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村里当支书,母亲当妇女主任, 他们整天在村里忙,我们姐弟四人在家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衣服脏了也没人洗,家里一团糟,家里太需要一个能照顾我们的人了。
瓜子洲离排村有 40 多里路,那年头没有车,交通不方便,连公路也是砂子路,去外婆家都是步行。父亲在村里整天忙得团团转,没有时间去接外婆,就找了一个开拖拉机的司机陪同母亲去。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搭乘一辆“ 突突突”的拖拉机去排村接外婆,我开始焦急地在等待外婆的到来。中午饭后,姐姐带着我和弟弟不知跑了多少回,到马路上去看母亲有没有把外婆接来。
我没有见过外婆,不知外婆长得怎么个样子,是高还是矮,好看不好看,是好是坏,我心里一直嘀咕着。我问姐姐,你见过外婆吗?姐姐说没见过。我有点儿失望,姐就说,外婆肯定是好人,也好看。因此, 想见外婆,成了我神秘的向往,想见外婆的心情,竟然是如此的急切和期待。
好不容易等到了太阳落山,我们在马路边终于等到了“突突突”的那辆拖拉机, 车上载着外婆和母亲,司机停下车,母亲乐呵呵地说:“ 孩儿们,快点儿跟外婆拿衣(服)包(袱)回家哇!”我和姐姐就抢着去提外婆的行李。外婆下车后就抱着我最小的弟弟说:“终于见到你们了,终于见到你们了!”我看见外婆喜形于色的模样,就感觉到了外婆是一个十分有亲和力的女人。
回到家,我们姐弟四个围着外婆转,外婆拿出她带来的晒干了的红薯片,一片片分给我们,我们争着抢要,外婆左看右瞧 的,抱了这个抱那个,一个劲儿地叫“乖崽” “乖女”的,叫得特别亲热。我看着外婆高兴的样子,发现她眼里有几滴激动的泪水 流出。我头一次见外婆,她中等个子,五十 三四岁的样子,身子壮实,正方脸,眉清目 秀,和蔼可亲,说话轻声细语的,嘴两边挂 着两个小酒窝儿,很讨人喜欢。
外婆来到家里后,我们上学回来,不再有饥饿的困忧,锅里总是有吃的,给我们填饱肚子。冬天,外婆把火笼盛满了炭火,待我们回到家了好取暖。那年,我读小学三年级,在离家不远的祠堂里念书,早上姐姐带我去上学,外婆每天下课后就会来学校门口接我们回家。
外婆心灵手巧,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 早上做完饭后就坐在家里穿针引线,纳鞋缝衣。纳鞋是外婆的拿手活儿,她给全家每个人都纳了一双布鞋,我穿着崭新的布鞋来到学校,老师和同学们都投来好奇和羡慕的目光。那时,我就炫耀着说:“这是我外婆做的。”
上世纪 60 年代,农村家家户户经济困难,生活差,连米饭也吃不上,经常吃苦斋, 吃野菜,吃红薯丝充饥。那年代,一个月难得吃上一次肉。有次,我看见锅里的肉,口水咽了又咽,外婆把青椒炒肉端上桌后,我们四姐弟贪婪极了,没等父母和外婆上桌就把两碗青椒炒肉抢个精光。小弟才 5 岁,抢不过我们三个,没吃到几块肉,就生气地哭闹起来,外婆见状,把夹在碗里的肉全部给了弟弟。
外婆疼爱我们姐弟四个,饿了,外婆会煮一碗菜汤给我们吃;生病了,外婆四处找草药为我们敷药;下雨了,外婆会送斗笠给我,60 年代没有雨伞,一般人家连油纸伞也买不起,只有戴着箬叶做成的斗笠去上学。冬天寒冷,我穿上棕树皮做的蓑衣去上学。有一天早上出太阳,傍晚回家下起了大雨,家里只有一件蓑衣,外婆送来蓑衣给我穿上,自己淋着雨回家,回到家后,外婆就像一个落汤鸡,因此患了重感冒,害得她病了好几天。
