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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阑珊。
骤雨初歇，我随四姨来到楚天戏班。侧厅很旧，斑驳的墙上挂着名角的画像，妖艳的胭脂仿佛要渗出纸来。大堂却颇为显赫，门门柱柱都是光鲜的，地似乎刚扫过，一尘不染。
挥毫泼墨爽精神，花田之下遇美人，一片芳魂终入梦，清香满园不知春。后院传来《花田错》的唱词，有些鬼魅。
我们碎步来到楚爷面前，城里名气响当当的人物。楚维桀楚老爷子当时喝着茶，轻轻磕下杯，左手的戒指划过红木桌。学契上写着：同治七年，祈家二小姐卿和于六月十八从师于楚天戏班，暂定期为三年。我摁下红色手印，目送四姨远去。她娇小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偏堂木后，抹步香阶。
卿和。楚爷说，重新捧起茶杯。热气把他的脸衬托得暖了．但眼神严厉。
是。我连忙应声。
自今日起，三年内你便不叫祈卿和，他说。管家为他的杯满上热水。
是。我再应道。
你叫，禾子，楚天戏班的楚禾子，你可记住。
铭记在心，师傅。
错，我不是你师傅。楚爷挥
挥手，从门外进来一个男子。
我跪下，见过师傅。我抬头看见他的微笑．像是画里的人。
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君子听我言：
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
言说苏三遭冤案，今日起解奔太原。
若遇清官把案断，必定有生当报还。
这竟是维桀帮我介绍的女朋友……唱的一首歌。确切的说，是京剧。
情人节这天我见到了她，在青少年宫的京剧班里。那个老师是维桀的四姨。据那小子透露，他已经观察她很久了，那个《苏三离了洪桐县》唱得极好的女孩。当时我就在一边旁听，她唱的时候我拿出手机录音，然后设置成铃声。之后，还拍了她穿着戏袍满脸是妆的样子，准备回家设置成电脑桌面。那真是个有特别气质的女孩，看不清脸，但举手投足都带着柔。她唱京剧的声音非常好听，空灵空灵的。
在戏剧班每人都有个艺名。听说她叫，季。
她们放学后维桀将安排我们见面。我事先坐在青少年宫旁的咖啡店里等她换衣服和卸妆，并百无聊赖地反复听着刚刚录下的曲子。原来京剧也蛮好听的，我想。
早啊。背后一声娇音。我转过身，呆住，她也呆住。
祁卿和?我说。
唐颉儇?她说。
真巧。我想，居然遇到了自己前任女友的前任好友。
窗外，春意阑珊。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师傅，我说，您吟的是……
欧翁，《蝶恋花》。他说。向我微笑。
师傅不喜春?我问。
喜非喜，不喜非不喜。
我不懂。
世人喜春的，多半不是真的喜欢春本身，而是喜春的附着之物，反倒是那些不喜春的，才真正喜欢春的本身。
徒儿还是不懂。
罢。他转过身，缓缓坐下。今儿，咱学点儿什么呢……他若有所思。
我立在一旁，静静等着。单薄的身子，约摸二十六七的年纪。他的脸如玉雕一般白皙明净，大眼，薄唇，斯文非凡。他与我曾见的男子不同，透着忧郁的伤，包括他的微笑。他是喜春还是不喜春?这是困扰我的最大的问题之一。
这戏服……他突然说，分蟒，帔，褶，衣，还有一些特殊的佩饰，如白彩绸，纱帽，鬼穗子，相貂黑水纱……说着说着就走起来，向更衣间走去。我尾随。心翼翼地记着。不断有人走过载们牙边，“叫着师傅的艺名，颉儇……
这角色……他又说，分生、旦、净、丑。“生”，即生疏的意思。而生我角的演出老练成熟，故反其义为“生”。“旦”指旭日东升，而旦角表演的是女性，女属阴，故反名为“旦”。“净”，即清洁干净，而净角都是大花脸，看起来很不干净，不干净的反面就是干净，因而名“净”。“丑”指属相，丑属牛，牛性笨。而演丑角的人，则要求伶俐、活泼、聪明，所以反其名为“丑”……
我听得津津有味。他醉人的声音缠绕着我，带着说不清的朦胧的甜。我沉溺在这份莫名其妙的甘味之中，久久不得回神，通身微酥。
我叫唐颉儇，在这个城市的一所大学念大一．。
这个城市有很多柳树，夏天的时候它们会绿得很厉害。我喜欢它的名字，喜欢徐文长为《柳亭送别图》题的一首诗。
“东边一棵树，西边一棵树，南边一棵树，北边一棵树。纵然碧丝千万条，哪能绾得行人住?”
