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台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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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走进书房,周亭轩就感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于是急忙把外面的黑缎马褂脱掉。多年养成的习惯,使他又为自己泡了一杯茉莉花茶。这是他的父亲,那位讲究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这样告诉他的,在书房品茗代表的是一种派头和身份。
  门突然被推开,一股风也随之进来。不用转身他就知道这准是太太的小丫环翠儿。这个十八岁的女娃子,做起事来,总是风风火火的。
  “哎呀,你还没有开始动笔,是在等我研墨吧。周先生,今天少研磨一点。我是不能在这儿耽误太久了,你是晓得太太的脾气的,她还给我安排了好多好多事情呢。”做事情风风火火,谈起话来,还是有条有理的。所以,周亭轩还是比较喜欢这个丫头。这时,翠儿就顺手从周亭轩的盖碗里,倒了一些水在墨盘里。周亭轩也就顺便的去轻轻打了一下翠儿那有点儿红肿的手。
  翠儿生得秀秀气气,眉眼儿蛮好看。特别是因为年轻,所以就充满了生气。周亭轩也喜欢与她开点儿不轻不重的玩笑。况且,她还多少认得几个字的。
  “翠儿,今年过年回不回你们张家沟去,你的爹妈,还有你的那一个,怕把你想死了。”
  “你不要老不正经,什么这一个那一个?你把我惹急了,我给你说一点儿事来,你就脱不了手,信不?”
  不知什么原因,周亭轩就把话引开了。“今天,搞完这一摊子事情,无论如何也赶不回家了。”
  “忙什么嘛,过年还有七天。听太太说,要明天才放你走的。”
  周亭轩说:“太太怎么知道,得人钱财,听人使唤,这些都是东家安排的,他也没有说今天就不可以走,我当然听他的了。至于太太嘛──”他就不继续说了。
  翠儿就诡秘的一笑:“好,是你说的,你不听太太安排。这我就要去说的,看她怎么收拾你。”看见他出神的样子,于是又说:“你出什么神?开始写吧。”
  年近40岁的周亭轩,中等身材,保养不错,一副天庭饱满、地阁方园、鼻正口方的样子,白净的手,手指细长,运起笔来,相当灵活,虽然书卷气很浓,但仍然显透出一股寒酸的味道,比如,长衫罩着长裤,也还干净伸展,但是,下面的一双布鞋,却相当陈旧,一看就不是那种阔气有钱人穿的千层底、直贡呢鞋。
  他先拿起几张已经裁好的红方纸,用那颜体字工整的写了几个“福”字。就说,“翠儿,你要晾晒一下才可以放在一起的,不要搞花,不然太太是要骂你的。”
  翠儿说:“才不得呢,只要你不去给她说。”并且调皮地做了一个怪相。
  周亭轩想:这个鬼丫头,心里明白得很,事情都瞒不过她的眼睛。于是说:“小翠,你看这一副小对联,应该贴在哪里?”
  翠儿过来一看,口里念道:“‘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这肯定是给灶神菩萨贴的。对不对?所以,今天晚上送灶,我们还要给他准备一大块麻糖的,把他的嘴粘牢一点。”
  周亭轩说:“聪明,你也要像灶神菩萨一样,在老爷面前要多说我的好话哟。不然,我也准备有一块麻糖的。”
  翠儿说:“你的麻糖在哪里?拿来。光说吧。不过,你不要说他,我才轻易不去他那里呢。”
  马上就听见外面叫翠儿的声音。翠儿说:“是太太。你写着,自己磨墨。”
  这时他就听见太太在门外问:“翠儿在吗?周先生。”
  周亭轩急忙说:“吴太太,请进吧。” 翠儿就出去了。
  望着打扮整齐的太太,周亭轩连忙招呼,“火盆边坐吧,天气冷。”他们彼此深情的对视了一番,太太的脸就有点发红,问:“写得差不多了吧?”
  周亭轩说:“还早呢。太太,明年贵府有什么喜事吧。”
  太太说:“有什么新鲜事,大约又是准备讨小吧。”于是眼圈有一点红。
  周亭轩说:“我们都不晓得他怎么想的,把你这种神仙一样的人放在一边,又去讨了两个也还过得去的小来,如今还不行,又要讨小。不懂,不懂。”
  太太说:“也好,我没什么,冷落一下小妖精也好,我说一报还一报的。”
  周亭轩连忙把话扯开。说:“你门上的对联,我想好了,表明你的大度,就写成‘细推物理须行乐,各有姻缘莫羡人。’是集句的,显得你的和善通达,好不好。”
  太太一笑说:“不如写成‘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你看呢 。”
  周亭轩说:“那怎么可以,那样,明年我的饭碗都要打倒的。家里还等我拿钱回去买年货的。”
  太太说:“心慌了不是,你们男人就是这样。”
  周亭轩说:“我心慌的不是那一个。”
  太太说:“是三妖精?”
  周亭轩说:“什么话,是那一位在眼前飘飘荡荡的仙女,见得到,够不着,把人搞得心猿意马的人。”
  说完,他就有点深情的注视着太太。
  看得太太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就说:“你别哄我。”
  不知怎么,周亭轩说:“哎呀,手好冷。”一面走近火盆,一面把手伸向太太的胸脯。
  太太粉脸通红,打了一下他的手。又拿出一个包来,“给你点压岁钱。”
  周亭轩说:“什么压岁,我想压你身上睡呀!”但是,却把小包接过去,悄悄放在口袋里。
  太太笑着说了一声“讨厌”,就讪讪的走了。
  太太下午又叫翠儿来研磨了一次墨。想到翠儿是太太的贴身丫环,知道很多内情,就旁敲侧击的打听。他说:“翠儿,听说老爷又要接新姑娘到家了,有这事吧?”
  翠儿说:“你在这儿写字,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她?”
  周亭轩假装认真的说:“我是瞎猜。那天老爷到我这儿来玩,怎么就说了一句‘若和你多情小姐共鸳帐,怎舍得叫你叠被铺床’,这是《西厢记》里的话,懂不懂得?我想,他怕是看上你这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翠儿马上秋风黑脸:“你是不是要胡说,把我招惹了,给你急,莫怪我哟。”
  周亭轩笑笑说:“开不起玩笑不是。那样,我们也不会答应的。”
  翠儿说:“听说是一个唱小旦的,扮相乖,倒了嗓子,不知老爷怎么看上了,说是要抬进门,你看嘛,这下子,屋里才闹热呢。”
  这时,突然听见外面老爷咳嗽的声音,翠儿连忙伸了一下舌头。
  老爷进来,问了一下:“亭轩,写得差不多了吧。呵,翠儿在这,红袖添香嘛。”他又走在翠儿身边,在翠儿的肩头上掐了一下:“鬼女子,穿得多薄,外面冷。”
  翠儿不敢说什么,就只说:“周先生,墨已经可以用了,我走了。”
  吴老爷说不上什么老,只是对付三个女人也花精力。所以,身子不十分壮实。只是,小的时候,听说,习过什么气功、武功,手脚灵活。他浓眉大眼,有点谢顶,鼻子下的一对八字胡,使他有一种威严之感。这时,他自己去倒了一碗茶,他又看着一副对联念道:“‘龙峰流柳笼烟冷,潭水劲松锁日寒’。花园门口的对联吧,好是好,但是也太过了,一片小小庭园,不确的。”
  周亭轩说:“来点现成的。”
  老爷又说:“怎么的,‘使君子花,朝白午红暮紫;虞美人草,春青夏绿秋黄’,有点意思,贴在哪里?亭轩,你有点讽嘲我的意思,不是又听见我要再讨一门小的事吧。”
  周亭轩说:“哪里,我只是觉得这对联工整而又有趣。”
  吴老爷说:“体会不深不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转眼之间,我们也老起来了,到了那时,倒是‘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反正有点钱,也不算老,及时行乐吧。”
  周亭轩说“老爷是有钱人,不是我们可以比的。老爷……”
  吴老爷说:“什么老爷,你我兄弟,是有通家之好的,这样的喊起来就生分了。在人前嘛,不防叫一声,你我两人独处,是不要这样客套的,你可以直接叫我敬斋的。不知老弟有何见教。”
  周亭轩说:“你是福大命大,发财人嘛,三妻四妾,也是正理,况且,你正年富力强,这些原也是应该的。只是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你是要凑成春夏秋冬,四季发财,如果大家一致对付你,岂不麻烦?从此怕要进入多事之秋了吧,嘻嘻。”
  吴老爷笑了:“看起来,你怕只是知道和女人搞鬼把戏快乐。不知道在娘子军队伍的此消彼长,各显神通,争奇斗艳,是另有一番风趣的。何况,我只有一个独苗,倒是想多他个一男半丁的,也不知怎么了,我们一家,一直是几世男丁单传,女儿倒是一大堆的。”
  周亭轩说:“广种必丰收,老四一来,说不准一生就是男双胞胎呢。”
  吴老爷眉开眼笑:“兄弟,就借你这一句吉言。”
  周亭轩问:“哪天喝喜酒呢?”
  吴老爷说:“明年正月吧,很多事还要你帮忙呢。我看,今天晚上呢,我们喝一台送灶酒,把三个夫人以及儿女们凑在一起,你我兄弟,再加上翠儿,好好吃喝一餐,也把有些话挑明。你明天转去。来年,过了大年就来,日子呢,不是十八就是二十四。多帮忙呀。” 走了。
  周亭轩想,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居然还要讨小。
  他又突然想到,今天晚上这个宴会,不知会开成一个什么样子,所以,要‘慢开口,少喝酒,借机走,莫久留’。
  不久,他听见了小翠儿在那儿呼叫:送灶神爷上天,开席了。
  
  二
  
  送灶的宴席,是在客厅里开的。周亭轩去的时候,红烛高照,菜肴已经把桌子堆满了,不但两位姨太太打扮得花枝招展,连太太也是浓施粉黛,打扮了一番的。一桌是为孩子们准备的,几个姑娘三高四矮,加上一个儿子,一个翠儿,就是差不多一桌。另外一桌倒是让周亭轩坐了上席,老爷太太左右打横,两支鲜花在下面。
  席间,吴老爷说:“今年一过,明年就是民国十八年了。今天我们一是送灶,正像周先生对联上写的,‘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我们不但给灶神菩萨烧钱化纸,美酒佳肴,还准备了一大碗麻糖,要他在玉帝面前说甜话;保佑我们清吉平安。这里,我们共饮一杯。这第二杯,我们和周先生一道团一个年。周先生一年四季,千辛万苦,这几个小孩倒是广有长进,我看比公办的学校好多了,《女儿经》这些书还是要读的嘛,虽然开科取士作废已经二十四五年了,现在讲究什么开办学堂。但是,科举的好处不能忘记,如果当年不是开科取士,我的祖父和周先生的祖父,一道经院试、乡试而中举,以后又官放道台,那是正五品官呵。家里怎能发达。周先生的祖父,也是放了官的,如果不是丁忧,守孝三年,错过了机会,现在可比我们阔多了。如今周先生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又是杏林高手,还能来这儿教几个蠢才,那多可惜,不是通家之好,怎么可能。所以,今天──”他叫了一声,“来呀”,于是那一桌的小孩,就站在周先生的面前,“给先生行大礼。”
  于是,这些小孩就给周先生磕头,把周先生忙得不亦乐乎。
  吴老爷又用眼睛横扫了太太们说:“还有你们,和我一道,都要为周先生敬酒的。”
  果然,三位太太和老爷一道,又为先生敬酒。
  平日不爱说话,相貌和风情都不如人的二姨太今天首先说:“我那两个女儿,经常在我面前夸周先生,说周先生讲书,如同讲故事一般,又容易懂,又有趣。来,周先生,我敬你。”说吧,饮了一口。周亭轩忙说,“不敢不敢。”
  三姨太倒是从另一个角度说话:“周先生,给我开的药方,真是好,不但肝脏好了,脾胃也好多了。翻春换季,周先生还要给我把脉哦。来,我也敬你。”于是她也为先生敬酒。周也说:“谢谢,不敢当”的话。同时,他看见太太把眼睛在他和三姨太之间晃来晃去好的动,心里就有点慌,便脸也红了,忙说了一句:“年纪大了,不胜酒力了。”
  这时,太太站了起来,说:“周先生海量,三四杯下肚,怎么就说不胜酒力了的话。来,为你教育有方,为你治病救人,敬你一杯。还有我们伯华说,你不光教他国文,还教了算术什么的,明年考中学是没问题的,男娃子嘛,是要多读书的。”
  三太太忙说:“哎呀,大姐的话说得真好,哪个不夸奖我们一家三姊妹和睦相处呢。来,大家来,为家和万事兴干杯。”于是三位女人和周先生都端起了杯子,正准备站起来;这时间忽然看见老爷沉默不语,把手掩在酒杯子上,大家又都停了下来。
  老爷说:“好,家和万事兴。不过,能不能就这么好下去,还是问题。我们这种人,还是应该讲个‘五世其昌’嘛,我就不知道怎么昌法,人丁不旺,就是一件恼火事。”
  三姨太大概平日受宠,就说:“老爷呀,人家说,女婿当半子,我们几个千金,加上宝贝的伯华,今后是满当当的一桌,儿子也是半桌子嘛!”
  谁知老爷沉下脸来,就说:“你妈的说什么屁话,算不清楚,就不要在这儿开腔。”
  当着众人,三姨太放不下面子来,就说:“哎呀,你也别动肝火,有事就说嘛。”
  老爷说:“是你要我说的,我就明说了吧。过年之后,我要给你们抬一个妺子来。媒人说,相是宜男之相,命是多子的命,这样的人,就是精怪一点,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们姊妹家,可要多担待一点呀。”
  这一席话,说得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几个太太们的脸色突然就变化了。周亭轩看见情况不对,就连忙告辞说:“老爷,我力不胜酒,我头有点昏。明天还要走路。先走一步。大家慢用。”
  老爷勉强笑了一下,说:“也好,我不肯信,老子要被醋罈子淹死,不过这个年了。”
  于是,大约在都不很愉快的气氛中,周亭轩就悄然退去。
  
  从客厅出来,就顿时感到一股凉意。门外冷清,与室内形成强烈对比。此时残月尚未露脸,周亭轩不得不摸黑走到自己的卧室。在桌上摸着火柴,点上灯。心想,牛打死马,马打死牛,都是人家屋里的事,与自己的关系是不大的。
  从心里说,他倒是颇鄙视吴敬斋为人的,所以,就编了一则笑话,说是取名敬斋,看似高雅,如果把两文一取,不过就是狗儿(苟而)一条。意思是说,因为有钱,就是什么敬斋,而如果没有钱,无非就是一条狗。只是,他心里觉得有趣,但是从来也不敢说。包括对太太也不好说这话的。说穿了,自己在吴家为西席先生,一天教高高矮矮的学生读什么《女儿经》《三字经》《百家姓》以及大一点的什么“学庸论孟”,无非就是图得混几文钱。然而这也非常重要。世上没有钱,是啥事也办不了的。
  他又去清理了一下自己的褡裢包袱,还把太太给他一点钱也放在一起,这时间,他就不禁有点担心现今的处境来。
  往事如烟——大约还是十来岁的时候,他似乎见过这位贤淑端庄、意态可人的喻家德芬小妹的,因为看得比较专注,还被这位小妺白眼了一番,似乎还说了一句《聊斋》上的什么话,“是儿眼灼灼似贼,”使他印象还挺深的。以后,由于败家子的父亲,把祖父——那位候补道台的家当,浪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与他们有通家之好的吴家,却发达了起来。这样,周亭轩也就没有心思去想这位德芬小妹子了。及至他没有做成“良相”,也没当上“良医”,而变成一个只能教学生读“之乎者也”的时候,就到了吴家。这时,吴敬斋已经讨了两位姨太太了。以后知道了太太居然就是那位喻家小姐,于是,他就内心里生成了本来这位小妹就应该是自己的“幻觉”。见面之后,似乎各自都认出了对方。所以,就有点不顾不管,一拍即合。他是穷愁,她是无奈,于是心就相通了起来,以后,不知怎么就为他的东家做了一顶“绿帽子”戴在头上。而作为太太的丫头翠儿,就有所觉察。
  吴敬斋也是世家子弟,极要面子的,所以,仍然做出一副有尊卑之分的样子。那上厅堂之类的事情,仍是太太作主的,何况还有一个“母以子贵”的原则,有一位儿子,这就是一个不容动摇的基础了。
  比较起太太来,其他的姨太太都没有儿子。
  突然之间,他想起他吴家的这一河水,真不知道如何消呢。好在事不关己不劳心,于是,他渐渐的呼吸均匀起来。
  
