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鸟飞不回温暖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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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年,我失业了,租住在一条老街上,过着悠闲而贫困的日子。杨梦琪打电话问我过活得怎么样,我伸伸懒腰说和猪一样。杨梦琪说她要结婚了,对象是某煤老板的儿子,有钱也英俊,问我要不要参加她的婚礼。我说还是算了。杨梦琪说不管如何,结婚那天一定要见到我。
  我吃了一碗泡面,没把杨梦琪的话当回事。很长时间以来,我不知道我和杨梦琪到底是什么关系。十月的天气秋风飒爽,我在头上严严实实地扎着一个浅褐色的头巾,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宽大的黑色墨镜,包裹得就像一只棕子。
  我在巷子里看到一个小女孩,她手里捧着一朵玫瑰,鼻涕甩得老高。我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粒糖,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说,来,神仙哥哥请你吃糖!趁小女孩不注意,我迅速从她手里夺过玫瑰,小女孩哇地一声,哭了。我在她惊天动地的哭声里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巷子。巷子里的人顿时把目光对准我,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我想,孤独是很可怕的东西,我需要通过别人的关注来证明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在人民公园见到王可可,也可以说我约了王可可在人民公园见面。王可可微胖,可爱但不美丽。王可可是我在网上认识的,我们在网上聊了三个月,并且爱得死去活来。最后,我们毅然作出了一个决定,把爱情从网络延伸到现实中来。于是,有了我约王可可在人民公园见面的这一幕。
  王可可斜着眼,打量了我老半天。惊讶地说,你就是唐伯虎呀,比我想象得差远了。我说你也比我想象的胖了那么一点。我的网名叫唐伯虎,真名实际上叫唐之童。王可可说,你不在我的审美范围内。我的脸色比绿豆还要绿,手里的玫瑰被揉得粉碎。王可可又说,第一次见面,很失望,不仔细看还以为我是从森林里蹦出的野人。
  我说,既然如此,我还是回我的森林去,我们到此结束没有必要谈下去了。我准备转身离去,王可可拉住我说,其实野人也挺好的,我看好你,只是我的肚子有点饿了。我觉得王可可终于说了句人话,于是领着王可可进了酒楼。王可可对吃表现出莫大兴趣,点了鸡鱼肉不说,还来了两瓶洋酒。
  酒过三巡,王可可醉倒在桌上。这下我急了,我口袋只有几块钱。翻看王可可的钱包,里面只有几张纸巾。在网上说什么自己是富家千金,原来和我一样,无产阶级一员。我觉得受到欺骗,准备溜走。没想到王可可更狠,从桌上一跃而起,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了。我本想逃出酒店,却被几个保安给拦住。
  
  􀀌---------------
  都说,毛主席是人民的大救星,可惜毛爷爷死了,不能把我从水深火热里拯救出来。但杨梦琪可以。当酒楼经理要把我移送给人民警察时,我说我给朋友打个电话,她会带钱来。
  酒楼经理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答应了。我拨通杨梦琪的电话,平静地说,琪哥,有人把我扣住,快带人来救我。酒楼经理脸色大变,以为遇到了黑社会人物,小心翼翼地递给我一支烟说,小兄弟,有事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我说,没什么好谈的,钱马上送来。酒店经理不停地在一旁赔礼道歉,并且又多召集了几名保安来。十多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酒楼门口,杨梦琪从轿车中走出来。我冲上前去,大声说杨梦琪,你真找了个煤炭的儿子啊。杨梦琪沉着脸说,真想给你找个女朋友,以后就不用我担心你了。我说,其实你也可以不来救我,因为你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杨梦琪说是呀,以后就不管你了,也有喜欢你的人了嘛。
  杨梦琪确实没有再管我了。我想记起杨梦琪结婚的事情,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老王曾经发过誓,如果娶不到杨梦琪,宁愿断子绝孙。老王虽然已上了天堂,但我还是不希望杨梦琪嫁给煤炭的儿子。我打算去找杨梦琪谈谈。至于谈什么,我还没有想清楚。我常想,如果没有老王,如果老王不喜欢杨梦琪,我会和杨梦琪在一起吗?这个问题没有人告诉我!
  骑车经过人民中路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叫“老王糖炒栗子”的小摊。刹车,掏出八块钱,我说老板,来八块钱的栗子。老板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估计言情剧看多了,脸上始终挂着令人舒坦的笑。其实,这些都不是我想说的,我突然很想念老王,决定把老王的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讲出来。
  
  􀀍---------------
  那年上大三,老王对哲学表现出非常大的兴趣。春天到来的时候他就像发春一样,总是捧着一堆苏格拉底啊黑格尔啊,耷拉着膀子行走在校园各个角落。我甚至觉得老王走路的样子都越来越像尼采了,都是不看着路走的。
  大学快毕业时,老王作出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决定,从中文系转系到哲学系。实际上,老王并不想弃中文从哲学,像当年鲁迅爷爷一样弃医从文成为伟人影响了一代又一代青年。他也知道以后毕业出去后,哲学比中文肯定更不好混饭吃。他总是拍着胸脯对我说哥们儿,咱都跟文字干过,知道这年头爬格子辛苦,哲学就更不行了,你总不能天天思考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过日子吧。老王发表豪言壮语时喜欢一手提着啤酒瓶一手夹着中南海,先咕隆喝一口啤酒,再噗哧吸一口烟,或者干脆双管齐下,然后说爽!真他妈爽!
