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不从心的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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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陈凯歌导演的电影版《赵氏孤儿》与已有的两个现代话剧版相比,故事编排不够周密,人物定位模糊。陈凯歌导演试图抛出一系列令人深思的问题,却在影片中既没有给出很好的解释,又显得矛盾重重,颇有力不从心之感。其探索与尝试,在改编古代经典作品之风盛行的当下,值得后人审视。
  [关键词] 《赵氏孤儿》 改编 比较
  doi:10.3969/j.issn.1002-6916.2011.10.014
  
  《赵氏孤儿》的故事在中国已然流传了千年,其间经历了从《左传》、《史记》到元杂剧的书面记载,以及从京剧、越剧、川剧等地方剧种到现代话剧的舞台演绎。而电影版《赵氏孤儿》的粉墨登场,为这个穿越千年的“孤儿”再次注入了新鲜血液。仅从司马迁、纪君祥、孟小冬、田沁鑫、林兆华、陈凯歌这一连串大家的名字中,足以可见《赵氏孤儿》已不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故事,而逐渐演变成了一个文化母题。每个时代的人都与之产生不同的共鸣,于是便衍生出了形形色色的改编版本,使“孤儿”的身影在文学、戏剧戏曲、电影等领域随处可见。
  关于赵氏族诛的故事,最早见于《左传》,但其中并没有所谓的忠义悲歌,有的只是统治阶层尔虞我诈的官场丑闻。直到司马迁笔下,托孤、救孤、抚孤、复仇这一主线才初具规模。而在元代剧作家纪君祥的《冤报冤赵氏孤儿》中,程婴的舍子救孤,韩厥、公孙杵臼的舍生取义,孤儿的快意恩仇,与屠岸贾的凶残暴虐形成了鲜明对照,善与恶的较量、正义与邪恶的较量,以善与正义的不可战胜告终,充分体现了儒家传统的道德观、价值观。此后,这一传奇故事在近代也为各个地方剧种所青睐,主题大多还是围绕着“忠、信、义”而展开。2003年,几乎同时上演的两部话剧改编版《赵氏孤儿》,更全面地展现了春秋时期复杂的社会环境,丰富了人物内心的矛盾与挣扎,将悲剧意蕴层层深入至历史、命运、人性冲突等各个方面,在传统伦理道德之中,融入了现代理性思考,引发观众关注传统与现实的冲突及交融。2010年底,陈凯歌导演的电影版《赵氏孤儿》声称将颠覆古典戏剧的故事,打造全新的“孤儿”。作为一部投资巨大的商业电影,度身定做的宏伟场景和星光熠熠的演员阵容自然是一大卖点。但是更多的观众除了饱餐视觉盛宴之外,更关心的是这个“旧瓶”中被陈导装入了多少“新酒”,而这“新酒”的味道又如何,是否符合现代观众的口味。
  陈导认为,原先故事里程婴的“义士”形象已经无法说服现代观众了。父母可以决定孩子的生死吗?受惠于他人牺牲而活下来的婴孩,天生要背负这样的伦理包袱吗?日常生活会消磨甚至消除仇恨吗?这一连串的问题,都会使人们对原本那个是非善恶泾渭分明的故事提出质疑。于是,陈导将重塑的重点放到了程婴身上,将他从忠肝义胆的英雄变成了一个普通百姓。可以说,相较于两个话剧版本将颠覆重心放在孤儿身上而言,陈导的这一改编也算是有点新意,为诠释这个经典故事找到了一个新的突破口。影片前半部中精心设计了各种“机缘巧合”,使程婴一步步地被卷入赵氏族诛事件,并且在阴差阳错之下,被逼牺牲了妻儿,救下了赵孤。而后半部中,程婴养育赵孤和复仇的动机也从原本的报效家主,变成了替自己儿子报仇。他带着孤儿投靠在仇人门下,并让屠岸贾收孤儿为义子,让他们相亲相爱,直到孤儿长大成人,再“告诉他(屠岸贾),他(孤儿)是谁,我(程婴)是谁”,若非如此,“我的儿子就白死了”。在陈导眼中,元杂剧版里的那个程婴“是反人性的”。关于程婴最让他感动的地方,他说:“程婴这个人特别有力量,他和屠岸贾可以说是血海深仇,但是他在抚养赵孤长大成人期间,还是老老实实过他老百姓的日子,平和地面对所经历的这一切。他没有让仇恨扭曲自己,也没有因为想要报仇,而把赵家的孩子当成复仇的利器。”[1]可以说,陈导对于草根生命、平民价值的看重包含着他想传达的人文关怀,可是在具体的情节以及细节处理中,却频频出现漏洞。那个他口中的草根程婴,在宫廷政变、搜孤救孤中表现得还算比较真实、自然。在公孙府搜孤一节中,当藏在隔墙中的妻儿被发现时,程婴面临了一种道德决断:是牺牲自己家的孩子还是让一百多婴儿遭受屠戮?这时,他“草根地”意识到这就是他的命,接着他做出了对得起他人性的选择。[2]可是,前半部的草根程婴,在后半部中,虽然同样继续走着平民路线,可是在他身上,很难再找出闪光点,与陈导对人物的设定也有出入,尤其是在全剧的高潮即结尾部分的处理上。程婴最终有没有复仇?是按照原计划利用孤儿复了仇,还是自己复了仇?或是像话剧版那样,在复不复仇的问题上有所颠覆和深究?出人意料的是,陈导最终还是选择了将故事收尾于快意恩仇。孤儿在得知真相后,对养育自己十五年的义父拔刀相向却力所难敌,程婴挺身而出让屠岸贾杀了自己,屠岸贾在一剑命中程婴的同时,也被孤儿刺中,两位父亲双双倒下。本以为电影在此,或是再描绘一下孤儿此时此刻的心理,或是留个意味深长的空白给观众以遐想空间,便可戛然而止了。不料陈导意犹未尽,又让孤儿扶着程婴出现在府门外,程婴沾着鲜血跌跌撞撞地走在大街上,随着眼前妻儿的幻相而去,而孤儿则傻愣愣地跟在其后,难以揣摩他当时的心境,最后终以程婴倒地闭幕。如果说,程婴在被屠岸贾刺中后便倒地身亡,之后大街上的场景是其进入另一世界的情景的话,倒也不失为一种合理的安排。可是影片中的大街上,孤儿就活生生地站在程婴身后,让人深信此时的程婴也还气息尚存,那么,如此设计,真是有画蛇添足之嫌了,让观众很难领悟陈导究竟想表达什么。
