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 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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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尼·诺克斯从梦中惊醒,房间里漆黑一片。她眨了眨惺忪的睡眼,竖耳细听。有动静……没有。
  她闭上眼睛,往暖和的被窝里钻了钻,不理会刚才的动静。没准又是邻居家的猫跑到院子里了。
  突然,她又睁开眼睛,这次使她警觉的不是声音,而是光,准确地说,是灯灭了。她朝卧室窗口望去,那道熟悉的白光没有从窗帘和墙壁之间的缝隙投射进来。
  黑暗中,她瞪大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门廊的照明灯是新的,昨天房东刚刚换过,难道他没弄好?这本该由莱尼本人来换,只是她那点可怜的工资勉强够买方便面和红牛饮料,根本分不出来买LED灯泡了。
  话又说回来,有几个软件开发员需要自己来换灯泡?根本没有,这属于硬件问题。
  莱尼环顾四周,房间里漆黑一片。她不怕黑,向来没怕过。她怕蟑螂,怕街区聚会,但黑暗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事儿。
  但是今晚,今晚的黑暗实在蹊跷。
  她竖起耳朵使劲听,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动静。但是,她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见。现在,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身上的微微寒意,还有残留在房间里的宫保鸡丁气味,那是她的晚饭。但她清楚,今晚不对劲。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笼罩在她心头的恐惧越发强烈。
  嘎吱——
  她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声音不大,但她不会听错,屋内有人。
  莱尼心头一颤,她租住的是破旧的平房,一点都不吸引人,而且卧室在最里面,堪比死胡同尽头。她瞥了一眼窗户,为了防小偷,她还特意在窗闩上加了一把锁,这在当时毫无疑问是个好主意,但现在,她被困在了里面。想到这里,她赶紧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
  糟糕……
  糟糕,糟糕,太糟糕了,手机在厨房里充电呢。
  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莱尼感到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没有手机,没有武器,又无路可逃,最可怕的是,有人闯进了屋内。
  她想,要不要藏进衣柜?还是趁那人进门时设法从他身边溜走?这可能行不通,可现在……
  嘎吱——
  慌乱中,她闪身躲到门后,后背紧贴着墙壁,大气不敢出,心怦怦直跳。
  此时,那人正蹑手蹑脚地从门厅走过来。莱尼缩在门后,瑟瑟发抖,紧张得心口发紧,后颈冒汗。
  这人到底是谁?他想干吗?莱尼家里既没有现金,也没有珠宝首饰,只有桌上的电脑还值几千美元。她没准能趁他偷东西时溜出去。
  对,就这样。可莱尼转念一想,她那辆破旧的两厢汽车就停在外面的车道上,这显然是在告诉别人,住在这儿的人不但没钱,而且现在在家。所以,这个入侵者不是为钱而来,而是为她。
  莱尼双手放在身体两侧,轻轻握起了拳头,心想,要是早点参加跆拳道培训班该多好。不过,现在这想法真够可笑的。
  她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必须想办法逃出去。她身高才5英尺3英寸,体重不足110磅,又赤手空拳,和普通男人对抗都没有胜算,要是他手里有武器,那就更别提了。
  莱尼嗓子发干,甚至能感觉到门外微弱的空气流动。卧室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她屏住呼吸。眼前漆黑一片,但渐渐地,黑暗中出现了一个人影,身材很高。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慢慢向床边靠近。她难以置信,全身像被麻痹一般僵在原地。她默默观察着入侵者,瞅准时机……瞅准时机……瞅准时机……
  突然,她猛地夺门而逃。
  莱尼双脚踩在木地板上,拼命地奔向前门。然而还是迟了一步,那人闪电般地追上来。她的头发被一把抓住,身体被狠狠地摔到了墙上。她尖叫一声,随即变成了惨叫。
  紧接着,她重重地摔倒在地。脸颊触地的那一刻,她眼冒金星。她挣扎着爬起来,却撞到了茶几,杯盘撒落一地。
  那人上前,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倒在地,紧接着整个人重重地压在她身上。她动弹不得,肩胛骨如刀割般疼痛。
  莱尼伸手去抓那人的脸和眼睛,可他戴着滑雪面罩。黑暗中,莱尼只看见他脸上的三个圆洞和一排阴森森的白牙。她拼命尖叫,但喉咙立即就被对方的胳膊肘压住了。她发不出声音,甚至无法呼吸。她拼命挣扎,用尽力气想要翻身起来。
  但是,他太强壮了,莱尼根本动弹不得。他异常镇定,一边用膝盖压住莱尼的两只手,一边伸手从外套兜里掏东西。这时,莱尼多想寻得一件武器,一把刀,一支槍,什么都行。她不停地使劲挣扎,想把他从身上推下去,但她已经被这个在黑暗中不停移动的身影吓得惊慌失措。就在她呻吟着疯狂挣扎之际,她听到了撕胶带的声音。她马上知道,这种让她沉默的方式比拿刀抵着她更可怕。
  恐惧让莱尼肾上腺素瞬间飙升,她拼命扭动,终于从那人的膝盖下抽出一只手,想找到任何能当作武器的东西。她不停地在地板上摸索,突然摸到了一个光滑纤细的东西,她不确定这玩意儿是什么,可能是支钢笔,也可能是根筷子。然后,她握住它,用尽全力往那人脸上扎去,那人哀号着向后倒去。就在他用手捂脸之际,莱尼猛地翻身而起,把那人推倒。她一边撕心裂肺地尖叫着,一边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

1


  里德·诺瓦克一看见远处的排球场,就立即明白,这案子又要让他挠头了。
  排球场上,球网拉得紧绷绷的,白沙细如砂糖。在8月烈日的照射下,旁边的游泳池像蓝宝石一般闪闪发光。
  “见鬼,我要是有这样一个游泳池,肯定不会让它荒废。”
  里德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搭档杰伊·华莱士。杰伊把车窗降下来,胳膊搭在车门上。
  “否则,这游泳池有什么用?”
  里德没说话,心想,它的用处可能是被贝拉特拉置业公司用来拍一张美照挂在网上,以示对距市区仅有五分钟车程的单人间和双人间收取高价房租是合情合理的。   里德把车停在白色法医警车旁边,下了车,环顾四周。停车场里有几辆急救车,即便如此,仍有些冷清。租住贝拉特拉公寓的,都是喜欢运动的年轻人。这个时间,他们不是上班就是上课去了,要么就是趁暑假回家陪父母了,所以,这些豪华公寓都空荡荡的。
  里德站了一会儿,想弄清周围的环境。柏油路上蒸腾的热浪让人有些受不了,聒噪的蝉鸣甚至盖过了奥斯汀湖大道上的交通噪声。他朝公寓楼瞥了一眼,一个女警正在那儿警戒。
  “那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警员莉娜·古铁雷斯。”里德说,看向杰伊,“你认识她吗?”
  “我想她是新来的。”
  两人穿过停车场,走到古铁雷斯身旁,跟她打了个招呼。她穿着皱巴巴的制服,看见里德腰间的警徽,神情有些紧张。
  “探长,我在保护现场。”
  “很好。讲讲,有什么发现?”