  三
  
  他怎么就觉得有人在轻轻叫他,转身一看,原来是打扮整齐的太太。他有点拘谨的问:“有什么吩咐吗?”太太说:“今天是老爷讨小的大喜日子,你没有去凑热闹呀。”他说:“我还没有收到请柬贴子呢。”太太笑着说:“也好,来祝贺我好了。”不知怎么他就拥着太太,亲起嘴来。太太的嘴唇温暖而湿润,使他又不由自主的动起了手。
  正在这时,似乎门外有人在叫“周先生,周先生”。于是,他就十分慌张。所幸太太已经不在了,他想,这是怎么了。
  “周先生,快起来。”外面的喊叫声音,使他一下醒了,知道刚才原来是做了一个梦。他仔细的一听,似乎是翠儿的声音。就忙问“什么事,哪一个!”
  翠儿说“快开门,迟了就不行了。”他想到翠儿一直是侍侯太太的,刚才还梦见太太,怕是有什么不祥之兆吧,他三五两下扣起衣服,就开门,并问:“太太怎么了?”
  翠儿卟哧一笑:“我看你一天到晚就是念着她的,说不定这时还在和老爷耍把戏呢。”
  周亭轩说:“别开玩笑,什么事,都什么时候了。”
  翠儿说:“你走后,没有多久二姨太、三姨太就阴一句阳一句说起聊斋来。老爷把小孩们叫走,就说:你们别唱戏了,今后好戏还多呢。今晚我去老大那儿,你们走吧。这样,席就散了,你知道,既然老爷去了太太那儿,我就不方便再去了。看到三姨太的脸色不对,我就扶她去了。哪里知道,才服侍她上床,似乎身子也冷了,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她叫我马上找你去为她切脉开方呢。”
  周亭轩知道不是太太,也不大着急,就说:“这件事老爷可知道,太太可知道,不然,我怎么能三更半夜去三姨太太卧室呢。”
  翠儿说:“现在谁去叫老爷,坏了他的雅兴,不是自己找过不去吗?反正,平日你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你不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是来叫过你的。”
  周亭轩说:“那好吧。”
  到了三姨太的房里,看见三姨太已经就寝,她的衣服零乱的放在床架上。
  周亭轩说:“翠儿,你把灯照过来,我看看。”
  在烛光下,只见三姨太双目紧闭,嘴唇也无血色。他把手放在三姨太的鼻下,觉得似乎出气多,进气少。于是就说:“翠儿,你把三姨太的手腕拿出来,我要切一下脉。”翠儿轻轻的拉出三姨太的手,周亭轩怎么就看见了她鲜藕似的白臂,忙说:“要盖好的,病人受不得凉。”
  切脉的时间,周亭轩觉得脉象是很正常的,就沉思了一下,说:“不有大问题的,今晚休息好,明天再说吧。”
  翠儿说:“人还没醒呢,怎么明天再说,你一定要开一个方子的。这儿是没有纸笔的,我去拿。”也不等周亭轩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周亭轩还在端祥,忽然三姨太就凤眼圆睁了,她异常妩媚,风情万钟的笑着问:“周先生,你来了。没大事吧。”
  周亭轩说:“呵,你醒了,我就知道没事的。好,那就明天再说吧。”
  三姨太说:“怎么没事,我的心都跳得快崩出来了呢。你来摸。”那鲜藕似的手臂就整个的伸了出来拉。
  周亭轩说:“三姨太,你脉象是清楚的。”
  三姨太说:“哎呀,谁叫你摸脉,我要你摸想摸的地方。夏天看病时,我就看你很想摸的。你的眼睛,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今天你怎么了。要你,你又不了。不摸,我要叫喊了。快”
  这时间,三姨太就把被褥翻开,周亭轩怎么就看见她只穿着粉红色的肚兜和一条短裤,样子十分使自己心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呆若木鸡的看着。
  周亭轩想说:“这不可以的”。但看见三姨太的神态,到底把手伸了进去。
  三姨太说:“哎呀,好舒服呀,好好摸摸,还有下面呢。”于是,又向下。这时间,三姨太就哎呀哎呀的呻吟了起来,身子也不停的扭动。
  周亭轩终于缩了手说:“知道了。翠儿要来了。以后吧。”
  三姨太说:“好,今天我请你来,是有一件儿要事交待的。”她问:“我奶子顶滑吧。下面那份很光吧,你的艳福不浅。”
  周亭轩说:“你吩咐吧。”
  三姨太说:“老爷呢,一翻春就要讨小了,我很担心他,所以,我想好了,决定和你一道为他做一顶绿帽子怎么样?”
  周亭轩说:“三姨太,这种话是不可以乱说的。”
  三姨太说:“哎呀,你和太太做得,和我就不行吗?你以为我的手艺不行呀?”
  周亭轩说:“从何说起,从何说起?”
  三姨太说:“你不要急,今天是没有这个时间的,我还怕你吃了甜头,就舍不得放手呢。我比她行。”她又把大腿亮出来。
  外面似乎有了翠儿的脚步声。三姨太一面收大腿,一面说:“你记住了,我其他什么药也不要,专要你的那一根带须的大人参的,记住了。”
  周亭轩不敢再说,看见翠儿进来,就连忙说:“翠儿,看起来,三姨太还是双眼紧闭,还没有很清醒过来的,但是从脉象上看,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其实,不过是气急攻心,大事情没有的。”
  这时三姨太有力无气的问道:“好吧,我也觉得只好这样了,明年,给我开什么药方呢?”
  周亭轩不敢久留,就说:“当然以滋补为主,我是一定要用人参的。”
  三姨太微微一笑说:“多谢了,今天就这样吧。翠儿,送周先生。”
  周亭轩一走出房门,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要好好想想,就说:“翠儿,你把灯笼给我吧,你去服侍三姨太要紧的。”
  于是三步并着两步,他就回到自己的房屋门边。他看了一下天象,虽然尚有寒风袭人,不过群星闪烁,从北斗七星的形状,才觉得不过子夜,灶神菩萨上天,眼下还在途中呢,怎么就出这么多的事。
  
  四
  
  上了床铺,心乱如麻。没有多会儿,听见远处鸡打鸣的声音,周亭轩就起来了。打开门,外面一片清凉的世界,残月尚未降下,不过,路上是清晰可见的。他把褡裢放在肩上,心想,夜里也没有休息好,开始,怎么就与太太演什么悲欢离合的文明戏。后来,又遭到了三姨太的轻薄,心里一方面不舒服,另方面,他又觉得夏天看见三姨太的胸脯很丰满,今天一摸,果然是又挺又滑的。他想这也太可笑了,她为什么呀!正在胡思乱想,不知怎么脚就踏在一泡牛屎上。
  就这样走到王家场,看见早茶铺早已开了。
  茶博士就说:“先生好早,来一碗花茶吧。清清神。”周亭轩点了点头,又问:“杂货铺何时开门呢,我还要办置一点年货的。”
  茶博士说:“今天逢场,一会儿铺子都要开的。”
  茶一下肚,人就清醒一点。就大气的写了一乘滑杆,又去买了一些鸡鱼面蛋以及香蜡纸烛、鞭炮、纸花什么的。觉得今年在家过年一定要过闹热点,今年是三九晋四,是该闹热一番的。
  终于上了轿,滑杆一悠一悠的使他补着昨夜不曾睡好的瞌睡。以致轿夫们到底唱了一些什么荤素两开、风趣幽默、平日还喜欢去欣赏的号子声,也一句没有听到。
  及至终于到了家里,妻子来迎接他。他问:“怎么没有看见儿子呢。”妻子说:“昨天耽误了瞌睡,叫他休息一下子。”
  周师娘与周亭轩同庚,身体健康,眉眼儿也看得过去,同时办事干练,不但为周亭轩生了一女一儿,而且,在家也是善于操持家务的,在周先生的陶冶之下,也认得几个字,有时候说起话来,还能与周先生合拍。也算是一对好夫妻吧。
  周亭轩也不多问,于是两人把滑杆上的东西卸下,妻子说:“你也太爱花钱了嘛,不但东西买得多,而且还坐滑杆,莫不是踩着牛屎了。”
  周先生一笑:“夫人高见,料事如神,为夫倒是果然踩着牛屎了。”这句话,倒把周师娘说得笑了起来。
  过一会儿,儿子来了,见到老爸,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奋,叫一声爸,点了一下头,就埋着头一个劲去剥花生吃。
  周亭轩问:“怎么样,在家里你的书读得如何啊?”
  儿子说:“没有什么如何不如何的。”
  周亭轩说:“你放屁,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自古以来,就是茅庐出公卿的。”
  儿子说:“你也算是一个读书人了吧,为何也没有做公卿,没有当官呢。”这一句话,就把周亭轩扎扎实实的顶了一下。
  周亭轩就说:“如今你在读什么书呢。”
  儿子说:“我在看一本叫做《古诗源》的书,还是有趣,比如开始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帝力于我何有哉!’就有味。”
  周亭轩说:“那就好,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呢?”
  儿子说:“有一首不大懂,就是写孙叔敖的诗歌,说什么贪吏、廉吏可为、不可为的。”
  周亭轩说:“这有什么不懂的,说的是廉吏当时有好名声的,贪吏是没有好名声的。”
  儿子说:“那么,你说清吏好呢,还是污吏好呢?”
  周亭轩说:“圣人的书,是教人好的,当然是当清官好了。”
  儿子问:“你去吴家教书,两家的上一代谁是廉吏,谁是污吏呢?”
  周亭轩说:“你的曾祖为官清廉,政声是很卓著的。”
  儿子说“怪不得,我懂了。”
  周亭轩说:“你懂什么了,讲讲看。”
  儿子说:“我的祖先是廉吏,所以,你呢,就该去给贪吏的儿孙教书,让他们以后出来, 再当贪吏,这样一代一代传下去。吴家呢,因为是贪吏,他们的名声好不好不知道,不过他们儿子有钱,还能让你去教书,这就对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儿子说:“我看读这个书,没有什么意思的,我如果当官去了,为了儿孙们好,当然要当贪官的,为了自己好,当然要当清官的,所以,没有意思。以后,我就去准备把体力搞好一点,免得这么劳心。”
  周亭轩感到无话可说,就说:“师父引进门,修行在各人,我也把你奈何不了的。”
  他一吃了晚饭,饮一杯薄酒,在妻子和儿子还在做其他事情时,就摸到床上去睡了。
  晚上,两口子睡在一起,不免要做一下功课的,年年都是如此,只是今年一搂着妻子的身子,就觉得粗糙不堪,又去摸胸脯,觉得比起三姨太的来,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于是,就打不起精神来。不久就慢慢进入梦乡。
  半夜,他突然又惊醒了,想到昨夜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去看三姨太的,现在想来,又不是我去死乞白赖的,其实真是大起胆子去干了,怕也没有什么问题的。
  继而又想起,自己平日并不和三姨太说什么的,三姨太与太太之间的关系也一直冷淡,怎么她就知道我和太太有一腿呢?想去想来,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时间,他又一下突然想起了一件怪事。原来去摸三姨太那对挺光滑结实的奶子以后,又根据指示,顺势而下,到了三姨太的腿根,虽然那儿已是一片润湿,恍惚却是一片平沙,全无荆棘之地的。于是,他想起了乡间的一种传说,说是这种女人应该叫做‘白狐’或者叫‘白虎’的,其特点是好淫,妖艳,功夫到家,会狐媚男人,但是,也容易给男人带来不好运气的。想着想着,就不知道未来会怎么了。
  之后,他想,先在家里过好年,大年之后,听听消息,再作打算,万万不可心急火燥的去吴家,说不准那“白狐”,会把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直到吃团年饭敬祖宗的那一天,才想起应该把两副对联贴上。大门上的一副是:文章千世泽孝友一家春。
  在书房兼卧室的门上却是:传家有道惟存厚处事无奇但率真。
  这个年,总算过得热闹。周亭轩还叫夫人儿子都饮了酒,还放了鞭炮,很有一种气氛热烈的样子。
  第二天,周亭轩问:“哦,我这两天忘了过问女儿国芬的事了,她的当家人病可好了一些。”
  妻子表情不好的说:“国光是在九月去看了一次他姐,听说姐的身体倒没啥,只是他姐夫病病哀哀的不行了,说是医生已经确诊,是肺痨病,已经开始咳血了。”
  周亭轩说:“得了这个病,是断乎不会好的,当时只想到他们家境还勉强可以,娃儿读书也还用功,脾气也好,不知道怎么才一年多,就走到了这一步。”
  妻子说:“我们过了初五还是去走一趟,也放心一点,你去开一下药方,现在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周亭轩问:“她的家人呢。”
  妻子说:“她的小叔子在杀猪,倒是一个金刚马汉的样子。老人婆已经去世一年多了,老人公人还比较精干,做活路也行。现在只是苦了国芬一人。”听了这一番话,又使周亭轩生了很多的联想,心里越是不安了起来。
  初六去的时候,女儿样子显得忧伤,但仍然显得庄良贤淑。女婿脸色如纸,周亭轩去切脉的时候,脉象十分虚弱,他想:也就是这个月的样子。原来一个健康活泼、美丽可人的女儿,也不过才两年的光景,如今却显得雾鬓风鬤,相当憔悴,令他不禁心里有一种对不住女儿的感觉。
  住宿了一夜,晚上小叔子回来,倒是打酒割肉的招待了他们一番,喝酒的时候,国芬的老人公说:“亲家,这不可怕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待国芬如象亲女儿一样的。”
  饱学渊源的周亭轩,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刀笔精华》的一句批文“翁鳏叔壮,准予另嫁”的话来,心情郁闷不已。
  回到家里,郁郁不快。于是,就提起笔来,为吴敬斋写了一封短信,准备送去交差。
  
  五
  
  过年气氛虽然浓,不过吴敬斋的家里也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形势。他洞若观火,知道这些不顺的原因,无非就是自己又要讨小。子女们脸色,大都出自背后亲妈的支使,而其中的关键就是三姨太。
  吴敬斋想怎么办,一个办法,干脆拉下脸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就将拿老三开刀。一个办法,是敲山震虎。他又想,过年过节的,犯不上在这热闹的日子,去搞这些名堂,干脆来一个怀柔政策吧。所以,先就和太太商量怎么给儿女们发压岁钱。结果是,人人从优,儿子加倍,既使太太高兴,又显得他能平等以待。那就是女儿每人各袁大头四个,儿子八个。太太们也要给点零花的,是不论大小,一人十个。仆人也有赏赐。果然是钱可通神,儿女们得了钱个个兴高采烈,就去想如何过年了。
  其次是哪儿睡,吴敬斋知道这是问题的关键,所以,推着事情繁多,天天都安歇在太太这儿。
  那年二十九是除夕,他就去把周亭轩写的对联拿出来,叫大少爷,两个姑娘以及翠儿在他的指挥下开始了张贴。
  似乎已和周先生商量过,在大门外贴的是
  事事培元气其人当寿 念念存本心厥后必昌
  厅堂上贴的一副是
  风流肯落他人后 气岸遥凌豪士前
  书房贴的是
  九十春光朝暮雨 两三间屋古今书
  小小花园和太太的早已定好,就不管了。于是二太太的屋前是
  好鸟勤相语 芳兰暖欲芽
  三姨太不脱俗,喜欢明说。周亭轩写的是
  屏开金孔雀 褥隐绣芙蓉
  他自己的门前的一副不贴,他要等待良辰吉时的。
  团年的时候,还是闹热,不但太太、二姨太整整齐齐的出来,三姨太也是收拾打扮了一番,子女们一个个也是高高兴兴,在拜天地祖宗之后,就乐呵呵的开始吃酒用菜。
  席上,三姨太也不时给老爷抛出媚眼,无如老爷只是一副笑脸相待,并无特别表示,或者承诺。
  在大家还在欢快的时候,大老爷却悄悄的把翠儿叫在另外一间房屋里边,先问了问三姨太的情况。翠儿说:“看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送灶那天晚上之后,她的精神是不那么好的。”问完之后,老爷说:“这儿另外给了你一份压岁钱。”一面拿出两个银元,一面抱着翠儿就开始周身乱摸。翠儿说:“老爷,你行行好,饶了我吧,你已经那么多漂亮太太了。”
  吴敬斋说:“我还是喜欢你这个没有开苞的。”但是,他终于把翠儿放开了,说:“赶回去吧,你们家还等你回家团年呢。”
  他并不转回席桌,而是径直的又到了太太的卧室。
  太太说:“今天晚上你到老三那儿去吧,不可太辜负她的。”
  吴敬斋说:“怎么,嫌我了,今天晚上你把握好,今后小旦来了,我成了戏迷,就要冷淡你了。你可要表现好了,该叫就叫,我想听呢。”太太打了他一下:“老没正经的。”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正月十三,太太说:“我是要吃斋的,今天晚上你去老三那儿、老二那儿都行,得罪了菩萨要遭罪的,不然,明天晚上你吃双份吧。”
  吴敬斋说:“也好,去吃一个告别宴吧。”
  
  次日,他怎么就收到了周亭轩的信。
  信是这样子写的:
  
  远道怀人,好音送喜,欣悉日内为太爷合卺佳辰,诵良时之燕妮,祝聊祉之骈蕃,宜家宜室,以欣以颂。
  唯仆返家后,即偶感风寒,致有采薪之忧,卧床未起,以不能如期效命,不胜惶恐,敬祈原囿。
  公子及大二三小姐未来上学事,仆已向王场之初级中学及保国民小学问及,可直接进校,无任何碍障也。唯开学尚有时日,仆将于开学前期急赴贵府,办理好一切相关事宜,不致误老爷之大事也。敬请
   顺安
   仆
   周亭轩谨启
   正月十二日
  
  看了这封信,吴敬斋不禁眉头一皱,说:“这个家伙,怎么搞的。夜长梦多呀。”因为他似乎已经隐约听到了消息,说是县城一名姓勾的大爷,当然就是一位舵爷了,已经收这位唱小旦的楚楚为干女儿了。
  吴敬斋想,现今的事情,是说不清楚的。应该还是把周先生叫转来搞定。
  其实他与那位小旦的尘缘并不是很深,开始不过是在城里看了她的几出戏,觉得那有名的《思凡》《别洞观景》,似乎还觉得声音不到位,不过,那扮相,那身段,似乎还行。及至演出了一场闹戏,叫做《盘丝洞》,她扮着一位蜘蛛精,大耍其大腿和肚脐,当即就把吴敬斋看得如痴如呆,想起这位尤物,怎么这样了得。在台子上都这样,床铺上会是什么光景。之后,去作了一两次了解,才知道这位楚楚小姐,十分善解人意,有股“狐媚子”气,顿时就搞得老爷要泣血顿首。
  吴敬斋决定:找人去送信给周亭轩,要他先来一趟家里。
  当天晚上,他兴致不高,不知怎么就突然想到了翠儿。于是,他就把翠儿叫到太太房里。在他动手动脚的时候,翠儿说:“老爷,我已经不是姑娘之身,算了吧。”吴敬斋问:“为什么?”翠儿说:“回家过年的时候 ,张家沟的魏二娃就上了我的身了。”吴敬斋不觉有点扫兴,就问:“魏二娃是什么人。”翠儿说:“我是许配给他的,当时,我想反正是有这一天的,他又喝了酒,就被他开了。”吴敬斋说:“真的假的,你别骗我,上了身我就知道的。”于是,三两下就把翠儿的衣服剥光,马上就行动起来。翠儿总希望太太快点回来,以挽救自己,不过,那里得行,于是就忍痛服从了。及至听见翠儿的呻吟,看见被单上桃花一样的血痕,更激发了吴敬斋的兴奋。一度之后,不肯放翠儿走,还要。翠儿说:“老爷,我实在不行了,下面痛胀得很,你放了吧。”
  吴敬斋说:“你看,这小弟弟如何才能消灾。”于是又要翠儿张开口。以后,在翠儿的哇哇的呕吐声中,吴敬斋才觉得终于消了气。一面打发翠儿走,一面又拿一个银元给翠儿,但是翠儿放下了银元,就悄悄的出去了。吴敬斋也就淡然一笑,收了银元。并不管床单上血痕,他知道太太是奈何他不得的,就上床了。
  当太太回屋时,吴敬斋已经精疲力竭的入睡了。
  
  六
  
  周亭轩接到吴敬斋的信,觉得先走一趟也可以,就决定次日出发。
  雨水未到,天气暖和,这次带的褡裢,并无真的东西,所以,也不去坐什么滑杆,而老老实实走路了。桃花、李花相继开放,所有树子都开始吐露新叶;地里田头,多了干活的人众。所以,他心理是比较坦然和愉悦的。及至到了吴府,发现一副相对冷清的状态,并没有多少人来上屋翻瓦,下厨做饭的。于是径直去了自己的卧室,而且,并没有忘记老婆的教育,要把被盖晾晒一番的。
  首先看到的是太太,今天她打扮整齐,甚至可以说漂亮,水色很好。彼此相对,太太有点惊讶的问:“不是说要迟些时候来,与伯华他们一道进学校吗,为何提早就到了?”
  瞅见四下无人,他就轻薄了一句:“想你了!”继而又说:“是老爷派专人送信叫的。”
  太太若有所悟的点了一下头,就说:“好吧。”径自走了。两步之后,又扭转头来,对他盈盈一笑。
  看见吴敬斋的时候,东家说:“本来不该催你的,近日过年可好?我看你是清瘦了一些。不过,不要紧,在这儿先不忙教书,好好调养一下。”
  周亭轩说:“及时赶来,是有什么急事吧。”
  吴敬斋说:“倒是有点小事,恐其要花费先生一点口舌的。”于是,东家就把有一个叫勾舵把子的,已经把小楚楚认为干女儿的事情说了。吴敬斋说:“那目前就要动你的贵步去处理这一件事的。”
  周亭轩说:“东家说得很对,那勾舵爷倒是见过,知道法力也大,但未必是不进油盐、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那么,就有必要晋见之时,准备一份厚礼。第二,从别人家里抬走一个女人,白给肯定是不行的吧,所以,也要说到钱。还有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要‘徐谋图之’,总之,你放心,我肯定会把这位楚楚帮你抬来的。”
  老爷心急,想的是马上成功,于是说:“开支用度,你就去帐房取好了。离开钱事情是轻易说不好的,时间嘛,最多半个月,我最近,说句笑话,是寝食难安的”
  周亭轩就名正言顺的去了太太那儿。太太说:“我只听老爷的,他安排了,你支取就是。不过,财不露帛,这次去,只说送礼晋见的事情,至于”——她停了一下,然后用轻篾的口吻接着说,“至于‘买货’的事情,还是要办好之后,交钱交货的。”
  周亭轩熟悉当地的方言,对于不正经不规矩的年轻女人,往往是有专门称谓的,一个叫“舍物(儿),”一个就叫“货儿”。这里,当然是指要由老爷抬回家的叫楚楚的小旦了。
  于是,周亭轩说:“这也好,以后天冷了,我会给你焐脚的。”一面就去摸太太的腿,太太说“讨厌”,但也没有反抗。周亭轩说:“去年送灶那天晚上,我的腿都被你踢肿了,机会来了,你看我不把你搞得你讨饶。”太太说:“你敢。”
  
