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中传奇:幼儿园附属社区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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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中是我2011年到2013年乡村教育调研的最后一站。那两年的调研让我看到这样一种情形:年老的乡村教师等待退休,年轻的等待回城。乡村教育希望在哪?乡村即便有学校,当教师不能情投于其中,乡村学校价值何在?而且学校的高墙大院,已经把学校和乡村隔开。我想,能不能破解两个难题。第一,让乡村教师安驻于学校,让他觉得在乡村工作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第二,能不能打开高墙大院,让村民在这里接受他们的终身教育。这是当年我勾勒的一幅理想愿景。
  孙庆忠,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社会学系教授。研究领域主要是民俗学与人类学理论方法、民间文化与乡村社会组织、农业文化遗产保护与乡村发展。
  第一年去尝试的时候,村里的老百姓都不相信,学校的老师们更是带着怀疑的眼光。但他们想,孙老师看起来比较可信,就索性跟他做吧。第二年,他们还未完全认可。第三年没有声音了。第四年一片赞叹。
  社区大学挂牌了
  有大学附属中学、小学、幼儿园,却没听说过幼儿园附属社区大学。我说,这是全国第一所。在这所学校里,我要验证我对乡村的判断,要去解决我认为的乡村症结之所在。
  2014年5月30日,我们的社区大学挂牌了,实际上就是在幼儿园的牌子旁边挂一个小小的牌子。对于那里的二十多位幼儿园老师来说,他们都紧张得不得了,自己就是一个中师毕业生,怎么还能成为社大的讲师,简直是不可思议。我说,社区大学不是我们说的高等教育,实际上是给农民一个机会、一个时间,让他们在这里感知到终身受教育的幸福感。
  我第一次去上课的时候,小礼堂里坐了三百多人,过道都坐得满满的。周边十几个村落的老百姓都跑过来看。看什么呢?我们这里要办大学了,在幼儿园里办大学,这是什么事情?不懂。听说北京还有一教授跑到这里来,这叫什么事儿?所以,他们都来看热闹。
  就是在那第一次课上,我正式宣布这所大学的学员,先以幼儿园的家长为主。有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不以初中和小学为依托?因为那些学生都住校了,让家长往那跑是不可能的。在这种情境下,最好的方式是先以幼儿园为载体,让年轻的宝妈和孩子的爷爷奶奶成为社区大学的第一拨学员,从幼儿教育开始,慢慢引导他们重新设计自己的人生。这样的实验过程,不仅为孩子营造了良好的家庭氛围,也让这些乡村的留守者看到了生活的乐趣与希望。同时,让学校和村落、家庭之间建立了紧密的联系。
  6年下来,这个社区大学拥有了两个国家级的称号,2019年被评为全国终身学习品牌项目,今年2月被全國宣传推选学雷锋志愿服务“四个100”先进典型活动组委会(中央精神文明建设指导委员会)推荐为最佳志愿服务项目。
  教授,看到照片的时候,我流泪了
  社区大学的定位是什么?第一,虽然一开始学员主要是家长,但是绝不是家长学校,跟学前教育讲的家园共育是两回事。第二,农民靠种地为生,请一些农技老师教农技课程不可少,但它绝对不是农业技术学校。那它是什么?它是一所成人终身学习的公民学校。成人终身学习,这个词对于乡村来说非常陌生。乡村的留守人群中,有留守妇女,就是留守妈妈,她们因为孩子太小,不得不留下。再有就是留守的爷爷奶奶们。这两拨人群是这所社区大学的重点关注人群。
  很多60多岁的老人在这里上课。王合月老人说:“孙教授,我赶过牛、捡过柴,就是没有拿过笔。”我说,你不会写字,我教你写字,你一定要学会9个字:川中社区大学王合月。我第一次教她写字的时候,80后妈妈崔飞云拍下了一张照片,后来在媒体上发了。发表那一天,崔飞云给我发了一条微信:“教授,当我看到照片的时候,我流泪了。”一个年老者在这里重新接受教育,对我们来说稀松平常,但是对一个从没拿过笔的老人来说,那是一种别样的体验,或者叫做幸福。后来,有多位记者到王合月家里去的时候,她最高兴的一件事就是拿起笔写她的名字,以此为荣。
