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上海有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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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经在上海待了一年多的时间,她是我的第二个房东。原来的房子主人想要卖掉,她正好托人询问是否有人要租房。房东把我介绍给她。我们之前是邻居,却并不熟稔,只是在电梯间门口碰到几回。那时,正值夏天,她穿各式吊带的连衣裙,淡妆。雅致,清爽。牵着一个漂亮的小小姑娘,见到我,就笑着对女孩说,快叫阿姨好。
  我看了她的房子很喜欢。三室两厅的户型,布置得和我想象中差不多,和她的人一样,清爽,舒适。我还在犹豫,因为没有和房东一家住在一起的惯例,怕局限太多。尤其还有个小孩,也不知道会不会太吵。她仿佛看出了我的顾虑,告诉我,她的丈夫在小区隔壁的部队当兵,虽然离家很近,半月一月的才能回家一次。平时就她们娘俩儿,她在上海,没有工作也没有朋友,很孤单,所以想自己留一间卧室,其他两间都租出去,彼此有个说话的伴。女儿也快上幼儿园了,在家的时间不会太多。最后,她几乎是保证地说,她绝不会让女儿打扰到我。她边说边告诉小女孩,不能随便进阿姨的房间,知道吗?不能动阿姨的东西,知道吗?对阿姨要有礼貌。我能看出来她的极力挽留,心想先试试吧,如果不行,再搬走也不迟。上海的房租都是付三个月押一个月的。我只交了一个月的房租。她爽快地说,一月就一月的。我们相处一定会愉快的。
  她的另一间卧室迟迟没有租出去。来看的人不少,都不遂她的愿。她告诉我,她的房子不能租给情侣,情侣动静大,卿卿我我的,影响不好。不能租给素质低的人,他们不会爱惜家具,不懂维护公共卫生。不能租给长相丑的人,在一块儿吃饭,很容易影响胃口。最好是有大学文凭工作好的帅哥美女,像你这样的,养眼又养心。我被她逗笑了,隐约有了一丝自豪感。她能让我住进来,可见她的条件我都满足。这是一种委婉的赞赏,比直接夸奖还受用。我发现了我们的第一个共同点——好色又清高。
  那时,我到上海的时间不是很长。有两件事情困扰着我。第一件事,我对本地人的称呼很不习惯。他们一直叫我小姑娘。我长得本来就显小,刚毕业就迫不及待地扮成熟。穿衣服只穿黑色和灰色,高跟鞋和包包也属于办公品。典型的office lady的装扮。在外地奋斗了六年才被人称为女士,现在又被打回原形,我撅着嘴跟她诉苦。她则无比羡慕地看着我说,除了工作关系,上海人对女人的称呼只有两种,小姑娘和阿姨。我和你同岁,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我上次去买菜,有个女人一点眼色都没有,叫我阿姨。她长得比我还老,居然叫我阿姨,气得我差点骂脏话。他们叫你小姑娘,是在赞美你,说你年轻,说明他们都喜欢你。哎,我就爱听别人叫我小姑娘。我半信半疑地听着,心里却美美的。后来证实了,还真是这么回事。平时,那么刺耳的小姑娘现在听起来如沐春风。她加速让我融进了这个城市。
  还有一件事,就是吃饭的事。我做电子商务,在家办公的时间多,可是一个人做饭是件费力又费神的事。做多了,下顿热一遍就没了胃口。在外面吃,加了糖的菜总是让我难以下咽。我抱怨过一次后,她邀请我搭餐。一天三顿,订了明确的就餐时间表,分秒不差。刚开始我过意不去,我知道她也是不吃早餐的,宁愿睡懒觉,可是为了我,每天早上6点起来熬稀饭,做小凉菜。7点半准时叫我起床吃饭。她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不吃早餐对人的危害可大了。要不是为你做饭,我还真起不来床。多好啊,托你的福,我们也能吃上营养丰富的早餐了。我的心湿润了一下。一个人像棵无根的浮萍,从一个城市漂到另一个城市,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年。我曾经被同事刁难过,被男友背叛过,这些都能承受,却唯独不能承受一个人对我体己的好。我对她说,你让我想到了妈妈,除了我妈,还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她说,当我是你的亲姐姐吧。
  后來,慢慢熟悉起来,才发现她的生活并不像表面那么风光。第一次,听到她和她丈夫在客厅里吵架,是因为钱(事后她和我说的,他们说话用方言)。女儿要上幼儿园了,可因为不是本地户口,念私立幼儿园每个月要800多元。也是那一次,我才知道,她丈夫的工资每月大约2000块钱。我不敢想象,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大都市,对于一个家庭,这些钱能干什么。她一直表面风光,暗地里却过着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日子。把房子租出去,也是为了多份收入。