  进城后,周亭轩住在一个叫陈再思的朋友家,就把这事打听清楚了。陈再思为人圆滑通达,点子很多,人缘也不错,城里的大凡小事,也算是一个消息灵通人士,几下就把这事打听清楚了。
  勾家位于县城外的大院里。听说是勾家姨太太和楚楚是结过什么手帕姊妹的,不过,一个是大姐,一个是么妹,那次楚楚原来是去拜见大姐的,谁知道勾家的当家人看见楚楚的风姿,就说:我有了一把年纪,你再叫我哥,容易引起人家的误会,干脆我收你为干女儿好了。楚楚就又甜又乖的叫干爹,有时就不免引起曾经是大姐,现在是干妈的人的记恨的,因为她知道,这个干女儿,有人把她取过“粘粘草”的绰号的,那就是巴在你身上,你就轻易取不脱。
  了解了这一情况,周亭轩就托陈再思找人,由她们手帕会的另一个姐妹,把勾家姨太约出来商量。谁知道一谈即合。约定过两天上午去拜会勾舵爷。
  勾家姨太鬼精鬼灵,既在太太那儿稍微挑唆了一下,又为小妹筹划了未来,而小妹本人,对于这位不敢得罪的勾舵爷也感觉麻烦,他那种‘浅尝辄止’的手段,偏要你惊呼已被‘直捣黄龙’的作态,就令见多识广的楚楚,觉得有如唱戏一样要编着说。偶一为之可以,拿来当饭吃是万万不可的。诸种因素形成合力,所以各方就一拍即合。特别是勾舵爷说:既然道台之家的吴爷,看好我的干女儿,老夫也要玉成其事,只是一定不可马虎,草草了事,婚礼应正规盛大,不可辱没了双方脸面。
  勾爷一部署,就基本达成共识,一应开支,以吴府为主,合卺之期,定在二月初八,说是当年的最最上好的黄道吉日。
  周亭轩次日再去勾府,要求一晤楚楚小姐。勾舵爷倒觉得亦无不可,就叫见了。
  足足喝了三遍盖碗茶,又去一次便所,转来时,才看一个女人过来,周亭轩急忙站起来,一看,这个人虽然也有二分姿色,但绝不像唱过戏的,其身段姿式都不像。妇人问:“你可是吴府来的周先生,楚楚小姐请你在西客厅交谈。”周点头随着去了。
  到了西客厅,周亭轩想:这一个什么角色,居然这样的派头。正思索之间,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先轻唱一句“君去也”,又高唱一声“奴来迟”。这当然是川剧“陈姑赶潘”的开场词,这时,门帘一打开,果然一个妙人儿走了进来。这个唱戏打扮的楚楚一出来,使周亭轩就眼前一亮。果然是柳眉杏眼,直鼻小口,白嫩的脸蛋如鲜桃一般,而且身段优美,行动举止,又恰似唱戏一般。周亭轩看了心里想:怪不得龟儿子吴老爷要这般着急,看见这个样子,什么男人会不动心呢,怪不得三姨太要吃醋了。
  周先生平日虽然对于《增广》之类的书,记得滚瓜烂熟,但是在这个尤物面前,也有点张口结舌。倒是楚楚说:“先生有话,不妨直说,你我两人在此说得不准,可再议的。”于是周亭轩就说了对吴府的亲事,勾舵爷已经恩准,要盛大而正规。喜期已订于二月初八的黄道吉日,不知小姐是否知道?小姐说:女大当嫁,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什么不行的,这些俗事,让他们办吧。我想动问先生的是,我既是过去做妾、当小的,有两件事要清楚的。一想问,他已有的妻妾怎么样。周先生说:“不知小姐动问的什么?”小姐说:“当然一是扮相人品,二是有否妒贤忌能之心,说白点,是不是一些争风吃醋的婆娘。我原先就说过,我虽然从艺梨园,但是心比天高,眼睛里容不得砂子的,我不想什么当家作主,但是我也是一个在鼓锣声中过惯了的,不喜欢冷清,得有人疼着,这点你懂吗?”
  周亭轩说:“你未来的几位姐姐,虽然说个个也是模样儿不错,但是不能和小姐这种国色天香的丽人相比的,这点要说明。人嘛,大太太出身名门,和善待人。二太太寡言少语,心胸开阔。三太太伶俐聪明,人才出众,都是极好的。至于老爷,当然是,威武雄壮,体魄健康,人又温文尔雅,风流倜傥,完全是性情中人,没有什么说的。”
  楚楚笑笑说:“先生说的,领教了。只是还有,我为吊嗓和练功需要,偶尔身体不支,也要吸一两口福寿膏的,不知尊府能见容否。”
  周亭轩说:“当无问题,小姐既已提出,我一定会转告我家老爷的,‘爱屋及乌’,肯定不是什么大事的,小姐做好准备,二月初八的良辰吉时,就要成大礼的。至于老爷吗,喜欢的就是一开荒地,二得龙儿。”
  楚楚对着周亭轩嫣然一笑、又横波一扫,甜甜的说了:“有劳先生教诲,我会注意的。日后难免还要麻烦先生的。”这样一笑、一扫、一说,周亭轩不但心里甜蜜,而且觉得面对佳人交谈,真是幸事。于是还不起身,只管狠命的看小姐,倒把楚楚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楚楚问:“小女子有什么失礼、不当的地方吗?”
  周亭轩忙说:“哪里、哪里。我在想,小姐到了吴府去居家过日,一天也要做这样装束打扮吗?”
  楚楚一笑说:“女为悦已者容,今后,当然听老爷的安排了。我还不知周先生何时返回呢?”
  周亭轩说:“我还要在城里置办一些东西,耽误几日的。”
  楚楚说:“城里花费大,小女子这里倒可以略助先生小费开支的。”不知怎么就像变术法一样,拿出一筒红纸封好的银元来,约有数个之多。又轻移莲步,款款的走到周先生面前,用白嫩小巧的手递给了周先生。
  周先生答礼表示谢意之后,就告辞了。
  出勾家之后,周亭轩想,这个吴狗儿,是什么天狼星下凡的吗,专门会吸这些妖魔一般美人的血。老子还在城里逛他几天,我急什么。
  到了二十五那天一打早,他才乘滑杆回吴府向吴敬斋表功报喜去了。
  见到吴敬斋,感到不知怎么吴的愁容满面,周就不免夸大其辞,把自己使用的手段,克服的困难,以及良好的结果告诉了一番,吴敬斋不断的点头琢脑,表示赞许不已,但仍是愁眉双锁。
  周亭轩说:“如无事,我是否回去几天,届时再来呀。”
  吴敬斋径直走在他的面前,说:“还有一件事,劳亭轩为我解忧。”
  周亭轩说:“愿闻其详。”
  吴敬斋说:“过年后的那些日子,心烦气不顺,就和翠儿耍了两次把戏,近日她说该来的常客未来,又有思呕吐之意,不知是不是种上了。”
  周亭轩说:“不急,过一会儿我去切脉就知道了,然后,我会帮助处理此事的,庚信未至,未必就是珠胎暗结呢。”
  吴敬斋说:“一再麻烦,何以报德呵,周老弟,你真是愚兄的智多星呵。”
  虽然在承受东家的赞许,但是想到这个老淫棍,也不免太缺德了。但是,没办法,就去找翠儿。
  给翠儿切脉时,翠儿表情忧郁说:“周先生,我们当下人的也是没有办法,老爷干了这事,那话在我腿上一抹走了,我怎么办哟。”想到翠儿平日活泼可爱,口齿伶俐,如今一下子就老了一头。就想:一定要好好帮帮她,她也太可怜了,不过就是人穷了,其他有什么不对呀?于是,又问了问翠儿一些其他的情况,就知道八九成是怀上了。
  周亭轩说:“这事没有其他人知道吧?”翠儿点头,说没人知道。
  周亭轩说:“没有大事的,你可以回去,赶快嫁了,我叫太太多给你一点钱财,以后,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你不过是才上身。另外,我给了你两个方子,一个是结婚之后,就用画了园圈的这一张,保住胎;另外一张是结不成,就作打胎用的,不过,打胎就如坐小月,你也加强保养,再不要轻易上那老东西的床了。单子收好。”
  翠儿说:“我是没有办法的。明天立马就走。以后就是讨口告化,也不在这些地方来了。周先生,你人好心好,一定会有好报的,子孙一定发达。”
  周亭轩说:“记住,任何人都不要说的。”
  第二天一打早,在看见吴敬斋从太太房中向客厅走时,就赶了过去,说:“老爷早!”
  吴敬斋问:“都办好了,你不是还有风寒未痊愈吗,起这么早干啥。”
  周亭轩说:“翠儿的事,已作了妥善安排,她今天就回去,不过,要去处理后事,难免多花几个钱的。老爷你一贯宽厚待人,不要计较这个。”
  吴敬斋说:“也怪我那几日心烦气燥,如今还是很失悔的,钱的事,我已经想好了,不会亏待她的。”
  周亭轩说:“那我就不如赶回去,一方面还要调养几天,另方面还把公子小姐入学的事,去谈一下。至于勾家的事,那边无非是为勾舵爷的面子吧。一切停当,总的花费也不过三百银元之内。这边的事,无非是个例定,还不宜过分张扬,城里我有朋友,是能够打点规矩的。”
  吴敬斋说:“想得周到,这边的事,没有人来问吧。”
  周亭轩说:“没有,没有。”
  吴敬斋伸出三个指头问:“这人呢?”
  周亭轩一摇头:“从送灶那天起,连看也未看见她的。”
  吴敬斋说:“她的性子急,我想在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再慢慢开导她。哦,你说与楚楚见过面了,你以为如何?”
  周亭轩说:“老爷是红鸾星高照,果然天香国色,不过嘛,女人娇、骄二字容易联系在一起,婚后还要调教的。”
  吴敬斋说:“那是。我有办法的。今天早饭后就走?还是再写一乘滑杆吧。”
  周亭轩说:“那是。呵,这里给老爷写了副应景对联,新婚之夜贴上吧。”于是拿起来城里写好的,不讲什么平仄的所谓对联,但是,看来投老爷口味。上联是“春生翠被翻红浪”,下联却是“冬产麟儿坐牙床”。 吴敬斋不禁笑了,说,“亏你想得出。那就好,不过不宜示人,人家要笑的。”不知道怎么周亭轩心中也觉得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已经讨好到作践自己的地步了。
  吴敬斋说:“亭轩,那我们这样说定了,一个呢,送佛送到西天,你帮忙要帮到底的。楚楚小姐抬到家,这是头等大事,如果其中尚未说好,你还要走一趟的。这第二件大事,当然是伯华几兄妹读书的事,进中学,上小学的事也要有着落,不然一大家子事,越多越繁,处理起来也不顺当。所以,这里给你老弟把车马费和谢媒费都给了,万望老弟成全的。”说吧,就从口袋里取了一张银票给周亭轩。
  周亭轩假意谦让了一番也就收了。在滑杆上觉得这次的一切还顺利,是不是真的今年的年景就会看好一些,心里也就平静起来,因为银票的票面是不小的。
  
  七
  
  回到家里,就看见妻子一副泪眼婆娑的样子,原来,女婿看来没有几天好活了。妻子说:“上次我们去看女儿时,国芬就有点埋怨我们,说这门亲事,没有给她看好,你只说他们家家道殷实,女婿老好,老好命不好,是一个痨病壳壳。家里边的公公和小叔子也并不是很善良之辈,国芬说,如果真是女婿去了,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在那里住下去。想不通她也不想活了。如果把她接回家来,我们这个穷家,怕也很难维持的。”
  周亭轩说:“这些都说得很对,看来我们也要重想办法才行。这次在城里我住在老朋友陈再思的家里,陈就劝我,如果今后在乡下不好生活,不如搬进城去算了。”
  妻子点点头说:“这样安排也好,说不准,对国芬、国光的将来也有好处,在乡下住这些年,人都住烦了。”
  周亭轩说:“那我明天就赶到城里,不过,这事不能声张的。”
  当天晚上,周亭轩就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也有一点发愁。
  第二天,他又一次去了王家场,想顺便去问一下伯华兄妹入学的事。到了王家场,才知道事情有点变化,说是中学已由春秋季招生改为秋季招生了。小学倒是没有问题的。这样,就突然给周亭轩一个机会,于是,他没有进城,而是又一头赶到了吴府。
  这次与往日不同,绝不想见到的人,却是首先碰见了。
  三姨太看见他,就满面笑容的说:“听说你来过两次了,为什么照面都不打,怕我把你沾上了吧。”
  周亭轩说:“说什么呢,都是老爷催来催去的,我是身不由已的。”
  三姨太给他一个眼色:“这儿不行。有机会,我们要找一个地方,说几句体已话呢。还有近来心里也烦,就想到你说的要人参滋补的事情,你说,那一味药还该不该用呢”
  周亭轩笑了一下说:“那是自然。”
  于是,他又径直去找太太,说及学校今年春季不招生的事。太太说:“如果那样,不如你就再教他半年,说不定,我们还会有机会聚聚,这也没有不好罢。”
  亭轩说:“当然了,不过,伯华的事,也不能再耽误了,不然,就太对不起他那神仙一样的妈妈了。”
  太太一笑:“你就会贫嘴。这样,我还可再帮补一些钱的。”于是,又悄悄递给了他一张东西。
  周亭轩又转过去找吴敬斋。吴敬斋说:“对对对,你再去一次城里,一打春二拜年,再去落实一下伯华上学的事,也把楚楚的事搞定,另外,几个女娃子的事也说好,对我,也可以安安心心来听戏文了,像现在这一大家子人把人都烦死了。没有什么困难吧。”
  周亭轩稍一迟疑的说:“是这样,我看,为了伯华有一个造就,我的犬子也想让他进城讨些见识,我就准备搬到城里去了,这样,今后府里的事情,就不能够鞍前马后来伺候你了。”
  吴敬斋说:“大的事你已经给我放平,我就感激不尽了,今年的束修,还是照往年一样,而且,预先付了,你也可以在搬家中用度的,你直接去给太太讲吧。”
  周亭轩说:“老爷周到。”
  于是,他就径直去了太太那儿,两人叽叽咕咕,不知道干了一些什么,才又拿起钱,高高兴兴的走了。
  到了城里,碰见陈再思,就终于在城内的小北街上,找了一套旧住宅,开销下来,基本可以持平,他想:能够去谋一个小学教员当当,也是可以的。陈再思说:“先说到这里吧,徐谋图之,马上定不下来。但是伯华读书的事,倒是并无问题。”
  心想事成,吉心高照,应该进城,而且,要为搬新家写一副好对联,他就开始琢磨,终于想到了两联,一是:何须玉宇琼楼方称杰构,即此仁门德里便是安居。另一是:莺声到此卜云其吉,麒趾于斯居之也安。
  这样,他又去了一趟勾老爷家,原来勾家已经做好准备,反正不是什么亲生女儿,无非是一个场面而已,没有什么问题的。倒是楚楚小姐有一点心烦,见了周亭轩,又问了一些吴敬斋的脾气喜好一类的事情。借此机会,周亭轩倒是饱餐了楚楚的秀色,觉得天生丽质,确实要比太太和三姨太高一层次的。
  一切事情都办得这样顺利,不免心里一阵高兴,就拿钱来买了一些酒菜,与陈再思一起,两人小酌一番。
  待周亭轩回到家里,居然听到了女婿马上就要断气的消息。于是他又和妻子儿子一道赶至女儿婆家。在门外,就听见一个开路的道士正在高声念唱:
  锣鼓之声响叮当,今日为尔做道场,于今名师来指点,教你今日走那方。于今名师告亡灵,立起耳朵仔细听:东方去不得,南方去不得,西方去不得,北方去不得,只有坭巴土里才去得。
  之后就是铙钵之声大作:当去当去当当去。周亭轩一听知道了,这个痨病壳壳已经死了。就吩咐妻子和国光说:“多话不说了,要紧的是把国芬抬起走,老子们搬家。”
  到了那儿,草草办完了丧事,周亭轩就不顾亲家的再三挽留,小叔子的恳请,而是说,可以不要什么家产的,只是女儿要先回去。于是一乘滑杆就把女儿抬到了家里。而且,觉得生平办起事来,只有这一回是最彻底而又圆满的。
  之后,又怕有亲家来讨说法,小叔子来讲‘聊斋’。他就打好主意,把东西收拾归一,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悄悄密密的举家搬往县城的小北街去当街上人去了。
  及至消息出来,小叔子拿着一把杀猪刀,老亲家坐着一副滑杆起到周亭轩家时,看见的却是门上把门的一把大将军锁。
  
