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世家 根深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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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世纪以前,谭鑫培以其文武昆乱不挡全面的表演艺术才华,开创了京剧老生艺术一代先河。如果简单概括这种巨大的贡献,可以如此说:自谭鑫培之后,许多老生演员莫不先宗谭派,没有谭鑫培创立的谭派艺术,也许就没有后来精彩纷呈的各种京剧流派。回溯众多艺术流派的形成与发展,这种结论丝毫不过分。余(叔岩)派、马(连良)派、杨(宝森)派的发展轨迹莫不是脱胎于谭派而形成自己的风格。谭鑫培的影响又并非限于老生艺术,而是影响了整体京剧艺术的发展。例如,在旦角艺术方面,对梅兰芳的唱腔及服装扮相等都产生过直接的影响。
  笔者略晓京剧流派的发展历史,但是读完李仲明先生的新著《谭鑫培》后,方汗颜过去仅知皮毛。李仲明先生以谭氏家族七代为背景,以谭鑫培、谭富英和谭元寿为核心,着重介绍和分析了从清末、民国到新中国,一百多年的京剧发展历史中,谭派这三位领军人物的艺术人生。
  “四海一人谭鑫培,声名廿纪轰如雷。”梁启超在本世纪初的这句赞誉,足显伶界大王谭鑫培在当时的影响。恰如李仲明所言,当时的北京,“到处可以听到戏迷们哼唱着‘店主带过了黄骠马……’和‘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的谭派唱腔,可谓有匾皆书垿,无腔不学谭”(《谭鑫培》,第86页,以下出自本书的引文只标页码)。
  京剧发起于民间,以唱腔而论,有一个从简约直白到丰富细腻,从单纯唱剧情到刻画人物心理的过程。谭鑫培就是完成了从民间的村野粗旷到高雅完美,登堂入室进入文人雅士甚至宫廷的艺术殿堂的转折性人物。
  作者将谭鑫培的表演艺术分为早期、中期和后期三个发展阶段加以详尽的介绍,对不同时期的一些代表作进行了分析。作者认为,谭鑫培的艺术道路,早年是从武丑、武生戏开始;中年是老生戏为主,文武老生、武生戏为辅;晚年则基本以文老生戏为主。到了晚年,尽管因年龄限制以唱功为主,但他的表演却是“更加游刃有余,炉火纯青”(第89页)。谭鑫培创造了与当时的汪桂芬、孙菊仙等直腔直调唱法截然不同的声腔艺术,注重优美婉约、细腻入微的感情表达。遗憾的是,谭鑫培传世的唱腔只有七张半唱片。
  谭鑫培辞世后,谭富英继承了乃祖事业,创建了“新谭派”艺术,成为谭氏家族活跃在京剧舞台并产生重要影响的代表人物。
  谭富英生于1906年,卒于1977年。11岁入富连成科班学老生,以后又拜余叔岩为师。他天赋功力两者兼备,与谭鑫培一样有一条“云遮月”的好嗓子。恰如《谭鑫培》书中所描述的那样,谭富英的唱工乍听似不着力,到了关键处,轻转慢扬突放尖音,清脆洪亮,声入云霄,满座震惊。他这一招最得乃祖神髓,被公认为“谭派嫡传”。谭富英在“忠实地汲取谭派、余派唱腔艺术的前提下,经过多年艺术实践和不断地探索努力,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已经较完整地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老生唱腔艺术风格,被誉为新谭派”。
  作者指出,谭富英的表演艺术成就,“与谭鑫培、余叔岩、谭小培的教授不无关系,由此不但丰富了谭派的唱腔艺术,同时也极大地丰富了中国京剧老生的唱腔艺术。(第201页)”
  谭元寿先生曾因饰演现代京剧《沙家浜》中的郭建光而家喻户晓。他虽然是谭派老生的第五代传人,但无疑是继其曾祖谭鑫培、父亲谭富英之后谭氏家族中又一位最重要的谭派艺术传人。作者对谭元寿的艺术道路重点着墨,进行了细致介绍和分析。
  分析谭派艺术的传承不可能脱离社会环境和当时的梨园氛围。书中,李仲明先生详尽分析了培育谭派艺术的社会土壤,介绍了那些为谭派作出贡献的许多谭氏家族以外的京剧表演艺术家。
  例如,余叔岩是谭鑫培的爱徒,后来他又收师傅的孙子谭富英为徒。虽然在文艺领域,这种做徒弟的回过头来收师傅家门后人为徒的现象并不鲜见,但余叔岩在谭富英拜己为师时所发自内心的一番议论非常令人感动:
  咱们两家往来的关系,是极不寻常。当初你爷爷拜我爷爷(指余三胜——笔者注),得了些东西;后来我又从你爷爷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现在我义不容辞的是,我要把我从你爷爷那里学到的东西再还给你。我从你爷爷的头一出戏是文武老生戏《太平桥》,当时我正在倒仓,你爷爷逗趣地说我是哑巴《太平桥》,现在我也首先教你这出戏,我要一招一式地还给你。(第201页)
  透过余叔岩这段报恩式的感慨,谭氏家族在梨园界的德望可见一斑,而谭富英“新谭派”艺术的形成和发展,并在近几十年中深受广大京剧爱好者的喜爱,是与余叔岩等艺术大家的教授、提携密不可分的。