  她的女儿吵着要去肯德基的时候,每次她都只敢买一个汉堡包。因为汉堡包能填饱肚子。所以她的女儿一直以为肯德基只卖汉堡包。
  说这些的时候,我知道她已经把我当成家人。她依旧坐最早的班车去超市,排在一堆老爷爷老奶奶中争夺那些新鲜的特价品,满心喜悦。
  可是,她始终融入不了这个城市。那天,她去超市没赶上回来的班车,换了公交车,她女儿单独坐了一个座位,售票员让她补票,她不肯。两个人为了两块钱吵得不可开交。也许是气急了,她大声说,你们上海人有什么了不起,只会欺负外地人。就这一句话,全车的上海人都起立,一起指责她。场面有些失控,她抱着女儿,拖着一堆东西,被中途赶下车。站在微凉的晚风里,她泪流满面。她说,房子是丈夫家贷款买的,她丈夫兵役还有一年就满了,到时把房子卖掉,回温州老家。上海,不适合他们。
  而这些,我丝毫不能切身体会。此时,我刚刚适应了微甜的菜品。地铁上,有阿姨操着吴侬软语拉我坐到她旁边的空位上。在站牌下等车的时候,有小车停下来问,你去哪儿?我捎你。南京西路,偶遇的老外大声喊 hello girl。街上有什么特殊情况,我凑在人堆里使劲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听不懂,就随便抓一个上海人让他用普通话给我翻译,不理会别人的白眼。所有没有碰到过的事都在这个城市碰到,我潜藏的顽皮被激发出来。我们都是外地人,这根本无所谓,关键是你有没有把外地人当成你的标签。外表的一切都可以改变,但自己的心是撒不了谎的。
  我拖着她们去吃肯德基。我说,我请,我伤心的时候狂吃一顿,就没事了。尤其有人请,更好。今天我请你们。那天我点了很多吃的,几乎所有的种类。可是付钱时,她几乎和我打起来,抢着把钱付了。她依旧只给她女儿一个汉堡包,然后说,其他的我们要留给阿姨吃,知道吗?我突然很想哭。那150块钱够她给女儿买一个月的零食了。
  不久,她和我解除了搭餐的协议。因为她找到一份工作,是钟点工。打扫卫生,每天给雇主做两顿饭。她很抱歉地说,不能给你做饭了。
  每天她很早起来,梳洗,化妆,和她女儿穿上最漂亮的裙子,出门去。谁都不会想到她们光鲜靓丽,裙裾翩然,却去做着卑微的工作。幸好,我在她脸上看不到悲伤。上海不相信眼泪,每个人都把悲伤和失落放在心里,衣着华丽地出门,这是这个城市的特征和态度。我喜欢这种顽强的生命力和内心深处呐喊的声音。
  离开她,是偶然。我回西安参加同学的婚礼。本打算一个星期就回去。可是一个星期内,好朋友为留住我,居然替我找了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又找了个很有前途的男友。当年离开西安,是因为残破的爱情。我发誓永远不再回来,时光的魔爪,轻易地就把伤痛抚平。我哭着离开,却笑着回来。
  我打电话给她,请她帮我整理东西,快递过来。她在电话那端泣不成声。她说,是不是我不能做饭给你吃,你不方便?我可以辞职的,以后每天我都给你做饭吃。是不是你有男朋友了?你可以带他回来,我对他像对你一样好。是不是经济有压力?我给你减房租。她说,我再也碰不到像你一样的人了。妹妹只有一个。即使你亲自回来,我也不会让你把东西拿走的。只要你的东西还在,你就一定会回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纵使有一万个不情愿,为了前途,我还是没再回去。时光的魔爪,无所不能,可以抚平伤痛,也可以抚平思念。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快递,也接到了她最后一个电话,她说,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喜剧片吗?因为你喜欢看。知道我为什么在客厅笑那么大声吗?是为了吸引你出来。如果你不忙,你就会被我的笑声引出来,陪我坐坐。如果你正忙,再搞笑的片子,我也忍住不笑,我害怕打扰你工作。我静静地听着,掉下泪来。
  8个包裹,整理得整整齐齐。上面分别写着:书架、书桌、衣橱、床上用品、卫浴、厨房、鞋类及其他。大包裹里套着小包裹,分别是书架第一层,第二层……连我身首分家的钥匙扣小熊也已经缝补好。密密麻麻的针脚一针一针一直蜿蜒到我心里去,疼到了心底。
  离开她两年,我电话通讯录里的人满了又删,删了又满,她的电话号码一直在那里,虽然一次都没打过。这样的离别,让我觉得亏欠她。越是亏欠越是无法面对。直到我买给她女儿的芭比娃娃被退了回来,再打她的电话,已经是空号。才想起他们一家应该已经回老家了吧,我们彻底消失在擦肩而过的茫茫人海里。
  上海不是她的城,也不是我的,可是在那里,她却给了我最好的爱。很多人问过我上海到底是什么样的城市。我毫不迟疑地回答,上海,它有点甜。这甜,是她放进我生命里的滋味,不能被遗忘。
  编辑 / 杨世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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