这个城市有两所大学。那天很热，我跟韩紊在自己的城市里，收到了这个城市两个不同大学的通知书。我有些沮丧，有些害怕。我们的距离，会越来越远么?
刚开始的大学生活没有韩紊，的确是一团糟。常常会发呆想她，或者是在书上写她的名字。我的钱包是韩紊送的，里面装着她三张不同样子的照片，还有两张我们合影的大头贴。每天看一看她的照片，是我的必修课．。当然，我的必修课还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学习的忙碌没有冲淡我对韩紊的思念，但时间却冲淡了我们的感觉。也许如果两个人一开始的距离很近，而之后当距离成为最大的困扰的时候，感情就会随之出现危机。又也许是两个人爱得不够深，所以可怜的“喜欢”经不起磨炼。
分手前那会儿我打过几次电话给一个叫卿和的女孩，是韩紊的好朋友。我只见过她一次，印象还不错。只是我弄不清楚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孩，也没有心情弄清楚。我试图从她那里得到某些关于韩紊的消息，但基本上都是稀稀落落毫无价值。直到自己亲眼看到了韩紊身边的那个男子，我才心灰意冷地放弃。用韩紊的话说就是，他就是回到初中，都比现在的你戎熟，颉儇，他更懂得疼我。
我在大一的暑假听到上述的话，并正式分手。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不会疼人。
我现在能平静地说出这件事是因为后来我打了卿和的电话。我还什么都没说的时候她说，我都知道，因为那个会疼人的男子不久前疼的还是我。我苦笑。
我跟卿和至今仍然会时不时谈论起那两人，虽然不知道似乎也不太愿意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我们每次谈起又很快地转移话题，而且非常默契。
我越发频繁地到青少年宫去看她练戏，接她回家。她的眉毛修得很细，皮肤很好。她不喜欢穿得臃肿，大冷天的还只一件单衣，所以总是冻得冰凉。月光好的晚上可以看到她的锁骨。美丽而充满挑逗。我叫她季，带她在学校里乱逛，听她讲京剧的常识。操场上不断有同学跟我打招呼，颉儇……并投来坏笑。她总是浑然不顾，津津乐道着她自己。
季常常会哼起京剧里的小调，我总是不停地把它们录下来，却记不住名字。我为了配合她也信手拈来几句词，那是做语文老师的爷爷自我小时便硬给我练出来的功夫。我们的这些行为还常常引来周围人的侧目，仿佛我们来自遥远的清末。
一切看起来都进行得那么好，我们仿佛板上钉钉地要交往了。维桀老嚷着要我请他撮一顿谢他介绍之恩，而我老是推托。是的，一切都还好，只是没有恋爱的感觉。
夜好深了，纸窗里怎么亮着。那是师傅彻夜的等候，为我 点的烛火。
我近来常到紊姑姑的练功房听她唱，迷恋于她有些鬼魅的声音，唱着下个月初要登台的曲目《花田错》。我已经在楚天戏班待到了第二年，不久前才与紊姑姑熟起来。我还从她这偷学旦角的《苏三离了洪桐县》。
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君子听我言：
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
言说苏三遭冤案，今日起解奔太原。
若遇清官把案断，必定有生当报还。
傍晚从师傅那里离开就一直呆在紊姑姑这儿，《柳荫记》里的《悲切切惨戚戚》，《女起解》里的《苏三离了洪桐县》，《刘兰芝》里的《那焦郎本是庐江小吏》，一遍一遍地听。那是一个美丽异常的女子，但听说跟很多有钱有势的大爷都好过，名声在戏班里并不好，却是这儿的台柱。
紊姑姑举手投足时我瞥见了她右手腕上的一串链子，链子上刻着两个字，但看不清楚。我想起前些时候，与我玩得好的小戏子玉钺告诉过我一个秘密。她当时的神情诡异得很，趴在我的肩上缓缓地咬着字，她说禾予你听着……你师傅颉儇和紊姑姑从前私奔过……没成……叫楚爷给捉回来了……我就想，那俩字儿该不会是“颉儇”吧?心里头就酸酸的，不是滋味儿。
正愣着，准备休息的紊姑姑问我，禾子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不算大户，在京城也有些场面。我回过神，连忙颔首回答。
叫我瞧着就是……紊姑姑笑道，不然也不会让你颉儇师傅教呢。
为何?我惊讶。
你颉儇师傅也曾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被送到这学戏，也是三年，后来家道中落，便又回来了。他是富贵人家出身，自然与你亲近。他那三年还是我的师弟呢。
您是说……师傅原是学旦的?
