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走廊里，一个男生小声而急促地叫我，我立定问他：“有什么事吗？”
　　他期期艾艾地说：“我能到你的办公室去说吗？”我点点头。他进来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将手上卷着的画纸摊开在我面前说：“老师你看，我觉得自己画得挺好的，为什么分数只有65分呢？我看他这张画得还没我的好，他都得70分呢。”他把同桌的那张画也摊开来。
　　啊，原来他是来讨说法的。这是一张美术作业，我要求学生临摹书上的一幅写意国画《梅花麻雀图》。这算是期中考试了。
　　两张画摊在桌上，我给他分析：“你这张，梅花点得不错，麻雀的形体姿态也不错，可偏偏是‘点睛之笔’不准确，眼睛画偏了，这不是犯了常识性的错吗？他这张也有缺点，梅花浓淡深浅缺少变化，但作为画面主体的麻雀画得还是到位的……”
　　他听明白了，似乎也服气了，但还不走，磨磨蹭蹭，抓了一会儿头皮，终于说出了要说的话：“老师，你这次能不能开开恩，送我5分，下次还你，行不行？”
　　我笑了起来，教书好些年了，还没碰到过这样的学生。
　　“你说说看，为什么一定要我送你5分呢？”
　　“你表扬过我，说我画画蛮好的。”
　　“啊，我表扬过你？”
　　“是的，你表扬过我两次，一次画素描头像，你说我暗部画得不错。还有一次画水彩画，你说我把天空染得不错，没有弄脏。”
　　“可是这次你只能得65分呀，再说这是考试，老师应该公正，是不是？”
　　“可是我这次已经向我爸说过我美术考得不错，如果我把这65分拿回家，老爸一定会说我吹牛，要打我的……”
　　“65分已经超过及格线了，以后再努力一下就是了。”
　　“不不不，老师，我只好实话告诉你，这次期中考试，几门主课我都没考好，语文65分，英语刚及格，数学只得了55分。我爸非常生气，用皮带抽我，用脚踢我，说我没有一门考得像样，我说我副科蛮好的，美术至少能考70分……老师，你看——”
　　他撩起一条裤腿，脚 上露出了几条青紫的伤痕。
　　我不再多说，拿出一张宣纸，让他重画一幅。
　　半小时后，我用朱笔在他的画上写了个“70”，很醒目。出门时，他向我鞠躬，又轻轻问一句：“老师是不会告诉其他同学的，对吗？”我含笑。
　　多年以后……
　　我在地铁月台上等车，一旁座椅上一个男子向我微笑行注目礼，而后站起来说：“您不是教我们美术课的老师吗？”
　　“你是？”我记不得他是哪位了。
　　他说：“我就是那个向你讨分数的学生呀！”于是我想起了20多年前的那一幕。月台上，我俩相互把上述故事一点点补充完整。
　　我问他现在在哪里工作，他说了一家公司的名称。
　　“那么，你现在是否经常向你的老板要求加薪？”我和他开起了玩笑。
　　他笑了，有些腼腆地说：“我们公司人不多，我当家。”
　　“啊，那你就是老板了，你后来学的是什么专业？”
　　“计算机专业，毕业后搞软件设计。”
　　“你过去的数学成绩好像不怎么好，怎么选了这一行？”
　　“老师，你还记不记得，那次在你办公室里你对我说过一句话，你说，像你这么聪明，想得出向我讨要分数的人，怎么可以数学不及格呢？”
　　我说过吗？我记不清了。可是他却一直记着，并为此改变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