  古铁雷斯赶紧清了清嗓子,“租户叫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25岁,今天没去上班,电话也打不通。同事来找她,发现门没锁,就进门去看,结果……”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在期待他们来补充后面的内容。
  里德从她身边走过,仔细检查了房门。门开着,门锁上没有明显的划痕,门框也没有被撬的痕迹。
  杰伊穿着锃亮的黑色尖头皮鞋,他一进屋,就赶紧穿上纸鞋套。里德也穿上纸鞋套。奥斯汀是一座休闲城市,但他们总是穿得很正式——西装裤子配纽扣衬衫,因为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很多,里德可不想穿着参加啤酒派对的休闲服去敲死者的房门。
  里德在阴暗的门厅站了一会儿,好让眼睛适应屋内的光线。他的左首是客厅,客厅里摆放着一套白色组合沙发和褪色木茶几,米色地毯上铺着一块白色粗绒小毛毯。整洁的房间与走廊地板上的黄色塑料证据标签形成了鲜明对比。墙上挂的一幅画歪了,两名法医助理正蹲着检查尸体。
  死者光着双脚,肤色苍白,趾甲上涂有红色指甲油。
  里德走进客厅,跨过一堆标有编号但看不清楚的塑料证据标签。一个早早白了头发的高个子男人抬头瞥了他一眼,表情异常严峻。
  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还很年轻。
  里德蹲下来仔细查看。她侧身躺着,头下是一摊凝固的血液,红褐色长发遮住了半边脸,胳膊以一个难以想象的角度背在身后,嘴巴被胶带封着。
  “天哪!”里德身后的杰伊惊叫了一声。
  她裸露的双腿叉开,粉红色的T恤被掀到了腋窝下,胸部满是抓痕。
  “你们有什么发现?”里德问道。
  “死亡时间大约是12到18个小时前,”法医助理答道,“准确时间还要等法医进一步检验。”
  里德再次端详死者的面孔。脸上没有明显的擦伤,脖子上也没有勒痕,左侧头盖骨被重击塌陷,头发上的血迹已经变干。
  “凶器是什么?”里德又问。
  “截至目前还没发现,你可能得去问摄影师,她在厨房。”
  里德站起身,又看了一眼封住死者嘴巴的胶带。她的一绺头发粘在了胶带里面,这让他很生气。
  里德来到厨房,站在一扇开着的玻璃门旁边。玻璃门通向篱笆小院,外面的水泥地上放着两个空塑料碗。
  “还没找到凶器,”犯罪现场摄影师耸了耸肩,“一旦找到,我会立即通知你。”
  里德瞥了她一眼,想知道她发现了什么。厨房的花岗岩操作台上放着一个塑料密封袋,里面装着被害者的工作证,上面有照片和名字,名字上方印着“聊天软件解决方案公司”几个字。照片上,阿普丽尔面带微笑,水汪汪的蓝眼睛,皮肤白皙,扎着马尾辫。
  摄影师拍完工作证,把镜头对准了玻璃门。
  “找到死者手机了吗?”里德一边环顾一边问道。水槽是空的,操作台上还有没洗的盘子。
  “还没有。”摄影师抬起头看着里德。这时,杰伊走进厨房,默默地递给里德一副乳胶手套。摄影师补充道:“我还没去卧室,你们先别动里面的东西。”
  里德戴上手套,拉开冰箱门。他花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里面那些陌生的东西:菠菜、甜菜和豆芽,还有一些绿色卷叶菜,可能是羽衣甘蓝。冷藏室里除了一些快餐食品,还有三盒卡士酸奶、六瓶维生素和一袋亚麻籽。
  在水槽下面的橱柜里,里德发现了猫粮和塑料垃圾桶,桶是空的。没有塑料垃圾袋,但包装盒还在。里德觉得有必要去检查一下贝拉特拉小区的垃圾箱。接着,他又查看了几个抽屉,里面只有各式各样的餐具。
  “那台榨汁机价值800美元。”杰伊下巴一扬,示意水槽边的那台银色机器。
  “就那東西?”里德有点不相信。
  “至少800美元,甚至1000美元。我姐姐去年圣诞节买了台一模一样的。”
  就在这时,古铁雷斯站在门厅,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
  里德回头看到她,忙问:“找到死者手机了吗?或者钱包?”
  “都没找到,探长,我找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
  里德和杰伊交换了一下眼神,回到走廊上。此时,法医组的工作人员正把纸袋粘在死者的双手上面。
  里德迈进卧室,天花板上的吊扇慢慢转动,搅动着屋里的空气。跟在豪华宾馆一样,卧室的大床上有两个白色枕头。现在,枕头堆在一边,被子也掀开了,这说明阿普丽尔已经上床睡觉,但后来又起来了。
  杰伊问:“死者是不是听到动静了?”
  “有可能。”
  床头灯没开,屋里唯一的光线是从百叶窗缝隙照进来的阳光。里德走进卫生间,洗漱台上零零散散放着化妆品,水池边上有一块镶钻金表。里德打开了药柜。
  “安眠药、喷鼻剂、助消化药、奥施康定。”里德一一辨认着里面的药物,有点儿难以置信,“不是吧,奥施康定?看来案情有些复杂了。”他看了一眼药瓶标签上医生的签名。
  “安眠药有医生的签名吗?”杰伊问。
  “安眠药是非处方药。”   说完,里德看了一眼卫生间上方的窗户插销,又回到了卧室。他趴在地上扫了眼床底,看见一双白色凉鞋和一个折叠购物袋。床头柜上有《娱乐周刊》《人物》《连线》等几本杂志。他又拉开床头柜抽屉看了看。
  “啊?!”里德惊叫一声。
  杰伊赶紧瞥了一眼,“振动器吗?”
  “巧克力。”四块歌帝梵巧克力,这可是含有72%可可粉的巧克力,其中一块包装已经拆开,还被咬掉了一口。
  虽然里德对死者的东西或多或少有些麻木,但巧克力让他完全陷入了悲伤和回忆,他赶紧关上抽屉。
  这时,古铁雷斯走进卧室,说道:“我们找到了死者的汽车,你们应该去看看。”
  里德和杰伊跟着她向屋外走去。当他们再次从忙于现场勘查的警察身边挤过时,那些人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对于这个案子,你有什么想法?”他们走出房间,脱掉鞋套,杰伊问道。
  “我现在需要了解有关死者手机、朋友、男友或者工作单位的追求者之类的情况。不管什么,有关她的一切信息,我都需要知道。”里德瞥了一眼古铁雷斯,“目击证人叫什么名字?是死者的同事吗?”
  “明迪·斯蒂芬斯,她现在正在公寓租赁部接受巡警的问询。她打电话报警时已经吓蒙了,瘫坐在地板上。”
  “我会找她谈谈。”杰伊赶紧说。
  杰伊擅长跟女证人打交道。他上大学时当过橄榄球防守截锋,体格健壮魁梧,外号“铁墙”,虽然现在已经不再做力量训练,但他最起码能让女人有安全感。
  里德就不同了,又高又瘦,怀疑的眼神总让人感觉不舒服,至少他前妻是这么说的。结婚后,妻子常常指责他,说他总是像审讯嫌疑人那样对待她,即使她是对的。他总觉得,一出警局大门,别人就会对他撒谎,不管是否需要。他今年39岁,已经当了17年警察,尽管工作让他疲惫不堪,但他很享受这份工作。
  “怎么把车停在这里?”当古铁雷斯领着他们穿过露天停车场来到一辆浅蓝色宝马前时,杰伊环顾四周说。里德也有同样的疑问。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应该把车停在住所门前才对。
  警察已在宝马周围拉起了警戒线。此时,犯罪现场调查组的一位工作人员正蹲在驾驶室一侧勘查。里德一眼认出,那人正是韦罗妮卡·格林。大家都知道,她脾气不好,但里德并不介意,因为她总是在工作上全力以赴。他曾经看见她从一个烧焦的信封中抢救出一张打印件。
  里德走到车旁。韦罗妮卡瞥了他一眼,说道:“千万别碰什么东西。”
  里德回应道:“看看有没有留下指纹什么的,尤其是副驾驶座那边。”
  她扬起眉毛,表示同意并接受他的建议。
  “死者手机有线索了吗?”里德问。
  韦罗妮卡俯身钻进车里,用镊子在地板上夹起一样东西,放进证据袋。“没有,但我发现了一个充电器,像是苹果手机的充电器,有了它,至少可以帮助你们追查机主是谁。哦,对了,后备箱里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说着,她伸手从汽车杯架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一张收据,日期是昨天的,看起来像是咖啡店的收据。”
  不知是谁在收据底端胡乱写下了一个本地的电话号码。里德赶紧掏出手机把它拍下来,到目前为止,这可能是最有价值的线索。当然,也有可能毫无价值。
  里德望了一眼停车场,法医组的工作人员正把轮床从车上搬下来。现在,停车场上已经挤满了人,路过的居民都在驻足观望。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会掏出手机拍照,现场照片很快就会在脸书和推特上满天飞。
  “我需要立刻通知死者家属,”里德告诉杰伊,“事情很快就会变得很糟。我敢打赌,他们就住在附近。”
  “是通知她所有的亲朋好友,还是只通知附近的?”杰伊问道。
  “都通知。”
  “为什么?”杰伊又问。
  “我有种预感,”里德瞥了一眼受害人的车,“宝马车和榨汁机应该是某个人送给她的礼物。”
  “如果是她因为工作出色而获得的奖品呢?”杰伊提出了疑问。
  “可她太年轻了。”
  杰伊耸耸肩,“马克·扎克伯格成为亿万富翁时,也就这么大年纪。”
  里德瞪眼看着杰伊。
  “不管怎么樣,我要跟进这些证据。”杰伊说,“接下来怎么办?”