  八
  
  佳期将至,吴敬斋作了一系列的安排。城里的事情,他委托的是周亭轩,下面请了陈再思当下手。这边的一切事,又请了一个田先生帮忙。城里有关勾家的观瞻,可以堂皇一点。吴府本身,反正过得去就是了。
  但是,事情绝不止此,所以这第二件就是家人,首先是小孩子。吴敬斋把他们召集在一起就作了一通训诫,之后又每人给了一个大银元,说是今年二月中,要把他们一律送进学堂读书,儿子才能升官发财,女儿那就是要提高身价,对未来是大有好处的。子女们一是有点害怕秋风黑脸的老爸,第二知道调皮也不起什么作用,所以这一路兵,算是安排妥当了,以后就是三股娘子军。
  太太似乎不需要特别说服,而且最近以来,宠幸有加,所以应该不成问题。二姨太天生柔弱,觉得一切应该按丈夫的旨意办。
  初六晚上,他到了三姨太那儿,她倒是特别精心的打扮了自己,只是并没有主动要求上身之类,而是慢声细语的问:“是什么地方没有把老爷伺候巴适,使老爷怎么又要讨小了?”吴敬斋本来是想打一个圆场,听到这种指责的语气,就难免有点不舒服。三姨太讨了没趣,也就冷一句、热一句的作成一个怨妇的样子,说起吴敬斋良心不好来。不知怎么就把老爷惹得发火。就说,你杂种自己要打点好,老子讨小的事,一切都办好了,那天你没事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如果那个小孩闹了,要将你是问。至于你就是脸色不好,老子也不依的,你不要怪我火气大。这句话当然更把三姨太气坏了,就说原来你为啥不嫌我,又说了一些不三不四的话来。搞得吴敬斋当即就要离开,三姨太赌气不理。
  吴敬斋说,好,有你的好日子过的。
  第二天一早,三姨太却又赶过来道歉。吴敬斋说,“随你吧,你有什么招数尽可以使的。”
  在下不了台的时候,倒是太太又出面调和,说一切都要以家里的大事喜事为准的,谁也不准多说。及至晚上,倒是太太把老爷叫到三姨太的房里。三姨太也不敢再闹,只是心里想着周亭轩,而用身子去俯就吴敬斋的。
  经过了这样的安排,吴敬斋讨小的事情,就是办得出奇的顺利,并没有费多少的周折,就把一个活鲜鲜的绝色佳人抬进了吴府,在鼓乐声中,行礼如仪,太太和二姨太还出面忙碌着招呼打点。只有三姨太一人在门内偷看,想到底是抬了一个什么人进屋,把吴敬斋一天搞得这样心猿意马。
  虽然新娘有红盖布披头,脸面看不清楚,但是也显现了她的身材高挑,体态妖娆,打扮也很整齐。特别是走路的姿势绝佳,俨然就是一个小旦在台上行走。而且,似乎周身有一股什么香气袭人。三姨太想,我看来只好算了。但是心里非常不安,继而又想,也好,老娘也不要你有安宁日子过的念头。
  入了洞房之后,令吴敬斋感到怪异的,倒是在戏台擅长表演各类风流女人的尤物,在他的面前,却是一副十分正经的样子,而且作不可侵犯之状,把吴敬斋搞得心急火燎,觉得忍不住了,就问,“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良宵一刻值千金呀,你看我的火已经升到什么地步了”,于是就说要把家伙亮出来。
  楚楚听了微微一笑:一点文雅的样子也做不出来吗,当然有你的良宵的,不过有的事情,我们还是讲清楚好不好。你知道我懂戏文,就懂道理。好不好。
  吴敬斋说,你快说吧,我不定要放炮了。
  楚楚说,放了也要说的。你自己放吧,我不管。于是,就笑眯眯的看着他。
  吴敬斋说,你快点好不好。老子忍不住了。
  楚楚说,这第一,你今年四十,我今年十九,你玩过不少的女人,光是太太就有三位,谁知道你还有多少相好的,什么太太小姐、街妇村姑的。但是我呢……她就用一对秋波望着吴敬斋。
  吴敬斋说,我肯信你还是一个黄花闺女?
  楚楚说,现在我不用口说,过一会儿你就知道的。我告诉你,干我们这个行业,是最讲究规矩的,台上演的是夫妇、朋友、相好,打情骂俏、挨挨擦擦,但是下来之后,就丁是丁、卯是卯了。所以,今后我的名义是你的姨太太,你可是要当你妈来尊敬的,懂不懂?
  吴敬斋不禁笑了,“既然是妈,我就要吃奶的。”说着就去动手了。
  楚楚用手一打说,先说正经的。我不管你有几个婆娘,你记住,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答应,你是挨都不准挨她们的,懂不懂?
  吴敬斋说,你不但是醋罐子,而且还霸道得很。
  楚楚说:这第二,你知道,我是金枝玉叶,在台上黄帝娘娘都要演的,所以你以后不准给我动粗,动不动就把你的那话拿出来,真是混蛋,那样根本不行。在台上我当女将军,挂帅,是要讲个令行禁止的,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就是叫你喝我的洗脚水,你也不能反对的,不然,我要让你干看到,痒死你,憋死你的。
  吴敬斋说,求你了,快一点。
  楚楚说:这第三,我干爹勾舵爷是很宠惯我的,我们有父女之情,你别看见我巴适他,就乱想什么,吃起飞醋来,我们是十分纯洁的。
  吴敬斋说:说得好听,你和他没有一腿?
  楚楚脸一红就说:那我问你,你的几位千金,你上了几个?
  吴敬斋说:你他妈别乱说。
  楚楚说:你他妈也别乱说。还有,我嫁过来之后,我就不再登台了,不过,我还有爱戏装的习惯,穿起来好看。所以,在家里,说穿我就要穿的,你给你那几个老婆娘讲清楚,是不准笑话的,更不准说三道四。
  吴敬斋说:这些事是没有人管你的。
  楚楚又说:还有,我肯定会给你生儿子的,说不定三个五个呢。但是,前两年我是不生的,我们要舒舒服服的耍把戏,直到玩腻了,玩烦了,再生,懂不懂。
  吴敬斋说:莫非今天晚上我们就说一夜的话?。
  楚楚就不然言语,而慢慢的宽衣解带。及至吴敬斋去靠近她,楚楚说,你这个东西也太壮实了吧,你不是要奴家的小命吗。到终于把自己剥光的时候,吴敬斋才觉得这个白玉一样凹凸有致的人物,摸起来果然是丰似有肌、柔若无骨,忱畔娇羞、衾底温柔,一旦进入之后,又娇啼婉转,状若不胜的样子。但是,又非常能够应付,似乎有一种特异的功能,很快就使自己进入了一个不曾经历的境界,而且登上一层高峰,又马上进入另一个高峰。他想,所谓神仙,大概就是这样吧。就极尽快乐之能事。
  他问:你怎么是这样?
  楚楚说:你别想我是什么是处女,六年前,十三岁的时候,我就被开了,只是这些年一直荒着呢,怎么样,值得吧。你可要记住我的约法三章了。不然你休想。
  说完之后,又不知道施展了什么魔方道术,把个吴苟而调教得果真的如狗儿对主子一般的摇尾乞怜了。
  
  九
  
  按照当地的风俗,新娘出嫁三天之后,就要举办一个“回门”的仪式。
  这件事对于勾舵爷家,却改为保持一种低调,不作什么操办,以免过分张扬,而是由勾舵爷与吴敬斋商讨一些重要事情。而吴家,就按太太的安排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来了两乘清清爽爽的滑杆;二件是来了一个挑着剃头担子的“待诏”,把吴敬斋的头发和胡子着实修理了一番。经过修饰的吴老爷,显得年富力强,精明强干,而且很有一点威严之态。楚楚自己当然知道精心打扮自己。因为这样,使得吴敬斋很高兴,他悄悄对太太说:“家里的一切,你作主了,回来之后,我要好好收拾你一顿。”太太笑着说:“这两天还没有吃饱呀?”
  勾宅虽在街上,但也不是繁华之区,但是门上倒是挂了一对大红灯笼,才进门的时刻,鞭炮突然响起,倒把在沉思中的吴敬斋吓了一跳,他正在想,要不要行什么跪拜的大礼呢。照一般的规矩,这个礼数,倒是少不了的。在下滑杆的那一瞬间,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这位泰山大人,他的个头不高,头上戴有一顶缀着红珠子的瓜皮帽,面皮是獐眉、鼠眼、酒糟鼻,扁平的唇上有着长伸的虾米胡,加上招风的耳朵,是完全不能与自己的伟岸身驱作比较的,不过,那一对鼠眼里,到是阴光闪射。站在舵爷旁边的肯定是他的原配妻子,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另一边的一位是打扮妖冶的不过三十岁的女人,而且很有几分姿色。吴敬斋想,这是什么人,应该怎么称谓,他望了一下楚楚,谁知楚楚却在整理送来的礼物。
  这时勾舵爷却上前一步拉着吴老爷的手说:“敬斋,现今是民国时代,一切俗礼就免了,请进客厅吧。哦,这位是荆妻,这位是小妾素云。我们进屋说话。”老太太淡淡的笑了一下,楚楚却上来拉着素云的手。素云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对冯舵爷说:“你看,你的干女儿是不是和天仙一样。”一面又用眼去瞟吴敬斋。
  勾太爷说:“好好,你们娘儿母子去西厅吧,我和敬斋还有事商量呢。”于是老太太、素云和楚楚就嘻嘻哈哈的去了。
  仆人上过茶后,两人就说了一些彼此恭维的话。勾舵爷说:“敬斋呀,你呢,和我不同,你是官宦人家的后代,我是在社会上操出来的。听说,你是已经有三位太太的人了,只是可别冷落了楚楚小姐呵。今天,我们都是大男人,说话就不分什么翁婿。我想问,你正是血气方刚之年,几位太太怕也还年轻吧。”敬斋说:“发妻今年四十,老二呢,三十出头,老三也快到三十了。她们大都知书识礼,懂得进退的,况且,家里仍由我一人主事的。”勾爷说:“当然了,好。不过,听起来,你家的太太们也正在——那个话怎么说,哦,狼虎之年,再加上楚楚,你可得注意呀。你看,老夫年轻时开弓扛鼎,什么也不在乎的,如今一个素云,就把我緾得精力不济呀。”说罢,就又哈哈的笑了起来。
  吴敬斋说:“你老如今精神满好,中气十足,县上的人谁不知道,你老年轻时,就是一位猎艳的高手,什么美人没玩过,什么事情没经过呀!”
  勾舵爷说:“惭愧。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转眼就是白头,如今我也老了,对于当前的稀罕之物,也就是娇艳貌美的洋学生,也只有望洋兴叹了。”
  吴敬斋说:“你老谦逊了。敢问,洋学生可是什么电影,也就是电画戏里放的丰胸细腰的外国蛮丫头?”
  勾舵爷说:“那倒不是,我说的是在洋学堂里读过书的女学生呀。怎么样,敬斋,你说楚楚还行吧。”
  吴敬斋说:“楚楚是你老调教出来的,当然没有话说了。就是家里的前面三位,也还算是过得去罢,只是你老是过来人,男人嘛,图的就是一个新鲜,你说是吧。”
  舵爷说:“敬斋呀,你刚才的话,是又对又不对呀!”
  吴敬斋说:“请你老指教!”
  勾舵爷说:“你说男人就是图个鲜,这话不假。呵,哪个话怎么说的,不是入芝兰之宝,久而不闻其香吗,所以,如果你今后就是要去玩个把洋学生,据老夫看,也是不足为怪的,这很对。至于说到楚楚由我调教,这就一点不对了。楚楚原本是梨园中人,有名气的,因为素云也爱哼几句,经人介绍,她们就成了手帕会的姊妹。以后来见楚楚,因为她人小,她就提出要认我做干爹,也就只好这样了,至于她与你结合成秦晋之好,这很自然。给她经办事情,你知道,袍哥有袍哥的规矩,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也只好风光一番,你的彩礼也就倾其所有,给她置办东西,宴请宾客开支了。当时也实在风光了一番,所以,调教的事,是完全谈不上的,当然,我既然与你结成了亲戚,今后大家互相提携,共谋发展,也是好的。”
  吴敬斋就连说:“明白明白,很是很是。”
  于是,勾、吴二位就开始讨论起生意行情的事了,彼此说得十分投机,乃至有一点从翁婿关系降为连襟情谊了。
  楚楚把老太太送回房,就去了素云的寝室,一对手帕会的姐妹,就谈起了体已话来。素云说:“看来你的那一位,雄实得很,可以吧。”楚楚说:“哎呀,说不得,你想,他原来是有三个太太的,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年轻,特别是那老三,奶子挺、屁股翘,看起就是一副风骚劲,可能都适应不了他,所以,又来讨我。”素云红着脸问:“床上是不是特别厉害。”楚楚说:“快莫问了,说起来都不好意思,别看他人五人六的样子,但是他的那东西一点不文雅,一上了身,就轻易不下来,压得我周身痛。”素云说:“谁不知道你的鬼花样多,变个法子,不就得了。”楚楚说:“哎呀,我不跟你说了。这次回来,你可要帮我的忙,找老爷的事。”素云说:“你们之间什么不好说,你要他上,去就是了嘛。”楚楚说:“你说什么,我自己都应付不了,还要什么野食。我是想,找老爷子为我准备一点大烟炮子,你知道,吴家的人不兴这个,这两天搞得我有力无气的,幸亏原来我准备了一点烟泡吞,不然瘾来了咋整嘛,虽然我的瘾不大,但吞了那东西,可以提神呢。告诉你,我找老爷你可不准吃飞醋,下午,你倒可以去和那畜生说说话,帮我打听一下,对我的印象怎么样?”素云说:“屁话,我去问你们床上的把戏呀。”于是两人又嘻嘻哈哈起来。素云说:“烟泡不要紧,只是你可别把老爷子惹出火来。”
  午宴的时候,勾舵爷说:“回门,原是一家人说私房话的时间,就一律不请外客了,连大媒周先生也不叫了,我们自得其乐吧。”于是勾、吴两人饮曲酒,素云、楚楚饮果酒,老太太坐了一会,就退席了,楚楚赶忙扶着她进屋。就在这时,吴敬斋觉得小腿有什么东西在动,他低头一瞟,发现素云正用一支秀丽的脚在轻轻踢自己呢。这时,他看见素云的粉脸红润,眉睄眼角流动不已,于是,他也用脚去回踢了一下。楚楚转来,又向干爹敬酒,这两个女人又彼此敬酒,来个你说我是西施,我说你是王蔷了。勾爷用酒之后,鼻子更红,于是说:“敬斋,你们多饮几杯,我要稍微休息一下的。素云,你要代我多敬敬斋几杯,今后很多事,我们还要互相提携呢。”就走了。不多会,楚楚借说去看老太太,悄悄的到了老爷子的屋里。勾舵爷为她做烟泡,她则为舵爷消火醒酒,彼此就不正经起来。
  席上,素云又与吴敬斋对饮了一杯,说:“我们西厅去说话吧。”看了吴敬斋一眼,就十分娇艳的扭着腰肢前面走。吴敬斋也就不觉心头一动,就情不自禁的跟着去了西客厅。
  西客厅,火盆的杠炭火正红,所以室内相当暖和,仆人送上茶后,素云就叫把门带上,说不要让冷风进来。门一关上,素云就启口:“新夫人怎么样,鲜吗?”吴敬斋说:“我就知道老丈母爱女婿,你肯定想知道这个。这么说吧,勉勉强强的,如果她的屁股有你这样翘,会更好一点。”素云说:“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一面说,一面不断摇晃着自己的脚。吴敬斋一下就抓住她的脚说,真乖巧。素云说:“小时候,原是包裹过的,以后不时兴了,又放了,现在倒是满好,你快放下,莫非想对我动粗。”吴敬斋说不敢,就把脚放了。又悄悄向她说,“下面,你不想尝尝鲜。”素云说:“你这个小杂种,想乱伦呀。”一面又露出白牙嘻嘻的笑。吴敬斋用背靠着门,就掀开自己的长衫下幅。素素说:“看见了,现在不行的,你想,这个调皮的家伙进了洞,打死也不会出来呢。你坐下,我们好生说话。今后少不了你的。”两人又坐定,素云说:“你呀,我不知道楚楚怎么受得了,你简直就是一匹叫驴。”
  情绪安定之后,素云说:“你最好和老爷子打伙做生意吧,这样你不但可以常来城里,我会让你舒服的,而且,我们手帕会的小姊妹比楚楚漂亮的多的是,你的本钱足,怕什么呀。”
  吴敬斋问:“不会有什么洋学生妹吧?”
  素云说:“看来,你今后一定会死在那两片肉上。”
  在吴敬斋打道回府之前,女儿女婿,岳父岳母,又一度谈到了今后打伙做生意的事,可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收获吧,谈得倒是顺利。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在北街周家,周亭轩着实地把吴敬斋和楚楚恭喜了一番,使得吴敬斋满心欢喜,及至说到做生意一事,周亭轩沉思了一下,说:“不在一棵树上上吊是最好的,老爷的一百六十亩田地,是可以卖一大笔钱,不过,生意上的事说不清楚,不管绸缎、百货、粮食都是可以的。只是黑货危险,民国政府已经正式发了禁烟令了,而今瘾君子虽然多,但是风险大,搞不好还会遭起的。”楚楚说:“我的干爹在社会上吃得开的,主要是不能开铺子,转手买卖未必不可的,况且,其他生意还不是得靠他的面子。”周亭轩看见楚楚精神很好,知道是才过足了烟瘾,于是就顺水推舟的说:“当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分清一个主次就好了。”于是约定,再过几天,周亭轩就去吴府筹划一切事宜。
  吴敬斋和楚楚各自坐在滑杆上想着这次的回门之行。在有节奏的悠愰中,两人都居然睡得很香。
  