  社大的那些小媳妇、老奶奶们的手工作品很棒。你不知道乡村人的本事有多大!我们受教育很多,他们很少,但是他们的智慧并不比我们少。那些留守的宝妈们,写书法、画画,会画牡丹、梅、兰、竹、菊。幼儿园老师十八般武艺样样都行,二十多个老师都住在村里、山里,每天晚上一起学做手工,然后教学员们舞蹈、唱歌、太极扇。
  乡村人的生活从此发生了太多的变化,每年一届的社区大学庆典晚会,那就是当地的不眠之夜。十里八村的老百姓都跑来,下雨也不走。老太太非得蹲在台前,要看过她的儿媳表演完才肯离开。这样的情形在社区大学,在川中一年又一年地发生着。晚会上,他们诵读的文章不是我给他们选的课本,而是他们自己的创作,是幼儿园老师写的诗,是老百姓写的快板。
  每年编辑一卷30万字的《川中社区大学年刊》
  我觉得,在乡村凋敝的背景之下,能够让我们体会到另一种生命力量的幻化,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情!尤其让大家不敢相信的是,这里的幼儿园老师每年编辑一卷30万字的《川中社区大学年刊》,里面包含了他们这一年的教学体悟、生活感受,社区大学带给了他们什么。
  比如,今年我去讲课:如何做一个智慧女人。那么今年的年刊就有一个专题,这些年轻的宝妈们会写如何做一个智慧女人:怎么回家和自己的先生沟通,不再吵架;怎么来爱护自己的孩子……她们的悟性高极了。那里的幼儿教师们,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编辑完成文集。你告诉他们写一篇观察日记,写自己的生命叙事,他们中有人写了28,000字,文字很漂亮、很舒展、很自由。我家的书架上总要摆上他们的年刊,我觉得在自己无力的时候,我要向他们看齐。
  80后常春梅,已经有两个孩子,她说自从嫁到这个村子11年来,和左邻右舍都不怎么说话,她觉得每天过的日子是:捧着手机看着电视。90后姬唤香哭着说:“别人一年365天,我一天365遍,我的日子就这样简单重复。我想教育我的孩子,就好像拿着锄头雕琢美玉一样,我力不从心。”社区大学改变了她们的生活。
  每一年的庆典晚会,我们的幼儿教师会跑到新乡,跑到辉县为学员去借服装。等到晚会结束,我问这些宝妈们为什么不把表演服脱下来?她们说:“舍不得,我要让我家先生在微信的那一边能看到。”她们的先生们都说不敢相信,怎么会变得这么漂亮呢?这样的事情一直在发生。这6年间,一次又一次这样的感动也给了我很大的力量。
  其实,他们每一年里这样的哭泣或者欢笑都在告诉我,社区大学让他们换了另一个人,他们的生命从此不同。
  用教育撬动乡村建设
  这所社区大学今天怎么样?这个月怎么样?我们看一看。社区大学辐射周边15个村落,这些年轻的幼儿教师已经被任命为15个村的村委会副主任。他们有一个梦想,希望社区大学能够延展到那些离学校比较远的村落。今年的9月15日,川中社区大学西平罗村学堂开办了。老百姓很热情,他们来这里听课、学习。与此同步,兆村学堂开工仪式在进行中,乡村废弃的房子被重新利用起来,将修建成学堂。
  我说,社区大学每走到一个地方,传播的不是知识,真的不是知识,而是这个时代带给他们的一份温度,是情感。川中社区大学所在的地方,幼儿园所在的乡镇叫西平罗,一个乡在籍人口22,000多人,现在留在村里面的有6,000多人。留下的老人,不是天天给吃的、喝的,就开心了。社区大学让他能够自我发现,在六七十岁的时候依然能够过有尊严的生活,依然能够重新开始设计自己的日子。我每一次走到社区大学,看到那些老人们,他们都会给我太多的力量。他们告诉我,自己的家庭关系得到了改善,觉得自己可以成为一个书法爱好者……
  6年的事实证明,我的乡村教育实验,不是乌托邦式的构想。别人怀疑有多少个基金会来支持这项工作,实际情况是一个都没有。这些幼儿教师一个月只有2000多块钱,但热爱自己的职业,他们觉得生活在乡村也是一种荣耀。乡村学校与乡村之间建立起一种特殊的连接,让乡村学校发挥了应有的功能。每年我去观看他们的庆典,去跟年轻的志愿者们座谈的时候,我都心潮澎湃。别人说是教授给那里注入能量,我说不是这样的,是当教授精神懈怠之时,到那里去重新获得一种持续工作的能力。
  川中社区大学是用教育撬动乡村建设的一个例证。后来有朋友问我,可不可以在其他地方再开社区大学。我说,那不是我要做的事情,我的精力有限,应该有更多的后来者去做。
  责任编辑:张蕾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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