没错。
为何后来转了生呢?
紊姑姑妩媚一笑，这是戏班的规矩，但凡如你们这些豪门的小姐公子学戏，家里不过是捉摸着玩几，戏班只会让你们反串，因为不是长久的戏子，早晚要离开，也就没必要让你们学得那么细，那么精，待定下来做戏子了，才会有真正适宜的角份。
我若有所思。紊姑姑为何如此了解师傅?我下意识地问。
这……她突然语塞，双颊绯红，紧张得握紧袖口。
回到师傅那儿的路上远远就能看见小屋里的姆光。我便一路心疼——师傅这么晚了还在等我呢。
师傅……我小心翼翼地叫。
哪去了?他平静的声音藏不住忧郁的眼神神。
紊姑姑那儿。
他的嘴唇微微抽搐了一下。紊……
半晌他未再说一个字。良久，我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虚弱。是听《花田错》呢?他问。
我点点头。
突然，师傅开始轻轻地唱：挥毫泼墨爽精神，花田之下遇美人，一片芳魂终入梦，清香满园不知春……
我简直惊呆了，他的功底，听起来丝毫不逊色于素姑姑．甚至连表情与眼神都与紊姑姑一样!
师傅，你……我叫道。
罢了罢了，没事儿，你休息吧。师傅挥挥手，我只得离去。
躺在床上我怎么也睡不着，耳畔一会儿是紊姑姑的唱词，一会儿是颉儇师傅的声音，越混越合二为一，剪不断，理还乱。眼前更是被那链子和师傅忧伤的眼神所蒙，泪水不争气地往下滴。
有一天我接季从青少年宫里出来，她提议到河堤去散步。江边的柳树是整个城市最漂亮的，它们的叶子通常都比较长，风吹过来的时候特别醉人，像把你的心卷起来捏软了似的，你走不掉，为它所动。
天气很舒服。白云像刚浸过温水微晾干的棉布，有一种润润的暖与凉。
季喜欢抚摸自己的耳朵，先是右边的，然后是左边。她还习惯旁若无人地把手摆弄成各种形状，那双手从小就很软，翘起来好似一朵漂亮的莲花。
我们开始讲往事。季略带着点微笑地开始讲述，时而忧郁，时而大笑，放松时就索性趴在护栏上，数路人。我站在她身边，看着她。这时候，季的可爱就会收起来，表现出成熟美丽的一面。她笑起来会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薄薄的衣服显得很性感。
我接过她手中的绿茶，盯着她的眼睛准备要喝。我的唇盖在她刚刚衔过的位置，可以感觉到她美宝莲的唇膏已微溶于茶中，奇异的草莓味在舌中调皮地翻来覆去。我已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季用的唇膏了，第一次看着香香的粘稠物质盖在她嘴唇感觉确实很奇妙。仿佛看她化妆是件很赏心悦目的事，她因此答应我以后有演出一定让我到后台看她上彩。有时候两个人能够长时间在一起只是因为默契，习惯后便离不开。
我冷不丁想起韩紊，像失忆已久的病人突然康复。
韩紊，这个女子的修长的手指曾经抚摸过我的耳朵，她粉色的唇膏曾经盖在我的唇上。我们的手指曾经交叉相握，在无数个有着迷人白云的天空下不知疲倦地漫步。我若恢复记一忆的病人一般苦笑。
对面突然出现一个穿着AC米兰客场球衣的女孩，那白色像极了那云。很多事情只能用……天意来形容——那是韩紊。那球服我再熟悉不过，我最喜欢的一套，上面有我的名字萄写TJX。记得我和韩紊逃课那天，我穿的就是这件球服，后来韩紊让我当生日礼物送给了她。
她越走越近，表情由惊讶到微笑，我所有的记忆和感觉全都回来了。
我当时心里就一个反应，完了，彻底的。
阳春三月，初。
天气很舒服。白云像刚浸过温水微晾干的棉布，有一种润润的暖与凉。
戏班房前屋后都能看到生机勃勃的柳树，它们的叶子都很长。风吹过来的时候特别醉人，像把你的心卷起来捏软了似的，你走不掉，为它所动。
今儿热闹非凡。这还是我进楚天戏班后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场面。我甚至看到娘亲和几个丫环，看到久违的家里的轿子。我在侧堂露出半边脸，偷偷看娘亲。
禾子，快去后边好好待着，别在这瞎掺和……玉钺猛地拉起我的手就跑。
怎么了怎么了，还没开始呢。我抱怨着。
你不知道，但凡有紊姑姑上的戏，排场可讲究啦，尤其是月初的头场，楚爷可容不得一丁点儿的岔子!玉钺急忙说。