  十
  
  回门之后,楚楚平日待人接物,讲究礼让。不过晚上睡觉,正象她约法三章上订的,那就是没有她的同意,是不准吴敬斋去挨那几位的边的。所以,吴敬斋倒是天天夜里在楚楚那儿度春宵。楚楚也能变着花样,让老爷乐此不疲。
  无奈人再好强,也难免不会全的。偏偏楚楚有一个毛病,每次庚信到来,总是五到七天才会干净。她知道老爷如象有瘾一样,所以,楚楚不得不让步到可以去太太那儿的一步。不过,每当次日,楚楚总是要检查老爷的亏损,说几句盐不咸、醋不酸的话来。
  于是老爷想起了素云,当又一次楚楚的“老朋友”到来时,吴敬斋说要去城里过问一下生意,也顺便看一下儿子在中学读书的情景。及至到了城里,在旅馆中,悄悄把素云约到时,已经是大半下午了。及至见面,素云就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马上就要吴敬斋进入。吴说:“你也太性急了吧?”素云说:“良宵一刻,老爷子不知道我来了呢,过一会儿要回去。”于是三五几下,就身无寸缕了。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夸张,使得吴敬斋听见她的尖叫和喘息,也压抑不住的唱和起来。走前,她又风情万钟地说,今晚上要放过老鸡皮,以便仔细体味下午的乐趣。吴敬斋说:“小淫妇,你可别忘记给我介绍姐妹,特别是搞洋学生妹的事呢。”素云说:“老淫棍,你才尝了新,肚皮没有空着呢,你怎么又盯着锅里了。”就慌忙火急的走了。
  这里,吴敬斋才又收拾打扮一番,提着礼物去见岳父岳母了。望见吴敬斋时,当着勾舵爷的面,素云说:“哎呀,多会来的,楚楚呢,怎么她不来。”于是在老爷身后向他歪了一下嘴巴,说我去安排晚饭呢。这时,勾舵爷就向他说了一下各种生意的筹备情况,说问本钱的事。吴敬斋说:“本钱不成问题,只要你安排好了,明天我就把周亭轩带回去安排呢。”冯舵爷说:“好,那干脆去北街把周先生找来,我们一道吃饭商量。”
  吃饭时节,周先生口袋飘出一个纸片来,他俯身去捡拾,就看见了吴敬斋和素素的脚靠在一起,他假装什么也没发现,就继续问起各种业务来。
  返回旅馆,吴敬斋说:“亭轩,今夜你给我安排一下吧,你知道,离开那话,我是没法入眠的。”
  想到吴敬斋这个家伙真那么混蛋到了家,他不禁叹了一口气。转到半开门的李家,向李家大妹作了一番交底,说是可以狠狠敲他狗儿一笔钱的。
  次日,他们就到了吴府。吴敬斋说:“亭轩呀,这些你都是轻车熟路的,自己去着手吧。”又说:“你要好好说服一下太太,女人家,难免见识短,听见卖田地,就不舒服,你要跟她讲点无商不富的道理,好不好。”见周亭轩要动步,又说:“你昨天找的一个什么东西呀,清汤寡水,钱还没有少要呢,去吧。”
  于是周亭轩就去了太太房里,先就说到太太儿子伯华读书的事,以后又谈到卖田地做生意的事情。太太听了,不觉泪眼婆娑说:“祖上的这些田产,看来都要败在这个淫棍身上的,我看那个小旦和她的什么干爹,肯定都不是一些好货,是专门来骗钱的。”周亭轩说:“这里的事情,也是说不清楚的,不过,为你的将来着想,为伯华仲莉着想,你也是可以劝劝他的。”太太说:“我劝得了什么,好容易才同一次房呢,同房的时节,主要就是干事情,以后就呼呼大睡,那儿象你那么温存。我怕把他惹急了,还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周亭轩说:“他也真不是一个东西,只是我们连好生亲热的机会也没有了。”太太说:“就是呀。”这时,就只好让周亭轩隔着衣服摸了摸胸脯和大腿,进而把舌头放在周亭轩的口里,彼此温存了一番。
  这以后,把田产的契约一切东西取走,又去拜见了二姨太,二姨太也无话可谈,于是又去拜见了三姨太。
  大概吴敬斋一直没进过三姨太这儿了,没有雨露滋润,三姨太显得有些憔悴。看见周亭轩就说:“你来了,好吧,为我切切脉,开一剂单子。没有办法,如今,连找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就是翠儿也嫁人了。我一天闷死了。如果有人,我真想跑球了,在这儿守寡真不是回事。”周亭轩说:“看来这些说来都是玩的,不过,你应该一天着意打扮,去引起他的注意呀,如果你一意的发脾气、耍小性,不收拾打扮,怎么行呢。”三姨太说:“你答应过要和我给他做绿帽子的,你答应要给我开人参补药的,你要兑现呀!”周亭轩说:“说是这么说,想也这么想,但是要有机会才行呀,不然,你不是找麻烦吗?”三姨太说:“我他妈一个黄花闺女过来给他当小,再说也服侍了他这些年,除去让你摸过,我硬是没有被其他男人挨过,你看,有什么益。我有时想起来,真想给他妈拼个鱼死网破的,就是把那一个小旦给杀了。”周亭轩说:“你要想好,说气话是不行的,为今之计,首先还是要讨得他的喜欢。依我看,他也是一个喜新厌旧,平日想的就是一个鲜字,你看,楚楚也难于跟得长久的。一会儿我在那儿办事时,就说为你切了脉,要他关注你,这样,你自己把握机会吧。”
  周亭轩走后,楚楚连忙打扮得齐齐整整的来伺候吴敬斋。吴敬斋问干净了,楚楚说:“还有一点点,不妨事的,今夜我要想法让你快乐的。”吴敬斋说:“那好。”楚楚问:“你见了老爷子了,见了素云了,他们说什么来。”吴敬斋说,只是商量了一下生意方面的事,吃了一顿饭,也没有什么,不过,老爷倒是问起你来。楚楚眼睛一亮说,是呀,有空,我真想去看看他。
  吴敬斋一把把楚楚抱在怀中说:“你老实说,你和那老鸡皮是不是有一腿,为什么老是你惦着他,他想着你。”
  楚楚说:“我在洞房花烛夜就说过,没有什么的,你再问,我还是将就问你,我看那仲莉的奶子都大了,你还等什么,去开苞呀。”
  吴敬斋说:“谨防老子给你冒火,今天你不说清楚,你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老子马上就要给你拿进去,搞得你鲜血长流,一辈子不得安生的。”
  楚楚说:“我不过一句玩笑话,老爷生气了。真的给你说了吧,不知道原先周先生给你说没有?我在唱戏的时候,有时也要去抽一口两口福寿膏的。到了这里,看见老爷没有提起,我也不敢再说,平日精神不济的时候,也要去吞一粒两粒小烟泡的,你知道,老爷子也有这个喜爱,我找他,也就是请他给我一点,有时吞一吞,你知道,你那么厉害,我不打起精神来对付你,怎么行呀。”
  听见说了这一通,吴敬斋说:“这倒是有点合乎情理,只要你把我伺候得高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呀,何必转弯抹角的,我还以为你挂念那一条老鞭子呢。”
  楚楚趁势说:“我想的是这一条老鞭子呢。”于是趁机去松开吴敬斋的腰带,俯下身子,让他消火气。
  这样,生活又平静了下来。
  
  十一
  
  转眼之间,几个月过去了。
  端午节那天,吴敬斋动了雅兴,就吩咐下人,说是好好的过节,而且,把桌子摆在了小花园的边上。
  那天,天睛气朗,太太和二姨太、三姨太,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意思无非讨得老爷喜欢。楚楚因为觉得各种花样已经把老爷服侍得巴巴适适,倒是没有着意打扮,而是比较随意的收拾一番就出来了。
  在花园门口,三姨太挺着自己的奶子,半段腿也露了出来,一面向老爷献媚讨好,一面也就借着机会,旁敲侧击的说起话来。楚楚和他们一道在小花园那儿遮蔽太阳,不知怎么就看到对联,说起了“使君子花”和“虞美人草”的事。三姨太假装慨叹自己:说我呀,已经‘暮紫’‘秋黄’不值钱、不耐看了;而且,人生易老,不要以为永远都可能是‘午红’‘夏绿’的样子的。她再旁敲侧击说,“比方说楚楚妹妹吧,于今是鲜花一朵的,不过,两三年前,我们也是差不多的呀”。她又注意到了楚楚的脸色说“怎么,新娘子今天脸上有点烟灰色一样。”
  楚楚还没有开腔,老爷就有点不耐烦了,说“也只有你屁话多,不说也没有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殊不知三姨太还了一句,“我们几姊妹摆龙门阵,怎么这边说话,那边搭个猪嘴巴。”她还正在得意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老爷一个嘴巴扇过来,并且说“滚”!
  看见这个情形,二姨太连忙说要解手,就走了。太太也不便说什么。三姨太自己下不了台,于是就说:“好,好,你叫我滚,老娘就滚。”于是,不顾体统就在地下打起滚来。这原本也没有什么,不知怎么嘴巴里就不干不净的说起胡话来。开口就是这个“娼妇”,闭口就是那个“货儿”,什么只配在戏台子上拽的,被千人看、万人笑的什么小旦等等,越骂越起劲,搞得楚楚遮盖不住脸,只有逃到屋里去了。
  吴敬斋笑了一下,“看来你很来劲,那好,你准备一下,看老子怎么侍侯你。”一个人就去小花园去了。这里太太连忙去叫住三姨太,要她赶快住口。因为太太知道,她是经过一回老爷生气的。刚结婚没有多久,不知为一件什么小事,她在老爷面前不依不饶,惹得老爷火起,就把她关在屋里,脱光身子,用黄荆条子扎扎实实的抽打了她一顿,直到她最后跪在老爷面前磕头,老爷才消气。而且,不久之后,就开始讨了二姨太。但那里知道三姨太见有人来理她,更加得意,说什么你们怕那个烂货,我不怕,我不相信她的东西长得特别不同,会咬人的。听见自己骂得希奇古怪,她都不禁笑了。
  这时,他看见老爷文文静静的从花园出来,手背后似乎拿了几个绿灰色的枝叶,就直接去了自己的新房。三姨太还在那儿抽抽泣泣的说着什么。
  突然老爷从室内出来,已经脱了外衣,穿着一身短衣裤,也不说什么,就一手把三姨太拉走,三姨太还以为老爷来赔罪了,不知怎么处理,就被老爷拉起脚不点地的进了新房。
  一进了房之后,老爷就把三姨太放在地上,说“自己把衣裳脱了吧”。三姨太说,“脱什么脱”。这时老爷三爪两把就把她的外衣去掉。三姨太问,“你要干什么”。老爷说:“没有什么,老子想耍把戏”。在三姨太和老爷的相处中,耍把戏原是指的干那事的,今天怎么就有一点糊涂。
  不料在她还没有明白的时候,老爷已经把她的手一反剪,她就‘哎哟’一声的歪了下去,老爷把她的双手用一根长鸡肠带绑在一起,又把一支脚也套起来。这样三姨太就叫了起来。
  楚楚大瞪眼睛,不知道吴敬斋要干啥,但看见他的手脚这样敏捷,也只好呆呆的望着她。突然她感到,这个老爷是不好惹的,所以,知道了还是听话一点为好。
  她突然听见老爷说:“老四,你三姐的东西痒起来了,不过,既然她这样,我们就给她止一止痒,不然,她是不好过的。”他用手指了一下地下已经绑好的那些野草,问,你认得不。楚楚连忙说,不认得。
  老爷说:‘火麻’这个东西,你可知道。
  楚楚说:就是荨嘛,听说过,这个东西是摸不得,螫人的。
  老爷说:但是可以止痒的。你去给你三姐把裤子脱了吧。楚楚望了他一眼,不知道怎么办,老爷突然恶狠狠的说,你不想也一锅熬吧。楚楚只好过去脱,但怎么也脱不下来。
  吴敬斋叫了一声:滚过去,老子来。于是,手用力向下一扯,就把三姨太的小衣脱下,用手一撕,把里面的衬裤也带了下来,使得三姨太下面全无荆棘的地方全亮了出来。吴敬斋说,你一个什么玩意,今天还敢造反。于是就拿起下端已经用草纸包好的‘火麻’,把火麻的叶子往那无毛之地一放,就听得三姨太像杀猪一样的叫了起来,忙说:老爷,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吴敬斋把‘火麻’拿起说,你说什么,你不痒了,不会吧?又放一下,三姨太就又‘哎呀’一声叫了起来。老爷说:下面不痒了,奶子不听话怎么办,那里也要止一下的,于是一下把她的肚兜拉开,让她的一对白奶滚了出来,又用‘火麻’一点,三姨太又叫了起来。
  吴敬斋又问:现在好了。三姨太说,好了好了,老爷,你饶了我,放了我吧。
  老爷说:不过,你想到有些事情,可能要旧病复发的。我试一下。于是,他很威严的叫了一声,老四,你也脱了。楚楚说:老爷,我可没有惹你的。吴敬斋说,我不会螫你的,快点。楚楚问干什么。吴敬斋说,你也不行,是吧。楚楚只好宽衣解带,吴敬斋说:好,好三,你看这奶子,这腰,这腿、不比你差吧,老子不干她干谁呀。
  于是,他也把自己脱光,就骑在楚楚身上,说,怎么不叫,于是楚楚就只好尖叫起来。事毕,老爷说,老三,你真不痒了,三姨太说:不了。吴敬斋说:怕你记不住,你把刚才我和老四磨的东西舔了吧。三姨太说,那怎么行?吴敬斋又要过去拿‘火麻’,吓得三姨太忙伏在被上,用舌一伸一伸的去舔。
  这时,吴敬斋过来一面穿衣服一面说,好了,老四,给你三姐穿衣服,两姊妹好好说说私房话吧。于是,斯斯文文出去了。
  之后,不但吴府一片鸦雀无声,而且世界也太平了。只是楚楚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装模作样,而是老老实实,这就令吴敬斋也觉得失去了往日的欢娱。
  于是,他为楚楚下了一个指令,要叫她在两年之内怀上男孩,这样,一直志得意满的楚楚也觉得大祸临头,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十二
  
  这一天,周亭轩突然来到吴府,令吴敬斋倒有几分高兴。在堂屋里坐下,周亭轩就说:“敬翁大喜,敬翁大喜。”吴敬斋说:“我们原本说过,你在家里当西席先生,在人面前,不防叫一声老爷。你我兄弟一场,就直接叫我敬斋好了。怎么才在国民小学教了半吧年书,就叫起敬翁来了,这样,不要把我喊都喊老了,你直接了当说事情好了。”
  周亭轩说:“其实放假还有几天的,今天我是受你的泰山大人舵爷之命来的,说是最近以来,是生意兴隆,绸缎铺,百货店,收益不错,你说的粮店,也马虎,最有赚头倒是他舵爷自己的那一块黑货,说是赚了一大笔钱。说是巴府那儿来了一个什么叫做羊子惠羊将军的人物,在开展什么禁烟运动,厉害得很,但这儿是牛将军的地盘,所以,不少瘾君子就移居这里,这样,行市看涨。令岳丈说,趁此机会,要大量进货的,门道已经打开,说是上好的云土。舵爷说,目前稍觉手头紧张,如果可能,把家里剩余的的一点田产卖了,你看怎么办?”
  吴敬斋说:“话是这么说,不过,你原来说过,一棵树子上吊是不行的。田产不重要,可以变卖的,但是几个店子业务还要扩大的,这样,恐怕稳当一点。”
  周亭轩说:“敬翁所虑极是。”
  吴敬斋又问:“你看见舵爷的姨太太素云了吗?她说什么?”
  周亭轩说:“哎呀,提不得,大概是勾舵爷的钱挣多了,她是一副十分妖娆的样子,满身珠光宝气,出门进门,都是玩的私包车,看见我们都不大理答了。”
  吴敬斋问:“呵,什么是私包车?”
  周亭轩说:“就是私人玩的黄包车嘛,那天我看见她穿起一身光鲜的旗袍,丝光袜子把大腿都包完了,脚上还是高墩墩皮鞋,涂脂抹粉的,头上也烫了卷卷毛,说是时新的打扮,看见我,也只露出了几颗牙齿,点了一下头而已。”
  吴敬斋说:“亭轩呀,舵爷要扩大生意原来是件好事,剩的一点田产也可以变卖的,但是,本钱花大了,我也不能不过问不是,这样吧,你先回去转告舵爷和素云太太,就说我要去一趟县城,怎么样?”
  周亭轩说:“好吧,我回去了。”
  吴敬斋说:“何必慌忙火急的,吃了饭走,不耽误你当教席的,你去太太那儿把田契拿出来,也去看一下老二老三们,我平日也不去理会她们的。”
  周亭轩说:“很是很是,顺便我也说一下公子小姐们的事情。”
  不时,楚楚出来,看来可能是吸食福寿膏的关系,似乎也没有原来的灵动活泼了。周亭轩就点头招呼一下出去了。
  周亭轩在太太那儿少不得首先就汇报了伯华读书的事,又说仲莉人也长高了,书也念得可以的。以后又说了生意上田契的事。太太说,我也无可奈何,老爷现今的脾气越来越毛燥了,老二不开腔,我也不敢多说什么,老三现今是都螫怕了,看见他都是吓得不行的。
  周亭轩说:“敬斋原本也是一个读书识字的,何至如此。”于是又安慰了太太几句。分手日久,也显得有点生分,于是拿了田契,就去了二姨太太那儿。二姨太亦如往常,并不多言多语,只问了女儿的情况,听说好,也就对周先生千恩万谢了。于是又上了三姨太那儿,三姨太目光呆滞,看见周先生后眼里倒显了一丝光泽。
  周亭轩说:“你还是应该一天收拾打扮的,这样下去,总不是一个事嘛。”
  三姨太说:“说什么打扮,火麻把我吓坏了,说不得端午节的那一场事了。那个狗日的小旦也晓得我的隐痛了,更支起那狗日的老东西来也不来这里。周先生,我也不说什么给老狗日的戴什么绿帽子的事。只是我家原来是有名有姓的。现今的徐家场,有一个买豆腐的徐老七,算是我的一位兄弟,你好歹要给我带个信,叫他年头来看我一次。拜托了,这事是万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就是你的相好太太那儿,也不能说的。看在我主动让你挨身的情份上,你帮我办办吧。”周亭轩也感到有点凄然,问了徐老七的大名,就走了。
  晚上无事,又去会了陈再思,商谈了一下吴府的事情,谈及吴敬斋用“火麻”蜇人时,陈再思说:“真那妈的不是一个东西,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看他不得好死的。”
  大约第二天下午,周亭轩才给学生作了终考复习,就听传达说,有人会客,出去一看,他几乎认不得了,原来吴敬斋已经是一身十分光鲜的打扮,穿着一身白绸大褂,手上还提着一根文明棍,头上也梳着大的背头,完全像一个绅士的样子,神采飞扬。
  吴敬斋说:“我是昨日到的,已经去了那儿一趟,不期泰山大人,偶有小恙,一切生意谈判事宜,到各店问事,都是由素云太太陪着。所以,谈判很是顺当。”
  一看一听,周亭轩当然什么都明白,就说:“这样,卖田地的事,我就办了。”
  吴敬斋就点了点头。
  周亭轩又问:“还去看一下伯华不?”
  吴敬斋笑着说:“就不去了,他也很快放假了,何况勾府还有很多事,后天我就要回去了。”
  突然在转身时,又听见吴敬斋叫他的声音,原来吴又转来了,于是就问:“敬翁还有何见教?”
  吴敬斋说:“刚才忘了,今年你虽然没有再教几个子弟了,但是你是帮忙甚多,原来的那点束修,是不能免的,今天我已经带来了,刚才怎么就忘了,收下吧。”于是递过一个信封来。
  周亭轩怔了一下,说了一句:“无功受禄,愧不敢当呀。”但还是把信封紧紧的握在手里。
  在田产出卖一应手续完成后,周亭轩又径直去了一趟勾舵爷家,来交割这项事情。
  仍然是打扮妖气的素云来交接,看见带来的这些东西,素云心情舒畅,神采飞扬,始终都是笑眯眯的。在周亭轩注视自己的身体时间,不知道是有意无意,还亮出了大段的白大腿。周亭轩知道这个女人爱财,同时轻佻淫荡,但是,他并不想去染指,而是有心帮助一下太太、三姨太们。
  不知是不是看见素云态度和气,情绪不错。于是他又说:“太太知道,我周某虽是吴府老爷的世交,但是有的事情原是不好开口的,只是想到‘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就有一句话想说一下,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素云说:“你不妨说说。”并且笑嘻嘻的看着他。
  周亭轩说:“在楚楚小姐去吴府之前,敬斋老爷原是有三房太太的,近日去吴府时,感到情况有些变化,听说也发生过一些家庭不和的事情来。”
  素云仍然不动声色的听着。
  周亭轩说:“如果方便,勾爷倒是不妨劝戒敬斋老爷几句,使其全家和睦,岂不更好。”
  素云说:“如果有空,我可以给老爷子说的。只是不知道他听不听。”
  周亭轩想到吴家的情况,想到素云和吴敬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说:其实,太太你就是女中豪杰,你说说,肯定行的。
  谁知素云听了这话,脸色突然一下阴沉起来,冷冷的说:“这是他们吴府的事情,我们作外人的如何便于过问,所谓闲事少管,走路伸展,这个道理,周先生应该明白吧。况且,我想你也是应该有耳闻,吴府的三姨太原也不是一个什么祯祥之物,所以,受到的对待也是很正常的,先生这样关心有些人的事情,不会是没有关系的吧?”看见周亭轩一副紧张的样子,于是就说:“事情既已交割清楚,听敬斋说,对先生的酬谢事情也有表示,那就这样吧,请!”就款款的扭着腰走了。
  碰了这样一个钉子,当即把周亭轩搞得十分尴尬,不但素云这些话充满讥讽,而且,还说到三姨太不是什么祯祥之物,这种把自己女人的隐私也要告诉相好的人,也太不是他妈的一个什么好东西了。进而感到,怎么自己也露出了马脚。这个女人眼睛真毒。
  于是,他就有了一次徐家场之行。
  徐老七见到了,原来就是一个文文静静的青年人,样份儿眉眼儿倒是有几分与三姨太差不多。见了面之后,徐老七说:“先生尊姓,有什么见教呢。”
  周亭轩说:“免贵姓吉,其实没有什么大事的,令姊是吴家的三夫人吧。”
  这样,徐老七突然就不文雅了起来:“原来就说过,要我姐不要自己作贱给人家当老小老婆的,一听说别人什么有田产,爱美人,就飞也似的跑过去。说起来我们都没有脸面的,天下男人多着呢,何必去找这些人。所以,我们根本就不走动的,是不是现今更发达了,想来显摆一下子,我才不稀罕呢,她当她的太太,我卖我的豆腐,你不说她也罢。”
  听了这一摊子事,周亭轩就说:“是不是勾舵爷交代出了烟资是吴敬斋出的,要清查呢。”
  陈再思说:“那倒没有听说,不过,说是他们的几处铺面,什么百货、绸缎都封了,要一律没收。吴敬斋的事,那还没有听说追究。也不知道究竟如何,这些都是近三两天的事情。”
  周亭轩说:“那样,吴家也基本上搞跨了。真不知道这是不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又不放心的问:“什么?最先告发的人是徐家场的搞什么名堂的人?”
  陈再思说:“听说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也是未闻其所以然,不过,这年头,怎么得罪了人,原是说不清的。”
  听到这里,周亭轩觉得心里打鼓,怎么说,吴敬斋也没有特别对不住自己,何况自己不靠他的钱还进不了城呢。再说,还有自己心上的太太,以及那位三姨太,不知已经怎么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了,只是怎么吴家的消息一点没有传出来呢。所以想,再怎么说,也得去看一下吴敬斋一家,起码要给他们出个避害的点子。
  出了陈家门,他连家也不回,也不去学校打招呼,就叫了一乘滑杆,立马赶到了吴府。
  出人意料的是他连夜到了吴敬斋那里,看见吴敬斋正在那儿赏月,似乎心情很好,包括楚楚在内的三位太太都在那儿,而楚楚正在唱什么叫做“新十八摸”的小调呢。
  看见周的到来,吴敬斋忙说:“亭轩呀,稀客,中秋一聚,不易不易,先来歇口气,你听听,这个戏文多有趣:一摸摸到燕儿窝。哈哈哈哈。”
  看见人多,周亭轩也不好说,只好硬着头皮听完,才把吴敬斋拉到室内问道:“听说贵府出了一点小事,是吧?另外,怎么不见二姨太呢?”殊不知吴敬斋说:“是祸躲不过,原来算命时就说我今年有大灾,甚至是血光之灾的,这样,蚀财免灾,未必不是躲过了一劫。不瞒你说,这段时间,我家里发生了两件事。一个就是二姨太没了,先是咳嗽,之后就吐血,几天就没了,这是十天之前的事。以后呢,果然县里就派了一个什么人来,没有什么动粗,就问了我的情况。不过也巧,来的这位人,名字叫什么喻德卓的,我当然不知道,他先问,听说你广蓄姬妾。我连忙说,没有的事,我只有一个太太,叫喻德芳。来人忙问,可是本县喻家坝的。我说正是。来人就点了点头,叫我慢慢说。我说以后又有人介绍,有了一位姓徐的姨太太,原来是希望生儿子的,也没有生。后来就又接了一位梨园的姓齐叫楚楚的,就这样。不知怎么来人说,有钱人三妻四妾,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怎么那位小夫人就叫齐楚楚,是一个短胖短胖摇旦子吧。当时我也不敢答话。来人又说,听说你和城里那位勾舵爷叫什么“勾克阳”的搭伙作生意?而且是黑土。我连忙说,根本没有的事,只是人家舵爷我们犯不上去招惹,偏偏齐楚楚又是勾家的一个什么干女,也不过是名义上的,我其实只去过一回,连人也记不清的。来人说,听说你广有钱财,是吧。我忙说,其实开销很大,我也只有十来亩薄田。城里,还有一个米店。来人问,你原本不是有上百亩良田吗?我说,因为开销,也因为米店运来的米适逢打战火,一律被收缴了,再者二姨太的病的死,也花了大批银钱,其实一文一文,都清楚的,哪里与什么“勾克阳”有关系。来人又叹了一口气说,既然这样,说清了就算了,我有记录在案,也就没有什么了。你知道,敝人也免贵姓喻,叫喻德卓,贵夫人喻德芬,就是不出五服的堂姐。另外,羊将军为人正派,爱民如子,体恤文人,你的事,就这样了结了吧。我一面向他道谢,一面示意太太表示,太太连忙一面出来道谢弟弟,一面又塞了几根条子给乃兄,这样的事,也就天下太平了。
  周亭轩连忙说:“吉人天相,吉人天相。敬翁如此从容周旋,不愧是道台的后人呵,只是你的损失也太大了。”
  吴敬斋惨然一笑:“财钱如糞土,原来不算什么的,亭轩,你不是也一生清贫,活得蛮自在吗?我呢。虽然卖田土的钱没了,大太太家陪嫁还是有点货的,放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可惜素云她妈的跑了,你不知道上一次,啧啧啧啧,这个女人呀,可惜呵!不过,勾舵爷事情的消息我知道。”
  周亭轩反而觉得有点未免自作多情了,忙说:“消息是带到了,敬翁真是人物,有一种骤然临之而不惊的伟人风范呀。”
  吴敬斋说:“这也是说不得的事。所以,我知道那当然是怪物降的灾呵,命上带呀,以后我再收拾她。如今之计,你带上几根条子,给我打点一下,铺子没了,钱没了,也就算了,只要想法让老爷子狗命归天,死无对证,也就算了。请你顺便打听一下素云的消息,如果知道,告诉我一声。”
  于是,将就这一乘滑杆,加上包儿里装的两根条子,又连夜回到城里,心里想,这个吴敬斋着了什么魔,视钱财如糞土,对女人倒是不忘怀呢。他又想,这一下子吴敬斋是不行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心里一急,也就不敢再去打听什么。至于打听什么勾家的消息,只好明天再说吧。
  待他又一次见到陈再思问及舵爷的事时,陈再思说:“没有什么了,你想勾舵爷有了一把年纪,又搞女人,又抽大烟,双斧伐枯树,原本不行了,这次收了监,那儿还有什么好果子吃,听说,就是昨天已经翘了辫子,死球了。东西家产没收,已经结案了。”
  周亭轩问:“那一位太太有消息没有?”
  陈再思说:“倒是不必去耽心她,不但收了不少细软,而且,她本人就是有本钱的,如今不知道在那位壮汉那儿耍把戏呢,能把她怎么着。听说,勾舵把子死后,消息传到羊将军那里,羊将军说,狗儿都死了,羊子不是好好的吗,狗克羊,笑话。一切不说了,就此结案。
  这不就了了吗?只是传言呢,还是真的,也搞不清楚的。”
  于是周亭轩就想到,看来,我还得抽空再去一趟,要向吴敬斋去还钱呢。吴敬斋倒是有了两文钱,狗命不该绝呀!
  及至他又把条子带回吴府时,吴敬斋说:“亭轩呀,人生如梦,白云苍狗,说不清楚呢。你老弟倒是个好人,急人所难,连更宵夜给我递送消息,也难怪,我们是世交呀。这次变故之后,我倒要休息一段时间,之后呢,我要好好生生来享受人生呵!不然,就枉在人世走一遭,岂不可惜?我一天还想着洋女学生的味道没有尝过呢。”
  