  里德看着轮床被推进房间。接到报案20分钟内,他们就应该制订出计划。这是正常工作流程,里德可不想把精力浪费在应对媒体这种事上面。
  这时,他突然想起阿普丽尔工作证上的照片。他能想象得到,她站在照相机前,神情略带紧张,笑容不那么自然。那可能是她第一天上班,刚刚开始尝试新事物,会有一种强烈的希望和期待。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她嘴巴被胶带封住了的画面。这种状态会一直保持着,直到她被送上尸体解剖台。
  “里德?”
  “不是破门而入。钱包不见了,手机也不见了。但首饰、止痛药,还有她的博士音响都还在。”里德念叨着。
  杰伊点点头,他知道里德此时在想什么。仅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凶手是死者的熟人。
  “该死!”杰伊看了一眼停车场,骂道。
  里德一回头,看到一辆白色SUV正从入口开进来,后面紧跟着一辆新闻采访车。恰好赶上尸体被推出来,这可好,记者马上就会通过卫星来个现场直播。
  “混蛋!”杰伊小声骂道,“真他娘的准时!”
  莱尼坐在电脑桌前的转椅上,双脚蹬地,连人带椅子后退,等着电脑系统运行。终于开始运行了。今晚,电脑反应有些迟钝。
  “莱尼。”
  莱尼穿着匡威高帮帆布鞋,头向后仰,双脚跷起搁在桌沿上。她检查完了全部文件。
  “莱尼。”
  很好。再好不过了,简直完美。
  “嘿,莱——尼?”
  一行数字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接着,一行,又一行。   “好了。”她双脚落地,满脸不耐烦,“听到了,你这个混蛋!”
  “莱尼。”
  她抬起头,邻桌的塔里克正看着她。
  “怎么了?”莱尼把椅子往前挪挪,在电脑上建了个备份。
  “你和我们一起去吗?”塔里克问她。
  “去哪儿?”莱尼反问。
  “锡达门酒吧啊,莱尼。”
  “去锡达门酒吧干什么?”莱尼问。
  沉默。
  莱尼抬头看塔里克。他有些生气,甚至有些受伤。莱尼停了下来。
  塔里克是特尔斐中心最聪明的程序员之一,又高又瘦,特别喜欢穿印有标语的T恤。今天,他T恤上的标语是:“我在这儿,是因为你们弄坏了东西。”此话不假,中心的电脑出了问题都由他来解决。
  “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他问。
  “不记得。”
  “锡达门酒吧,10点钟,你、我,还有乔治。亚历克丝来接我们去玩飞镖。”
  “不好意思,我要出去。”莱尼一边打字,一边解释,“有人在等着要文件。”
  “可你说过你会去的。”
  莱尼非常怀疑她说过。
  也许说过,不过,有时候,为了工作时不受干扰,她会随口答应人家。
  “莱尼,我们三缺一。”
  她看着清单,心跳开始加速,因为这比她预想的要多,甚至远超她的想象。她拿起手机,给联系人发了一条短信:任务完成。
  “莱尼,走吧。”塔里克仍在坚持。
  “嘿,伙计,放尊重点好吗?”本·劳森幽灵般的声音从隔壁办公桌上传过来,“你没看见她正在忙?”
  “嘿,我没跟你说话。”塔里克的声音听来有些愤怒。这时,莱尼抬起头,看见他正怒视着本。“不管莱尼现在所做的工作是不是为了今天晚上的文件,我敢跟你保证,要文件的人今晚不是喝醉了,就是跟女朋友寻欢作乐去了,不会等着要文件。”
  “你到底想干什么?”本伸长脖子从办公桌隔断挡板上看过来,挡板上放着一排南部公园的摇头公仔。他瞥了一眼莱尼的电脑屏幕,张大了嘴巴,“天哪,你居然破解了。”
  “是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本有些不敢相信。
  “有志者事竟成。”萊尼用德语说道。和本一样,莱尼也获得了德语专业和计算机科学专业双学位。
  “我以为他们的防火墙很强大。”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从支付平台开始追查,找到了突破口。”这办法屡试不爽。“他们公司接受信用卡付款,于是我就通过支付平台向他们发送木马病毒,在那里设置一个后门,再从那儿开始侵入。”她说起来很轻松,但实际上花了三天时间。木马病毒本身就是坏人制作的,不法分子往往对沉溺在网络上的人有着过分偏执的青睐。
  “他们的杀毒软件怎么样?”本站起身,走过来,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还不错,不过我做了巧妙伪装,所以……”
  莱尼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她拿起手机:你在逗我吗??
  莱尼回复:我正在加密,查找IP地址,估计需要10分钟。
  莱尼快速浏览着电脑上的文件,想找出错误,但文件很整洁。三天的工作,几乎是连轴转。这份文件很快就要送到华盛顿特区的特工马娅·默里手中,再过几分钟,马娅会签署一份逮捕证。之后,不出48小时,特工小组便会扑向那群利用电脑病毒植入的方式入侵美国电子公司生产的摄像头、保姆监控器或者其他上网设备的黑客们。这些黑客在盗取用户账号和密码之后,建了一个叫作“儿童色情在线”的地下网站,并且通过网站把孩子们在卧室里的私密生活画面传播给全世界的变态狂们。
  莱尼又前前后后仔细检查了几遍文件,直到满意才点击发送。她向后靠在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
  她环顾四周。和往常一样,她感觉自己似乎穿越了时空。她伸长脖子观看周围一个个小隔间。除了本和德米特里,其他人都走了。这两人坐在德米特里的电脑前,可能正热火朝天地玩着一款名叫《卡坦岛》的桌上游戏。
  莱尼伸展胳膊,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伸懒腰。她站起身,把包挎在肩上,迈过最近三周堆积在地板上的物件:比萨盒、碰碰球和睡袋。特尔斐中心网络犯罪调查部接了一个大客户,最近三周,莱尼的同事们与黑客展开了一场马拉松式的全天候作战。他们群策群力,帮助政府机构查找各个部门的网络系统安全漏洞。虽然莱尼没被分配到这项任务中,但她很喜欢这种挑战。
  手机响了,是短信,莱尼从连帽卫衣口袋里掏出手机。
  “哇!你太牛了!”短信是马娅发来的,后面还附了一个女人的惊讶表情。
  莱尼不由得笑了。刚才她还又累又乏,现在已经满血复活,精神倍增。或许她可以顺便在锡达门酒吧前停一下,去抽一下塔里克的屁股。她还可以待在家里过一个安静的夜晚,再或者,叫个外卖,看看电视。她甚至可以去看电影,然后提醒自己,没有在外奔波的生活是多么轻松惬意。
  她走向德米特里的工位,想看看他们游戏玩得怎样了。当不忙于入侵高度安全的网络系统时,她的同事们就会和得克萨斯大学计算机科学系的同行们展开激烈竞争。
  本骂骂咧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德米特里赶紧用手捂住他的嘴巴,让他小点声。
  莱尼瞥了一眼电脑屏幕,发现两人根本不是在玩什么《卡坦岛》桌游,而是在看脸书网。
  “谁死了?”她打趣道。
  本转过头来。看到本脸上的表情,莱尼马上后悔刚才说了冒失话。

2


  里德不仅讨厌免提电话,还同样讨厌前台。
  “我要找格雷格·斯隆先生谈话。”里德说着,亮出自己的警官证。
  前台瞪眼看着他,神情慌乱。他长有一双褐色眼睛,满脸雀斑,系着一条黑色领带,看起来20岁出头。
  “对不起,他正在开会。”
  “我要你把他叫出来,”里德把肘支在接待台上,“事关重大。”   “嗯……”前台欲言又止。里德猜到他已经听说了谋杀案,并且知道自己来这儿的意图。“先生,这恐怕真的不行,斯隆先生在加利福尼亚。”
  里德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又说出几个人的名字。
  “他们也都不在。这几个人现在都不在。”
  “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说不准。”
  里德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他们明天坐飞机从圣何塞回奥斯汀,4点50分落地。很抱歉。”
  话音刚落,电话铃响了,前台竖起一根手指,示意里德别出声,“聊天软件解决方案公司。你有什么需要?”
