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一个文学爱好者。一天,他带了厚厚一大本自己写的文章,赶了很远的路来拜访我,希望能得到一些指点。
　　他对我说:“我攒了好长时间才攒够来看你的路费,路上都不敢吃什么东西,怕把回去的路费吃掉了。”说到这儿,他羞怯地低下头。
　　我被这个虔诚于文学的小伙子感动了,拿毛巾给他。他一边擦汗,一边羡慕地说:“你的工作可真好,多么宽敞漂亮的办公室啊。”我说:“好好写文章,你也会有这样的办公室的。”
　　我带他去食堂吃过饭后,他一再掏出口袋里的一些零钱,说:“囊中羞涩,不好意思,第一次来什么也没给你带,你不会见怪吧?”我见过富人显富,却没见过穷人显穷,拍着他的肩膀,劝他不要想那么多。
　　我看了他写的文章,华丽有余而力量不足,但文字基础还不错,坚持下去,定会有不小的收获。我的褒奖增添了他的自信。他说他一定会加倍努力,要写出个名堂来。我给他留了电话号码,告诉他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来找我。他接过名片,手有些抖,满怀感激的样子。
　　天有些晚了,我不停地看着手表,示意他应该走了,不然会赶不上回去的车。他大概也看出了我的担心,说没事,回去的车多的是。然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再到你的食堂吃顿饭?那样,在回去的路上,我就可以不吃东西了。”
　　“当然可以啊。”我爽快地领他去食堂,让他吃了个饱,又打了满满一盒饭,让他带着在路上吃。在办公室里,他看到地上堆了很多纸,向我索要。他说:“反正你这里这么多,我也可以用它们多练笔写东西。”我找了个袋子,帮他装了些纸,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令我的热情骤减。他再次感激涕零,发誓一定要写出好作品。
　　临走时,他又一次掏出那些零钱,不厌其烦地说最近手头拮据,什么都没给我带,让我不要怪他。我知道,他这是在暗示我替他买一张回程车票。钱就在口袋里,但这次,我没有掏出来。
　　他跟我说,有一次在车站,他没钱买车票,就向别人开口要,没想到有一个好心人很慷慨地给了他50元钱。
　　他一再暗示我,就差没有开口向我要钱了,可我依然装聋作哑无动于衷。口袋里的钱被我握成了一个纸团。我不能把它交到他手上,那样,它真的就成了一团废纸,没有尊严的废纸。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我,或许觉得我是个吝啬的人,但我必须那样做,我不想让他养成一种过分依赖别人施舍的习惯。
　　对于一个羽翼未丰的年轻人来说,别人每施舍一次,就等于拔掉他的一根羽毛,所以我不能施舍给他,哪怕是小恩小惠,也等于在慢慢拆掉他的翅膀。
　　“我也有过贫困潦倒的时候,”我想,有必要向他讲讲我自己的故事,“那次也是在车站,我口袋里的钱不够买车票。但我没有向别人讨要,而是去杂货店买了一管鞋油和一把鞋刷,在车站帮别人擦鞋,擦一双鞋一元钱,一共擦了五双鞋,可还是不够买全程的车票。我就买了短途的票,在车厢里继续擦鞋。就这样,我擦了一路的鞋,也买了一路的票,终于到了家。”他低着头,羞红了脸。我感觉到,这一次,是他灵魂里的羞愧。
　　有时候,拒绝也是一种帮助,因为我不想拆掉他的翅膀。
　　之后的几年里,我们保持通信联系,我常常在信中鼓励他坚持下去。现在,他已经在当地小有名气,而且被当地文联破格录用,也有了和我一样宽敞漂亮的办公室。他在信中真诚地表达了他的感激之情。他说:“我之所以有今天,都是因为你的那一次拒绝。你拯救了一颗即将跌落山谷的心。感谢你,让我拥有了一双自尊、自强、自立的翅膀。”
　　 (龙伏荐自《兰江导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