  十四
  
  周亭轩这一次应员到吴敬斋的府上,差不多已经是一年多之后。吴府给的信函上,似乎吴敬斋有什么急不可耐的大事。但是,他不想着急。于是,在北街小学放寒假之后,他才抽一个时间,舒舒气气的坐一程滑杆到了吴府。
  在门上来迎接他的是吴伯华,彼此相见,也无非是礼数尽到而已,并无什么亲昵表示的。
  “令尊大人去了哪里?”周亭轩并无意在这儿久呆,所以,这次来会见,也不过是故人之情,有通家之好,不得不来应一下卯的。
  “家父在客厅等你呢”。伯华就把周亭轩带到客厅,也是周亭轩十分熟悉的地方。
  相见的时节,彼此拱了下手,就分宾主座下了。
  来上茶的居然是楚楚,和一年前相比,这个在戏台上十分妖娆的眼眨眉毛动的女人,显得呆滞一些,虽然打扮还是整齐。在上茶的时候,只是说了一声“周先生用茶,老爷用茶”,似乎露了一下牙齿,就径自走了。
  “亭轩,今天找你来,愚兄还是有一件要事相托的。”吴敬斋开口就说:“你我兄弟多年,不管你现在在什么学校当教席也好,还是曾经在这儿给我培养子女也好,我们的关系,是一直可以追溯到祖上那一代的,对不对”?
  周亭轩说:“你就直说了罢,没有什么关系的,不是大小姐要进城读中学的事吧,多一句话原是可以的。”
  吴敬斋说:“不是不是,我现在无心去管到哪一摊子事的,话还是一句老话,用圣人之言,叫做‘寡人有疾,寡人好色’,现在,我想拜托你为我再讨一个如夫人呢。”
  这不免令周亭轩有点吃惊的说:“你我同庚,还大一点,你都快四十有二的人,子女一大帮,而今夫人大小三个,还不满足呀!况且,你不是才遇事情不久吗。”
  吴敬斋有点不悦:“这没有什么不对吧,我还没有给你诉衷肠呢,你怎么就反对起来。”
  于是,他就一个一个的说出他的不满来。说到太太,他说,我也不想多说她,她就知道应付我。现今年纪也有一把了。原来这老二就是一段木头,一点什么情趣也没有的,何况已经走了。这老三,你还不知道,是她妈一个晦气女人,可能家业不旺,就败在这个女人手里。老四呢,开始嘛,还可以,不过,老实说,骑在她的身上,也没有多大的刺激,至于她唱的那些戏,听烦了,不好听,嗓子又不行,真正还听得下去的,也只有一首叫“新十八模”的曲调了。有一个人,当然就是素云,你知道,也还新鲜,只是人都见不着了。他打归总说:“所以呀,我一天是辛苦得很,日子是过得不舒坦呀!”
  周亭轩说:“我说你,所谓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了吧。这十里八乡,那个不艳羡你金屋藏娇,关着一大屋子美女呀。那么,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吧!”
  吴敬斋苦笑了一下,“亭轩,也不是什么叫你来,开始就说了,你我兄弟,叫你来听我诉诉苦呀。”
  于是,他凑在周亭轩的耳朵上说:“于今,听说时髦的人,都要去找女学生的,你在城里给我物色一个女学生吧。”
  周亭轩虽然觉得这个家伙也太不像话,但是到底不便得罪的,便说:“亭轩迫于生计,只在小学里面谋了一个教员,于社会上倒是交往不多的,所以,容我徐徐打听吧。”
  吴敬斋说:“兄弟呀,于今虽然你不再是我家的教书先生,没有什么‘束修’了,但是谢媒的大礼,愚兄还是送得起的,就不要说什么徐谋图之的话了,要越快越好呀!”
  周亭轩说:“这样吧,我在学校教书,人是认得不多的,我的那位朋友陈再思,倒是一位广交人缘的人,我与他商量一下再说。”
  吴敬斋说:“找一下陈再思是可以的,钱财方面,我是不会亏待他的。
  周亭轩苦笑了一下:“今天什么也说不好,原本就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呀”!
  吴敬斋说:“好吧,我开午饭的时候,还是像去年团年一样,让那些活宝来陪陪你,你看她们像个啥子名堂。”但是,周亭轩坚决拒绝了,说“不了,我事忙,滑杆还在外面等呢。就由伯华代步,到贵府门外吧”。径自走了。
  吴敬斋心里有气,觉得周亭轩不过在城里一年,怎么不像原来的人了,不但口口声声不再叫老爷,一口一个你字,而且,把钱财也看淡了。有钱人三妻四妾,男人玩女人,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莫非太阳不从东边出来了,笑话,老子不相信玩个把女学生还不行了。楚楚不是有名的戏子吗,不是叫怎么就怎么。想到兴起,就连忙叫,楚楚你进来。
  楚楚进来,怯生生的问,老爷,有什么事,现在不是还没有天黑吗?
  吴敬斋倒是大度的笑了,什么话,你以为老爷又要消火了是不是。
  楚楚说:老爷,有些什么你安排吧。
  吴敬斋说:原来叫你给我怀上小孩,你至今没有怀上,白白的浪费了我多少精水。原来,你还能让我飘去飘来的,于今怎么死板板一个。老子想给你发火,你也没有什么不听话的。好,我告诉你,今天请周先生来,就是想再给你讨一个妹子来,这一回,要讨一个洋学校的女学生的,你看怎么样。
  楚楚说:“老爷的安排是不错的,今后讨来了,我们会知道伺候她和老爷的,老爷原来是福贵命,红鸾星上凡,有个三妻四妾,也是对的,我们就盼着这个事啦。”
  吴敬斋似乎已经取得了成绩,就笑着说:“你杂种今天还顺老爷我的心,来,再给我唱一折那个什么“十八模”的,记住,要又唱又比的,我高兴了,那怕就是抬了洋学生回来,也不会让你吃亏的,好不好?“
  楚楚连忙说:“知道,知道,我听老爷的。”于是,就去换了一件什么时兴旗袍,一扭一比的唱起“十八模”来。
  当天下午,吴敬斋又去把太太叫来,说了自己的主张。太太说,可以是可以的,不过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人是一天一天老一些了。吴敬斋说:“又吃飞醋了不是,今天晚上我就来喂你”。太太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吴敬斋说:“老三那里,你去给她说,叫她自己来向我表示心情的。”
  太太去了。
  吴敬斋想,这些女人原是很贱的,看来,老子的‘火麻’,到是制服这些婆娘的法宝的。我肯信,在钱财和‘火麻’之下,还有什么会不屈服的。就是今后的洋学生,恐怕也不例外。
  一会儿,三姨太居然齐齐整整的进来了,说:“我给老爷贺喜,我给老爷贺喜。”
  吴敬斋说:“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老子八字还没有一撇,那里今天就贺喜了。只要你不再翻精倒怪了,老子不会收拾你的。再说,老四那个东西,也没有什么稀奇了。”
  三姨太仍是呆呆的看着他,等他发话。他说:“你回去吧”。三姨太就悄悄走了。
  
  在周亭轩向陈再思说起吴敬斋的事情的时候,陈再思说:“你的这位通家之好的朋友,是不是事情做得有点太过了。他也是一个绅粮,一个读书人,怎么能够这样。而且,家里才出事一年多,真他妈的狗改不了吃屎。”
  周亭轩问:“你说这件事应该怎么去应对才行?”
  陈再思说:“他肯定是有什么魔法,把楚楚小姐这种见多识广、善于对付各种事情的人,也搞得这么服服贴贴的。”
  周亭轩说:“怕是一种什么淫威吧。比如说,一家人住在乡下,那儿他就是一个皇帝,谁把他也没有办法的。还有,这个家伙手辣心毒,做起事情来,有点不择手段。同时,这个人倒是除去这一个爱好之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危害乡里的事情,财钱方面,也不是特别抠门,所以,他也说不上会得罪什么许多人的。”
  陈再思说:“你看,究竟该怎么让他收心呢。”
  周亭轩说:“我就是不知道呀,不然怎么请先生教我呢,我看劝是劝不过来的。”
  陈再思说:“一个,就是我们不管,我们也没有办法去兼善天下的,这种事情也多。”
  周亭轩说:“本来也没有什么的,只是想到他的那几位女人,一个一个都搞得像木鸡一样,也是太过分了一点。”
  陈再思说:“那我就无话可说了,你明天去打听一下,看有什么洋学生,给他抬一个去吧,送佛到西天,我不信,他还可以活一千年呢。”就去了。
  周亭轩一人只好闷着。
  他正在那儿愁得不行的时候,国光看见了,就问他:“老爸,你一天焦眉愁眼的干啥。”
  周亭轩说:“有的事,你们小孩子是不懂的,去去。”
  国光说:“话不能那样说,一行服一行的,瘟猪儿肉服辣子酱,说说看,有什么大事的?”
  周亭轩于是给他大体说了一通事情的来龙去脉。
  国光一笑说:“这有什么难的,他不就是一个土财主,找个人收拾了不就行了。”
  周亭轩说:“怎么收拾,谁去收拾,你去?你也太简单了。”
  国光说:“我恐怕不行,但是我的朋友中也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只要找一个有金钟罩、铁布衫的人来,取他还不是小事一桩。”
  周亭轩说:“叫你读书你不用心,一天听那些评书却有劲,什么金钟罩、铁布衫,天下有那种人吗?”
  国光也就不言语了。
  于是,周亭轩再去找陈再思。并把儿子的想法笑着说了。
  陈再思说:“这几天,我也在前思后想,我看国光说的一行服一行的话怕有一些道理的。这样吧,我们倒是可以用一个假拖刀计的。”
  周亭轩说:“什么假拖刀计,你还得找一个关二爷来。”
  陈再思说:“不是说假拖刀计吗。”于是,他悄悄在周的耳朵边讲了一番。
  周亭轩想了一下,说:“你说的,不是聊胜于无吗。可能不起什么作用吧。不过,明天我先去吴府推一下,推脱了就算了,不行的话,再用这个办法试一下,彼此世交,人情大于天呀。”
  陈再思说:“你说怎么办?拖时间、说谎话、不行就躲起来。”
  周亭轩点了点头。
  
  十五
  
  过了一些时间,这天天气蛮好,他就带着死马活马的想法,去应付一下子了,谁叫我们祖上是世交呢。坐了一乘滑杆,周亭轩又到了吴府,适逢吴敬斋不在,一问,老妈子说老爷出去玩耍去了。问究竟到了哪里,说是带楚楚一道去了王家场。
  周亭轩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到底问问吴敬斋他怎么了。于是就去了太太那儿。
  太太说:“周先生来了,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周亭轩说:“我正和老爷商量呢,我问你如今老爷怎么了。”
  太太说:“我知道什么,如今老爷是没有办法打整了,谁也不敢惹他的,他一发起脾气来,像要吃人一般的。今天他去王家场,就说是要看什么女人吧。”
  周亭轩问:“那怎么可能带四太太一道呢?”
  太太一笑:“四太太也不是老爷的下饭菜,老爷叫她什么敢不听,这不是找死吗?”
  周亭轩问:“三姨太不是一个女中豪杰吗?她又怎么了。”
  太太说:“快莫说她,上次惹了老爷,听说下身都被老爷用火麻蛰肿了。”
  周亭轩说:“那样,还有什么办法吗?你呢,一天就自己这么耗着,想起,我都心疼哪。”
  太太摇了摇头,又淡然一笑,走了。
  于是周亭轩又去见三姨太。
  三姨太看见周亭轩就说:“周先生,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如今我也不指望你拿什么人参来补我了,你把我打救出去吧。我一天就想到你可以救我的。去年老狗日的那件事,也不知是不是那老七干的,你送了信去吧,只是没有见到他来,所以,还是你要救我。”
  周亭轩说:“我怎么能救你,清官也难断家务事的。” 对于他已经带信给徐老七的事情,根本就不敢再提起那一本经来。
  三姨太说:“你不救我,我也活不成了,反正来个鱼死网破,我只好向他说,你不但和我有一腿,和太太也有一腿的,我反正要死,也找两个人来垫背的。你还不知道,他可能听见了什么风声,说是在徐家场有人告勾老死鬼的。所以,有一天我是跑不脱的。”
  周亭轩说:“哎呀,小心一点。这是不得了的事情。三姨太,你不好红口白牙冤枉人的,我什么时候和谁有什么关系。”
  三姨太说:“你不承认是没有关系的。反正你记住,我的命是死在你手里的,而且,太太的命也是死在你手里的。”
  周亭轩知道事情大了,才突然想起国光说的一行服一行的道理,就说:“如果你死都不怕,那么,你让他死也是可以的,不就行了。”
  三姨太说:“我一个女流之辈,打他不过,斗他不过,我不是自己找死吗?”
  周亭轩说:“除去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
  三姨太说:“好,你走吧,我有一个鱼死网破的办法了。”
  周亭轩说:“你不可以乱来的,我们什么事也没有,你不可以乱说的。”
  三姨太说:“你们男人真没骨气,揩油行,其他什么都不行。我不要你做其他事,只要你今天晚上让他高高兴兴的。而且,要让他酩酊大醉就行了。”
  周亭轩说:“一醉解千愁,应该你醉呀,你以为他醉了就可以给你上床呀,旁边还有一个小旦做侍卫呢。”
  三姨太说:“上什么床,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呢。”
  周亭轩说:“你可不要乱来呀,今天我会了老爷还要走的。”
  三姨太说:“你不照我说的做,有你的好果子吃的。老娘今天就要你现原形,不是吓唬你,我是一切都看破了,要豁出去了。”
  周亭轩只好退了出来。而且,一面走,一面说:“从长计议,从长计议,肯定肯定,不要忙,不要忙。”
  周亭轩一个在客厅苦思冥想,他终于有了一个应急的计划。他想,如果不行,最后不是还可以逃之夭夭吗?于是,他到厨房向老妈子说:“你做一下准备,今天老爷晚上肯定要贺喜的。”
  
