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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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早点休息吧,辛苦了一周,明天去妈妈家喝补血益气的排骨莲藕汤。”苏亚正躺在床上翻一本时尚杂志,对正在电脑前加班的老公蓝天说。苏亚现在所说的妈妈,自然是自己的亲妈,蓝天的岳母大人。
  “不对吧,不是说好了,明天去我妈家吃珍珠丸子的吗?她今天还来电话说,糯米都泡上了呢。”蓝天转过身,不解地问。
  “可是,我妈也早就说让我们周末回去喝汤了呀,我妈煲的汤,那可是江城一绝。得用文火炖好几个时辰呢。”苏家早年开煨汤馆,苏妈妈的手艺自然是好得没话说。
  “我妈做的珍珠丸子也是入口即化,滋味丰富呢。”蓝天似有些生气,眉头轻蹙。“你昨晚还答应了的,这么快就变卦。”
  “好吧,昨晚是抱着你妈的那通电话,盛情难却嘛。这样好了,中午去我妈家喝汤,晚上去你妈家吃珍珠丸子。”苏亚妥协。也对,明明答应了老人,总不好真的爽约吧。
  “那还是中午去吃珍珠丸子,晚上再去喝汤吧。如果晚上才吃珍珠丸子,我担心你会发胖。”蓝天推了推眼镜,转身回到电脑前,边敲着键盘边说。
  “哦,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嫌我太苗条了,最好再长多些肉,摸起来有手感。”苏亚将杂志一丢,准备睡觉,语气也渐渐变得不耐烦。
  蓝天正在为一个程序发愁,也不好跟她较真,摆摆手道:“好好好,知道了,先喝汤,再吃珍珠丸子。”
  大约,每一个星期五的晚上,都会有类似的一段对话,苏亚基本屡战屡胜,当然,那也是蓝天有风度,有男子气概,爱老婆的表现。
  2.
  排骨是正宗的恩施土猪排,莲藕自然是洪湖的野藕,用的是蒸汤的专用器具,小火慢熬着,苏妈妈的盅汤,堪比宫廷御宴,讲究到极致。
  而苏妈苏爸看女儿女婿喝汤的样子,竟也像御厨看皇帝一般,心惊肉跳。生怕汤一入喉,皇帝眉一皱,嘴一撇,便大事不妙。但好在,苏亚眉开眼笑,蓝天也是一副陶醉之姿,直夸岳母大人宝刀未老,这汤既营养又美味。
  四人吃饭,却是满满一圆桌的菜。四双筷子,倒是旁边的公筷用得最勤,苏妈妈边替女婿夹菜,边说:“蓝天,多吃点,你们平时吃工作快餐,油水不足,味道也不好,以后啊,周末就和苏亚回来,我换着法的包你们吃痛快。”苏妈妈满脸的褶子,褶到一起,竟成了一朵生动活泼的花。苏爸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盛情之下,蓝天心里感动,脸上却一阵烫,诺诺点头道:“好啊好啊,有空我们就回来蹭饭。”
  “这孩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蹭饭啦,你们回来吃饭,是我们老人的福气。”苏爸爸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木脑袋苏亚只知道点头称是,倒是蓝天,将这话听进了心里。所以,帮大人收拾完碗筷,他便招呼着,要回东郊自己爸妈家了。既然儿女回家吃饭是老人的福气,同为独生子女,这样的福气,蓝爸蓝妈也该享受一下。
  苏妈妈擦了手,握住蓝天,切切地道:“蓝天啦,今天就在这玩吧,明天再回去看亲家。”她的手刚洗过碗,冰凉的,令他心疼,他不禁握紧了她的手。
  “我一周只休息一天,明天要上班了。再说,我们昨晚答应了我妈的。”他觉得抱歉,握着的手又紧了紧。
  “这样啊。”苏妈妈面露难色。“我早上还买了甲鱼,准备晚上做甲鱼炖海带,给你补补呢。”
  苏亚一听这话,腾地从椅上跳起,眼珠滴溜转:“真的呀?怎么不早说?甲鱼可好吃了,尤其是我妈做的甲鱼。野生甲鱼不便宜哦,看来妈可真是下了血本喽。”她笑着,脸上尽是狡黠。
  “苏亚。”蓝天怪嗔道。
  “好嘛,就在这吃晚饭吧,老公。从西二环跑到东郊,我们得在公交车上颠簸多久呀?不如今天就在这,下周再去婆婆家喽。”苏亚不顾蓝天的眼色,拉着苏妈妈的胳膊,似乖乖女般,将头埋进妈妈怀里。
  “真乖。”苏妈妈脸上又绽开了一朵花,慈爱地抚着苏亚柔顺的披肩发。“蓝天,就在这玩吧。”
  蓝天不再坚持。他也早该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因为类似的过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那天,他们在苏家住下了。第二天一早,他直接去上班,苏亚呆到吃完晚饭才回。
  3.