不知不觉,外婆陪我们一起生活有两年了,外婆的生命和精神融入了我们的家庭,融入了我们的血脉,成为我们家庭的主心骨,更是我们姐弟四个人的精神支柱,我一旦没有见到外婆就会满屋子、满村子找, 直到找到外婆,还会哭着说:“外婆你不能走。”外婆就笑着说:“外婆哪儿也不去,就守着你们四个。”我破涕为笑,依偎着外婆, 倾听她心跳的声音,外婆总是搂着我,让我在幸福的梦幻中酣睡。外婆的一言一行, 总是让我沉浸在浓浓的爱意中。即使是因为我顽皮惹外婆生气打我,可过后都会抱着我亲着我,问打疼了没有?还会为了补偿,给我买好吃的。
那年冬天,外婆突然说身体不舒服,开始是肚子痛,母亲请了中医开了几服中药, 服了后,有两个月没痛了。可是,两个月过后,外婆的腹部又开始剧痛起来,痛得外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痛不欲生。母亲叫父亲回来,把外婆送进了乡卫生院检查,经过医生拍片检查,诊断结果令父亲和母亲如晴天霹雳,外婆长了子宫瘤,瘤子长得还很大,很严重。父亲急忙请了县人民医院的专家上来检查,诊断结果一样,医生说已经到了晚期,而且扩散到了内腔,母亲听后泪流满面,号啕大哭,央求医生救外婆,医生说唯一的选择就是做切除子宫瘤手术,否则,难活一个月。外公得知外婆病重了,连夜从排村老家赶过来,见到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外婆,外公也哭了。最终,外公、父亲和母亲合议,决定听医生的,为外婆做手术。
外婆做手术的日子,正是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北风呼啸。做完手术,外婆清醒了些许,而这一切,我和姐姐还蒙在鼓里。
到了腊月二十五,还不见外婆回来,母亲回来了,我就追问母亲,外婆哪儿去了, 我要外婆回来,这时母亲哭了起来,母亲这才告诉我外婆病重了。我听后伤心大哭, 那时还小,不知道肿瘤是什么,也不知道肿瘤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外婆的病很重。我急了,要去医院看外婆,因路途太远,母亲不让我去,我顾不了那么多,趁母亲出去借医药费了,就和姐姐偷偷跑到医院去见外婆。
那天,下着雨,起了大风,我和姐姐冒着寒风雪雨,一股劲儿地跑了5 公里路,到了堆子前卫生院,见到躺在病床上的外婆憔悴虚弱,我痛心万分。外婆拉著我的手, 眼泪汪汪,有气无力地说:“要好好念书!”她又对姐姐说:“要带好弟弟,不要让娘生气。”我泪如雨下,祈祷外婆要尽快好起来。因两个幼小的弟弟在家,我和姐姐不敢久留医院,依依不舍地告别外婆回家。回家的路上,我和姐姐一直哭着,不知是雨还是泪,浑身湿透了,冷得全身发抖。
腊月二十七,外婆病危,母亲回家匆匆忙忙的,我看见母亲流着泪,知道外婆很危险了,我向母亲提出要去医院看外婆,母亲不让我去,叮嘱姐姐要带好我们兄弟三个在家,哪儿也不准去。腊月二十八,外婆咽下最后一口气,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我们,父亲和母亲哭成了泪人。父亲回到家,请了几个叔伯在家一起商量外婆的后事。外婆有一个姑姑嫁在堆前村,好心的姑姑让外婆安葬在她的自留山上,外公同意了,父亲和母亲也就照外婆姑姑的意思办了。
那年,父亲一贫如洗,为外婆治病已经借了不少钱。父亲好不容易借到一笔钱, 买了一副棺材,自己涂上了黑漆,用板车拉到了堆子前街上的卫生院,当晚把外婆安放在棺材里,让外婆安息。
大年二十九,天还没亮,母亲就做好了早餐,父亲请了几个叔伯亲友和“八仙”,大家围饭桌扒了几口饭,喝了一碗酒,就上堆子前卫生院送外婆上山了……
写到此,我已泪流满面。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走过多少岁月,这份疼痛始终在我心里是个解不开的结。外婆,你在天之灵可曾知道?
责任编辑:黄艳秋美术插图:段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