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新生入学的场面十分壮观。签到后，我提着行李来到了寝室。寝室里有三张上下铺的床，另五位同学早就报到了，一张上铺的床空着，那应该是我的。我下铺的同学正在看书，见我来了，跟我打声招呼后，丢下书，跳下床，帮我往上铺上放置行李。
　　下铺同学戴一副眼镜，中等偏上个头，微胖，面黑，长相略带憨厚。他突然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我，骆海牛！”
　　我礼节性地伸出了手。但我并没有向他报我的姓名，只是点了点头。说老实话，我心里略略有点不悦，我是比别人来得晚，但这不应该成为我必须睡上铺的理由。
　　很快，大家彼此都熟识了。骆海牛家境还不错。他父母有时會给他寄来食品包裹，也许是因为上下铺的关系，我分享得更多一些。此外，海牛学习特认真，我看不过，就劝他，都上大学了，还那么玩命学干吗？他笑一笑，说：“学生嘛，就得学习！”我不以为然，暗笑他迂腐。
　　毕业后，我和海牛分到了同一个单位，而且做同样的工作。因为同学关系，在有些事情上，我们能相互帮衬和关照，牵扯到个人的大问题，彼此还能出谋划策。后来，海牛谈了个女朋友，带过来，让我看看。那姑娘真是没挑的，要长相有长相，要才气有才气。过后，我对海牛说：“人是不错，但你不一定能降得住。”那时我也谈了个女朋友，相比之下，逊色多了，更糟糕的是，一夜之间，我和她确定了关系。
　　我觉得海牛的命运比我好。一次，院里来了一个进修名额。按以往惯例，进修者无不前程似锦。而最有可能去进修的就是我和海牛。事关重大，舍我其谁。冥思苦想后，我写了一封告我黑状的匿名信，转给了尹院长。当然，信的内容都是无中生有，故意抹黑。尹院长有个特点，深恶告黑状者。
　　说来奇怪，匿名信投出后，再见到海牛时，我感到这人竟有些丑恶，好像海牛真的告了我的黑状似的。
　　我如愿以偿。两年后，当我学成归来时，海牛已辞职“下海”了。他和他的女朋友已经结婚。两口子在郊区已选了址，准备建造一个简陋的面粉厂。我去看他，见他黑干消瘦的样子，于心不忍：“你这是何苦呢？”
　　海牛笑了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一天夜里，派出所给我打来了电话，说海牛打伤了人，让我过去。二话没说，我立刻赶了过去。原来，海牛在建造面粉厂时，和地方上的小混混起了冲突。双方都挂了彩。我感到好笑，一介文弱书生，竟有那般战斗精神。交了罚款，我和海牛走出了派出所。他的情绪有些低落：“别见怪，这种事只有好兄弟来办！”
　　他握我的手时很重。我叹口气，安慰他几句。
　　海牛事业起步阶段，非常艰难，而且前景并不看好。我只能用只言片语给他些许关心。如果他这样继续落魄下去，我想我们的友谊会相当坚固。但是，出乎我的意料，多少年后，他的生意顺起来了，出奇地好，后又因政府征地，赔偿了他几千万。如此一来，我大失所望，觉得骆海牛已没资格再做我的朋友了。
　　有一次，他请我和他的一帮朋友吃饭，酒至半酣，他抚着我的肩对他的朋友们说：“这是睡我上铺的兄弟，一辈子的朋友！”他还提到了我去派出所捞他那件事，說起来时感激涕零。
　　他的朋友们诺诺称是。这些人，在当地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我心里很不爽，好像我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小虾米似的。你骆海牛是有钱了，阔了，可又能怎样，充其量算个暴发户而已。而我现在已是院里的中层领导，上面也算器重，还有上升的潜力。再往深处说，没有我，能有你骆海牛今天的发达？我越想越生气，酒席未散，就借故离开了。
　　从此，我尽量推托和骆海牛见面的机会，实在躲不过，也是不冷不热地虚于应付。但海牛依旧剃头担子一头热，好像我依然是他唯一的知心朋友。
　　两年后的一天，海牛的老婆打来电话，说海牛因车祸身亡。乍一听这消息，我的一颗心还是咯噔了一下。然而，不知怎么，很快，我心里竟有一种块垒消融般的释然感觉。
　　参加葬礼的那天，去的人很多。在人丛中，我见到了早已退休的尹院长。我们聊了起来。
　　尹院长摇摇头，感叹人生的无常。聊到往昔，他忽然说：“海牛是个好人哪，当初，是他向我极力推荐你去进修的！”
　　这，让我没有想到。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鬼迷心窍，冲口而出：“难道没有人告我的黑状？”
　　尹院长愣了片刻，接着用异样的目光盯着我：“有！”
　　好像告黑状的人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