  苏亚刚下电梯,准备开门进屋,却在门口碰到了拿着保温壶的蓝妈妈。
  “妈,你怎么来了?”苏亚有些尴尬的笑笑。
  “我今天做了好大一锅珍珠丸子,我们俩吃不了,就给你们拿了些过来。”蓝妈妈将保温壶递给苏亚,脸上挂着笑,可是,那笑怎么看就像是画上去的呢?
  “谢谢妈。”她接过壶,准备开门。“对不起啊,妈。说好了这周要回去吃饭的,不过昨天去我妈家给耽搁了,下周我们再回东郊吧。蓝天一周才休一天,时间上,我们真不宽裕。”她转身,欲将蓝妈妈让进屋。
  蓝妈妈摆手道:“我就不进去了。你爸一个人在家,我还要赶回去。我知道你们住市中心,离亲家家近一些,回东郊不太方便,这才给你们送菜过来。”她顿了顿,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苏亚,终究还是没说。
  苏亚心领神会地笑道:“妈,下周六我们一定回去陪您和爸。”
  电梯到了,蓝妈妈点点头,进了电梯。
  苏亚舒了口气,她其实不爱回东郊,一则路途远。二则婆婆做的菜自然没有自己妈妈做的合胃口,婆婆家也自然没有妈妈家更让她觉得温暖。三则婆媳在一起久了,她也怕像电视里演的那样,闹点口角与意见。
  但,蓝天也是独生子女,父母虽远在东郊,却无时无刻不记挂他们是否吃得好,生活是否顺意,经常打电话又怕影响他们工作,所以,就像蓝天陪她回家一样,她偶尔也盛情难却地要陪蓝天回去看看孤独的二老。
  这大约就是80后集体的悲哀,儿女结婚后单过,留下二房老人,天天巴望着儿子媳妇或女儿女婿回家。
  苏亚关上门,她想,下周六,还是中午去蓝天家,晚上再回妈妈家吧,婆婆都亲自来了,怎好再爽约?
  4.
  转眼到了周五的晚上,那晚苏亚翻着杂志,竟没有提第二天的事。蓝天心里打鼓,忍不住转过身,问道:“明天回东郊吧?”这一周,蓝妈妈没有像从前一样,提前打电话预约,这倒令蓝天心里更过意不去。   “嗯。”苏亚头也没抬地回道。“早点去你家吃了午饭,下午回我妈家。”一早,苏妈妈就说好这周末要煲她最爱的木瓜雪蛤汤,滋补养颜。
  “哦。”蓝天转身继续忙,这一次,倒是安静了不少。不仅蓝妈妈安静了,连苏亚也安静了,安静的世界就是好,做事也能更专心。
  蓝妈妈拉着蓝天和苏亚左看右看,眼角竟有些潮湿,蓝天忍不住怪道:“妈,你哭什么?”
  蓝妈妈急忙拭了拭眼角,笑道:“哪有哭,老了总爱流泪呗,眼睛不行了。”
  轮椅上的蓝爸爸看着报纸,笑道:“她呀,是高兴成这样的。她有大半个月没见到儿子媳妇了。”
  蓝天狠狠瞪了苏亚一眼,苏亚吐了吐舌,心道:“有这么夸张吗?”