  里德转身走到大厅的落地窗前,拨通了杰伊的电话。他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天花板上有一个高尔夫球大小的监控摄像头。
  “尸检结果怎么样?”电话刚一接通,杰伊就问道。
  “别提了。”
  “怎么了?”
  里德又瞥了一眼监控摄像头,“回头再说。被害人通话记录查到了吗?”
  “刚查到,”杰伊赶紧回答,“星期二她一共打了八个电话,其中有两个是打给朋友明迪的,这点不出我们所料,其余六个都是打给一个叫伊恩·费尔普斯的人。”
  “这人是干什么的?”
  “现在还不清楚。但我碰巧在电信公司发现,他的号码和死者的很相似,所以,他们两个应该是同事。”
  “这个我来查。通话时间分别是什么时候?”里德凝视着窗外。聊天软件解决方案公司位于湖北面的商业区,在一幢改建楼里。现在正值中午,外面阳光灿烂,街道上车水马龙。
  “通话记录显示,打给费尔普斯的六个电话都在下午5点15分到晚上8点40分之间。”
  “你确定?”
  “除了最后一次通话时间是三分钟,其余每次都在一分钟左右。”
  里德挂了电话,转身看向前台,后者刚刚打完电话,话筒还在嘴边。
  里德走过去,“我想见伊恩·费尔普斯。”
  在前台张嘴之前,里德以为他会说“他也去了加利福尼亚”,可他却欢快地答道:“你错过他了,他刚出去。去吃午饭了。”
  “去哪儿吃午饭了?”
  “楼下弗朗西斯卡餐厅。如果没有,可能在街对面的寿司店。”
  里德下楼来到外面,蒸腾的热浪让人喘不过气来。他站在人行道上,给杰伊发短信,让他去调查费尔普斯。
  弗朗西斯卡餐厅位于街角处。从远处可以看到,炙热的阳光下竖立着一顶顶深红色的遮阳伞,街边停满了车。里德记得,就在这个街角,他跟蹤过吸毒犯,旁边的瑜伽馆曾是一家流浪汉经常光顾的餐馆。
  快到餐厅时,里德发现,在阴凉处的一张桌子旁,有个人正在用苹果手机打电话,挂在腰间的工作证表明他今天上班。里德侧身经过一辆婴儿车,走到桌子旁。那人抬起了头。
  “你是伊恩·费尔普斯?”里德边说边掏出警官证,“我是奥斯汀警局的诺瓦克探长。”
  费尔普斯犹豫片刻,挂了电话。
  “有空吗?”里德拉过一把椅子在费尔普斯对面坐下。费尔普斯先环顾四周,然后看着里德。
  “你认识阿普丽尔吗?”里德问。
  费尔普斯微微点点头。
  “看到我你倒并不吃惊。”
  “没错。”费尔普斯又看了一下周围,然后身体微微前倾。他穿着黑色裤子和浅紫色衬衫,看起来像是定制的。“那天晚上,阿普丽尔给我打过电话,所以,我想你们会找我问话的。”
  “哪天晚上?”
  “星期二,”他扬起眉毛,“她被害的那天晚上,对吧?”
  里德上下打量着费尔普斯。他的小胡子看起来像是精心打理过,身上的古龙香水大老远就可以闻到,尽管现在是午饭时间,气温已经超过90华氏度。
  大多数人在被警察问及谋杀案细节时,都不会表现得如此漫不经心。他们往往会因为紧张而心烦意乱,结结巴巴,特别是当他们清楚自己和受害人在被杀当晚通了六次电话的情况下。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里德问。
  “媒体已经报道了。”
  里德看了他一会儿,决定换个话题,“我知道你周二晚上和阿普丽尔通了几次电话。你们都说了什么?”
  “哦,首先我得声明,电话是她打给我的。”费尔普斯把刚刚吃完的三明治的盘子推到一边,“而且,我并不认为那是交谈,因为我当时无法和她说话。我告诉她我没时间,我得走了。”
  “六次?”
  “什么?”
  “她一共给你打了六次电话,你都说自己没有时间?”
  “是的,我说过,我没时间闲聊。最近整整一周我都在做一个新项目,忙得团团转。”
  里德瞥了一眼他面前的盘子。
  “说真的,”费尔普斯像是在为自己辩护,“我无法和她闲聊,而且我告诉她,我回头会给她回电话,前提是我得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完。”
  “你和阿普丽尔下班后经常聊天吗?”
  费尔普斯犹豫了一下,“也不全是。”
  “她给你打电话是要说什么?”
  “她没说。”
  里德靠在椅子上,看了他一会儿,谈话再次陷入僵局。里德意识到,这家伙似乎对谈论一个女人生命的最后时刻感到很不自在。“你和阿普丽尔是什么关系?”里德继续问。
  “朋友。”
  里德眉毛一扬,“仅仅是朋友?”
  “是的。我已经订婚了。阿普丽尔和我只是一般朋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之前只是一起做过几份账单而已。”
  “账单?”
  “我们都做销售。你知道软件销售吗?”
  根据这家公司官网上的宣传,他们在提供移动信息传递解决方案上处于领先地位,而《奥斯汀商报》则报道说,他们的效益并不怎么好。
  “叮——”里德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他在观察费尔普斯的肢体语言,没有马上查看。阿普丽尔的父母告诉过警方,女儿没有男朋友。她的同事也证实了这一点,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你知道阿普丽尔和其他人有什么纠纷吗?”里德又问。
  “不知道。”
  “工作上有人骚扰她吗?”
  “不知道。不过,这种事为什么要问我?你应该去问明迪·斯蒂芬斯或者更了解她的人。”他挪了挪椅子,显得很不自在,“听着,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他身子前倾,靠近里德,压低了声音,“你在浪费时间。我星期二在这里待到很晚,直到凌晨2点才离开。不信,你可以看监控。”他点头朝大街上示意。里德知道,他在暗示公司入口上方有监控摄像头。
  里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掏出一张名片。直觉告诉他,他还会和费尔普斯谈话,所以,他现在需要跟对方保持友好关系。里德匆匆在名片上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然后递给费尔普斯,“谢谢你!今天打扰了。如果你想起来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请给我打电话。”
  费尔普斯麻利地站起来,“好,当然。”
  里德看着费尔普斯走远,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又站在顾客中间朝家的方向望了望。他环顾餐厅四周,觉得自己显然不适合这里。这里卖的是5美元一杯的咖啡,而且大多数顾客都在28岁左右。
  这时,手机又“叮”地响了一声,里德看了一眼短信。
  “请点开。”信息后面是一个链接地址。里德不认识这个号码,但看区号是本地的,他在点开链接之前犹豫了片刻。
  点开链接后,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照片,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一头深褐色头发,脸上的微笑性感迷人。里德皱眉打量着照片。他回拨了发信人的号码,但是没有应答。照片下面的一段话,让里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端详着照片,试图将照片上笑眯眯的性感红唇和今天上午尸检时毫无血色的嘴唇联系在一起。他不敢相信,但照片上的女人绝对是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
  排球场上空荡荡的,但贝拉特拉公寓外面的停车场已经满了,里德只好拿出警用紧急门卡打开大门,把车停在阿普丽尔的公寓楼下。
  受害者的宝马车已被拖到了罪证实验室。它会一直停在那儿,要等到查验完毕之后才能归还给受害者家属。走到阿普丽尔的家门口,里德环顾四周。他拉开警戒线走了进去,穿上鞋套,在现场日志上签上名字。犯罪现场调查组的警员们已经在这儿忙了一晚上,但是预审检察官想把这里封存起来直到案件有了眉目。只一天时间,那家伙就已经开始大刀阔斧,迫不及待地想结案起诉了。
  里德在门厅站了一会儿,让周围的气流稳定下来。一股混杂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最刺鼻的是韦罗妮卡为了提取门把手上的指纹而使用的强力胶的气味。往公寓里面走,熟悉的气味使他的大脑兴奋起来。
  里德很早就开始了犯罪现场勘查取证工作,并且这是他经常做的事情。第一次勘查往往会错过很多线索,但经过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勘查之后,有些线索就会显现出来。因为死亡现场往往既复杂又混乱,尤其室外犯罪现场。但这次犯罪现场是在室内,不再有人居住。各种环境因素组合起来,使里德觉得可以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大施拳脚。
  他来到厨房,朝露台望去。露台上很安静,连只猫都没有。他戴上手套,再次来到橱柜前,拉开抽屉,特别留意着地上的纸片。然后,他走向卧室,并给杰伊打了个电话。
  “抱歉,做了份笔录。”杰伊在电话里说,“我刚出来。”
  “我正在死者的公寓里寻找相关密码。关于死者的笔记本电脑,我们有什么进展?”里德问。
  “技術人员告诉我,有密码就好办了,只是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破解掉。”
  “我知道了就告诉你。”里德说,“对了,你是不是给我发过阿普丽尔在交友网站上的简介?”