戏班的人忙前忙后，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准备着。而我却唯独不见师傅。我往南屋跑，那是师傅的练功房。我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想见到师傅，仿佛他就要消失了似的。心中隐隐不祥的预感太让我不安，以至于步伐纷乱差点绊倒。
师傅!我“砰”的推开门。
禾子，我在呢。师傅安静地坐在正堂，手中握着二胡。他仍是微笑着，却带着一贯的忧伤。我愣住，前脚在屋内，后脚在屋外。他低下的头又重新抬起来，说，给我沏杯茶吧，我渴了。
我于是赶紧关上门，为师傅沏茶。水有些烫，我把茶杯轻轻地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然后吹了吹，恭恭敬敬地递上。
师傅没有接，而是开始拉二胡。缓缓的调子，《花田错》。
我的心就要熔化了，捧着茶杯的手颤抖起来。师傅突然停下，有些惭愧地接过茶，喝了一口。当他放下茶杯重新拿起二胡时，我听见——禾予，师傅觉着嘴里有你的胭脂味儿呢。
我赶忙低下头，不知师傅这是夸还是贬。后来我看见师傅 笑了，不带忧郁的那种笑。我就很开心，欢快地打开窗迎进春风。我抚摸自己的耳朵，先是右边的，然后是左边。因为高兴，所以旁若无人地把，手摆弄成各种形状，我的双手从小就很软，师傅说翘起来好似一朵漂亮的莲花。
你紊姑姑的客人多吧?师傅突然问。
我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而后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就没多嘴。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台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欧翁，《蝶恋花》。我熟悉地答道。师傅不喜春?我问。
喜非喜，不喜非不喜。世人喜春的，多半不是真的喜欢春本身，而是喜春的附着之物，反倒是那些不喜春的，才真正喜欢春的本身。师傅说。
紊姑姑就是个春天吧。我琢磨着说。喜欢的人多，真正喜欢的没几个。
禾子你先出去吧，师傅困了。师傅突然说，我于是住嘴。
关上门，离开。
领取毕业通知书的那天我终于决定要删掉手机里季的歌声，换上之前简单的音符。
就像京剧一样，季的感觉对于我显得太厚重。我最终选择了韩紊，放弃了她。其实一开始认出对方后就只是朋友，而且各思其主。一切都很模糊，很朦胧，很不确定。当韩紊要回到我身边时，我没有理由拒绝。
我亦不知道季那边的状况，和韩紊复合后就没有多少她的消息了。据维桀无意中透露，青少年宫京剧班在毕业典礼上会有汇报演出，季是主角。
从学校出来后我就径自赶往青少年宫。我很想到后台去，看季一点儿一点地上彩。看她浅浅的酒窝，美丽的锁骨。
一开场我就认出了季。她的眼神忧郁，瘦了一些。空灵的声音响彻安静的大厅，那是我唯一记住名字的曲目。
《花田错》。
我离开戏班的那天是四姨坐着轿子来接的我。我挥手向玉钺告别，膝上放着契约。侧厅依然很旧，斑驳的墙上挂着名角的画像，妖艳的胭脂仿佛要渗出纸来。大堂还是颇为显赫，门门柱柱都是鲜光的，地是刚扫过，一尘不染。我想起师傅，想起紊姑姑。
那天我没能看到紊姑姑的戏。我也许从此再见不到她，也见不到师傅了。
当时戏幕已经推迟了将近一个时辰，所有的客人都不耐烦到了极点。
我是唯一一个看到师傅和紊姑姑逃离的人。我看到他们走了戏院其中的一个后门。那天是个私奔的好时机，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他们。紊姑姑有专门的上彩间，他人不经同意不可入内。师傅不过是没人在意的戏子，自然容易躲开视线。
我是站在一棵树后发呆，对着蚂蚁说话。他们就这样从我的眼前离开了，根本不给我反应的机会。当门“嘭”地关上的一刹那，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然后我默默地走到小戏子集体用的上彩间，为自己化妆。楚爷已经暴跳如雷，戏班里炸开了锅。我化好妆，安静地走到台前。我对要上场的戏子说，开始吧。
