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祖母入睡(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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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祖母入睡
  大床有几米宽,我拾起子孙的责任
  源于一种羞涩:她抵抗衰老,却无力抵抗病痛
  我们,这些被继承的年轻心灵,能够略微缓解
  但她仍然辗转反侧,时不时会拉一拉我的被子
  担心着凉,担心久久不能遗忘凡尘之事
  而我紧闭着双眼,不愿透露一丝忧伤
  无法想象,我竟然开始关心她的死亡
  关心无以延续的家族史,关心死神号角吹动时的颤栗
  我的祖母,干枯、虔诚,是一根弯曲的拐杖
  钟声在此刻降临,一粒粒黑色的汁水
  于我,确实比在她头上更加强烈
  我们都在奢求,跳过病症,抵达最后的归宿
  天已近黎明,想象的白光劈开这张床
  缝合了睡眠,以及一夜未归的天花板
  此后多年,我都在盯着时钟,转动一层层记忆
  我第一次担心他者的死亡
  始于陪一个百岁老人入眠的深夜
  树
  已经很久不说外面的世界,尤其是树
  在西北,雪下得很大,叶子落得很快
  导致一切成了猩红的来潮:
  吮吸瞳孔,吮吸诵经声
  掂量这份流亡,就难免少言寡语,
  甚至溃于谈及。一月,注满血管
  同回乡的人们一起,排列着
  把玩车票,把玩另一个自己
  并非只是撕碎,才选择背对远行的车
  大抵是象征。羊皮筏子过了黄河
  我深知不安。自决之中,处处皆荒凉
  轨道延伸着孤独的动脉
  一夜乡心紧。阴天,母亲的关节炎
  在西北。她日日洗手、洗脸、穿新衣,寻找小小的自己,欢愉着,绿色袍子
  和巷口的树融在一起
  初 春
  ——献给萧红
  我们在路口相遇,我牵着你的手说,不要怕
  雪花匆匆拍打我们的肩膀,我担心你穿得太过单薄
  這次你从哪里来的?怎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我轻轻的责怪,甚至不舍得加重语气
  出门时,我的女人、奶奶、猫崽,以及门口瘸腿的阿三
  都让我向你带好。搓着你冻红的双手,我后悔多说话
  你牵着我跑,到那条结着冰的江面上吹蜡烛,松花江
  承载太瘦弱的思念,你的生日。
  我想告诉你,新近写的那首诗,许久都没有想到题目
  你掐了掐我的脸,留给我一大半的蛋糕,我怎么忍心
  眼泪一滴滴掉在冰面上,哽咽着大喊,我不想你这样
  你从包里拿出本子,撕了一张纸描着:我爱着不爱我的一切
  这句话该有多甜蜜,让我这个弟弟都想做一个随性的女人
  闻闻你的披肩,有海风的味道,我便咯咯笑着打趣
  “此女只应天上有”,你脸颊飞起来红云,打在我的胸口
  肩头上的雪开始融了,一颗颗小水珠变成我的样子,摔倒
  在结冰的江面上,太滑,我们仍需这样紧紧牵着手,漂泊。
  我记起,后四十回写的不好①,你就娇嗔地骂我,
  尖牙利嘴的贪吃鬼,不管那些烦人的事,你的双臂这样温暖
  我成为一个小说家的欲望。一路往江的源头,我们望着
  远处的家乡,望着即将开裂的冰面。你说,“严寒把大地冻裂了”②。
  可现在,接近春天,另一种开裂是另一种忧伤
  我们无限的接近,将意味着要被无限的被冲走,从此远离
  仍有些事值得庆幸,你的生日已经过完,我们牵着手度过了冬天
  一定要给如今的天气取个名字,你说初春,叫得过早了吗?我想
  对你,这却应该是最合适的
  那我就记住这个名字,我爱这样子称呼你
  我会叫你,你可一定要答应,要不水冲着我们的时候,我会害怕。
  小小的手牵着,半生的漂流,对,半生就已足够
  注:
  ①1942年1月22日,萧红病逝于香港,临终时,她在纸上写下: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
  ②出自萧红的《呼兰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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