  杰伊顿了一下,“你是说她在交友网站上注册了账号?”
  唉,问了等于没问。里德走进卧室,径直走向梳妆台,打开上面通常放小东西的小抽屉。
  “什么?你是说类似于Match.com那样的婚恋、交友网站?”杰伊问。
  “这个网站叫‘米克斯’。看起来像是个小网店,总部就在奥斯汀。”
  “有点意思。”
  “我知道了。这也许不是巧合。”
  “你是说有人通过电子邮件给你发了阿普丽尔的简介?”杰伊满腹狐疑。
  “发的是手机短信。我没见过那个号码,但是最后追踪到阿圭勒局长那儿了,只是他并没有发过这东西。”
  杰伊哼了一声,“老兄,有人在耍你。”
  里德走进衣帽间,打开灯。里面除了基本的正装以外,还有阿普丽尔平时穿的薄衬衫、吊带背心和短裙,另有一些会让里德的前妻羡慕不已的定制皮鞋。这不是里德所预料的电脑极客,倒是证明了一件事:成见会把你带进沟里。
  “有嫌疑人的线索吗?”杰伊问。
  “我正在查。”里德打开一个鞋盒子,只见里面是一双缀满水钻的高跟鞋,“不管怎么样,你那边一有发现就给我打电话。”
  里德走出衣帽间,盯着床铺。床单已送往实验室,但里德仍能想象到阿普丽尔躺靠在枕头上的样子,也许睡觉前她还在用笔记本电脑或平板电脑上网。他走过去,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在几块巧克力下面,他发现了一个他昨天没有注意到的粉红色信封,里面有几张写有文字和邮箱地址的纸条。
  “总算是找到了。”里德一边嘟囔,一边翻看纸条。他从口袋里掏出证据袋,将信封放了进去并写上标记。紧接着,他给杰伊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已经找到了密码,并提醒杰伊,赶快再去审讯费尔普斯。他又快速搜查了一遍,走了出去。
  一阵热浪迎面袭来,就像正对着吹风机一样。停车场上挤满了下班或下课回家的房客。三个身穿短裤的女人穿过排球场旁边的院子,从铁门走出去,正巧为一个想要进来的男人开了门。里德无奈地看着这一幕,凶手很有可能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进入公寓的。
  一个穿健身服的年轻女子阔步走在人行道上,胳膊下面夹着瑜伽垫。里德一下子认出她是昨天的一个调查对象。
  “打扰一下,女士。”
  年轻女子停住了脚步。   “我的搭档昨天跟你聊过。”里德一边说一边出示证件。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里德身后阿普丽尔的公寓。“介意问你几个后续问题吗?”
  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我真的不……”
  “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他带她来到一棵橡树的树荫下,“我发现到你是几分钟前进来的,你总是5点半左右到家吗?”
  她抬头看着里德,“我……是的,我想。多数情况下是。”
  杰伊之前已经问过她这些问题。她告诉杰伊,她整整一周都没有见过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甚至没看见她的宝马车。
  “我想知道,星期二晚上,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寻常的车来过这里?”里德问,“比如搬家公司的货车?”
  “搬家公司的货车?”
  “或者是快递公司的货车?任何一辆停在你们公寓楼前空地上的车。”
  “没有搬家公司的车,”她看着公寓楼,“但星期二来过一辆卡车。我猜是送家具的。我看见几个人从车上往下搬沙发。”
  里德掏出记事本,继续问道:“具体时间?”
  “不知道。6点?6点10分?”她用手背撩了撩眼前的刘海,“那天路上堵车,所以我到家有点晚。我没看见车身上的字,只记得他们把沙发搬到相隔两个门栋的单元,就是角落那个。”
  “谢谢!”里德想要追踪调查,看看送貨员是不是目击到了什么,或者他们注意到了阿普丽尔。女邻居焦急地看着他,他把记事本收了起来。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瞟了一眼现场拉起的警戒线,“他是闯进来的……还是……”
  “恕我不能告诉你,”里德答道,感觉自己像头蠢驴,“不过,你最好还是做好日常防范,比如锁好门窗,即使是白天。”
  她点点头。
  里德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如果看到什么不正常的事情,请立即给我们打电话。”
  她又点点头。里德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因为看得出,她可能已经打算寻找新的住处了。
  “谢谢你,警官!”她尴尬地笑笑,准备离开。
  “还有件事,你在附近见过阿普丽尔的猫吗?”
  “猫?”
  “是的,她养了一只流浪猫。”
  她用手遮脸,挡住阳光,眯着眼睛看了下大楼,“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猫。但确实有一只流浪的花猫在这里出现过。也许她喂的就是那只猫?”
  说完,女人把名片放进钱包,转身向她的车走去。这时,里德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一边掏手机,一边环顾四周。又是一条“米克斯”链接,但这次显示的发信人号码都是零。
  到底是谁呢?里德满腹狐疑。
  不要在伊恩身上白费力气。
  里德低头看着这行字。几秒钟后,手机屏幕上弹出了一个文本气泡图标,又是一个链接框。
  里德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发信人是怎么知道伊恩·费尔普斯的?肯定有人在耍他。里德不由得握起了拳头。
  短信突然消失了。
  莱尼特意选择沿着公寓旁的道路行驶,因为这会让她感到安宁。然而,今晚却没有了往日回家时的那种轻松感,取而代之的是压力和烦躁,身体上的疲劳就更不用说了。但她需要振作起来,因为还有一些代码需要解密。
  她本来快到家了,可一股冲动使她继续朝前开去。一路上,一种莫名的不安情绪促使她不停地看后视镜。终于,她在红绿灯路口右转,围绕街区转了两圈才找到停车位。她抓起斜挎包下了车,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把包斜挎在肩上。
  今天晚上,“城市庭园酒吧”很热闹,但还赶不上周六。人们享受着半价啤酒,欣赏着现场音乐。她登上台阶,一步跨入门廊。门廊里,人们懒洋洋地靠在扶手椅上,头顶天花板上的吊扇慢悠悠地转动着,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味。莱尼走到柜台前,向梳着金色发辫、戴着唇环的咖啡师点了一杯咖啡。
  “你看见‘尖叫’了吗?”莱尼边问边把一张钞票扔进小费罐里。
  “今晚没看见。”
  “告诉他,我在找他。好吗?”
  “没问题。”
  她加入柜台旁等候的人群。看到玻璃台面下的小甜点,她的肚子不禁叫了起来。她想起了自家的冰箱,由于一直忙于工作,冰箱里好久没添加食品了。莱尼想,总有一天,她会过上朝九晚五的正常生活,但现在,她更喜欢让自己忙碌些。
  “你的咖啡。”咖啡师把纸杯递给她。
  她端起咖啡,刚要转身,却一下子撞进一个壮硕男人的怀里。那人炯炯有神的蓝眼睛正凝视着她,她猛地一惊。
  “德莱尼·诺克斯。”那人叫了一声她的全名。

3


  莱尼站在那里,握着发烫的纸杯,呆若木鸡。里德·诺瓦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有空吗?”他是怎么找到她的?她昨天跟踪他,不可能被发现。可他竟然知道她的名字,难道他还知道她的住处?想到这里,她立即泄了气。
  紧接着,她感到恼火。
  里德逼近莱尼,铁塔似的站在她面前,试图用高大的身材优势震慑住她,“要么在这儿聊,要么去警察局。你决定。”
  莱尼瞪大眼睛,仰视着他,盘算着该如何回应。无论何时,她都尽可能躲开警察。在她看来,他们代表着权威、刚正、法律与秩序。她想说自己迷路了,可……她很好奇,他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跟踪到这儿的。
  莱尼离开柜台,找到一张空桌子,坐下,说道:“我只有五分钟时间。”
  里德嘴角上扬,莱尼感到一阵紧张。里德将桌子对面的金属座椅拉开,侧身坐下,给自己的长腿留出足够的空间。
  莱尼这才注意到,里德的眼睛是淡蓝色的,甚至有些发灰,浓密的头发呈椒盐色,皮肤黝黑,看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户外。无论是不是警察,他都很有魅力。
  “你想知道什么?”莱尼问。
  里德往后一靠,上下打量着她,“想弄清楚一些答案。”   意外遇见里德,莱尼十分震惊。直到此时,她还没有缓过神来,心仍在怦怦直跳。这种令人猝不及防的遭遇让她感到厌烦。
  她看了看表,“还剩四分钟。”
  里德笑了,“你今晚还有其他地方要去吗?”