挥毫泼墨爽精神，花田之下遇美人，一片芳魂终入梦，清香满园不知春……我的声音响彻整个戏堂。
骤雨初歇，我随四姨来到楚天戏班。侧厅很旧，斑驳的墙上挂着名角的画像，妖艳的胭脂仿佛要渗出纸来。大堂却颇为显赫，门门柱柱都是光鲜的，地似乎刚扫过，一尘不染。
挥毫泼墨爽精神，花田之下遇美人，一片芳魂终入梦，清香满园不知春。后院传来《花田错》的唱词，有些鬼魅。
我们碎步来到楚爷面前，城里名气响当当的人物。楚维桀楚老爷子当时喝着茶，轻轻磕下杯，左手的戒指划过红木桌。学契上写着：同治七年，祈家二小姐卿和于六月十八从师于楚天戏班，暂定期为三年。我摁下红色手印，目送四姨远去。她娇小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偏堂木后，抹步香阶。
卿和。楚爷说，重新捧起茶杯。热气把他的脸衬托得暖了．但眼神严厉。
是。我连忙应声。
自今日起，三年内你便不叫祈卿和，他说。管家为他的杯满上热水。
是。我再应道。
你叫，禾子，楚天戏班的楚禾子，你可记住。
铭记在心，师傅。
错，我不是你师傅。楚爷挥
挥手，从门外进来一个男子。
我跪下，见过师傅。我抬头看见他的微笑．像是画里的人。
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君子听我言：
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
言说苏三遭冤案，今日起解奔太原。
若遇清官把案断，必定有生当报还。
这竟是维桀帮我介绍的女朋友……唱的一首歌。确切的说，是京剧。
情人节这天我见到了她，在青少年宫的京剧班里。那个老师是维桀的四姨。据那小子透露，他已经观察她很久了，那个《苏三离了洪桐县》唱得极好的女孩。当时我就在一边旁听，她唱的时候我拿出手机录音，然后设置成铃声。之后，还拍了她穿着戏袍满脸是妆的样子，准备回家设置成电脑桌面。那真是个有特别气质的女孩，看不清脸，但举手投足都带着柔。她唱京剧的声音非常好听，空灵空灵的。
在戏剧班每人都有个艺名。听说她叫，季。
她们放学后维桀将安排我们见面。我事先坐在青少年宫旁的咖啡店里等她换衣服和卸妆，并百无聊赖地反复听着刚刚录下的曲子。原来京剧也蛮好听的，我想。
早啊。背后一声娇音。我转过身，呆住，她也呆住。
祁卿和?我说。
唐颉儇?她说。
真巧。我想，居然遇到了自己前任女友的前任好友。
窗外，春意阑珊。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师傅，我说，您吟的是……
欧翁，《蝶恋花》。他说。向我微笑。
师傅不喜春?我问。
喜非喜，不喜非不喜。
我不懂。
世人喜春的，多半不是真的喜欢春本身，而是喜春的附着之物，反倒是那些不喜春的，才真正喜欢春的本身。
徒儿还是不懂。
罢。他转过身，缓缓坐下。今儿，咱学点儿什么呢……他若有所思。
我立在一旁，静静等着。单薄的身子，约摸二十六七的年纪。他的脸如玉雕一般白皙明净，大眼，薄唇，斯文非凡。他与我曾见的男子不同，透着忧郁的伤，包括他的微笑。他是喜春还是不喜春?这是困扰我的最大的问题之一。
这戏服……他突然说，分蟒，帔，褶，衣，还有一些特殊的佩饰，如白彩绸，纱帽，鬼穗子，相貂黑水纱……说着说着就走起来，向更衣间走去。我尾随。心翼翼地记着。不断有人走过载们牙边，“叫着师傅的艺名，颉儇……
这角色……他又说，分生、旦、净、丑。“生”，即生疏的意思。而生我角的演出老练成熟，故反其义为“生”。“旦”指旭日东升，而旦角表演的是女性，女属阴，故反名为“旦”。“净”，即清洁干净，而净角都是大花脸，看起来很不干净，不干净的反面就是干净，因而名“净”。“丑”指属相，丑属牛，牛性笨。而演丑角的人，则要求伶俐、活泼、聪明，所以反其名为“丑”……
我听得津津有味。他醉人的声音缠绕着我，带着说不清的朦胧的甜。我沉溺在这份莫名其妙的甘味之中，久久不得回神，通身微酥。
我叫唐颉儇，在这个城市的一所大学念大一．。
这个城市有很多柳树，夏天的时候它们会绿得很厉害。我喜欢它的名字，喜欢徐文长为《柳亭送别图》题的一首诗。
“东边一棵树，西边一棵树，南边一棵树，北边一棵树。纵然碧丝千万条，哪能绾得行人住?”