  老王之所以费尽周折,转到哲学系。是因为老王失恋了,他先是被前女友黄翠花无情抛弃,然后又被杨梦琪无情地告知已名花有主。所谓前女友,老王说其实是他突然春心萌动,写了一首情诗偷偷塞到黄翠花的课桌里,只是黄翠花对此完全没有反应。老王后来分析说这件事至少说明了两点,第一就是默认,也就是说黄翠花同意了老王的求爱,第二就是那首诗当时发挥得相当深奥,黄翠花压根没看懂。总之没过多久,老王就得到了黄翠花恋爱了的消息,于是他坚持认为自己被抛弃了,于是发奋研究关于什么是爱的哲学,立志为人类解答困扰了人们几千年的难题。
  老王追杨梦琪之前,我给老王做过深度分析,认为癞蛤蟆吃到天鹅肉的几率等于零。但老王已失去理智,说非杨梦琪不娶,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
  当老王雄纠纠气昂昂向杨梦琪表白的时候,被告知杨梦琪已经有男朋友了。这个消息是杨梦琪通过我转告老王的。老王知道我和杨梦琪关系很好,所以他认定我能想到办法帮他追到杨梦琪。我觉得我也应该帮老王一把,不能让他再去研究哲学,然后像尼采一样疯了。也许,我认为应该了却老王的一桩心愿,不能让他这一生留下遗憾。
  我和老王进行了论证,我们讨论要追到杨梦琪正面下手很难。于是我们打算从侧面寻求突破,侧面突破就是找杨梦琪的男友踢足球,趁机下毒手,对其能废则废,不能废则重伤。
  老王在听完我的论证后,拍手高呼,爽,真爽。我觉得老王高兴得样子都很颓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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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赛那天我们起得很早,约了几个要好的朋友全副武装,在球场等着杨梦琪男友的到来。我们手上绑着护腕,腿上捆着结实的木板,背包里藏着钢管,临行前我们干掉了一罐啤酒,感觉就像即将就义一样壮烈。当然,这些费用都是老王出的。
  球场上,我们都踢得很拼命,从后防线一直追着那家伙踢到他们的禁区,踢着踢着就踢到人身上去了。我听见杨梦琪男友哎哟哎哟叫的声音,听见老王踹到那小子后窃喜的声音,我突然觉得这一次好像玩得有点大了。
  球踢完球时,那小子是被人抬下去的。我和老王一人要了一罐可乐还没拉开拉环,就哗地一下围上来七八个人,一个个满脸杀气像终结者似的一步一步摆了过来。我很自觉地缩成一团抱着脑袋躺在了地上,只听见老王站在上面叫,他妈的,你们想干什么,老子搞行为艺术那年小混混还不叫小混混,还叫流氓。老王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然后就是一阵猛烈的像香港早期的功夫片一样噼里啪啦的拳脚声和老王咿咿呀呀的嚎叫声。
  那次侧面的计划以我和老王的身体心理重伤而告终。受伤之后的老王对什么是爱更加不理解,他经常每天晚上坚持喝酒到深夜,然后从上铺扔下一只空酒瓶把我砸醒,问我,哥们儿,你说,到底什么是爱呢?人活着有意思吗?然后在把我砸清醒之后自己迅速沉沉睡去。
  其实,老王之所以转到哲学系,不仅仅因为失恋。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秘密,这个秘密我在最后告诉了杨梦琪。很多时候,我也会想,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但是哲学也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以前想好好学习,找份工作的愿望也被抛诸脑后,我觉得就这样过下去,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当一天学生逃一天课,悠哉乐哉的日子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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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想到杨梦琪会成为我和老王关系的终结者。受早期香港古惑仔电影影响,我一直是个讲义气的人。那天,我和老王喝醉了酒,在大街上歪歪撞撞。我被迎面开来的一辆货车刮伤腿被货车上的铁丝刺得血肉模糊。我终于支撑不住,轰隆一声倒在了地上。老王则拿着啤酒瓶当话筒唱着单身情歌。
  我疼痛难忍,高呼老王我不行了。老王对此全无反应,他把酒瓶朝卡车砸过去,我听到酒瓶破碎的声音。当我觉得自己就要完蛋时,恍惚间看到杨梦琪来了。她跪下来抱住了我,脸被刺目的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眼中有泪。纤巧修长的手指颤抖着抚摸我被头发遮住的脸颊。杨梦琪说,之童,我带你去医院,你不会有事的。我觉得很温暖,比韩剧最煽情的片段都还要温暖。总之,我看到老王想叫杨梦琪又没叫的模样,他呆呆地看着杨梦琪抱着我,然后又傻傻地笑。我想叫住老王,发现老王轰然倒塌,晕倒在马路上。杨梦琪搀着我,叫了辆车直奔人民医院。