  “是的。”
  里德盯着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侵入了我的手机。”
  莱尼没有回应。
  “你盗用警察局长未登记的手机号码,给我发送与凶杀案调查有关的信息。”
  里德看着她,等待她回答。难道他认为莱尼会跟他解释?她不会跟他解释自己的那套技术,那是她的饭碗,她可不想把饭碗丢掉。
  “我说得没错吧?”里德扬起了眉毛。
  “不可能有人不登记手机号码的。”
  里德向后一靠,仔细打量着莱尼。
  这目光让莱尼感覺越发紧张。
  “你是怎么知道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的?”里德接着问。
  莱尼突然感到喉咙发干,忙呷了一口咖啡,问道:“你为什么认为那是我干的?”
  “我昨天看到你的福特福克斯汽车停在聊天软件解决方案公司附近。”
  莱尼没说话。他一定是查看了监控视频,掌握了她的行踪。
  “我还在阿普丽尔家附近发现了你的车,”他接着说,“你似乎对这起谋杀案很感兴趣。”
  “我对很多事情都感兴趣。”
  里德默默地盯着她,莱尼强作镇定。他追问:“她是你同事?同学?还是你们有共同的朋友?”
  “这跟案件似乎没什么关系。”
  里德身子前倾,双肘抵在桌子上,神情严肃。“我是名侦探,负责这起谋杀案。对我来说,一切都是相关的。”
  莱尼感到脊背发冷,她想克服这种不适,但她做不到。
  “今晚,我有的是时间。”里德用冷漠而又坚定的眼神看着莱尼。她感觉自己就像坐在审讯室里,那种有着单向透明玻璃镜、椅子固定在地板上的房间。
  她瞥了一眼出口。她想离开。她不应该卷入这件事,但是警察一直在浪费时间。她又不能坐视不管,证据转瞬即逝,尤其是数据类证据。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德莱尼,你怎么会认识阿普丽尔?”
  莱尼感觉喉咙堵得慌,于是使劲咽了咽。她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她是我朋友。”
  让里德吃惊的不是她的回答,而是她回答时声音里蕴含的情感。
  他看着她,试图从中解读出什么。莱尼的肢体语言很谨慎,她可不想表现得像在自家后院被找到那样放松。这听起来很有讽刺意味,因为她不仅入侵了他的手机,甚至还不否认。
  莱尼坐在那儿,一双黑眸大胆地盯着里德。她的沙宣短发是自然的黑色,但有一绺染成了粉红色,鬓发则修剪成尖尖的三角形,向下巴斜伸。她穿着黑色匡威帆布鞋,黑色牛仔裤,薄薄的黑色背心紧贴着小而坚挺的乳房。里德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脸上,可上帝宽恕,他是个凡人。
  “你和阿普丽尔是朋友,”他说,“所以你知道她上交友网站?”
  “多少知道一点。”莱尼回答。
  “什么意思?”
  莱尼看起来有些不耐烦,“是的,我知道她上米克斯网站。”
  这是否意味着莱尼也上米克斯网站?无论如何,里德都无法想象,这个女人会在交友网站上发布个人信息,成为男人们的猎艳对象。
  “她跟你说过她和哪个网友见过面吗?”里德问道。
  “没有。”
  “她从没提到她在网上约过什么人吗?”
  “没有。”
  “你确定?”
  “确定。”
  “你们俩平时在哪儿见面?”
  莱尼盯着里德看了一会儿,也许,她现在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今天不达目的他是不可能放她走的。
  “我俩上班时会见面。”莱尼回答。
  “聊天软件解决方案公司?”可员工花名册上并没有莱尼的名字,里德已经查过。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莱尼回答得很含糊。
  这个很久到底是多久?六个月?一年?
  德莱尼·诺克斯24岁,比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年龄小一点,这使她觉得以这种方式搪塞他更有趣。
  或许,她这是在演戏。昨天的跟踪游戏之后,她担心会被指控犯罪。
  莱尼看着他,双手捧着那杯会让她彻夜不眠的20盎司大杯浓咖啡。里德想知道,她过一会儿要干什么,还要去见谁。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嘴巴上。她双唇饱满,充满诱惑,让人产生幻想。里德收回目光,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神告诉他,莱尼已经发现他走神了。
  “这么说,你知道阿普丽尔在上米克斯网站。那么,你是否认为这和她的遇害有关?”他问。
  “这个网站有安全漏洞,稍微懂点电脑知识的人就能窃取到用户信息。”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试过。”莱尼回答。
  “你在那家网站工作过?”
  “没有。”尽管否认,但她说话的语气又让里德觉得她在撒谎。但是,见鬼,他轻而易举就能查出来的事情,她又何必撒谎呢?
  里德很好奇,不仅因为她不正面回答问题,还因为她不屑一顾的态度。
  她看了一眼手表,站起来,“时间到了。”
  毫无疑问,这女人是个工作狂。里德知道,他还会再见到她。他也站起来,内心兴奋不已。
  “别跟着我。”莱尼说,端起咖啡。
  “别做梦了。”
  莱尼穿过前门,把包扔在椅子上,安全报警系统发出“哔哔”声。她赶紧输入密码把警报关了,猫咪巴金斯满脸责备,默默地看着她。
  莱尼径直走向冰箱,里面有一盒过期的酸奶和一盒咖喱虾,她拿出来闻闻又放了回去。
  “没有能吃的东西,巴金斯。”
  她又打开食品储藏柜,里面同样没什么可吃的。此时,巴金斯正迈着八字步跟在莱尼脚边,莱尼盯着空荡荡的架子,转身走开。她饿,但即使再饿也不足以让她拿起手机打电话,很多时候她都会这样。“我敢肯定,你现在就像隐士一样,谁都不理。”妈妈发来语音邮件,“看到信息给我回电话。”   妈妈说得没错。此刻,莱尼不想见任何单身男人,甚至是送比萨的外卖员。她把猫粮倒进碗里,转身走到椅子上的斜挎包前,从里面翻出一块吃了一半的多滋乐糖。
  她踢掉鞋子,身子陷进沙发里,呆呆地看着笔记本电脑,嘴里嚼着糖。最后,她打开电脑,浏览着收件箱里的邮件。有几封邮件是关于阿普丽尔的,都是聊天软件解决方案公司的前同事发来的。
  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是她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此后发生了很多变化。过去这两年,她已经不再联系那些以前认识的“正常”人,他们离开代码就无法活下去。
  但她也有收获,比如,她现在安全意识高得惊人。并且,那个曾经令她兴奋不已的危险性嗜好,已经成为她的专职工作。她为生活而充当黑客,她热爱充当黑客的每一分钟。
  但她充当黑客不是为了猎奇,更不是为了谋利,虽然那是许多人的目的。而且,据她的经验,他们会因此变得异常差劲。虽然并不是所有人,但很多人都这样。
  她想起了里德·诺瓦克,想起了他那冷静的蓝眼睛和接连抛出的一个个问题。他是好人还是坏蛋?很难说,她曾经有过错误的判断。
  她原本以为,他会根据她所发送的信息追查下去,而不是纠结于信息的来源。可是,很显然,这位侦探思维缜密。她还记得他凝视她时那迷人的目光,想到这里,一种有关他的温暖的刺痛感涌上心头。