  吴敬斋原说是去王家场看一看有没有什么美女的,那知道在街头巷尾看见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出色的。
  不知怎么他的眼皮有点跳,他想,是他妈跳财,还是跳岩,老子不相信还有什么祸事。
  殊不知他刚进门,周亭轩就向前向他笑哈哈地说:“老爷大喜,老爷大喜。”
  似乎他就明白了什么,忙说:“亭轩呀,我说过,你真是我的智多星呀,什么事找上你,没有办不好的,说说吧。”
  周亭轩说:“老爷,这不行,不能这样说的。”
  吴敬斋更加乐了:“我不肯信你去把月亮里的嫦娥仙子给我请下凡来了。不要打哑谜了,快说说吧。”
   周亭轩说:“不要说,这次动了真格,真比架起云梯去找嫦娥还麻烦。这样吧,我也有一年没有吃过东家的饭了,今天我们要来庆祝一番的。”
  吴敬斋说好,就叫:“楚楚,你去安排一下,今天晚上我们要约周先生提前团年的。高兴了,今天晚上你还穿上戏妆,大家乐和乐和,我就说,久等必有一善的。今天终于昐来好消息了。”
  看见周亭轩笑眯眯的样子,吴敬斋更加得意了:“今天晚上,都来,你们几个都来,有了三英战吕布,马上就是四季发财,后面说不一定就是五朵花儿开了。”
  周亭轩于是满脸堆笑,连声的说:“好,好。”虽然这样,只是他的心里更虚了。首先想起,就是陈再思的妙计无非是两个字,一是“躲”,二是“拖”。因为周亭轩自己是硬也硬不起,躲也躲不脱的,所以,实际上是想“拖”的,哪里知道,三姨太一开始就把他逼上了绝路,恐怕连拖,也是有问题的。如果这个疯女人真是和盘托出,问题就不是一般的。吴敬斋的为人,并不是一开始就横,就霸道,而是也颇迁就人的,但是实在有悖自己的意志,特别是关于女人的问题,那么,他非但不依不饶,而且,认真发起火来,也是不管不顾的。如果他真以为自己分羹了二次,那就不是简单的问题了。所以,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借着桌子的酒菜,周亭轩就一边想,一边说,而且,做起一副在思索的样子。
  他终于编织了一个令人向往的故事。大意是说:陈再思有一个亲戚,住在邻县,姓许,原来是一位开明的绅粮,听说是在扶桑国留过学的,所以,他的一双女儿,就在洋学堂里读教育家政的,人是十分漂亮,也十分开通,不过,有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那就是这一双孪生姊妹,如同一人,两人约定或者要嫁给孪生兄弟,不行的话,就是一人也罢,所以,感到十分棘手的,哪儿有合适的人呐?
  不知怎么就引起了吴敬斋的兴趣,他问:“人见着没有,是不是真正漂亮呢,不要以讹传讹哦。”
  周亭轩就索性胡编起来:“你知道,人家的闺秀,我是不敢乱去看的,只是约陈再思去这家人时,到看了一眼,不过,也不知老爷是否欣赏,完全是一副新式人物打扮,身材高挑,天足,似乎也不讲究束胸的,所以,看见时,胸部隆起很高,而且,穿着高跟鞋,裙子,眉眼儿端正,唇红齿白,笑起来很迷人的,同时很大方,她的父亲在作介绍时,她还过来和我拉了手的,说是行握手礼。如果老爷喜欢的是楚楚夫人那样的,这个也就罢了,而且,我还不知道她是姐姐呢,还是妹妹。人是过分妖艳了,不好说的。”
  他马上就做起了一副很醉心的状态,一改平日拘僅的习惯,而是摇头摆脑的念:“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
  他一面胡吹,吴敬斋的情绪一面往上扬,忙说:“哎呀,正是这样,才叫洋女学生呢,当浮一大白。”于是,一口就把杯中的酒饮了,而且,又倒了满满一大杯。
  吴敬斋问:“她的父母很开明,怎么又会舍得把这么一双漂亮的女儿这样处理呢。”
  周亭轩说:“老爷,事非偶然也。第一,你不知道,洋派头的人,是不大干涉子女的婚事的,这个就叫做自由,他们这种人,如今就讲究这个。何况,这第二,这个老头也是有毛病的,有弱点的。”
  吴敬斋说:“不知有何毛病?有何弱点?只要有缝,就可以生蛆下蛋的,快说说。”
  周亭轩说:“听说有一种抽洋烟的毛病,另外就是,似乎也很爱美人的。”
  吴敬斋说:“亭轩呀,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姊妹双挑的,如可能,我有一个好办法。”
  他悄悄凑在周亭轩的耳朵上说:“你不知道吧,楚楚也是爱那一口的,何不生一个妙计以楚楚为诱饵,让那位留学先生上一当,这样怕没有不行的。”
  周亭轩心想:你也太卑鄙了吧,让我来继续耍他。就说:“这不好吧,像楚楚夫人这种人,你怎么会割爱,而且,又来两个正当年的女人,你无论如何也吃不消的。”
  吴敬斋正色说:“孟子曰:‘子非余,焉知余不知鱼之乐。’后一个事情你不用担心的,听起来更剌激人呢。至于楚楚,我自然有办法让她就范的。”
  周亭轩诧意的问:“不行吧。”
  吴敬斋说,“你不信,我今天就叫她给你唱一段新十八摸的,要她又唱又比,我就怕你受不了。”
  周亭轩说:“你真是宝刀不老、魔法高深呵!来,喝一杯。”
  吴敬斋于是又一饮而尽。不料他又问:“这件事情你谈过没有?”
  周亭轩说:“我哪儿敢随便启口,今天不是来与你商量来了吗?”
  吴敬斋说:“君王还要不爱江山爱美人呢,有这等好事,我什么也不犹豫的,来,咱们再干一杯。”
  周亭轩说:“我有点不胜酒力了,何况寡酒无趣呀。”
  吴敬斋说:“那叫楚楚来清唱。”
  周亭轩说:“这不行,你的面子往哪儿放。况且,我怎么敢在你老爷面前放肆呢!”
  吴敬斋说:“这样吧。我把三姨太那怪女人也叫来,叫她和楚楚来斗斗嘴,说说法,助助酒兴,如之何?”
  周亭轩说:“这是不可以的,大约有一年多我也没有看见过三姨太了,何必去勉强什么的。”
  吴敬斋说:“稀了奇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叫多搞点酒菜,太太就不来了,子女们各自吃他们的,就我们兄弟来一个开怀畅饮,不醉不归吧。”
  周亭轩说:“这不好吧?”
  吴敬斋说:“亭轩,你有病吧。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感觉老三还不错,腰劲也好,真是浪起来,也很醉人的,今天你要不要试一下,对她呀,我是‘与朋友共,蔽之而无憾‘呵,怎么样?
  周亭轩说:“敬翁,你的酒喝高了,说到哪儿去了。”
  吴敬斋说:“什么喝高了,看我的。”于是又是一杯,之后,向周亭轩笑笑,“高什么呀,那两个姊妹的那儿才高呢,你不是说过吗?还有,我家的老三老四那份也不低的,你不信?”他就又喝了一杯。于是,就又大声叫着楚楚,作了安排。这边又叫周亭轩再说说这对姊妹花的事情。他有点百听不厌的状态了。
  周亭轩于是更加乱说一番,无非是夸这对姊妹花的风流漂亮,听得吴敬斋似乎感到已是马上要双挑两个美女了。
  到了三姨太和楚楚二人来陪酒时,吴敬斋也似乎觉得眼前这两个女人,和周亭轩说的许家的美人相差也太大了。于是觉得兴趣不大,又叫楚楚去扮戏妆。
  已经着意打扮的三姨太,对于吴敬斋倒是有点不管不理的情况,没有了特别害怕的样子,而在周亭轩看见时,却又表现出了一副眼角眉梢头都是一种怨恨的姿态;同时,恍惚眼睛里还有一股什么杀气。
  楚楚的戏妆在灯光下,倒是特别有一种动人之处,一旦拽着淫荡的姿态,满嘴吐着淫秽的词句时,倒引得吴敬斋大笑起来了,于是饮酒就加大了力度。以后就抱起楚楚,彼此间就做起原生态的把戏来。在那儿你捋我摸,拥抱亲嘴的。最后不知道怎么竟演成了妖精打架。在平日,吴敬斋断乎是不会这样子的。周亭轩都不明白是一回什么事情了。
  周亭轩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于是用眼睛去瞧了瞧三姨太,谁知道三姨太倒是一副神情很淡漠的样子。因为也有了酒意,周亭轩就有点轻佻的问:“三姨太的贵体似乎欠安,是因为没有人参滋补吧?”
  三姨太悄悄说:“我是心如死灰,什么也莫兴趣了,如今只有一个念头,要把那个东西来吃肉寝皮的,你可要把他灌醉死。老娘有办法的”
  不知怎么这句话,就把周亭轩的酒意吓醒了一半。于是又端起酒去敬三姨太。
  这时,吴敬斋似乎喝得太多了,一面口齿不清的说:“再喝!”一面又说:“老三,你也喝,和亭轩喝个交杯酒吧。”又把杯子递过来让三姨太斟酒。但是他是酒杯也端不稳了,居然把酒洒在地上,同时,他也就几乎光着半截身子的歪了下去。
  
  十六
  
  周亭轩无论如何也记不清楚自己是如何从客房中仓惶逃至园子中的。大约开始是编故事,以后是饮酒,醉得先趴下的是吴敬斋,以至三姨太扇他一耳光,也只是头歪了一下。差不多同时醉倒的是楚楚,也是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三姨太说,你去摸一下她的胸口还有气没有。自己似乎还不醉,但居然说了,我要摸你。三姨太一笑:“你先去客房等我,不要关门。今天我还要给你还愿的,只怕你真醉了,硬不起来。”于是,彼此就走了,他似乎看见三姨太返身锁了门就疾步而去,自己也就去了客房,到底是睡觉,还是等三姨太,他就记不清了。
  他是闻着一股呛人的烟味使他几乎没法呼吸而起身的,而他看见的,只见客房的火已经上顶,马上就封门了,于是,趿着鞋,顶起一床被子就跑了出来。
  风大火猛,似乎到处都是火光,他是急中生智到了园子中的,这儿离房子远,所以,火不会连起燃烧到这里。他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觉得火很大,但是周身发冷,于是,靠着一棵树休息着,实际上,他是在等待,因为这事总应该有一个了结的。他无法知道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举眼望去,到处都是火,客厅、卧室、堂屋,东西厢房,连自己居住的客屋,真是火光一片呵!他想是用火不慎呢,还是有人故意放火。他似乎感觉到这个火,大约是把能烧的东西,都化为灰烬了。于是,他害怕。又因为那位全家之主的吴敬斋,大约也不会再去找自己编造的许家姊妹花结婚了。所以,又觉得轻松。
  原来火烧房子是自己不曾亲身经历的,不但能看见不断伸缩的火舌,突然窜起的火苗,还有不断上升的烟雾,以及乒乒乓乓,劈劈啪啪的声响,有时,似乎什么东西下坠了,又会引起一团火苗腾地的升起。
  他想:不但吴老爷可能火化而升无了,那位妖艳的楚楚,可能也就香消玉殒了。马上他想起了三姨太说的食肉寝皮的话,于是,他有点惊吓,说不定这火是这个‘白狐’女人放的,不然,为什么她要用话来吓唬自己,要自己去把吴老爷拼命的灌醉。而且,眼睛里居然还有一种凶杀之光呢。他不胜惊惶,如果三姨太招供了,自己也难免被牵涉进去的,他想,怪不得说这种女人要给人带来灾祸的。老天爷!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他终于听见了院子外的吆喝声,以及敲击大门的声音,但是,他知道,自己最好的办法是装着什么也不明白的。奇怪的是,自己不去打招呼,也没有任何人去招呼自己,以后听见一声巨响,似乎门已经打开了,尔后听见不少人的声音。
  这时,天已发白,陆陆续续似乎很多人来了又走了。只是,他感到在恐吓之后的疲乏,不知怎么竟然什么也不知道了。
  周亭轩似乎是被人发现的,他听见有人喊:“这里还有一个,快来。”随即被人拉开被子,他感到一股寒风剌得他周身发抖,缩成了一堆。
  他终于没有站起来,而被什么人抬着走的,也不知被抬到什么地方去,他想完了,一切都完了,自己怕是被逮了。他突然有点不明白,这一场火,不是我周某人放的吧?
  他听见了周围有人说话的声音。一个人说:“这一场大火真凶,除去那三个要死不活的人外,其他的都不在了,可惜那些妖艳邪法的太太,一个也没有了。”另一个声音说:“吴老太爷也是享福多了,婆娘都是四个,老天爷饶不过他。”前面一个人说:“前面抬的那个女的是什么人,姨太太不会那么年轻吧。”后面搭话的人说:“搞不清楚,脸上有灰,看不出老嫩的。”周亭轩想:完了,放火的人,说不准就是三姨太,她自己怎么会把自己烧死呢。看来,这个同谋犯是当定了,肯定是免不了铁窗之苦的。他想:我应该干什么呢?
  他猛然回忆起最先听见的一句话:只剩下这三个要死不活的人了。又想起,前面是一个女的,那么,中间的人,当然是男的了,在他的记忆中,吴府除去吴敬斋之外,是没有什么男人的。吴敬斋虽然吃醉酒,但却是一个手脚还算灵活的男人,所以,八成是他。这样,麻烦就更大了。
  冬天的太阳晒在身上还是暖洋洋的,于是,他想到什么办法也没有,走一步看一步吧。
  用眼睛一瞄,他才发现已经是到了县城了,他想,家在这儿,陈再思也在这儿,总不会是立马枪毙吧,于是,他想到‘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古话,自己没有作过多少孽,但肯定是和太太有了一腿的。而且,不但不该遵命去摸三姨太的不毛之地,而且还真正想过去和三姨太过招的事情,举头三尺有神灵,这是真的呵。
  他以为马上会抬进班房的,谁知道倒是去了一个医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把他周身看了一下,说:“你没有什么吧,起来,我再查一下。”他想再装也没有什么意思的,就给医生说:“水,饿!”有人给了水和饭给他,于是他喝了,吃了,精神也好转了起来。
  他问道:“吴老爷呢?”
  给他端饭的人说:“什么无老爷有老爷,那个小伙子不过被烟熏了,没有妨碍的,还有那一个姑娘,也只是手上有点伤,不碍事的,哦,你在家里是什么人?”
  周亭轩一下猛省,哦,前面的人,一个肯定是伯华,另一个,还不知道是那位夫人生的小姐,于是,他觉得一下轻松了很多,死无对证,那么,自己会没事的,于是就说:“我姓周,是北门小学的教师,教书先生,我家在城里,可以把我抬回家的。”
  端饭的人说:“你说得轻巧,我们马上要把你们移送给公安局的,这是一个大案呢。你以为就算了?”
  他想:到了公安局,如果一用刑,自己只好都招了,于是,放下饭碗,就开始哎哟哎哟的呻吟起来。
  不久,果然来了一批穿黑衣服背枪的人,把他们一行三人接走了,这下清楚了,原来是伯华和大小姐仲莉。他想:看起来天不灭曹,吴敬斋居然还有一儿子一女幸免于难,而这恰好是太太生的。真正是怪事,也许,两个人年轻,手脚麻利,又没有吃酒。不过,在我给他们老子说的这些事情,他们是一点也不知道的。这样,他的心情就开始松弛了一些。
  第一次被审问不过是问了一下他的年龄身份之类的事,以后又问了他与吴家的关系,为什么会出现在失火的现场等等。这些他基本如实回答,只说之所以那天去了吴府,是因为往年过年,春联之类的事由他经手,因为年关将近,才应邀去的。
  第二次问时,说是有人交代,他去并非是因为写春联,而是去为吴老爷说媒的。他反问审问人:“吴老爷已经有四位妻子了,哪里还去做什么媒?”审问人说:“我们不过是例行公事问一下,就是做媒,也没有关系的,你能不能为我们提供一点线索,怎么会一下子全房子都着火呢?”
  周亭轩说:“我当晚也是吃了酒,什么也不知道的,不过吴某人获罪于天,也是有的。”
  这就引起了审问人的兴趣:“什么事他获罪于天呢?”
  周亭轩说:“他为富不仁,广蓄姬妾,当然要遭报应的。”
  审问人说:“接四门亲的,本县也多,怎么就是获罪于天?”
  周亭轩说:“我就不清楚了。只是天下光棍还多嘛。”
  审问人说:“说不清楚,干脆就不说。没有事情了,一个教书先生,能够咋的。“
  当天下午,儿子和老婆都来探监了。
  据儿子说,他问过了,没有什么大事的,不过这是一桩大案,总要有了结的,做什么笔录。所以,要耽搁几天。但是,不要紧。
  次日,陈再思也来了。说:“没有什么事,据说他们清理现场的时候,才发现井里死了一个女人,据调查说,这是吴家的三姨太,估计可能为家庭争风吃醋的事,放了火,以后又投井自杀的,所以,你安心静养两天,我们就作保把你接回去的。”
  