  除去这个快意恩仇的结尾被陈导演绎得不尽人意之外,观众们也许更想问的是,为何影片花了那么多笔墨展现这两个父亲和一个儿子的情感纠葛,可当人物面临命运的最后抉择时,却显得那么突兀,那么缺乏心理依据。孤儿对养育自己那么多年的义父就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了么?他口中所说的“我要为我爹报仇”,到底是指为亲生父亲赵朔及赵氏一族报仇,还是指为程婴及其妻儿报仇?而无论是哪种报仇,都会使人开始质疑陈导原本想要塑造的程婴——一个善良的普通父亲。因为如果是指为赵氏复仇,在前半部中,庄姬曾嘱咐程婴,待孤儿长大,不要告诉他自己是谁,仇人是谁,就过普通百姓的日子。那么程婴怂恿孤儿复仇,便是违背了当初的承诺,这就有悖于这个经典故事历来想传递的“春秋大义”、“诚信”等原意。如果是指为程婴一家复仇,那么程婴教唆、利用别家的孩子为自己妻儿复仇,这于情于理也不像是一个好人所为之事。如此有失周全的处理,很容易让观众引起误解。矛盾又混乱的叙事思路,使得整个结局的悲剧力量大大削弱,人物的犹豫、痛苦和挣扎,很难感染观众。原本刻意营造的快意恩仇却似乎让观众们感到不快,甚至憋屈。
  相较于电影版这个模棱两可的结尾,话剧版的处理显得更为个性鲜明,颇有快刀斩乱麻之势。在林兆华的版本中,孤儿没有为了忠义,为了家族的血海深仇而盲目疯狂地复仇,如此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原有的游戏规则,足以给我们的心灵造成强烈的冲击。编剧金海曙指出,“在该剧主题呈现上,也可以理解为新旧两个时代价值观念变迁所带来的无可解释的困惑。旧时代轰轰烈烈,复仇屠戮均有其内在的合理性及英雄主义光彩,而在新时代中,旧时代的一切后果要新成长起来的‘赵氏孤儿’承担,客观上对个人生命存在的意义形成了一个不容回避的质疑。”[3]而田沁鑫的版本则并不关心孤儿是否完成了复仇,有意淡化了故事结局的重要性,而把孤儿成长中所处的困境和焦虑逼真地呈现给观众。孤儿在两位父亲相继去世后,说道:“今天以前,我有两个父亲……今天以后,我是……孤儿。”[4]可以说,孤儿的行动的意义不在于判定自己的对否,而是在左右那些为了他而逝去的人们的死亡意义。[5]因此,无论复仇与否,他的存在都是悲剧,摆在他面前的是真实而深刻的生存困境。这两个话剧版本都将孤儿作为颠覆的主角,其独特的视角与立意,以及紧紧围绕主题的剧情,充分展现了创作者借人酒杯浇己块垒的创作意图。
  相形之下,电影版《赵氏孤儿》作为一部商业大片,也算取得了不错的票房成绩,且影片在场面设计、演员阵容、宣传力度等方面更为华丽,但是整个故事的编排却显得不够周密,立意不够明确,或者说,故事情节没有很好地围绕中心立意而展开。人物的定位虽然基本能让观众理解,但是却很难在情感上打动观众。以程婴为中心的颠覆重点与话剧版的以孤儿为颠覆重点的设置相比,虽略有新意,但突破不大,表现效果也没有话剧版成功。陈导试图抛出一系列令人深思的问题,可是他自己不仅没有给出很好的解释,在影片中也表现得矛盾重重,颇有力不从心之感。究竟是人性的探索,还是快意恩仇?看来陈导自己也无法取舍,那么,观众自然就更加一头雾水了。
  在愈演愈烈的改编古代经典作品的大潮中,电影版《赵氏孤儿》的探索与尝试,值得后人审视。如何让今天的观众更好地理解我们几千年沉积下来的传统思想文化,如何将对传统文化的解读、反思与困惑更好地展现在现代观众面前,这是每一位创作者都应该深思的问题。
  
  注释
  [1]听陈凯歌谈《赵氏孤儿》.大众电影,2010,23:16.
  [2]Joshua.《赵氏孤儿》:民做了士该做的事.江淮法治,2010,24:56.
  [3]金海曙.作者的话.转引自张艳梅.当代文化语境中的“赵氏孤儿”——漫议金海曙改编的赵氏孤儿.戏剧文学,2004,3:62-64.
  [4]田沁鑫.我做戏,因为我悲伤.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57.
  [5]胡志峰.田沁鑫话剧的悲剧气质.戏剧文学,2006,2:69-72.
  
  作者简介
  姚赟(1985- ),女,同济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戏剧戏曲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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