  在莱尼的世界里,男人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打扮得光彩照人,主要从事软件销售;另一类是程序员,他们在工作中聪明诙谐,在社交场合却笨手笨脚。
  里德·诺瓦克与众不同。也许是他那宽阔的肩膀和自信的举止,或是他那粗犷英俊的脸庞和眼角的皱纹,都表明他历经沧桑,阅历丰富。也许他的强势让她感到不舒服,他可能在工作中让很多人都觉得不舒服,不过,莱尼喜欢他这样。
  她想起了他那低沉随和的声音,这与他冷冰冰的目光形成鲜明对比。他无所畏惧,这让莱尼很高兴。阿普丽尔的案子需要他这样的人,坚持不懈,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巴金斯跳到沙发上,紧挨着她趴下来。莱尼先浏览了一些网页,然后登录了米克斯网站。她复制了阿普丽尔调查问卷的答案,伪造了自己的个人信息,想看看会得到什么样的回馈。到此为止,这些资料给人的印象还不太深刻。大多数男人都是白痴,他们会说些友好的话,或者要求见面。一旦遭到拒绝,他们很快就会回复侮辱性的话语。她看了几条信息,都骂她是个婊子。她又用不同的名字登录,导出阿普丽尔的相关信息。
  莱尼盯着阿普丽尔的照片,整整三天了,它还没被删掉。系统管理员没删,她的家人也没删,莱尼再次感到心寒和反胃。
  莱尼懂得女孩子在家中遭到暴徒闯入时产生的惊恐。三年过去了,她仍无法摆脱那种感觉,它已经深深地烙在了她心底。那件事永久性地将她的一生分为前后两个阶段。
  遭受攻击之前,莱尼已经意识到个人安全的重要性,只是没有提高警惕。说实话,危险很抽象,就像你知道应该去警惕某种东西,比如癌症和空气污染,但事实上,你没办法做到时刻提醒自己。
  现在,她内心的恐惧真真切切。她已经适应了警惕黑夜的噪声,习惯性地挂掉陌生人的电话,也习惯了警惕大街上陌生人对她的注视。她习惯性地锁车和设置防盗警报器,不再在傍晚或清晨跑步。她现在的生活完全不同。是的,她安全多了,绝对安全。但同时,她也感到了压抑和约束,就像她刚刚学会飞翔,翅膀就被剪短了。
  她凝视着阿普丽尔的照片,再次想起了她在最后那一刻的感受。她是被吓得瘫倒在地还是奋力反抗?她是否体验到了每一秒的痛苦?还是因为恐惧而忘记了疼痛?
  现在,看着阿普丽尔的照片,莱尼胸中生出一团怒火。它本不该还挂在网上,可它居然还在。整整三天了,男人们还在消费她,还在向她献殷勤,还在对她妄加评判,心存臆想。
  即便是死了,她也没有逃出那些人的魔爪。

4


  “尸检结果怎样?”里德一走进会议室杰伊就问道。
  里德把大杯咖啡放到桌上,后悔没在路上就喝掉,然后递给杰伊一份刚打印出来的尸检报告,“法医花了很长时间去找他想发现的东西。”
  “精液吗?”韦罗妮卡直言不讳地问。
  “不是。”
  “等一下,从头开始。”警督霍尔取出老花镜。
  事实上,警督出席星期六上午的会议只是想显示局里对该案的重视。
  “死因?”霍尔瞥了里德一眼。
  “钝性创伤。”
  “凶器?”
  “还没有找到。”
  “凶手带走了,”韦罗妮卡补充道,“根据血迹可以断定。”她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现场照片,从桌面上推向霍尔,“能看出来这些血滴是彗星状吗?彗星状血滴尾巴指向门口,这与罪犯离开现场时血滴的方向是一致的。”说罢,她推给里德几张照片,又把几张推给杰伊。
  里德仔细研究照片。微小的血滴旁标有证据标志,所有细节都因为放大了而显得非常清晰。
  霍尔从照片上抬起头,问道:“我们对凶器了解多少?”
  “根据死者颅骨受伤情况,初步判断是锤子。”里德回答。
  “锤子?”霍尔皱起眉头。
  “法医认为那不是一把普通的锤子,而是一种特殊工具。致命一击在左边头顶。”里德说罢,翻到图表那一页。他看着照片,潜意识里感觉不对劲,可就是没法准确地说出来。
  “死者身上有瘀伤吗?”杰伊问。
  “腿和躯干上有瘀伤,”里德说,“另外,一只胳膊骨折。从外表看,死者生前遭到重创,她拼命反抗,但最终还是没能逃脱魔爪。”
  这时,门开了,里德转过身,看见乔丹·洛韦走进房间。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她在里德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她穿着便装,警徽挂在胸前。乔丹是负责凶杀案的偵探,但最近一直在当卧底。
  “我错过什么了?”她嘟囔道。里德把尸检报告推到她面前。   “好,还有什么要补充的?”警督问道,“我想我们已经在现场周围搜索过凶器了?”
  “我们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杰伊回答,“但是你知道,凶手很有可能把凶器扔进了马路对面的唐恩湖。”
  里德认为凶手不会扔掉凶器,但他现在并不想说出来,“凶手的唾液、咬痕、头发和皮肤细胞也都没有找到,但是现场有明显的强奸迹象。”
  “这么说,凶手戴安全套了?”杰伊问。
  “润滑剂检验结果呈阳性。正在进一步确定润滑剂的品牌。”
  “我对凶手使用安全套不感到意外,”韦罗妮卡说,“这家伙真有洁癖。”
  “为什么这么说?”杰伊问道。
  “现场既没有发现凶手的指纹,也没找到一丝毛发。只有一个残缺的鞋印,而且看起来很奇怪。”
  “怎么会这样?”里德问。
  “鞋印很模糊。”韦罗妮卡递给里德一张照片。照片上,被害者家里的瓷砖地板上有一个模糊的椭圆形印记。
  “你确定这是鞋印吗?”里德问道。
  “确定。实际上,鞋底有一丝血迹,受害者的血,它沾在一根白色纤维上,是由高密度聚乙烯合成纸做成的东西。”
  “你是说他穿了鞋套?”里德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似乎是这样。”
  杰伊吹了一声口哨,“嘿,我说得没错,凶手是有预谋的。”
  里德往椅背上一靠,心中愈加不安了。
  “你确定那不是我们工作人员留下的鞋印?”警督问。
  韦罗妮卡立即反驳:“绝对不是。鞋印是摄影师到达现场后捕捉到的第一件东西。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是古铁雷斯,而且,她进去的时候忘了穿鞋套,所以,那肯定不是她的。”
  里德翻看着文件,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没有精液,没有毛发,没有指纹。尽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但被害者的指甲缝里没有留下任何皮肤组织。里德起初认为凶手很幸运,但现在想,他可能有所防备,专门穿了长袖衣服,而且,他很有可能戴了头套,甚至穿了连裤袜,以防止留下任何证据。见鬼,没准他还剃了光头。
  “我在公寓后门发现了一些毛发,”韦罗妮卡继续说,“但那是猫身上留下的,从颜色上看,应该是一只花猫。”
  “根本就没发现猫。”杰伊说,尽可能放松心情。
  “凶手是怎么进入房间的?”乔丹问。
  “还不清楚,”里德回答,“没有破门而入的迹象,但她姐姐说,她对安全问题非常谨慎,所以,晚上她不可能不锁门。”
  “你是说她放凶手进屋的?”霍尔问。
  “还不能这么说。”韦罗妮卡回答。
  里德看着她,“门上有什么发现吗?”
  “还没有,正在找。”
  霍尔扭头看向里德,突然转变了话题,“我听说受害者在交友网站上有账户,确有此事吗?”