  十七
  
  几天之后,他们三人都同时被放了出去。
  伯华还没有开腔,仲莉就问:“周先生,我们一家都这样了,你是看见我们长大的,又是教我们读书的,你要给我们想想办法吧。”说着就哭了起来。伯华也用乞求的眼光看着自己。
  仲莉的模样儿是极象太太的,于是,周亭轩就说:“以后的事,今天说不清楚,你们两兄妹先住在我那儿吧,我们周吴两家,原是有通家之好的。”
  回到家里,妻子、儿子还是高兴的,妻子说:“这是对的,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们现今住在城里头,没有吴家的帮助原是不行的。”
  国光说:“这样也好吧,其他还能怎么的。”
  而看见了伯华,国芬的眼睛似乎突然亮了一下,就点了点头。于是,他作了一个安排,叫伯华与国光,仲莉与国芬暂时住在一起,他说:“以后的事情,我会安排的。伯华,没有关系的,大船烂了三千钉,你们家的事,我休息几天,还要帮你作清理的,以后的生计,不可能出现问题。”
  伯华苦笑了一下:“但愿吧!”
  周亭轩对妻子说:“吴家过去对我们是有恩的,如今家里蒙了灾,我们不能不管。你先收拾一下。不过,伯华、仲莉,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女,难免有公子小姐脾气的,你对国光国芬说一下,要担待一点,人家也住不长的。特别是国光的脾气不好,而伯华也是很傲气的,你多说说他们吧。”
  妻子说:“我会的,我想,一个人,一辈子真是说不清楚的,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来了飞天的大祸。、其实,孩子们还是懂事的,都是年轻人,不会什么问题的,你放心好了。”
  没有令周亭轩想到的到是又有了一件新的问题。
  第三天下午,周亭轩接到了学校的通知,说是请他另谋高就,今年学校裁员,他已经被辞退了。心里就不免有点儿不痛快。既然不去备课,就先设法把吴家的案子内情去了解一番也对。
  约好陈再思,他们终于在一个酒楼上找到公安局的一个朋友,问了问事情的调查经过,以及吴家的善后问题的处理。
  朋友说:“这件案子经过刑侦,已经定了,根本不存在外人放火劫财报仇的事情,从报仇来说,吴敬斋谈不上什么横行乡里,也没有什么人为官为宦的,说不上有什么真正的仇家。至于说到劫财,据我们了解,因为他爱女人,一个小妾又抽大烟,所以,他的田产到是几乎没有了。从他的不动产来说,就是一座大宅院,已经被一把火烧得过‘祼连精光’,没有什么了,加上失火之后,无人及时去清理,几次三番有人去,当然就是象头发一样,梳子梳,篦子篦,最后又是剃刀剃,所以,认真清点时,已经没有一样值钱的了,至于宅院的那一块地基,不当村,不靠户,一般无人要,也要不起,有钱的人,讲过忌讳,恐怕问也没有人问的。”
  朋友接着说,“这件事,可能放火的是那位投井的女人,据了解的人说,那是他家的三姨太,以前一直是很受宠的。以后,吴敬斋又讨了一个小旦,所以,家庭里的争风吃醋,进而走上纵火报复的事发生,也是可能的,据验尸的人说,那位三姨太,究是一个‘白虎星’下凡,俗话说,讨了这种女人,家里有祸事也是难免的。当然,我们在案卷里不会这样说的。因为这不大科学,而且,这是任何外人也不知道的。她已经被她一个什么兄弟领回去安埋了。所以,你们千万不可外传的。天底下的事情,不会没有原因,但是却也真正说不清楚。不过,这女人也太狠心了,小孩子与你有什么仇呢?你周先生在事发现场,居然大难不死,吴家的一儿一女也不死。古人说,大难不死,后必大贵,你们不用耽心,好日子还长呢。”
  说到这里,陈再思道了谢,周亭轩会了帐,就回到家里。
  晚上,他给妻子说了这一档子事。说,什么“后必大贵”,大他妈的床头柜。自己说了这一句话,又苦笑了起来。
  妻子说:“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过我看,伯华和仲莉与国光和国芬,倒是相处得和和和睦睦的,这件事情也不便马上打发的,再问一下儿女的意见吧。”
  次日,他就约了伯华和仲莉来谈,先说了一下他家财产的情况。伯华说:“谁说不是,我就听妈说过,死老汉大手大脚,开销是很大的,据说家里的田产,几乎没有了,说是他最后准备了一些讨小的银票,这次当然一下子烧光了。你不说,这个情况我也知道的。”
  仲莉说:“死了死了,爸妈他们死了,也就了了。在家里读书也罢,进保国民学校读书也罢,我其实也挺烦的。周先生,你不会不理我们兄妹俩吧。”
  对这样豁达的态度,周亭轩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特别是他想到太太对我不错,她的一双儿女,我不管也不行,于是说:“好吧,天无绝人之路,一切从长计议吧。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你们是大户人家子弟,要大量一些,我的儿女,一个脾气不好,一个呢,唉,也有些事故吧,你们要多担待一点的。”
  当天晚上,他就想到了一件事情,既然作为公案,这件事情已经了了,但是,作为朋友,不可以就此算了的,不管如何看不起吴敬斋,但是,从祖上说起,就确实有通家之好的。自己能够搬到城里,也完全是靠了吴家。吴某人自己不对,可是没有什么是针对自己的。而且,他一想到太太,那位叫喻德芳的小妹,就无论如何睡不着觉了。不要说以身相许了,其实,对自己,太太一贯是倒贴的,多少钱是从她那儿来的呀,其实自己明白,要说在床上过招,自己怎么也不如孔武有力的吴敬斋的,说起来,就是真有一点情分的。楚楚对自己也没有什么过节的,大家客气相处。说三姨太吧,当然是她自己作贱了,可是,她就说过,除去吴敬斋,也只在意了他周亭轩的,而且,她能放火,虽然是自己报仇泄恨,但是殃及了多少无辜。几个小姐,一点罪过也没有,一个个平日活蹦乱跳的,一下子全都藏身火海了,此外,还有两个当老妈子的下人呢。如果没有自己那天去吴府编什么故事,又何至于此呢。如果这些人冤魂不散,做鬼也要来找我的。放火的死了,有罪的死了。我呢,古人说:“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我甚难辞其咎的。
  于是,他想:有三件事要办的,这第一,隔天要带上伯华和仲莉,还国芬、国光,要去一趟吴府,虽然吴府在梳了、篦了、剔了之后,那些白骨总是还在的,要收在一起,让他们入土为安吧,是不能够抛骨殖于野外的。所以,还应该祭奠一番的,说不定还要写一篇“祭敬斋先生家小文”,以慰亡灵的,当然,这件事还可以办,也会办的。而且,年前要办好。
  这第二,当然还要去看一下,在断壁颓垣之外,还有什么残余的东西呢,说不定太太的屋内,就于某处窖有金银的。这样伯华、仲莉将来的生活才有着落。另外,“薄田数亩”也要过问一下,到底几亩,今后伯华兄妹的生活咋办?他们是太太的亲骨肉呵。
  第三,要说通夫人和儿子,这伯华和仲莉在没有着落之前,大家要一齐同甘苦,不然,人家会如何看我周某人,也太忘情了吧。
  于是,他把妻子推醒了,说了自己的想法。妻子想了一下说:“就这样吧,只是,一定要和儿女们商量一下的,特别是儿子是个牛脾气,女儿呢,她还有自己的心事,愿不愿意也要由她的。”
  于是次日一早,就由周亭轩把几个小的叫上堂来,义正辞严的说了一番。
  伯华说:“你说得很对的,不过,肯定是没有金窖银窖了,妈从来就没有说起过。”
  仲莉说:“把骨头拣在一起分不清楚怎么办,以后他们会不会打架。三妈四妈原是不和的。”
   伯华说:“人家三妈是全尸,没有被烧死。”
  国光说:“当然该去一下,不过路还远,一个是不再去念什么祭文了,怎么祭,以谁为主,就说不明白,我当然要去的,爸又老了一头,我不去不行。我姐呢,就不去了。”
  国芬说:“哎呀,我怎么好不去呢,死者为大吧,我也去的。”她又望了伯华一眼。
  周亭轩说:“好吧,就这样,今天准备,明天我们就一早起身。大家说的都对。”
  已经要过年了,天气比较冷。不过,五个人一行在路上,除去周亭轩有点儿悲戚之外,四个青年倒也没有什么埋怨情绪。国光一人还带有一个大口袋,里面装着几小口袋。国芬心细,竟带了纸张和笔墨,伯华和仲莉就拿着香、蜡、纸、烛。周亭轩的褡裢里,也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到了吴府的所在,看见一切都没有样子了,周亭轩只好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我们找一个遗骨吧。只是经过猪拉狗啃,已经不全了。”于是,就只好各自拿一个口袋去找,仲莉说害怕不敢去,也只好算了,就叫她点香烧纸。
  周亭轩望着园内尚存的几棵树,望着已经乱七八糟的园子,嘴里一时念着,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哎呀,去年这个时候,新年鸟声千种转,二月杨花路满飞呢。想起来念先宠之既隆,哀后施之不遂,伤时俗之趋险,独怅望而长愁。嗟离思之难忘,心情毒而含哀。呀,谁知一寸心,乃有千斛愁。
  伯华、仲莉和国光、国芬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就呆呆的望着他。国光终于忍不住了,问:“老爸,你说些什么呢。”周亭轩说:“你们知道庚信的‘愁赋’吧。”
  伯华说:“仇妇,你是说三妈放了火,你仇恨她吗?”
  周亭轩说:“不是,不是仇妇。”
  国光说:“你是说仇富,不是因为为富不仁,所以,仇视他们吧。”
  周亭轩说:“不是,不是。过去有一个文人,叫庚信,他写过一篇《愁赋》,专门来说世上的忧愁的。我不知怎么就东拉西扯唸了几句,和大家没关系的。到底这儿的几个人,都不应该这样的死呵!”
  于是大家都沉寂了下来。
  周亭轩说:“快,我们还要早点回去的。”
  于是,把这一些白的、黑的、灰的一袋袋的骨头装在一个大口袋里,将就有人挖的大坑,放在里面,上面就开始堆放石块,直到下午,才基本搞完。于是大家又叩首行礼,周亭轩就站在那儿念了几句什么呜呼哀哉尚飨的话。以后,又由周亭轩在褡裢里拿出几盒饼子来,大家一起开始享用,直到回城,已经月照前溪,城里的发黄的电灯,已经开始闪烁了。
  
  十八
  
  十几天之后,陈再思约他,说是有一个朋友有一件丧事,请人帮忙,这是一个大户人家,去几天,也多少可以得些财钱的。周亭轩想这也是自己熟悉的事情,于是就去了。
  在他高高兴兴回来的时候,他想向妻子夸耀,自己仍然可以应付很多事情的,主人家对他很好,说不定今后还可以去当什么账房先生的。
  但是妻子告诉他,说是这几天出了一点事,她正犯愁呢。
  周亭轩吃惊的问:“什么事。”
  妻子说:“我都不清楚,今天早上我看见伯华抱着国芬亲嘴,我吓着问国芬,国芬说他们睡觉都不止一次了。伯华说,他根本不管国芬是不是寡妇,就是喜欢她。国芬也说,虽然伯华小一点,但是他们和得来,你看怎么办呢。真是想也没想到,平日看见他们相处也平平淡淡的,怎么就在睡觉了。而且,还不止一次两次。什么时间起事的,我一点也不清楚。反正,你当家,主意要你拿。”
   听见这个消息,他才突然觉得这段时间以来,国芬笑容灿烂了,人也漂亮了,也爱收拾打扮,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少女的时代。原来如此呵。所以才发生了事情,不过怎么伯华也这样不管不顾的,莫非是应了贫不择妻的话吗,那,今后怎么大贵?
  周亭轩说,“我能怎么办?干都干了,怎么我才走几天就出事呢。”
  妻子说:“国芬人很漂亮,又是懂得男女间的事的,估计两人都不管什么礼数了,你想,还有不出事的吗?我估计,从最近国芬的一些言行举止,恐怕有可能是女儿主动的。其实呢,这样也好罢,二婚嫂,能有这样一个结局,比我们想像的要好得多的。”
  周亭轩问:“国光这毛头小子不知道吧。他平日毛里毛燥,如果动起干火来,也怕是难于对付的。”
  妻子说:“我不清楚,倒是伯华和国光很和气的。”
  周亭轩说:“吴家在从前,肯定不会提起这件事的,他们是大户人家嘛。上次我跟国芬相的亲,她也一直埋怨我,如今看她们自己吧。不过,两人都年轻,而且,说是多次了。那么,国芬的肚子,她该不会怀上了吧。”
  妻子说,这个我不敢问呢。也问不出口的,你当然更不能问了。
  周亭轩说:“如果真是种下了,倒是要很快想办法的,我只愁他们都没有什么职业,今后怎么生活呵!这两个顾前不顾后的东西。特别是国芬。这个问题很重要,如果怀上了,两人又有了经绊,这河水就没法消,这样,你问一下,我也可以假借给她们切一下脉,这样就准确了。”妻子就连忙点头称是。
  及至终于周亭轩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女儿肚子恐怕已经什么什么了,周亭轩什么也没有说,就请陈再思为媒,让他们团聚了。并且请陈再思为他们租了一间房子,先搬出家去,不定国光很不安逸呢。
  成婚的那一天,国芬居然很漂亮,伯华也高兴,特别是国光一点牛脾气也不发,而是去当了一次很标准的妻舅的。仲莉不懂什么,只是因为热闹也就到处有她,一点也不文静。
  晚上,周亭轩叫妻子备了一点酒菜,觉得在无意之间,也算了却了一件事,比较高兴,于是多饮了几口酒就休息了。
  三天之后就是回门,怎么国芬烫了头,穿着旗袍,居然像一个体面的少奶奶,但是,周亭轩觉得这样是不行的,光是打扮漂亮,房子还是要给租金呢,自己连一个小学的教席也失掉了,而且,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家人要生活呵!就寻思明天应该再去找一找伯华,找一找再思,商量一下,按说吴家还剩几亩薄田的,是不是补办一个手续,以后把它变卖了,把钱给伯华买一点房子,租房子总不是办法,剩的钱,就做一个小生意吧,觉得这个办法行,所以天亮之后,给妻子说一声就出门了。
  伯华原就没有什么主见,如今有了一个漂亮的妻子,把自己当弟弟一样的宠着,家里的事又有岳父作主,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再思的人缘蛮好,终于在县的田赋管理处查出剩的田产还有八亩七分地,不过补办手续也要出费用的,最后七说八说,也不重新搞什么换字签约,找中人找保人一干事情,就由上次的买家以五亩田的价格卖了,由再思写了手续,伯华打了手印,约定七天之后,就去领取这份钱算了。
  办好一切事情,已经是薄暮时分,又和再思一道,去一家小的酒店,共饮了几杯,又对一些事情发了一通感慨,回家之后,就直接上床呼呼入睡了。
  半夜,他似乎听见妻子在轻轻的劝慰什么人,叽叽咕咕,声音不大,也没有在意,又睡着了。
  及至他被妻子推醒,他问:“有什么事吗?”
  妻子说,“又有点事,想不到,你看怎么下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问:“还有什么事?”
  妻子说:“刚才仲莉跑来说,出了事。”
  周亭轩说:“她会出什么事,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妻子说:“就是你那个宝贝儿子嘛,平日里他和仲莉也没有什么的,说话都和和气气的,今天恐怕吃了酒,原来在仲莉那儿玩的,不知怎么,说是国光向仲莉说,你哥把我姐干了,我问他为什么这样,伯华说,只要你高兴,你可以干我妹的。”
  周亭轩说,“伯华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另外仲莉也是一个大姑娘了,怎么可能呢。”
  妻子说,“仲莉其实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你走后,起来我就没有看见仲莉,心想孩子大了,就没有在意。到了十点左右吧,还未见人,我就去问国光,国光慌慌张张,脸红筋涨的,张口结舌,也没有说出一个子午卯酉来。最后我再三追问,才知道这个国光就给仲莉讲什么鬼怪故事,吓得仲莉不敢回屋睡觉,以后就两人一道在国光那儿,说是以后就出了事。我叫国光出去找,也不知去哪里了,原来还不敢向你说呢,刚才仲莉回来了,她却说的另外的意思。她刚才说,既然我哥答应了,我也是可以的,只是为什么国光哥不管我喊痛,而且,把血也给我杀出来了,所以,她说,国光不该这样的。太天真了,什么也不懂,以为好玩,以为天下事就这么简单,今后会怎么样呵。”
  周亭轩说,“你怎么劝她?”
  妻子说,“能怎么办?这个仲莉还不懂呢,我只好说,我明天要去打国光的。”
  周亭轩说,“她现在去哪儿了,不会出事吧。”
  妻子说,“怕不会吧,她又转到那儿去了。”
  周亭轩说:“转到哪儿去了。”
  妻子说:“国光的房子吧。她说:反正一个人回屋,她害怕。”
  周亭轩叹了一口气。
  奇怪的是,第二天,国光和仲莉象没有人事一样,照常的吃饭,说话,偶尔还开一句玩笑。
  于是周亭轩与妻子对望了一眼。既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也没有争吵,就算了吧,原是小孩子的,不然还能怎么着。
  几天之后,妻子告诉他:“仲莉和国光一道找我,说他们也要和哥哥姐姐一样,也要结婚,我问为什么,仲莉说,‘国光哥没有欺侮我,其实是要痛一次的,现在没有痛了。’你看怎么办?”
   周亭轩又叹了一口气,觉得事情更有点难办了。还是再找陈先生帮忙消灾吧。
  大约三个月之后,一个半下午,周亭轩把伯华与国芬叫了回来,全家人团聚在一起。
  周亭轩说:“周吴两家是有通家之好的,如今,伯华与国光,互为郞舅,仲莉与国芬互为姑嫂了,天下的事是说不准的,现在这样也好,国芬和仲莉都怀上了,我也是高兴的。现在,唯一令我不满足的,就是这一家六口,以后就是一家八口了,生活是马上成问题的,女的大着肚子,不能做事的,男人嘛,就要出去挣钱了。你们原本不大知道,吴家最后剩的八亩七分田,按五亩作价卖后,准备为伯华买一两间房子,剩余钱作一个小生意的,而今,又摊上仲莉国光的这件事,他们也要有个住处不是。我和你再思叔商量,已经买了二个小地方,房子大小也差不多,也隔不远,你们搬去住吧,只是,做生意就没有本钱了。你们再思叔说,生活的事,再想法。”
  周亭轩又咳了一声说:“如今,我和你妈,今后也只好给你们看孩子了,了不得,孩子大一些,我教他们认几个字。全家人的生活只有靠你们了。说不定今后我还可以给人家抄抄写写,眷点什么文公的,就是人家挖苦的去当一个“滕文公”算了。”
  周亭轩又叹了一口气:“我昨天与你陈再思伯伯商量了一下,你们是做不了什么的,只好下力做事的。当下最实在的活,一个是给大家人户挑水,一个是给人家抬煤炭,只要有力气,不用什么成本的,你们看如何?”
  伯华与国光对望了一眼说:“听凭你的安排,这也可以的。反正我们也不会什么。”
  国芬和仲莉倒是嘻嘻的笑了起来。
  周亭轩站了起来,苦笑了一声说:“你们的曾祖父,曾经都是作道台的,如今,说句笑话吧,你们两人也算是道台的,我们这个道台世家,已经传承了下来。挑水的可以称为‘建岗道’,实际上就是‘见缸倒’,见了水缸倒水的;抬煤的可以称为‘玉美台’的,也就是遇见煤就抬吧。、其实也没有什么的,我刚才不是说过,我也是一个什么“滕文公”吗?孟子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真的。”他就哈哈哈哈的苦笑了起来,这样,子女们倒是更加莫名其妙的瞧着他。
  子女都不懂得什么道台的,只是不经意的看着他。又相继走了。
  不知道因为什么,周亭轩突然他觉得心口剧痛,站立不稳,就趁势坐了下来。
  不过,仍然没有人注意他。
  天已经暗了下来,室内没有开灯。妻子却正在厨房忙着搞一家人的晚饭呢。
   2008年夏二稿于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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