  后来,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老王和杨梦琪一起到医院看我,杨梦琪当着老王的面说之童,我喜欢你。然后我听到老王说,哥们,我终于知道你是个卖友求色的小人了,以后咱们一刀两断。最终,我对杨梦琪说,不要开玩笑了,真正喜欢你的人是老王。
  杨梦琪就流泪了,说,是啊,其实她也很喜欢老王,想做老王的女朋友,问我有什么感想。我说,祝福你们。然后,我就看到杨梦琪讽刺地笑。
  没过一个星期,杨梦琪就和老王挽手在一起了,我成为了最后的孤独者。那时我整天都混迹于学校旁边的小饭馆小酒吧。老王和杨梦琪在一起后,把我抛弃在一边。偶尔碰到杨梦琪,也是把我当成陌生人。不久,面临毕业,我开始找工作。老王和杨梦琪的恋爱在那个离别的季节也宣告结束。毕业典礼上,老王终于又跟我说话了,他说,兄弟,谢谢你,杨梦琪其实喜欢你,你要好好照顾她。
  老王走得很仓促,甚至连铺盖都没卷走,便消失了。后来,杨梦琪告诉我,老王南下经商了。我对杨梦琪说,老王去了天堂,他得了癌症,晚期,不过他让我转告你谢谢你陪他走过了生命的最后时光……
  杨梦琪惊讶的眼神蒙上了一层水雾。我想,从那天起,我们再也见不到老王了。而我也帮老王了却了一桩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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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讲到这里,我骑车出了人民中路,在十字路口居然碰到王可可。她东张西望,看到我,她说唐伯虎,真巧啊。我说是呀,上次你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说我要去找一个人。王可可说她知道我要找谁,她正好也要去找她。然后,王可可坐在我自行车后座上。阳光洒落在这座美丽的城市,我按杨梦琪给我地址,找到了她住的地方。那是一栋欧式的别墅,门口停着一辆精致的奔驰。我的心难受起来,因为眼前的场景让我相信杨梦琪嫁给了煤炭的儿子。我扭过自行车的龙头,准备打道回府。王可可却拉住我的自行车说,你要找的人等你很久了,你还是见见她吧,不然以后没机会了。
  我说自行车不能和奔驰约会的。我是被杨梦琪拖进别墅的,见到杨梦琪,王可可和她很熟悉的样子。我顿时诧异,你们认识?我们早就是朋友了,王可可嬉笑着。你们怎么认识的?我继续问。之童,你不知道王可可是谁吧,她是老王的妹妹,刚考到这个城市上大学。杨梦琪说完,王可可认真地点点头。我望望杨梦琪说,这别墅是煤炭的儿子买给你的吧。
  杨梦琪扑哧笑了,房子是我老爸买的,我是煤炭的女儿,下个星期我要去澳大利亚念书,我们可能很长时间不能见面了。
  我恍然大悟,莫非王可可也是你的指使,才闯进我的网络世界,和我恋爱的?
  杨梦琪神秘地笑了,她说怕我孤独,想让王可可给我的生活带来一点乐趣。我说我讨厌这种阴谋。杨梦琪说这不是阴谋,是善意的欺骗。我们没有机会再争论这个无聊的话题,因为杨梦琪很快去了澳大利亚。她在大洋的那端给我打电话,问我过得怎么样,王可可是不是也很好。我说我们都很好,要她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杨梦琪又说,她在澳大利亚找了个高鼻子的英国男朋友,他们还一起去海边烤烧烤吃了,她觉得很浪漫。我们聊了很多无关痛痒的话,直到我的电话没电了。
  我莫名地想念老王,想念杨梦琪。王可可告诉我,杨梦琪之所以去澳大利亚,是因为她以为我喜欢你。我之前听过你和我哥的事,网上和你聊天,确实有点喜欢你。但通过和你相处的这段日子,发现你是个很闷的人,和我的爱情观价值观都不一样。现在班上有很多帅哥追我,所以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希望你能谅解。王可可的话又让我想起了老王,想起了那个牛X的话题——什么是爱?
  那天,杨梦琪给我发来一条短信:我像只受了重伤的鸟,疼痛迷惘,一心想着逃亡。爱的阡陌,一条一条。而我看不清来路,飞不回温暖的森林。看着短信,我突然就想流泪。
  我想我不是温暖的森林,没有爱情鸟会飞进来。流逝的岁月里,我看到的是褪色的风景,还有我们飞扬跋扈的青春。
   文字编辑/苗嘉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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