  “她在一个叫米克斯的网站上注册了账户,”里德回答,“巧合的是,该网站总部就在奥斯汀。至于嫌疑人,我们正在从这个网站上筛查,但是人太多了,如同大海捞针。”
  “有多少人?”霍尔追问。
  “确切地说,是36012个,”杰伊回答,“近800人住在本地。从聊天记录看,她可能只和其中两个人见过面。那是去年10月份的事了,而且案发当晚这两个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据。”
  里德看着杰伊。杰伊亲自审讯了这两个人,而且他看人的直觉很准。这两个人不在场的证据已经核实,但里德还是不想放过。
  德莱尼·诺克斯认为米克斯网站是个很好的突破口。里德不知道它为什么那么重要,但事实就是如此。这姑娘可能脾气不好,却很聪明。还有,她了解被害者,会有自己的独特视角,而这是他不具备的。他想起昨天晚上她直视他的样子。她表现得似乎很谨慎,但可能还有别的,似乎对他还有某种期望。
  “她也可能在线下联系过其他人,”里德说,“所以,我们仍在检查她的通话和电子邮件记录。”
  “交友网站的调查似乎要花费大量时间,”霍尔说,“除非能发现一个具体的嫌疑人,否则我们要尽可能快地放弃这一线索。我们绝不希望这方面的调查也被媒体获悉。”
  里德没吱声。他也讨厌媒体,但更鄙视这种政治行为。这个案子已经够糟的了,一个年轻姑娘在家中被杀,警方四天之内竟然没有找到一个嫌疑人。
  霍尔看着杰伊,“被害者同事那里有没有发现线索?”
  “我们正在调查。”
  “我们还在查一个电话号码,”里德说,“我们在死者车上发现了一张收据,上面写着这个电话号码。”
  “收据上的日期正是谋杀案发生当天,”韦罗妮卡补充道,然后扭头看着里德,“有什么发现?”
  “电话是斯普林斯路一家健身房的。”
  “健身房?”霍尔问。
  “主要经营瑜伽、普拉提、禅修等,还配有一个保健食品餐厅。”正说着,里德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他接着说,“我今天晚些时候去那里。”
  “谁去参加葬礼?”霍尔问。
  大家都一言不发。
  “葬礼今天中午在圣心教堂举行。”他补充道。
  “我去。”里德答道。
  乔丹看着他,“别,你去健身房吧,我去教堂。”
  “我和乔丹一起去。”杰伊自告奋勇,这让里德大为吃惊。杰伊讨厌参加葬礼,里德也是,但这是他们工作内容的一部分。这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机会,来观察被害者周围的人们,有时还有机会了解这个家庭任何不寻常的一面。
  “很好,诺瓦克负责调查健身房,你们俩去参加葬礼,”霍尔说,“但行事要低调,避免引人注目,媒体可是无孔不入。”说完,他看了一眼手表,把椅子往后一推。这时,里德正低头看短信:五分钟后在街对面的星巴克见。
  号码又是盗用警察局長的。里德小声咒骂。
  “诺瓦克?”
  “长官?”里德抬头看向霍尔。   “今天稍后向我汇报调查情况,我希望有所进展。”霍尔环视了一下房间,“葬礼一结束,媒体就会打爆我的电话。”
  里德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德莱尼·诺克斯。咖啡店外面,只有她既不喝咖啡也不看手机。他走近她的时候,她正好转过身,面对着他。
  她今天穿着黑色紧身T恤,褪色破洞牛仔裤,厚实的黑色骑士靴,那绺粉红色的头发今天编成小辫,塞在耳朵后面。
  里德在她面前停住脚步,她一双黑眸注视着他,叫道:“侦探。”
  “德莱尼。”
  “叫我莱尼。”她朝远处看了看,“我们去那边吧,不需要很长时间。”
  他跟她走到长条石凳环绕的圆形喷泉旁。里德环顾四周,观察着人们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看他们是否有可疑行为,但在这阳光明媚的星期六上午,每个人似乎都很愉快。
  他在树荫下的长凳上坐下。莱尼两手插在牛仔裤后兜里,站在那儿。
  “你没有告诉我,你在特尔斐中心工作。”里德说。
  “有什么两样吗?”
  “有。”
  莱尼看了他一会儿,也在长凳上坐下,但与里德保持着足够远的距离。“你一直在调查我。”莱尼说。
  “是的。”
  “就是说,你也在查我的领导?”
  “正在查。”
  她扭脸望着喷泉,里德趁机端详她的脸庞。昨天的敌意已经消失,但紧张的表情依然还在。她似乎在整理思绪,里德趁机上下打量,被她那光滑裸露的胳膊迷住了。肤如凝脂,里德心想,也许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室内。接着,他的目光移到了那件紧身T恤包裹的胸部。
  该死的24岁。里德提醒自己,移开了目光。
  “不要介意哟,可是——”他看了一眼手表。
  “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昨晚你问我米克斯网站,问我怎么知道阿普丽尔在网站上被人盯上了。”莱尼把脚塞在长凳下面,瞥了一眼喷泉,里德能看出来,她对这次谈话感到不自在。
  他期待着。
  “那是凶手发现她的地方,”莱尼看着他,“我无法证明,但我确信凶手就是在那该死的网站上发现她的。”
  “你怎么会这么肯定?”
  她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对吧?”
  “黑客。”
  “白帽黑客,专做好事,与黑帽黑客正相反。”
  “好吧。”
  “米克斯网站是我们的客户。他们雇用我们来检查他们的系统,进行入侵测试,即良性入侵检测,”莱尼解释道,“寻找安全漏洞和后门侵入等诸如此类的事情,找到系统容易受到攻击的地方。我被选中加入红队,红队的任务就是攻击系统。”
  里德坐在长凳上静静地听着。她眼中的怒火吸引了他,她似乎很喜欢这个话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里德问道。
  “大约10个月前。他们担心系统的运行安全。”
  里德笑了。
  “怎么了?”莱尼有些不解。
  “你说的听起来像在进行核试验,”里德说,“我们现在谈的是交友网站。”
  “你知道网络相亲行业的行情吗?”莱尼问。
  “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
  “一年超过20个亿,并且这个行业还在不断增值。”
  里德装出懊悔不已的样子。
  “更重要的是,它涉及数百万人的个人信息。”
  “姓名,信用卡?”
  “还有个人资料,”莱尼说,“家庭住址、长相描述、性偏好等。一些匹配度调查问卷甚至能搜集到女性非常隱私的信息,这简直能让那些想入非非的男人欲罢不能。”
  “好吧,那么……我想知道,你是否在他们的系统安全中发现了漏洞。”
  她皱起了眉头,“简直就是个笑话。系统是完全开放的,他们根本不需要特尔斐中心,连黑客菜鸟都能侵入系统。实际上,就是他们侵入了。米克斯网站刚开放几个月,就有人开始绕过注册程序使用网站了。”
  “为了逃避注册费?”
  “对。可能就是为这目的,但同时也避开了个人信息审核。米克斯网站系统被设置为通过检查用户是否有犯罪背景来决定能否通过注册,并检查他们的档案是否与性犯罪者的档案一致。很多交友网站都不在意这些,所以,正是这个功能使米克斯网站与其他网站不同。他们增加这个功能来吸引女性用户,希望获得更多的市场份额。但安全漏洞是个重大缺陷,恐怕系统管理员也是一年前才发现这个问题。”
  “恐怕?”
  “我认为,他们之前就怀疑系统有问题,但是没有资源或动力来真正修复系统中的漏洞。一旦问题扩大并开始蔓延,就成了公共关系责任。对用户的争夺是激烈的,米克斯网站向社会做出了人员筛选和犯罪背景调查的承诺,并承诺对个人信息进行保密。但如果他们没有足够的安全措施来支撑,一切都是扯淡。”
  “我想你应该指出了这些问题。”
  “没错,我立即就指出来了。”她撩开眼前的一绺头发,看着里德,“哦,事实是,我首先警告了阿普丽尔,我在他们的数据库中看到了她的名字。后来,我在正式报告中指出了所有问题。”
  “他们怎么办?”
  “他们请求我们彻查安全程序,我们也查了。然后,我给他们一个补丁来修补我发现的具体漏洞。其中有一个问题,系统后门有一个秘密通道可以提供通用访问许可,能得到用户的所有信息,包括姓名、信用卡信息、住址等。”
  里德眉头一皱,“还有住址?”
  “他们存有用户家里的电话号码,黑客五秒钟就能找到她们。”
  “你认为杀害阿普丽尔的凶手就是通过后门的秘密通道找到她的?”里德瞪大了眼睛。
  “或者别的秘密通道。是的,我是这么想的。我认为凶手找到了她,跟踪她,而她没有丝毫察觉。”她看着他,黑眸中透着忧虑,“后来,他去了她家,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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