱离小说本身来和大家聊一聊关于《新七宗罪》中你们所不知道的一切。  以下的文字不是广告或宣传,只是杂乱无序的真实心得记录,包含了“罪的世界”诞生之前的星尘碎片与诞生以后不断膨胀的世界观,也会有意想不到的花絮穿插其中哦。  首先我要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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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医院实习下班后,我独自一人走回学校。  医院回学校的路上有一条繁华的生活街,我喜欢经过那里。不是喜欢热闹,而是那种热络气氛,会让人感觉真实。  每当经过那里时,不起眼的我,便会更无声息地融入人群中。我喜欢这种隐没。  如往常一样,我边走边漫不经意地浏览着路边的人文风景。经过一家咖啡厅时,我无目的地往里面瞥了一眼。  一分钟后,已经走出几十米远的我忽然又退了回去,立在了那家咖啡厅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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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喧闹的教室里,周围的人都沉浸在自习课最后时间的嬉戏打闹中,似乎只有我,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座位上,对于周边的一切置若罔闻,悠闲地翻看着昨天的晚报,报纸的旁边放着一把紫色的剪刀。  就在我准备跳过无聊的娱乐版继续向后翻阅时,娴月突然从教室门外冲进来,她看起来似乎有些喘,但这并不影响她在那些面朝走廊坐在桌子上的同学间轻盈地穿梭。  在我把社会版的新闻标题粗略地浏览完一遍之前,面前摊开的报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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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st    纽约的每一天都有奇迹正在上演,而那些却正是我所试图避免的。  我不喜欢任何惊喜,抑或是任何相遇与重逢。于是我渐渐地意识到,或许这并不是一个我该停留的地方。  然而我不是命运,我无法控制,只能任由时间将我带往某个去处,我在抗衡,与某个我所不认识的我。  逗留在纽约的最后一天,我等到了一位客人。  当我打开房间的白色大门,一个老人站在我的面前,很显然的是,我认识他。在夕阳之馆的时候,他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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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本作是受到东野圭吾的《秘密》启发而创作出的致敬之作。借用了灵魂附体的概念,故事的主体情节模仿了原作,但核心诡计和文章结构都与《秘密》有所不同。借此文向我所喜爱的作家东野圭吾表达诚挚的敬意!    1  “研究所里新来了几个应届博士生,倒还不错呢。”躺在身边的丈夫向家跃突然喃喃说道。  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她刚刚才结束工作,疲惫不堪地睡下来,身上的骨头像散了架似的酸疼。丈夫伸出手臂,将她搂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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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紫烟咖啡馆来了一名全身透著冰冷诡异气息的女子,预告在八王子的“久月料亭”——一个自江户時代沿袭至今的古老家族雅宫——將发生惨绝人寰的杀人事件。身为雅宫家远亲的二階堂黎人与兰子前往雅宫家参加一场净灵仪式之际,悲惨的杀人序幕也隨之拉起……  说到古典本格,大家首先会想起什么呢?密闭的大宅、各怀鬼胎的几个嫌疑犯、连续杀人的惨剧、神话般的名侦探、呆笨的警察,自然还有公平的线索、意外的凶手、难解的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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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见到她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  没错,我是最幸福的。  她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我,目光如炬。  她那眼神,竟然让我无处躲藏,我就好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直视她的脸庞。  “你们离婚吧。”  她淡淡地说道,语气中没有丝毫歉意。我想,这恐怕是世界上最过分的要求。  “拜托你,离开他吧,我不能没有她!”  那个时候,我相信我是在恳求,不,是哀求。  最后的挣扎总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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