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11日，距离世界杯开幕还有一天。圣保罗的伊塔盖拉球场外已经人头攒动。来这里办证的媒体人员、第二天比赛服务的工作人员、开着流动售货车的小贩……一个身穿巴西队服的老头吸引了人们最多的目光，他用脚颠着一个玻璃球，做着各种花样，收尾是准确地将玻璃球踢进手中的矿泉水瓶当中。在人们一片片的喝彩声里，他摘下帽子收集着人们给的零钱。在巴西，也只有在巴西，才有人能以足球卖艺生存。
　　1996年，英格兰欧洲杯的口号是“足球回家”。英国人发明了很多运动，但最后他们都不是玩得最好的。比如足球，英格兰人发明了现代足球，但在人们心里，真正的足球王国是巴西。与1996年相比，更多的人愿意相信，2014年的世界杯，足球才真正回了家。
　　没有人否认，巴西是足球的天堂。同样，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很多时候一个轻巧的翻转，天堂会在一瞬间变成地狱。

天 堂

　　在巴西，几乎有空地的地方就可以找到球场，就可以找到踢足球的人。我们所住的酒店是圣保罗的新区，高楼林立，和北京的CBD一样。但就在高楼的夹缝当中，仍然可见一片绿油油的球场，除去漂亮的草皮之外，球场的附属设施并不豪华。但在球场的大门上，挂着伊普拉比埃拉足球学校的牌子，上面清楚写着，招收7到13岁的儿童踢球，“全部免费”。
　　巴西到底有多少人从事足球？这样的问题就像是中国有多少人会打乒乓球一样难以回答。之前曾经有说法，巴西的足球人口是1600万，国际足联给出的答案是巴西的足球人口有1300多万，其中注册的足球人口是400多万。但国际足联的这个数据表里，中国的足球人口居然有2600多万，排名世界第一，这显然与实际出入很大。不管怎么说，有着不到2亿人口的巴西，足球人口所占的百分比应该是10%左右，基本上10个人当中就有一人常年从事足球活动；如果你再算上那些平时总看球的人，那么这个国家几乎没有人和足球无关。
　　华人李先生已经在巴西当地生活了20多年，采过金、开过农场、娶过巴西老婆，是个地道的巴西通。他不是一个地道的球迷，但因此也对巴西人的足球观有着独特的看法。他对我说，巴西政府在每一个平民聚居的地方都要建一个大球场，这样方便平民看球，使其有了最基本的娱乐方式。其实，在巴西平民区里修建球场也是最省钱的休闲方式，基本上平整一块场地，树两个球门就够了。有了这些欢乐，普通人就会忘记通货膨胀带来的种种烦恼。
　　在巴西上到99下到刚会走，几乎没有人不会踢球。去年随健力宝来巴西回访时，笔者去了健力宝队当年训练的茹杰提巴，那是一个公路边上的小镇。小镇的球场建在山顶上，比赛时如果一个不注意，球就会踢到山谷里。场地不是草皮场，而是红土场，刚下过雨，一铲球就是一裤子红泥。当时健力宝的对手是一队杂牌军，里面有头发花白的老人，也有过早发福的中年人；但一到了场上，一看到足球，这些人就“活”了。以“前职业球员”为主的健力宝队居然赢不下对手。而在与健力宝踢了一个60分钟的比赛之后，这群杂牌军居然不过瘾，叫过场边的一支青年队，又踢起了“加时”。
　　在巴西，如果你与人初见不知道聊什么好，那么足球是最好的切入话题。当然了，一个诀窍是在你的谈话对象说出自己支持的球队之前，你千万别对巴西的球队轻易表态。因为巴西不同球队的球迷之间，可能是天然的死敌，如果你的聊天对手是科林蒂安的球迷，而你却大谈圣保罗如何如何，可以想见的是接下来的场面惨不忍睹。一般说来，巴西人的脾气比较平和，可以让他们与人吵架甚至动手的主要原因，就来自对足球的见解不同。
　　对于普通的巴西人来说，足球是改变他们人生的最好途径，远远超过了读书上大学。足球运动员是巴西这个国家最大的出口商品，在国际足联的转会市场统计上，巴西是最大的足球转会顺差国。每年仅卖出球员的收入就已经占了巴西国内生产总值的3%。如果能够成为一名职业足球运动员，改变的不只是一个人的生活，而是一大家子的未来。那些前往海外踢球的巴西球员们，身边经常跟着一大家子人，不仅有他的妻儿、父母、岳父母，甚至还有他的表兄弟、发小。足球就是普通巴西人通往天堂生活的阶梯。

人 间

　　在圣保罗，你看不到如北京奥运会般的大赛气氛，世界杯的气氛只存在于主赛场的周围。开车到伊塔盖拉球场周边两三公里的地方时，才能见到大量与世界杯有关的涂鸦和大量的巴西国旗。
　　打开圣保罗的地图，你看不见伊塔盖拉球场，只是在地图的右上角，有一个斜斜的箭头指示，这个方向通往伊塔盖拉球场。球场的周边是圣保罗一个比较大的贫民区。开车前往球场时，可以看见一大片一大片的简易建筑，都是用红砖与石棉瓦搭成的，那里就是贫民区，也是最大的一片科林蒂安球迷聚居区。