  同时,作者对其他老生艺术流派的介绍和分析,也使读者对谭派的艺术特长有更为清晰的理性的认识。而这对于笔者而言,又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笔者念兹在兹的是马谭二派艺术的比较。
  品读全书之后,回味笔者多年观剧中有意识地总结,二十多年来个人内心马谭二派艺术差异的迷惑,也终于有了一个了断。
  马谭二派的表演艺术有显著的区别,各有千秋,体现了两种不同的表演风格。这两种风格的美有共性,也有各自的特性。关于这一点,李仲明先生在书中也以较大篇幅做了论述。
  作为“生之首”的马派,在表演艺术上似乎可以用“华丽机巧”四字来概括。马派表演,潇洒飘逸,机巧灵活,更兼细腻委婉。马连良先生的唱腔,变化多端,这一点,恰与谭富英先生的唱腔风格形成对照。比如,马连良先生在《借东风》二黄原板“曹孟德占天时”的“德”字和“我望江北”的“北”字,其腔调脱出二黄原板之窠臼;而《淮河营》中流水“摇摇摆摆我出前殿”的长腔,曲折婉转,潇洒俊逸。这些都足见马派唱腔华丽机巧的韵味。从这一点看,马派深受众多戏剧爱好者的推崇,自在情理之中。
  那么,与马派的“华丽机巧”相比,如果也用四字来概括谭派,笔者以为,“英武朴实”四字可以当之矣。
  一方面,从嗓音条件上,谭富英的嗓子清脆而圆亮,自然带有一股英武、朴实之气。他的用气,出口即足(所谓“冲”),更显得干净利索,声音过处,直入观众的心灵深处。加上谭富英有很好的武工底子(这是马连良先生所不及),《定军山》《战太平》等戏,刻画忠良鲠直之气,栩栩如生。
  另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谭派腔调讲究圆润有味,以含蓄为胜,表面上“清淡”、“直朴”,实际上却有丰富的底蕴和内容。譬如他唱《打棍出箱》的四平,“我叫一声范兴儿你来了吧”,表面似无甚奇处,但却透出一股醇厚的感情。许多观众爱听他的唱,就是觉得过瘾,回味无穷。而他的做表武打,也与剧情及唱腔浑然一体,看起来那么爽朗畅快。
  清朝诗人兼文学评论家袁枚在《随园诗话》中,就写诗的“巧”与“朴”之间的关系有一段非常精彩的论述:“诗宜朴不宜巧,然必须大巧之朴;诗宜淡不宜浓,然必须浓后之淡。”笔者认为,这个观点同样适宜于其他文艺创作。谭富英的风格就是如此:唱腔之朴实,乃大巧蕴含其内之朴实;韵味之纯正,乃醇厚蕴含其内之纯正。大家之所以为大家,可以不以棱角示人者也。《谭鑫培》一书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就是有关于“德”的论述。谭鑫培及其后人们坦荡人生路上许多令人至为感动的故事,也是书中吸引人的重要内容。
  谭鑫培一生严守伶规,潜心追求艺术,不事结交皇亲贵胄,表现了他视艺术为生命的节操品格。他在把演唱艺术传之后人同时,亦把忠厚、朴实的家风传给了后代。从谭小培、谭富英直到谭元寿、谭孝曾、谭正岩,谭家一代代承前启后,德艺传家。以生活交友为例。谭氏家族力求秉承祖上谭鑫培树立的正派与仗义的家风。虽然俗话说,同行是冤家,但谭富英先生在待人接物上,特别是在对待梨园同仁方面,就处处显现出宽厚诚实的大家风范。笔者曾听过这样一则趣闻:
  抗战胜利后,马连良因事获罪。出狱后,梨园界为了安慰马连良,在长安大戏院上演一出合作戏《龙凤呈祥》。马连良的前乔玄、后鲁肃,程砚秋的孙尚香,金少山的张飞,李少春的后赵云。在剧中,饰演刘备的谭富英,从第一场“过江”一直唱到最后的“回荆州”,铆足了力气,一句一个满堂彩,令马连良极为感动,终生感激不已。
  书中还有许多关于谭氏家族中鲜为人知的掌故趣闻。比如对于夹在两位大师中间的谭小培,苦于资料匮乏,许多人也许只知道他那左首对父亲说、右首对儿子语的一句著名的打趣话:“我子胜于你子,你父不如我父”。从这本书中,读者可以了解许多谭小培生平事迹。
  当然,作者披露了谭派家族中许多鲜为人知的事情,并非在于满足读者的猎奇心理,因为那些细密的考证从未脱离阐释京剧艺术这条主线,目的是令人信服地考证出谭派艺术发展历程。我认为,这是该书写作获得成功的重要原因。
  《谭鑫培》一书是李仲明先生继《李少春》《梅兰芳》之后的又一部戏剧方面的著作。在这部25万多字的书中,作者引用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旁征博引却又娓娓道来,既体现了严谨的史学工作者的治学态度,又达到了显然是以雅俗共赏为立意原则之目的。这种写作风格恰与其叙述的谭派艺术相映成趣,读来大感过瘾。
  (《谭鑫培》,李仲明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8月版,15.1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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