这个城市有两所大学。那天很热，我跟韩紊在自己的城市里，收到了这个城市两个不同大学的通知书。我有些沮丧，有些害怕。我们的距离，会越来越远么?
刚开始的大学生活没有韩紊，的确是一团糟。常常会发呆想她，或者是在书上写她的名字。我的钱包是韩紊送的，里面装着她三张不同样子的照片，还有两张我们合影的大头贴。每天看一看她的照片，是我的必修课．。当然，我的必修课还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学习的忙碌没有冲淡我对韩紊的思念，但时间却冲淡了我们的感觉。也许如果两个人一开始的距离很近，而之后当距离成为最大的困扰的时候，感情就会随之出现危机。又也许是两个人爱得不够深，所以可怜的“喜欢”经不起磨炼。
分手前那会儿我打过几次电话给一个叫卿和的女孩，是韩紊的好朋友。我只见过她一次，印象还不错。只是我弄不清楚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孩，也没有心情弄清楚。我试图从她那里得到某些关于韩紊的消息，但基本上都是稀稀落落毫无价值。直到自己亲眼看到了韩紊身边的那个男子，我才心灰意冷地放弃。用韩紊的话说就是，他就是回到初中，都比现在的你戎熟，颉儇，他更懂得疼我。
我在大一的暑假听到上述的话，并正式分手。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不会疼人。
我现在能平静地说出这件事是因为后来我打了卿和的电话。我还什么都没说的时候她说，我都知道，因为那个会疼人的男子不久前疼的还是我。我苦笑。
我跟卿和至今仍然会时不时谈论起那两人，虽然不知道似乎也不太愿意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我们每次谈起又很快地转移话题，而且非常默契。
我越发频繁地到青少年宫去看她练戏，接她回家。她的眉毛修得很细，皮肤很好。她不喜欢穿得臃肿，大冷天的还只一件单衣，所以总是冻得冰凉。月光好的晚上可以看到她的锁骨。美丽而充满挑逗。我叫她季，带她在学校里乱逛，听她讲京剧的常识。操场上不断有同学跟我打招呼，颉儇……并投来坏笑。她总是浑然不顾，津津乐道着她自己。
季常常会哼起京剧里的小调，我总是不停地把它们录下来，却记不住名字。我为了配合她也信手拈来几句词，那是做语文老师的爷爷自我小时便硬给我练出来的功夫。我们的这些行为还常常引来周围人的侧目，仿佛我们来自遥远的清末。
一切看起来都进行得那么好，我们仿佛板上钉钉地要交往了。维桀老嚷着要我请他撮一顿谢他介绍之恩，而我老是推托。是的，一切都还好，只是没有恋爱的感觉。
夜好深了，纸窗里怎么亮着。那是师傅彻夜的等候，为我 点的烛火。
我近来常到紊姑姑的练功房听她唱，迷恋于她有些鬼魅的声音，唱着下个月初要登台的曲目《花田错》。我已经在楚天戏班待到了第二年，不久前才与紊姑姑熟起来。我还从她这偷学旦角的《苏三离了洪桐县》。
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君子听我言：
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
言说苏三遭冤案，今日起解奔太原。
若遇清官把案断，必定有生当报还。
傍晚从师傅那里离开就一直呆在紊姑姑这儿，《柳荫记》里的《悲切切惨戚戚》，《女起解》里的《苏三离了洪桐县》，《刘兰芝》里的《那焦郎本是庐江小吏》，一遍一遍地听。那是一个美丽异常的女子，但听说跟很多有钱有势的大爷都好过，名声在戏班里并不好，却是这儿的台柱。
紊姑姑举手投足时我瞥见了她右手腕上的一串链子，链子上刻着两个字，但看不清楚。我想起前些时候，与我玩得好的小戏子玉钺告诉过我一个秘密。她当时的神情诡异得很，趴在我的肩上缓缓地咬着字，她说禾予你听着……你师傅颉儇和紊姑姑从前私奔过……没成……叫楚爷给捉回来了……我就想，那俩字儿该不会是“颉儇”吧?心里头就酸酸的，不是滋味儿。
正愣着，准备休息的紊姑姑问我，禾子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不算大户，在京城也有些场面。我回过神，连忙颔首回答。
叫我瞧着就是……紊姑姑笑道，不然也不会让你颉儇师傅教呢。
为何?我惊讶。
你颉儇师傅也曾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被送到这学戏，也是三年，后来家道中落，便又回来了。他是富贵人家出身，自然与你亲近。他那三年还是我的师弟呢。
您是说……师傅原是学旦的?