  蓝爸爸将报纸丢在桌上,笑道:“你是不知道呀,你妈最近说羡慕你奶奶。”
  蓝天脸一沉道:“奶奶都过世了,有什么好羡慕的?”
  蓝爸爸摊摊手,道:“你奶奶做大人的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六人,一家人逢年过节不知道多热闹。可是现在你看,你们这一代多半是独生子女,怎么比得过我们以前热闹。”
  蓝天笑道:“那妈妈是在后悔没多生几个喽?”
  一家人齐齐笑开。
  蓝妈妈炖了满满一锅羊肉,蓝天笑道:“妈,你不会是买了一整只羊吧?”
  蓝爸爸用筷一敲蓝天脑袋,道:“臭小子,吃你的,只要你们爱吃,你妈就是买两只、三只羊又有什么关系呢?”
  蓝天鼻子发酸,看了一眼苏亚,她也正略有深意的看着他,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啦。
  可是,蓝妈妈的手艺到底不如苏妈妈,那羊肉膻得不行。苏亚只勉强吃了两口,便忍不住吐了出来。
  一家三口一阵慌张,但见苏亚脸色发白,一脸痛苦,急问道:“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歇会就好了,你们先吃。”
  蓝妈妈想说什么,却见蓝爸爸恼怒地一扔筷子,道:“都怪你,孩子好不容易回家吃顿饭,你倒是用点心做呀。”说完,便摇着轮椅,到阳台生闷气。
  蓝妈妈百口莫辩,委屈地看了看蓝天,心如刀割,低声道:“蓝天,要是吃不惯,以后周六你们还是上亲家家吃去吧。”
  蓝天低头吃饭,边吃边道:“没事,妈,她不爱吃羊肉,怪我没跟您说,其实妈做得挺好吃的。”
  蓝妈妈感动得热泪盈眶。
  下午他们便赶到了苏家。苏妈妈见她脸色煞白,忍不住多问了几句,知道事情后,嘀咕道:“亲家也真是的,一定是那肉买得不新鲜,要不就是姜放少了,膻味除不尽。”
  苏亚嗔道:“好啦,快让朕尝尝御厨的汤吧。”她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引起太多火星呢。
  5.
  可是那并不是小事,苏亚连着不舒服了好几天,一连几天犯恶心,浑身无力,去医院一查,并不关羊肉的事,而是怀孕了。苏亚心里竟隐隐生出了些愧疚。
  蓝天怜爱地搂着苏亚出了医院的旋转门,一行担架正好入门,一对白发苍苍的夫妇正跟着担架,急急地往门内冲,老太太边冲边喊道:“请让一让,让一让。”老先生更是一脸的汗,脚步蹒跚,脸上的表情,似天塌地陷般凝重。
  蓝天与苏亚同时在门口停住了,据周围的人说,那担架上的男子被人打伤了,浑身是血,好可怜。苏亚抚着自己的肚子,心里一阵剧烈地抽搐。
  旋转门,似一种神奇的轮回之门,从那对夫妇的背影中,她似乎看到了她与蓝天的影子。以后,他们的孩子出世,他们也会视如珍宝,伤了碰了也会如天塌地陷般的难受。可是,孩子都会长大,等到他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呢?
  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了蓝爸蓝妈,苏爸苏妈的影子,以后,她与蓝天也会如现在的爸妈这般吧,依然将孩子视为珍宝,孩子不在自己的身边,却又每日的想念、挂怀、不安,每日盼着周六,只为孩子能吃一口自己悉心烹制的美食,只为看一眼孩子是否真的安好。这一个孩子,是两个人一生的念想。
  当儿女不再成群,当自己瞬间已从儿女的身份转为了大人,那一刻,她突然心潮膨湃。
  再一个周六,她哪都没去,而是打电话叫了双方的父母过来。
  这是一个美妙的周六的上午,蓝妈苏妈在厨房,边忙碌边闲话家常,蓝爸苏爸在客厅下棋,苏亚在阳台沐浴阳光,据说,适当晒太阳,对宝宝有好处。而蓝天,则在电脑前专心地编程。世界一下子变得和谐,感谢孩子带来的灵感。她想,蓝爸腿脚不方便,就留他们在这边多玩一段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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