　　在巴西最受欢迎的俱乐部不是弗拉门戈、圣保罗、桑托斯，而是科林蒂安。不是因为成绩，而是因为这家俱乐部被认为是贫民的球队。前巴西总统卢拉都是科林蒂安的球迷。之前科林蒂安一直没有自己的主场，巴西取得世界杯主办权时，当时还是总统的卢拉走了一个后门，同意在圣保罗新建一个世界杯球场，而不是选用圣保罗俱乐部的莫伦比球场，并将这个球场作为未来科林蒂安俱乐部的主场。而地点，就在科林蒂安球迷比较多的伊塔盖拉地区。
　　新球场从2011年开始建设时就事故不断，去年快竣工时还出现了倒塌砸死施工人员的情况。我们来到开幕式现场的时候，出现在大家面前的球场也最多算个半成品。一面外墙上蒙的是巨大的装饰布，那是在掩盖还没有完全完成的墙面。球场内部很多设施也没有继续完成，一面看台看上去只是匆匆完工。据说在世界杯之后，这个球场还将继续施工，全部完善后才会交给科林蒂安俱乐部使用。 　　新球场的名字也是一段公案。科林蒂安俱乐部坚持要把球场命名为科林蒂安大球场，但反对的人们认为这是世界杯，球场应该是中立性的名字。于是这个球场又有了第二个名字，“伊塔盖拉”—这是球场所在地区的名字，就像圣保罗的莫伦比球场一样。这两个名字同时出现在了球场所在地铁站的站名上。不过在国际足联的官方网站上，这个球场被叫作圣保罗世界杯球场，这个名字让科林蒂安球迷极为不满，他们认为这是变相地在体现对头圣保罗的元素。
　　一个非巴西人很难理解以上关于名字的纠结与拖沓。事实上，这就是巴西这个国家普通生活的常态与特色。这是一个自由的国家，每个人都有机会表达自己的观点与感受。但也正因为这样的自由，争吵的时间往往大于工作的时间。圣保罗市内有一条奇特的快速路，造型非常古怪，当地人说当年这是政府建立的轻轨项目，但建了一半，议会开始就预算争吵，20多年没建好，最后只能改一改，变成快速汽车路。
　　世界杯对于普通巴西上班族来说，不仅是一次足球上的享受，更是一次涨薪的好机会。就在世界杯开赛前一周，圣保罗当地的地铁职工连续罢工5天，而巴西国内历史上，连续罢工的纪录是6天。因为前往偏远的伊塔盖拉球场，普通人只有乘地铁最方便，这也是地铁工会最大的筹码。地铁工会的人们要求涨薪30%，而政府只同意涨薪8.7%。最后官司打到了法院，法官判决工会的罢工已经违法，涨薪幅度按8.7%执行。随后地铁公司开除了30几名领头闹事的工人。就在开幕式当天，地铁工会还在酝酿罢工，但此时已经不得人心，就连卢拉都站出来指责地铁工会，认为他们不应该借着世界杯要挟政府。
　　其实，趁着世界杯到来要求政府涨薪的不只是地铁工会一家，包括教师等行业在内的工会都借机与政府谈判。只不过他们没有地铁工会那么硬的筹码，谈判很快见好就收。对于普通的巴西人来说，近几年巴西经济出现的种种问题已经影响到了他们的日常生活，足球只能起到麻醉的作用，而无法解决他们生活当中真正的难题。

地 狱

　　对于斯科拉里和他的巴西队来说，如果他们不能出现在一个月之后的马拉卡纳大球场，不能捧起金杯，那么等待他们的就是“地狱”。
　　巴西上一次举办世界杯是在1950年，那时候还是内马尔祖父的时代，他的父亲都没有出生。在最后一场比赛里，巴西队打平就可以夺冠的情况下被乌拉圭夺走了冠军。那届巴西队所有的球员都体会到了什么叫“地狱”的滋味。
　　当时的黑人门将巴尔博萨终生都在人们的歧视与谩骂中度过；很长一段时间里，巴西国家队门将位置上不允许有黑人出现，直到50年之后的迪达出现才终止了这一奇怪的传统。在那届比赛之后，巴西国家队更换了被认为是不吉利的白色队服，改穿了现在人们熟悉的黄绿队服，随后就在1958年的世界杯上夺得了第一个冠军。
　　当60多年之后，世界杯重回巴西时，参加过当年世界杯的最后一名主力球员也已经在5年前离世。但是当年的阴影却仍然存在。与克罗地亚队的揭幕战开始之前，巴西国内最关心的话题不是斯科拉里的首发，而是“内马尔紧不紧张”。就连佩雷拉这样的老帅也不停地说：“内马尔看上去很轻松，这是一个好兆头。”但实际上，当你在关心球员紧不紧张的时候，你已经处于了一个非常紧张的状态。
　　斯科拉里禁止所有的巴西球员接受媒体的采访，头号球星内马尔更是被他明令封口不得随意讲话。虽然曾经率队在2002年帮助巴西队夺得了第五个世界冠军，但是斯科拉里很清楚，只要这次没能在本土捧起世界杯，他和他的球员之前取得的所有成绩都会被一笔勾销。他们将作为这个国家新的罪人被口诛笔伐。或许知道一旦失败的后果，斯科拉里早几年就已经将自己的家搬到了意大利的威尼斯，那也是他祖先来巴西前居住的地方。可以想象如果最后不能夺冠，斯科拉里不会再回到自己生长的祖国巴西了。
　　1950年的失败，也成为了巴西其他竞争对手给他们施加压力的最好方式。西班牙的主教练博斯克就有意无意地提起了1950年巴西夺冠不成的经历。巴西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狂热的球迷人群，他们可以是国家队最好的支援，也可以是国家队身上背负的最大压力。
　　因为这里是足球的天堂，这里也可以是足球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