没错。
为何后来转了生呢?
紊姑姑妩媚一笑，这是戏班的规矩，但凡如你们这些豪门的小姐公子学戏，家里不过是捉摸着玩几，戏班只会让你们反串，因为不是长久的戏子，早晚要离开，也就没必要让你们学得那么细，那么精，待定下来做戏子了，才会有真正适宜的角份。
我若有所思。紊姑姑为何如此了解师傅?我下意识地问。
这……她突然语塞，双颊绯红，紧张得握紧袖口。
回到师傅那儿的路上远远就能看见小屋里的姆光。我便一路心疼——师傅这么晚了还在等我呢。
师傅……我小心翼翼地叫。
哪去了?他平静的声音藏不住忧郁的眼神神。
紊姑姑那儿。
他的嘴唇微微抽搐了一下。紊……
半晌他未再说一个字。良久，我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虚弱。是听《花田错》呢?他问。
我点点头。
突然，师傅开始轻轻地唱：挥毫泼墨爽精神，花田之下遇美人，一片芳魂终入梦，清香满园不知春……
我简直惊呆了，他的功底，听起来丝毫不逊色于素姑姑．甚至连表情与眼神都与紊姑姑一样!
师傅，你……我叫道。
罢了罢了，没事儿，你休息吧。师傅挥挥手，我只得离去。
躺在床上我怎么也睡不着，耳畔一会儿是紊姑姑的唱词，一会儿是颉儇师傅的声音，越混越合二为一，剪不断，理还乱。眼前更是被那链子和师傅忧伤的眼神所蒙，泪水不争气地往下滴。
有一天我接季从青少年宫里出来，她提议到河堤去散步。江边的柳树是整个城市最漂亮的，它们的叶子通常都比较长，风吹过来的时候特别醉人，像把你的心卷起来捏软了似的，你走不掉，为它所动。
天气很舒服。白云像刚浸过温水微晾干的棉布，有一种润润的暖与凉。
季喜欢抚摸自己的耳朵，先是右边的，然后是左边。她还习惯旁若无人地把手摆弄成各种形状，那双手从小就很软，翘起来好似一朵漂亮的莲花。
我们开始讲往事。季略带着点微笑地开始讲述，时而忧郁，时而大笑，放松时就索性趴在护栏上，数路人。我站在她身边，看着她。这时候，季的可爱就会收起来，表现出成熟美丽的一面。她笑起来会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薄薄的衣服显得很性感。
我接过她手中的绿茶，盯着她的眼睛准备要喝。我的唇盖在她刚刚衔过的位置，可以感觉到她美宝莲的唇膏已微溶于茶中，奇异的草莓味在舌中调皮地翻来覆去。我已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季用的唇膏了，第一次看着香香的粘稠物质盖在她嘴唇感觉确实很奇妙。仿佛看她化妆是件很赏心悦目的事，她因此答应我以后有演出一定让我到后台看她上彩。有时候两个人能够长时间在一起只是因为默契，习惯后便离不开。
我冷不丁想起韩紊，像失忆已久的病人突然康复。
韩紊，这个女子的修长的手指曾经抚摸过我的耳朵，她粉色的唇膏曾经盖在我的唇上。我们的手指曾经交叉相握，在无数个有着迷人白云的天空下不知疲倦地漫步。我若恢复记一忆的病人一般苦笑。
对面突然出现一个穿着AC米兰客场球衣的女孩，那白色像极了那云。很多事情只能用……天意来形容——那是韩紊。那球服我再熟悉不过，我最喜欢的一套，上面有我的名字萄写TJX。记得我和韩紊逃课那天，我穿的就是这件球服，后来韩紊让我当生日礼物送给了她。
她越走越近，表情由惊讶到微笑，我所有的记忆和感觉全都回来了。
我当时心里就一个反应，完了，彻底的。
阳春三月，初。
天气很舒服。白云像刚浸过温水微晾干的棉布，有一种润润的暖与凉。
戏班房前屋后都能看到生机勃勃的柳树，它们的叶子都很长。风吹过来的时候特别醉人，像把你的心卷起来捏软了似的，你走不掉，为它所动。
今儿热闹非凡。这还是我进楚天戏班后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场面。我甚至看到娘亲和几个丫环，看到久违的家里的轿子。我在侧堂露出半边脸，偷偷看娘亲。
禾子，快去后边好好待着，别在这瞎掺和……玉钺猛地拉起我的手就跑。
怎么了怎么了，还没开始呢。我抱怨着。
你不知道，但凡有紊姑姑上的戏，排场可讲究啦，尤其是月初的头场，楚爷可容不得一丁点儿的岔子!玉钺急忙说。
戏班的人忙前忙后，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准备着。而我却唯独不见师傅。我往南屋跑，那是师傅的练功房。我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想见到师傅，仿佛他就要消失了似的。心中隐隐不祥的预感太让我不安，以至于步伐纷乱差点绊倒。
师傅!我“砰”的推开门。
禾子，我在呢。师傅安静地坐在正堂，手中握着二胡。他仍是微笑着，却带着一贯的忧伤。我愣住，前脚在屋内，后脚在屋外。他低下的头又重新抬起来，说，给我沏杯茶吧，我渴了。
我于是赶紧关上门，为师傅沏茶。水有些烫，我把茶杯轻轻地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然后吹了吹，恭恭敬敬地递上。
师傅没有接，而是开始拉二胡。缓缓的调子，《花田错》。
我的心就要熔化了，捧着茶杯的手颤抖起来。师傅突然停下，有些惭愧地接过茶，喝了一口。当他放下茶杯重新拿起二胡时，我听见——禾予，师傅觉着嘴里有你的胭脂味儿呢。
我赶忙低下头，不知师傅这是夸还是贬。后来我看见师傅 笑了，不带忧郁的那种笑。我就很开心，欢快地打开窗迎进春风。我抚摸自己的耳朵，先是右边的，然后是左边。因为高兴，所以旁若无人地把，手摆弄成各种形状，我的双手从小就很软，师傅说翘起来好似一朵漂亮的莲花。
你紊姑姑的客人多吧?师傅突然问。
我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而后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就没多嘴。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台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欧翁，《蝶恋花》。我熟悉地答道。师傅不喜春?我问。
喜非喜，不喜非不喜。世人喜春的，多半不是真的喜欢春本身，而是喜春的附着之物，反倒是那些不喜春的，才真正喜欢春的本身。师傅说。
紊姑姑就是个春天吧。我琢磨着说。喜欢的人多，真正喜欢的没几个。
禾子你先出去吧，师傅困了。师傅突然说，我于是住嘴。
关上门，离开。
领取毕业通知书的那天我终于决定要删掉手机里季的歌声，换上之前简单的音符。
就像京剧一样，季的感觉对于我显得太厚重。我最终选择了韩紊，放弃了她。其实一开始认出对方后就只是朋友，而且各思其主。一切都很模糊，很朦胧，很不确定。当韩紊要回到我身边时，我没有理由拒绝。
我亦不知道季那边的状况，和韩紊复合后就没有多少她的消息了。据维桀无意中透露，青少年宫京剧班在毕业典礼上会有汇报演出，季是主角。
从学校出来后我就径自赶往青少年宫。我很想到后台去，看季一点儿一点地上彩。看她浅浅的酒窝，美丽的锁骨。
一开场我就认出了季。她的眼神忧郁，瘦了一些。空灵的声音响彻安静的大厅，那是我唯一记住名字的曲目。
《花田错》。
我离开戏班的那天是四姨坐着轿子来接的我。我挥手向玉钺告别，膝上放着契约。侧厅依然很旧，斑驳的墙上挂着名角的画像，妖艳的胭脂仿佛要渗出纸来。大堂还是颇为显赫，门门柱柱都是鲜光的，地是刚扫过，一尘不染。我想起师傅，想起紊姑姑。
那天我没能看到紊姑姑的戏。我也许从此再见不到她，也见不到师傅了。
当时戏幕已经推迟了将近一个时辰，所有的客人都不耐烦到了极点。
我是唯一一个看到师傅和紊姑姑逃离的人。我看到他们走了戏院其中的一个后门。那天是个私奔的好时机，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他们。紊姑姑有专门的上彩间，他人不经同意不可入内。师傅不过是没人在意的戏子，自然容易躲开视线。
我是站在一棵树后发呆，对着蚂蚁说话。他们就这样从我的眼前离开了，根本不给我反应的机会。当门“嘭”地关上的一刹那，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然后我默默地走到小戏子集体用的上彩间，为自己化妆。楚爷已经暴跳如雷，戏班里炸开了锅。我化好妆，安静地走到台前。我对要上场的戏子说，开始吧。
挥毫泼墨爽精神，花田之下遇美人，一片芳魂终入梦，清香满园不知春……我的声音响彻整个戏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